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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明宇的幽默失败之后,他把悲哀和无奈搅和一下,笑笑,算是自我解嘲。
陈玲玲没有兴趣听刘明宇的解嘲,最后她站了起来,“谢谢你救了我。”
交谈到此为止。刘明宇的目光追随着她消失在病房门口。
很多年后,刘明宇明白了一个事实:哀并非莫大于心死,而是莫大于心不死。对陈玲玲的渴望与固执,使他在出院前的一个晚上,走向了在我们后来看来是可怕的悲哀——暗恋的结局多半都是胎死腹中,而他却偏偏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种莫大的悲哀,是一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悲哀。
这个悲哀始于刘明宇约陈玲玲吃饭,这顿饭将导致他和黄浩之间反目,使他不仅在黄浩和陈玲玲之间,而且在单位里声名狼藉。
声名狼藉的傍晚滚着闷雷,但没有下雨。陈玲玲让刘明宇等她,可是下班时,她却不见了。刘明宇在公司里到处找她的时候,发现只有值班室的灯还亮着,他料定她在里面,就拢了拢头发,敲门。
“这么晚了还没走?”——刘明宇推门进去的时候,陈玲玲用的是这个腔调。
刘明宇一直搞不清楚,陈玲玲为何每次和他说话都神色冷峻、蹩起眉头。他好像一头撞进了冰窖里,心里觉得他还没到更年期,实在不该对吃饭这件事淡忘这么快。我毕竟曾经救过你一命,怎么这样对我?刘明宇心想。
“要下雨了。”刘明宇说。
“我早就不听天气预报了。”她一边说一边继续织着她那件毛衣。
“你看见我那本小说了吗?”刘明宇问她,心里却不希望她回答。
“在你口袋里。”她抬头看了看刘明宇,又指了指他的口袋,漫不经心地说。
“哦!是,你看我这记性。”刘明宇尴尬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大衣口袋,那本小说露出来一半。
“等下次看完时用手一直拿着就不会丢了。”陈玲玲说话的时候还在低头忙着,刚才的冷淡缓和了一些,比俗气好一点的冷傲让她暂时可爱着。
“我好象还欠你一顿饭。”刘明宇考虑一下才这么说。
“哦,我差点忘了。”她说。她说这话时的表情让刘明宇心动一下。这也许就是年轻姑娘的特质,她们能在施展魅力的时候,让男人想到信任,尽管什么都是不可靠的。
“可惜我今晚没空。”她说。她的毛线团从桌子上掉到地上,一路愉快地滚到刘明宇的脚边……
出于下意识,两个人同时弯腰去拣这团毛线。刘明宇太过于殷勤,弯下的速度也快于她,但快得有些猛了,“扑通”一声跪在陈玲玲面前,并且差一点没有磕一个响头。
陈玲玲开心地笑了起来,露出白白的牙齿:“别这么激动嘛,想请我吃饭也不至于下跪吧?”
刘明宇也笑了,笑得有些忘形。他的感觉突然好了起来。
一家本地挺有名气的餐馆,它占了整座楼,里面有很多普通单间和雅间,一楼大厅有像列车般的卡座。菜上来之后,陈玲玲好象并不饿,低头看了看饭桌对刘明宇说:
“你经常用下跪的方式请女孩子吃饭?”
“在吃饭方面,你经常出尔反尔?”刘明宇没有立即回答她,反问道。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一切都弄颠倒了,你救了我一命,应该我请你一顿饭作为答谢才对。说完,她又笑了一个差不多是妩媚的笑。刘明宇不敢看她的大眼睛,只好心里晃荡着,乱糟糟的。
晚饭仍在继续,没有话题,只有尴尬的几次对话。窗外又滚过几声闷雷,下雨成了悬念,不知道是老天爷还是气象台,老喜欢干打雷不下雨,对于头一天错误的预报不作任何解释,依旧声明第二天继续有雨。刘明宇一直心怀鬼胎地坐着,没有一百年,也有半个世纪。半瓶酒之后,他还是下了一个堵枪眼的决定,英勇无比地站了起来对陈玲玲说:
“我爱你。”
陈玲玲吃了一惊,抬起头,仔细地看了看他,然后“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旁边吃饭的一位大姐也笑了,她笑完马上开始数落她丈夫:
“你看看人家,你一辈子也没这样对我。”
“你……你笑什么?”酒精起了反作用,刘明宇口吃起来,看了看周围看他的其他人,压低声音很认真地对陈玲玲说:“我真的很爱你。”
陈玲玲又笑起来,差点把桌上的半瓶酒打翻,连连说:“我要笑死了,我活不了啦……哈哈,刘明宇,你真有了不得的幽默感!你牙花子上的那颗波菜叶子真大,哎呀,我得回家了不过你不要以为我在和你开玩笑,你可以去演话剧了!”
说完,她背起包向门外走去。刘明宇尾随其后,不停地辩解着:“我没有开玩笑,我真没有开玩笑,你怎么不相信啊?”
