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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家小楼外边还有这么多令人悲伤和欢乐的故事,懂得人间还有那么多不平的事。看《水浒传》,他喜欢花和尚鲁智深、黑旋风李逵和行者武松。他们疾恶如仇,打抱不平,个个都是硬朗朗的铁汉子。他说:“小时候读《红楼梦》给我的影响,并不是叫人羡慕那些有钱有势的人,对贾琏之类就很憎恶,越有钱有势越不叫你羡慕,反而觉得倪二讲义气,还有焦大,他骂得痛快极了。非常同情晴雯之死,还为那些丫头的不幸暗暗流过眼泪。”①还是童年时代,他就读了这么多小说,可以说从小就和文学结下了不解之缘。
他也特别喜欢读开明书店出版的《少年》杂志。八九岁的时候,便成为它的忠实读者。《少年》的内容丰富多彩,童话故事、科学小品、散文等都有,这些新的少年读物,更能激起他的想象和兴趣。添甲的气质有点罗曼蒂克,他耽于幻想,经常在读书中陷入冥想。他耳朵不聋,有时家里人喊他,对他说话,他都没有听进去,他正在想着自己心里的事。他很喜欢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一个人坐在那里,或者找个什么地方便遐想起来。他读《鲁滨逊漂流记》,鲁滨逊在荒岛上挣扎生存的故事深深地打动了他。于是,他便浮想联翩,幻想到海上去冒险,在那无边无际的大海里飘泊,在惊涛骇浪里搏击,在万顷碧波上航行。他还想当一个发明家,发明一艘飞快的船,装上机器,冲开海浪、风驰电掣。为此,他苦思苦想,设计出一艘快艇,画好了一张蓝图、把它藏在继母送给他的瓷娃娃的肚子里。读书给他以知识,更激扬他的想象力,幻化出许多美的形象,憧憬着一个美的世界。
外国的小说,他也读过一些,主要是读林纾翻译的说部丛书,像《巴黎茶花女遗事》、《撒克逊劫后英雄略》、《迦茵小传》等。但给他印象最深的还是都德的《最后一课》。这篇小说虽然很短,但在阿尔萨斯一所小学的最后一堂法文课里,却凝结着法国人民沦为异族奴隶的痛苦,那向祖国人民告别的仪式,使添甲份外感动,他忘不了哈迈尔先生的惨白脸色,也忘不了小弗朗茨的形象。
继母是个戏迷,没有她不爱看的戏,什么京戏,评戏,河北梆子,山西梆子,京韵大鼓,文明戏……她都爱看。
添甲才3岁,她就抱着他到戏院里,坐在姆妈的怀里看戏。稍大些,就跟着继母站在凳子上看。一阵锣鼓声后,在悠扬的胡琴旋律中,大花脸出来了,俊美的青衣出来了。紧张的对打,令人目眩神摇,看得他目瞪口呆。再长大些,他也可以坐着看戏了。好热闹的戏园子,熙熙攘攘,卖糖的,卖豆的,倒茶的,甩手巾把的。这一切都不能干扰他,他真的入了戏了。不但看,而且看完戏回来,就和小伙伴王傻子在一起扮演起来。添甲的模仿力很强,学着戏里的动作和人物的唱腔,甚至有时就自己编个故事来演。他在继母的熏陶下也成了个小戏迷。
那时,天津荟萃了不少著名演员。谭鑫培、刘鸿声、龚云甫、陈德霖、杨小楼的戏,他都看过。谭鑫培已近70高龄,还登台演出。继母常说,“小叫天”的嗓音是“云遮月”,悠扬婉转。谭鑫培的武生形象形神毕肖,他唱起来,颇带一种感伤味道,抒情性很浓,演孔明有儒家气派,演黄忠有老将风度。在曹禺的朦胧记忆中,还留下谭鑫培在《李陵碑》中所扮演的杨继业悲愤苍凉的声音。添甲7岁那年,谭鑫培因病去世,一时成为继母谈话的内容,谁不惋惜这样一个名角的死去呢?后来,曹禺才知道,谭鑫培是被广西军阀害死的。1917年,广西军阀陆荣廷到京,北洋军阀为了招待陆荣廷,硬是逼着年事已高的谭鑫培参加堂会演出。演出《洪洋洞》后便心情抑郁,终于含愤而亡。刘鸿声的演出也给曹禺留下美好的印象,刘鸿声在《四郎探母》中扮演杨延辉,在《辕门斩子》中扮杨延昭,唱工单绝。曹禺说,他不善做工,但是他却能把人物性格,特别是内心感情唱出来。