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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广随着鱼俱罗走进院子,只见紧挨着院门处设有两副石案石凳,借着年轻后生手中灯笼照射出的亮光依稀可见,两张石案上都放着盛装干净衣衫的木箱,显然,这就是所谓的更衣处了。
年轻后生提着灯笼等到杨广和鱼俱罗二人在石案上木箱内选定合身的干净衣衫,才躬身向两人说声:“失陪了。”提着灯笼,转身向院内深处走了过去。
“你把全身内外的衣裳都脱下来,放在这里,自有人来收去,替咱们漂洗、熨烫妥贴,到了明天早晨,还会有人送咱们回去,再不必淌那条泥街了。”趁着年轻后生离开,换衣裳的空儿,鱼俱罗悄悄地对杨广说道。
既然有干净的路可走,为什么非要客人们先溅一身泥水不可呢?杨广挑了件白色的长衫,边换着衣服,边纳闷儿地琢磨着。
“皇上登极以来,严禁鱼龙百戏,对这花街柳巷更是督责甚严,发现一处查禁一处。为防范客人之中有官府的眼线混进来,他们便想了这么个法子,客人一进门,须得先脱光,里里外外全部换上他们提供的衣物。不单如此,这间勾栏里的鸨母花姑出于谨慎起见,只做胡人的生意,连汉人到此也会被挡在门外的。”鱼俱罗像是瞧出了杨广的心思,主动向他解说道。
“可,这和查案有什么关联呢?”杨广心中还在犯着腻歪,不禁脱口问道。
“过会儿得着空,我再告诉你。哟,花姑来了啊。”
杨广闻声转过身,只见先前替他们开门的那个年轻后生手提灯笼在前,一个身穿大红窄袖襦衫的女子跟在他身后,由远及近,向他们走了过来。
待那女子走近,杨广定睛打量,见她二十七、八的年岁,白净面皮,鬓边戴着朵粉红的芍药花,妆扮得十分妖娆。
“哟,我说鱼大爷,今儿晚上你怎么带了这么个孩子一道来耍,我瞧着他毛还没长齐呢吧?”花姑撩了杨广一眼,满脸堆笑冲鱼俱罗说道。
“前天,你不是说你这院子里什么样的姑娘都有吗,今儿晚上我特意带我家少东主来开开眼界。”鱼俱罗换上一件淡绿色的薄袍,也哈哈笑着答复花姑道。
“少东主?”花姑嘴里念叨着,靠近杨广身边,抬手替他理了理衣衫,娇笑着问道,“不知少东主家是做的哪门子生意,平日里来回跑的是哪条路呀?”
杨广只觉一阵香气扑鼻而来,刺激得他鼻腔发痒,禁不住大张着嘴,痛快地接连打了三个喷嚏,有些难为情地揉揉鼻子,正要开口,就听鱼俱罗在旁打趣花姑道:“花姑你该不会是瞧上我家少东主了吧,今儿要亲自陪我家少东主吃酒听曲儿。”
被他这一打岔,花姑撇下杨广,转向鱼俱罗,同他调笑道:“鱼大爷,我瞧这位少东主人生得如此俊秀,就算是我瞧上了他,只怕他也未必能瞧得上我这个老太婆呢。二位,请随我到后院,姑娘们都候着呢。”
说罢,冲杨广抛了个媚眼,扭动着腰肢在头前带路,引着杨广和鱼俱罗二人向后院走去。
刚进门时,杨广巴不得立马脱下身上那件沾满污秽的长衫,换上身干净的衣服,没有留神去看院子里的格局。这时,他跟在花姑身后边向后院走着,边不住地观察着这所深藏于贫民窟中的销金窟:院子里,临着院门的一排房间里没有点灯,死气沉沉的,借着天上的月光依稀可见,那一排房间的门前似乎还一溜排开,铺设着庙宇中常见的跪垫。单从院门处往里看,怎么也不会想到,这里是一座妓院。
从头前那排房间绕过,穿过一个月亮门儿,进入后院,杨广眼前登时出现了完全不同的另一幅场景,看得他眼花缭乱,差点儿惊叫出声来。
………………………………
第126章 春色满院
后院儿足足比前院大着三倍不止,院子中央用五彩缤纷的鲜花扎起一个圆拱型的花门,花门四周的草地上或坐,或卧,有一二对男女正在嬉戏、玩耍;三间上房好像打通成了一座宽敞的厅堂,房中灯火通明,密栅窗上不时映射出房内晃动的人影,隐隐能听到房内传出的阵阵丝竹声;东、西两面,有七八间厢房,和上房里一样的灯火通明,却不似上房里那样热闹,只偶尔能听到其中某间厢房里传出的窃窃私语声。
无论是一千多年后的夜店,还是眼前的这座隋时的勾栏、妓院,杨广都还是头一回进。
初一进入后院,他只是对前后院截然不同的景象感到新奇、兴奋,待看清了院内花门四周草坪上那些个浪声笑语不断的男男女女,杨广不由得感到面红耳赤,本能地转身就想离开。
“鱼大爷,二位是到上房先听听曲儿呢,还是直接点姑娘到厢房中侍侯?”花姑殷勤地问道。
在后院明亮的灯光下,杨广才注意到,花姑长得和中原女子颇不相同:金发深目,鹰鼻厚唇,宛然便是一位胡姬!