“我为什么要相信?”她猛然停住,扭头看了刘明宇一眼,然后骑上车扬长而去。
雨终于下了下来,刘明宇决定冒雨回家。饭店老板执意要留,刘明宇火冒三丈,借着酒劲儿冲他吼:雨下这么大,我不能走吗?饭店老板愣了一下,脸上泛起了笑容,说道:“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这话的意思是说,这顿饭钱刘明宇还没有付给他。刘明宇无可奈何地耸耸肩,觉得自己火冒三丈毫无道理,就从口袋里掏出钱来──如果他不掏的话,他就会一直站下去,站下去的意思是说:尽管他失恋了,但钱还是必须照付。
“难道非要让我把这颗心为你吐出来吗?”刘明宇站在雨里,冲着空荡荡的大街狂喊。刚喊完,冷风吹了过来,刘明宇喉咙一酸,“哇”地一下吐了出来。他顶着剌鼻的酒味低头看了看,骂了一句他
妈的,觉得心应该是一整颗的,吃惊它在吐出来后竟然就成破碎的一滩了。
数天之后,黄浩找到了刘明宇。
刘明宇跟他打招呼,他像木头一样没有任何表示,后来又恶狠狠地看刘明宇,似乎能把空气都给看凝固了。刘明宇沉默了,说不上是悲哀,还是不安。他像多数或多或少干过亏心事的人一样,先观察一会对方的表情,然后再镇定地站在离黄浩稍远一点的地方揣测——很有欲盖弥彰的味道。
这种情况之下,两个对持的人中总得有一个先开口说话,但是,按常规那个人不应该是刘明宇,否则便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了。刘明宇实在搞不明白,同在红旗下长大,同一个阵营,同一个联盟,怎么说翻脸就翻脸?脸还不如一本书,翻脸比翻书还快。刘明宇快受不了他了。
“你约陈玲玲了吧?”黄告终于说话了,说完继续恶狠狠地看着刘明宇。刘明宇担心他沉浸在错觉中,以为用这样的眼神就能立刻把别人击毙。
“没有。”刘明宇撒了一个谎,倒不是真想撒谎,而是无法忍受这种谈话气氛,只想尽快结束它。
“陈玲玲说你约她吃了一顿饭。”黄浩斜着眼冷冷地看着他。
“约了又怎么样?”刘明宇说。既然这不是什么罪行,所以他不觉得有什么可耻的,就干脆坦言承认。
黄浩先是用急促的鼻息表示着他的愤怒,接下来又用轻微的鼻息宣布他对刘明宇的蔑视。如果刘明宇不在意,愤怒和蔑视没有什么不同,其结果都一样,都是让他难过,他不抱怨,因为没用。
寂静。
“什么怎么样?我和陈玲玲谈恋爱你不知道?”黄浩保留着恶毒的情绪,用更加严厉的眼光盯着刘明宇,话语淋漓透彻,一直试图把他往“第三者”这个难堪的字眼上挤兑。现在看来,坦白从严是有道理的,某种行为在坦白之后将更加昭彰。刘明宇开始后悔自己饥不择食地追求异性了。如果在青春期矜持一些的话,也用不着现在苦苦判断对方在什么时候送来耳光。
“知道。”刘明宇先是摇头,发现这样做太晚了,只好接着点头。
“知道了你还约她吃饭?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以为你们结束了。”
刘明宇不会蠢到跟一个似乎是纯职业的醋坛子没完没了地讨论一个让他烦恼尴尬歉疚无聊的话题,就命令自己用轻松的口气来缓和气氛。他端起一杯水喝了起来,以补充他的缓和,但由于神经绷得过紧,以至于不能很好地控制舌头,无法决定是把水一口气全咽下,发出一声巨响,还是分几小口咽下,可能不发出响声,或者发出几声巨响。
黄浩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半幽默半警告地对刘明宇说:“以前的事就算了,以后,我不希望你对陈玲进行扶贫,也不希望影响到咱们的关系。”
他说这句话之后,刘明宇一点也笑不起来,但还是努力微笑了一秒,尽量去削弱紧张气氛,然后告诉黄浩:“你赢了。”
黄浩无语,转身走了。
第五章 去云南
刘明宇觉得,暗恋是欣赏一部无人售票的电影,与自己无关,自己只是一个窥视和觊觎人家幸福的多余人。自黄浩找过刘明宇之后,他和陈玲玲公开了恋爱关系,是霸占还是巧取豪夺,刘明宇觉得得区分开来没有什么意义,纯属九个指头和一个指头的关系,其结果都是无可挽回地沦为真实。与此同时,刘明宇想起了《浮士德》里主人公感到生命即将结束时所说的话:你真美啊,请等一等,我哀惋正在失去的东西。