龚云甫专攻老旦,是李多奎的师傅。他演《钓金龟》,一声“叫张义我的儿”,就能换来满堂彩。曹禺说,龚云甫的嗓音可谓绝妙,清脆苍劲,唱腔刚柔相济,缠绵蕴藉,艺术分寸感也很强。添甲格外喜欢余淑岩,他后来上中学时演出《南天门》,就有余派的味道。在这种艺术薰陶之中,民族艺术的审美特性,不知不觉地渗入他那童稚的心灵之中,使他悟出:“戏原来是这样一个美妙迷人的东西!”他迷上了家里的《戏考》,里面的折子戏,他反复看,唱词也拿来背,整段整段的唱词都能背出来,也能唱出来。他把一本一本的《戏考》都翻烂了。后来,曹禺回忆起童年看戏的情景,不胜感慨地说:我从小时候就看旧戏,那是入了迷的。到了大学时代,我和靳以经常到广和楼看戏。杨小楼、余叔岩都是了不起的表演艺术家。谭鑫培的戏还是小时候母亲抱着看的。杨小楼的戏看得最多,他演黄天霸演得好。黄天霸武艺高强,非常狡猾又非常凶狠。同时,他又是忠于朝廷的。杨小楼把黄天霸的一副奴才相演得活灵活现。还有一个刘鸿声,他演的《失空斩》等,把诸葛亮是演活了的。从这些旧戏里能学到写性格的本领,每个人物的性格都是异常鲜明的。有聪明的,笨的;有滑头的,阴险的;有凶狠的,软弱的。《三国演义》从小就读过了,三国戏很多,几乎曹操的戏我都看过,是各种各样的曹操,曹操也是在舞台演活了。三国戏里的人物性格,也都刻画得十分出色,什么诸葛亮智慧喽,周瑜气量狭小喽,曹操欺诈喽。旧戏刻画人物,有许多值得借鉴的东西。各种人物相率而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特色,而且戏的故事也相当曲折动人。我很喜欢听故事,听唱。中国这些旧戏旧小说是写得很活的,《聊斋志异》是很难读的,但看起来很有兴趣,慢慢地读进去就读出味道来了。《聊斋》中人物很多,性格多种多样,故事曲折,引人入胜。还有昆曲,韩世昌的《林冲夜奔》演得真好。四十分钟,一个人在台上,唱做都很出色。一个人的艺术修养是很广阔的,除了读书,对各种艺术的欣赏,是相当重要的,我也很喜欢听说书。有一个刘宝全,唱京韵大鼓,我听起来也是入迷的。这些兴趣,小时候就有了。这和我的母亲有关系。①在曹禺的童年生活中,看文明戏,大概是他最富有历史意味的事了。
当小添甲出生的时候,如果以春柳社演出《黑奴吁天录》作为中国话剧史的开端,中国话剧才只有4年的历史。那时,把它叫做文明戏。可以说,曹禺差不多是同中国话剧史同龄的。添甲正在襁褓之中,天津曾发生一件震惊文明戏界的事件:著名的文明戏演员王钟声被杀害了。王钟声,字熙普,浙江省绍兴人,他是新剧的倡导者,先办通鉴学校,继而创办春阳社。他不但是个演员,而且是个革命志士。辛亥革命爆发后,他抛弃了粉墨生涯,投笔从戎,上海攻打高昌庙制造局的一夜,他也加入冲锋的行列。就在这一夜的12点,他到丹桂戏院后台,借了一身军装,一把指挥刀,出发到南市去作战。他演的戏,有《爱海波》、《秋瑾》、《波兰亡国惨》等,都是悲天悯人、洋溢爱国激情的新剧本。上海光复后,他得到陈英士的一笔钱,委托他去光复天津。他和几个同伴一起北上,到天津后,便找到他的连襟著名演员汪笑侬。他拿出身边的手枪、子弹给汪笑侬看,并说:“此番我到天津来,目的是要起义。”他哪里知道,此刻汪笑侬家正躺着一个大烟鬼,袁世凯的次子袁克文。他这样的粗心,当夜就被捕了,为天津市警察局长杨以德所杀害,尸首投在一口井中。王钟声死难的故事,曹禺小时候就已有所闻了;不过,他那时还不会想到,他会登上新剧的舞台。