“少东主头回来,不着急,还是先到上房之中听听曲儿吧。”鱼俱罗顺手一把拉住杨广,向花姑答道。
花姑微笑着点点头,在前面带路,将两人引往上房。
距离上房尚有二三十步远,杨广就听到上房之中有一个温婉、清亮的女声曼声唱道:送纤指之余好,攘皓袖之缤纷。瞬美目以流眄,含言笑而不分。曲调将半,景落西轩。悲商叩林,白云依山。仰睇天路,俯促鸣弦。神仪妩媚,举止详妍。激清音以感余,愿接膝以交言。欲自往以结誓,惧冒礼之为諐,待凤鸟以致辞,恐他人之我先。意惶惑而靡宁,魂须臾而九迁。
以杨广目前的古文功底,仅能听出其中一两句的歌辞,但这并不妨碍他能听出曲辞的清丽脱俗。
鱼俱罗明明说这里只做胡商的生意,有哪位胡商能听得懂如此雅丽的歌辞呢?如此看来,上房中的这位歌女是在对牛弹琴哪。
杨广怀着份惋惜的心情,随鱼俱罗步入上房,见上房偌大的厅堂内只稀稀拉拉坐了五、六个肤色各异的胡商,其中大多还只顾着和依偎在各自怀里的姑娘们嬉笑调情,不甚留意站在房间当中的一位身材矮小的歌女在唱着什么。
这哪里是在听曲儿,分明和房外草地上的那些对男女没什么差别!杨广颇看不惯男男女女搂抱在一起,公然叽叽歪歪的样子,掉头又想离开,却被鱼俱罗死死地拉着,一时挣脱不得。
“哟,鱼大爷,你家这位少东主还害羞呢,他多大了,我怎么瞅着比我们家的阿碧大不了几岁,不如就叫阿碧来陪他吧。”花姑像见着怪物似的瞪大眼睛盯着杨广,随即发出一串银铃般的浪笑。
“先别忙着叫姑娘来陪,我家少东主方才颇不耐烦走你们那条苦水路,可能这会儿还没缓过劲儿来。这样,我先陪着他略坐一坐,有什么可口的吃食尽管上来。”鱼俱罗拉着杨广,在房中找了个较为僻静的角落坐下,向花姑解释道。
花姑像是对杨广很感兴趣,一面吩咐随侍的后生去为二人准备吃食,一面跟了过来,一屁股坐在了杨广对面,盯着杨广问道:“瞧少东主的相貌,长得既有几分像胡人,又有些像汉人,你还没回答姐姐呢,你是哪里人哪?”