添甲对文明戏也很感兴趣。他看过连台本的文明戏,演的都是皇帝的事情,还有加官晋爵的故事,而更多的是哀艳的爱情戏。而这时的文明戏已经处于它的衰落期了,演的是《西太后》、《火浣衫》、《狸猫换太子》、《武松与潘金莲》、《唐伯虎点秋香》等,其中充满封建迷信、恐怖、低级趣味。当时实行幕表制,根本没有脚本,在后台墙上贴出幕表,规定好,这出戏共多少场,有多少人物,每一场都演些什么内容,都有哪些人物上场。头天晚上,演员们商量好了,第二天就登台表演。参加演出的都是男演员。曹禺回忆当时看文明戏的情形,曾这样说:文明戏中有一种“言论正生”,专门在台上发表激昂慷慨、愤世嫉俗的言论,都是即兴的言论,一套一套的。往往他演说完了,观众报以热烈的掌声。小生,是专门讲爱情的角色。一般言情、哀艳的戏都是旧套子。例如,一个女孩子爱上了一位书生,但是,这个女孩子却被父亲卖了,或者被迫嫁给一个富人。过了若干年,她又和这位书生见面了,于是就演出一段非常香艳哀痛的戏。他们见面被女孩子的父母发现了,大骂他们。这时,书生的朋友就出场了。这位朋友就是由言论正生扮演的。于是他就劝书生,借机发表一通言论,说什么我们这个时代是如何如何啦,国家是怎样的风雨飘摇喽,政府是如何坏啦,官吏又是如何腐败喽。你作为一个血性男儿,应该有志气,要抛头颅洒热血喽!这一番正面的演说结束后,观众就拼命鼓掌。这位书生终于醒悟了,和女的道别;女的舍不得他走,又是一番哀艳的表演,讲上半个小时的爱情。什么我是如何苦喽,我在婆家被人看不起啦等等,有腔有调地流着眼泪,说出一套套悲恸欲绝的感伤活。给我印象深的是中国观众十分善感,像言论正生演说过后观众那样热烈的欢迎,那种热烈鼓掌的情景;男女洒泪告别时,台下也有妇女一片呜咽,擦湿了手帕。可以说,观众和舞台演出打成一片,真叫交流了!那些有本事的文明戏演员们,的确是有一套使当时的观众神魂颠倒的本领。①这样善感的观众,这样富于鼓动的演员,这样的演出效果,不免对添甲产生一种诱惑力。当然,诸如京剧之类,演员和观众之间也有着交流,但是,文明戏的演员,并不靠着优美的唱腔,也没有特有的舞蹈动作,只凭着他们的台词,就使观众神魂颠倒,这确是文明戏特有的功能,也是文明戏演员特有的本领。添甲亲自看过秦哈哈的演出,这个文明戏演员,长得一副令人发笑的怪模样,演起戏来,声音洪亮,格外动人,他的绝妙的演技和才能给添甲留下深刻的印象。
童年时代的看戏生活,在添甲的年幼的心灵中就播下了戏剧的种子!他多么想当一个演员啊!
曹禺传第三章 “窭人之子”
第三章 “窭人之子”
万德尊原系直隶总督端方的部下,民国成立以后,袁世凯当上了大总统,黎元洪当副总统。不久,德尊就和黎元洪的湖北帮拉上关系,不知是怎样的原因,成了黎元洪的秘书。他和黎元洪的部下屈映光、饶汉祥等人过从甚密,都是黎元洪的“秀才”。自然,德尊也就从天津到北京来任职了。
曹禺对在北京这段生活的记忆,是片断的、模糊的,甚至是时序颠倒的。
只记得是住在北京西城的一个胡同里,具体地点记不清楚了。父亲常带我去一个姓陈的家里,他的大女儿叫陈涟漪,我拜陈涟漪的母亲为干妈,她还送给我一枚派克笔。
记得父亲做过黎元洪的秘书,还有屈映光、饶汉卿,这些人都是湖北帮,都是黎元洪的亲信。
我记得是住在屈映光家里,请了一位先生,是为屈映光的儿子请的,就我和他儿子两个人,教得很好。这位老师是一个拔贡(顺手就把字典取来翻查),呵,就是贡入国子监的生员,是各个省选上来的。那时,我父亲对我说,有这样一个老师教你,很难得啊,很不容易,你可得好好学!这位拔贡很夸奖我,说我爱读书。其实,我是爱看小说。还记得那时看电影入了迷,看卓别麟的无声片,也有连续片,就很想当电影明星,还真的到电影公司考过演员,但没有考取。①但是,有两件事是曹禺记得最真切的。
有一年的10月10日,黎元洪为了庆祝民国的国庆,准备在双十节当天开放中南海,邀请文武官员以及各界人士前来游览。这一天,德尊带着添甲来玩。正在黎元洪的花园里观赏花卉,黎元洪来了。看到德尊带着自己的孩子来了,一时兴起,便指着园里养着的一只海豹对添甲说:“我要拿它考考你,你会对对联吗?我这上联就是‘海豹’,你对下联吧。”添甲思忖片刻,便答道:“水獭。”黎元洪连声称赞:“对得好!对得妙!”直夸添甲天资聪颖。说着就把怀中的一块金表取出来赠给添甲。在场的幕僚宾客,都忙着向德尊和添甲祝贺。这当然也使万德尊格外高兴。本来他就喜欢添甲,这次在总统面前为他争光露面,就更使他对添甲另眼看待了。
还有一件事,就是添甲“圆光”的故事。
民国以来,各派军阀之间角逐甚剧,其因盖出于背后帝国主义各国的支持,严重时便酿成争战。黎元洪虽说是大总统,但他没有实力,地位并不稳固。1917年,有所谓“府院之争”,围绕中国是否参加欧洲大战的问题,以亲日派段祺瑞为头目的国务院力求参战;而以亲美派黎元洪为头目的总统府反对参战。冯国璋入京调停黎段之争,未果。段祺瑞便派出所谓“公民请愿团”围攻众议院,迫使众议员赞成宣战案。5月23日,黎元洪下令免去段祺瑞国务院总理。段祺瑞不买账,跑到天津,通电各省否认此项免职令。黎元洪觉得孤立无援,便召张勋入京共商国计。张勋率其辫子军自徐州北上。张勋援黎是假,行复辟帝位是真。6月8日,张勋军队抵津,段祺瑞公开表示赞成复辟,此刻,黎元洪的处境十分危急。
黎元洪的幕僚们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如何是好了。万德尊也在,心如焚火。这时,不知哪位出了个主意,建议搞搞“圆光”,卜测政局的前途。于是,便想起添甲来,让他充当“圆光”中的童男。所谓“圆光”,是类乎巫术的一种迷信,它必须请童男童女来作主要角色,以为童男童女有所谓童贞,其灵性可通神灵。“圆光”时,房子里不准开电灯,只需点上蜡烛,把一张雪白的纸贴在墙上。“圆光”者手持蜡烛,在白纸上来回照着,大概是因为墙壁凹凸不平的缘故,墙上便显现各种形状的影子。这时,“圆光”者便问童男童女,这些影子的形状像什么东西,当童男童女答出后,就据此加以解释。“圆”者,就是解释的意思。如能解释得圆满,便得到祈灵的满足,卜出吉凶祸福来。在这次“圆光”中,也不知添甲哪儿来的兴致,当人们问他看到了什么的时候,他不假思索,就说,他看到了千军万马,看到黎元洪大总统带着千军万马来了。还说,从军帽上就看出是黎元洪,而且黎元洪打胜了。同时,还有一位童女参加,人们问她看见了什么,她说什么也没有看见。而添甲说得那么活灵活现,使满屋子的人都不能不信,不敢不信,说得那些大人们个个目瞪口呆。人们祈求的东西正是添甲所说的。但一个小孩子,他怎么懂得这些呢?可他又偏偏说出来了,这使那些官僚们又惊又喜。
“圆光”之后,回到家里,德尊便问添甲:“添甲,你昨天是怎么回事?”添甲对着父亲笑了笑,就跑掉了。曹禺后来回忆说:“我当时是顺嘴溜出来的,我讲得那么神气,我从来还没有像在这次‘圆光’事件中占据主导地位,使我成为一个中心人物。那时,我懂事不多,但客人来了,我有时也听到他们讲到时局,人家问我,就这么讲出来了。”①在这次“圆光”中,添甲成为人们注目的中心,也可以说,他在这个戏剧性的事件中扮演了一次主角,演得逼真。他决不是故意搞什么恶作剧,而是一次十分自然的即兴的小品表演。从这个角度说,他的表演才能得到了一次展现的机会,也使他得到一次实际演出的体验。当然,添甲的“圆光”并不灵验。紧接着便在北京爆发了张勋复辟事件。段祺瑞在天津附近的马厂又誓师讨逆。1917年7月12日攻入北京,张勋逃进荷兰公使馆。14日段祺瑞重新执政,黎元洪通电下野,冯国璋当上了大总统。随着黎元洪的下台,万德尊也不得不暂避一时了。
添甲跟着父亲又回到天津,正赶上华北水灾。外县的灾民逃进天津,到处都是衣裳褴褛面带菜色的饥民,沿街乞讨,四处流荡。在二马路附近也搭满了灾民的窝棚,添甲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凄惨的景象。男人挑着筐子,一头是呱呱待哺的婴儿,一头是锅碗盆勺,破衣烂被,后边跟着女人拉着能走路的孩子。这种悲惨的画面深深刻在他的心里。特别是夜半更深,孩子的凄厉的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