杨广的父亲杨坚是汉人,母亲独孤伽罗是鲜卑人(也有说独孤信一家是突厥人的),因此杨广长得的确具有混血儿的相貌特征。
“我是汉……”杨广一个汉字才说出口,猛然想起鱼俱罗曾说过的这里只做胡商生意,从不接待汉人,忙将舌头一卷,改说成了“我是汉…安人。”
“你是安国人?”花姑惊讶地问道,“从安国到长安,恐怕不止万里路,你小小年纪,就背井离乡,漂泊在外,着实叫人听了心疼啊。”
她一边说着,一边挑逗地捏了杨广手背一把。
杨广本能地将手往回一缩,腾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花姑,我家少东主受不得你这沙场老将的捉弄,你就先叫他消停消停吧。”鱼俱罗伸手将杨广扯回座中,半真半假地向花姑嗔道。
这时,一位年纪和杨广相仿的小侍女手中端着只大托盘走了过来,将托盘中的吃食依次布列于杨广面前的几案上。
巴旦木、葡萄干、核桃仁、西瓜子,还有一坛酒。
杨广不经意间瞟了那小侍女一眼,见她杏眼桃腮,一头乌黑的长发没有编成辫儿,而是披散在肩头,清秀中带着些许的妩媚,如同水中一枝初长成的荷花,显得楚楚动人,禁不住多瞧了她两眼。
鱼俱罗坐在一旁,瞅见杨广这副模样,心中已有了数,遂笑着替他向花姑说道:“我瞧着这位姑娘模样长得倒还周正,且年纪和我家少东主相仿,今晚就点这位姑娘来陪我家少东主吧。”
杨广听了鱼俱罗这话,登时羞得面色通红,急忙收回了目光,连连摆手道:“不用,不用……”
那小侍女偷眼盯了杨广一眼,脸色绯红地转身就欲离去,却被花姑给叫住了。
“我们家阿猫啊,真真地还是个从未接过客的雏儿呢。自打她到了我这儿,我瞅着她年纪小,身子又生得单薄,平日里只要她做些端茶倒水的杂活儿,从没勉强她接客。”花姑拿腔作势地向鱼俱罗唠叨着,旋即飞了低头不语的杨广一眼,咯咯笑道,“不过,鱼大爷您既说出了口,我也断不能拂了您的面子。只要少东主亲口说出要阿猫来陪他的话来,我就是折些老本儿,也叫阿猫……”
杨广本只是觉得这个唤做阿猫的小侍女长得有三分像安若溪,难免多瞧了她两眼,此时听花姑当真要阿猫来陪自己,他只觉胸口怦怦直跳,红着脸一句话也说不出。
“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悲罗襟之宵离,怨秋夜之未央。愿在裳而为带,束窈窕之纤身;嗟温凉之异气,或脱故而服新……”声声深情款款,其中尚夹杂着几分稚嫩的歌声再次飘入耳中,在杨广心湖中激起了层层涟漪,令他不免一时间心神荡漾,神思迷离。
“得啦,花姑,你就甭再逗我家少东主啦。咱们就此说定,今晚就由这位阿猫姑娘侍候少东主啦。”鱼俱罗察言观色,瞧出杨广已颇有几分心动,只是脸皮薄,说不出要阿猫来陪的话来,便索性替他做了回主。
花姑答应一声,款款起身,冲阿猫吩咐道:“你且去梳洗打扮了,再出来陪这位小爷。”又向鱼俱罗问道:“鱼大爷还是点袖红来陪吗?”见鱼俱罗含笑点头,遂笑着告辞道:“那好,二位爷先听听小曲,略坐一坐,两位姑娘稍候便来。我就不在这儿搅扰二位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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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卖唱的前朝皇后
(今天上架,求订阅)待花姑走出去好远了,杨广才敢把头抬起来,颇有些恼羞成怒地埋怨鱼俱罗道:“你为何不经我允准,就擅自做主,点那姑娘来陪我?你引我到这儿来,倒底是来查案的,还是来寻欢作乐的?”
鱼俱罗唬得忙笑着向杨广赔不是道:“老儿知错,老儿今后再不敢了。您往那儿看。”说着,抬手指向房中央。
杨广顺着鱼俱罗手指的方向看去,却见宽敞的厅堂中央站着位年纪只有八、九岁的小女孩儿,身着上红下绿的一身襦裙,正和着丝竹弹奏的曲调唱着曲儿,由于离着她较远,杨广只模模糊糊地看到这小女孩儿长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眉目间似乎笼着一层淡淡的忧愁。
方才那支清丽脱俗的曲子就是这个小女孩儿唱的!瞧她的年纪,只比自己的五弟杨谅大不了几岁,却能唱出如此动人的曲调,也算得是天负异禀吧!
“方才那一曲唱得着实能打动人心,堪称天籁!”杨广以为鱼俱罗要自己听女孩儿唱曲儿,脱口赞道。
“少东主当真认不出她是谁吗?”鱼俱罗颇感意外地追问道。
杨广张着一双眼向那女孩儿注目移时,终于还是疑惑地摇了摇头。
“少东主真是贵人多忘事啊!”鱼俱罗罕见地叹息一声,提醒杨广道,“她就是三个多月前在弘圣宫被妖孽害死的介国公的原配夫人,前朝的司马皇后啊。”
杨广乍听此话,惊得险些再次从座位上蹦了起来,两眼紧盯着鱼俱罗,问道:“前朝皇后,怎么竟沦落至此?你又怎么识得她就是前朝的司马皇后?”
鱼俱罗没有立马回答,亲手给杨广倒了碗酒,叮嘱他道:“你且饮酒、听曲,不要看着我,听我慢慢说。”
杨广反应还算敏捷,知道这是鱼俱罗不欲他引起房中旁人的注意。才有意要他装做饮酒、听曲的模样,遂从鱼俱罗手中接过酒碗,咂了口酒,压低声音催促道:“趁着你点的两位姑娘还未到,你抓紧时间说说,今天的事倒底是怎么回事?”
鱼俱罗故作悠闲地伸手抓起一把葡萄干,一粒一粒放进嘴里慢慢嚼着,用只有他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少东主还记得咱们奉旨到京兆府杀人灭口的那个晚上吗?当时,京兆府前往大庄严寺查验会真大师尸身的那位仵作,为求我留下他一条活命,临死前向我说出了一个人名,据他说,只要我找到此人,就可解开会真和尚暴毙之谜,进而查破此案。他说出的那个人名就是花姑。”
杨广最不愿意提起那个曾令他大病一场的夜晚,然而此时听到鱼俱罗说出这番话,却勾起了他强烈的好奇心,禁不住竖起耳朵,聚精会神地听了起来。
“我自是不敢违抗圣命,还是亲手杀了那位仵作。只不过,我未将他临死前向我透露出的这条查案线索向任何人提起,而是怀着独抢头功的心思,一个人于暗中在长安城中多方查访,最终被我查到了花姑就是这所专做胡人生意的寻欢之地的鸨母。当我查知与会真大师之死有关的这位花姑竟然只是个勾栏瓦院的鸨母时,说实话,我多少有些失望,也曾怀疑过是不是那位仵作保命心切,随口说了个名字来糊弄我。后来,发生了屈将军在“江南岸”酒楼发现了一位可疑的赤髯少年,您进宫请旨处置,却碰了壁的事,令我对这个花姑重新产生了兴趣。于是,我就乔装成胡商的模样,在两天前混入这里,想探明究竟,谁知却在这里碰到了司马娘娘。我原是个把守露门的禁军士卒,娘娘往日里出入露门,我等皆要在门前列队迎候,因此对娘娘的模样记忆颇深,断不致认错。”
“前朝的皇后,居然被花姑她们当做了歌女卖唱!即便这花姑与会真大师之死没有关联,单凭这条,也足以治她的罪了。”杨广听到此,忍不住忿忿地说道。
“少东主说的极是。但是,少东主你有所不知,我两天前在这间上房中一认出了在此处卖唱的小女孩儿阿碧就是前朝的皇后娘娘时,头脑之中产生的头一个反应就是,京兆府的那位仵作并没骗我,花姑的确有重大的作案嫌疑。”鱼俱罗端起碗,喝了口酒,故作陶陶然的样子,摇头晃脑地说道。
“哦?这又是为何?”杨广不禁转头盯了他一眼,问道。
“少东主还不知道嘛,前朝司马皇后的父亲司马消难是一年前起兵作乱的三总管之一,如今投靠南陈,被南陈朝廷封做随国公。据此推断,花姑收留下司马皇后,只怕不会单单只要她卖唱,替自己赚钱这么简单吧。”鱼俱罗目不斜视地看着房中央唱曲的小女孩儿,轻声答道。
“啊?你是说,花姑收留司马皇后,主要目的是要把她送到南陈,好叫皇后父女团聚?果真如此的话,那这位花姑岂不就是南陈派在长安城中的一个暗线?”杨广尽力克制着自己激动的心情,兴奋地追问道。
“少东主果然聪慧过人。”鱼俱罗真心赞了一句,却突然间拍手叫道,“妙啊,妙啊。这小曲儿唱得像是天上的仙女下凡一样。”
杨广正为鱼俱罗完全不搭界的前后两句话感到莫名其妙,就听身后传来一个女子娇滴滴的声音:“叫二位爷久等了。鱼大爷,前天一大早,不等我睡醒,你就急急忙忙地跑了,明儿可不许如此薄情了。”
杨广恍然有所悟,忙循声回头看去,只见一位身着低胸轻衫,浓妆艳抹的妙龄女子摆动着腰肢,正笑吟吟地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听这女子方才说的一番话,鱼俱罗这老儿分明已和她做下了令人不齿之事。这老儿趁前来查案之机,嫖宿妓院,可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基于少年人对此类腌杂事的不齿心理,杨广不无厌恶地瞪了鱼俱罗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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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花街柳巷寂寥人
(求订阅)同这位走在头前的妙龄女子相比,跟在她身后的阿猫姑娘要腼腆得多。她换了件白色的襦衫,原本披散在肩头的长发高高地挽起,梳了个高髻,使得杨广乍一望去,恍惚间觉得阿猫身上带着几分天生的高贵气质,与时常进入自己梦境之中的那位白衣女子竟有些神似。
“大爷心疼你,你倒不知领情?来来来,快坐到这儿来,告诉大爷,这两天想我了没有?”鱼俱罗淫笑着冲妙龄女子招手反问道。
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