一切用苦良心就这么结束了,刘明宇深深陷入前所未有的失望之中。时间在他的空间里显得过分悠长,世界上的瞬息万变都对他产生不了作用。一切犹如天空亘古翻滚的浮云,从他头顶倏然掠过。刘明宇请了病假,把自己蟋缩在房间里,除非去超市购买一些生活必须品,白天几乎闭门不出,只是在无人能看清他表情的夜晚才到街上漫无目的地散步,然后便回房倒头睡觉,或者写诗。诗穷而后工,数月过去,他写了近千首的诗,第一次惊讶如此肉麻煽情的句子也可称其为诗。马尔科斯说,百年孤独容易,百年扯蛋难,说的可能就是写诗。诗歌让刘明宇对四周的环境感到一种深深的隔阂。期间,他没有见过陈玲玲,也没有得到过她的任何音讯。长期的自我封闭,他以为能把她忘掉,然而数月过后,那种思念却又苏醒过来而且越来越烈。刘明宇的每一天,无论梦里还是梦外,陈玲玲无时不在和他亲近,和他悄嗔谑笑、呢喃蜜语。
他清楚地记得那时的心情——他觉得他快要哭了。
往事挥手从兹去。秋天的时候,刘明宇决定远行。当然,目的并不完全是为公司采购木材,最主要的是想出去散散心,同时把陈玲玲忘掉——他无法容忍自己所爱的女孩与另一个男人在单位里终日眉来眼去,他需要躲避。公司经理想让他去东北。尽管东北是个好地方,可他不喜欢那个“尿泡掂小棍、屙屎掂小锯”的冰天雪地,那地方太冷了,因此他想,他应该坐上了开往南方的列车。
在刘明宇的印象中,云南总是与神奇的澜沧江、美丽的凤尾竹、丛林里走出的悠游的大象、树枝上飞下的美丽的孔雀、光彩夺目如夜明珠似的傣家姑娘、还有那绿荫丛中掩藏着数不清的传说、唱不完的歌谣的傣家竹楼联系在一起的。关于云南,刘明宇听过这样的传说:说人死之后,灵魂会飘飘南去,去到天之涯、地之角,最后飘落到云之南。刘明宇在火车上睡着,云南成了他梦中向往又向往的天国,他似乎看到自己的灵魂随白云飘飘南去,那里阳光照耀着生命,灵魂在那里永生。
奔波了两天一夜,刘明宇揉开眼睛,窗外的景致已经由黄绿色变为翠绿色,直到看见翠绿遮掩的红土地出现时,他知道,昆明到了。春城昆明巧妙地把北方城市的古韵与江南城市的秀丽融和在一起,既不同于北方,又不同于江南,它呈现出的,是一派亮丽的风景。特别是起于蓝天白云之下与绿荫丛中的阵阵清风,不带北方的粗砺,也没有江南的湿热,所以刘明宇一下车便感到一种清清丽丽的爽快和惬意。
从昆明汽车站上车,在320公路上以每小时六十公里的速度,穿过多且长的隧道,刘明宇终于到达了大理白族自治州的弥渡县。本来他应该住在县林业局招待所的,但由于路途劳累、心情不好,另外还有一些水土不服,他住进了诊所,一连滴了十来天的水。
这是一九九二年的秋天,秋天应该是“残星流月、空山荒林、枫叶荻花秋瑟瑟、万里悲秋常作客”的。然而,云南的秋不但和煦,同时在凉爽中带着一分磅礴的景象——空气是极洁净的,湛蓝湛蓝的天空上,飘着一朵朵悠闲自得的白云,不温不火的阳光照射着。云之南,到处生机盎然,满目春色。
然而,刘明宇的心情却没有因这风景好起来,一种孤单被弃的感觉油然而生。他决定拨掉针头,开始住招待所。
刘明宇就是在这个时候认识李燕琪的。
李燕琪是这个招待所的服务员,特别爱笑,长得温柔秀气,一头短发充满青春气息,还有白净的皮肤。她的样子让刘明宇想起《聊斋志异》里的“婴宁”——拈梅花一枝,容华绝代,笑容可掬。招待所有一部公用电话,刘明宇每次去登记处往家里打电话总会看到她在那里值班。她最初见到刘明宇的时候,很是吃惊,刘明宇走很远了,还能听到她在他背后偷偷地笑,好象他不该来到地球,应该在火星上老实地呆着。
后来再见刘明宇不偷笑了,干脆当着面笑,而且是哈哈大笑,肆无忌惮。笑得刘明宇忍无可忍,决定要把她逮住,讨个公道。刘明宇先是质问她为什么老是笑,然后恶毒地问她是不是看上他了。她还是笑,没有正面回答他,直接问他是不是失恋没人要了。刘明宇问她凭什么这样胡说八道,她就把刘明宇拉到镜子前,让镜子来说服他。镜子里,有刘明宇翻翘得洋洋得意的头发,还有洋洋得意的她。
“就凭这个?”刘明宇不屑地对她说。
“当然不是,还有胡子拉茬嘛,还有一脸的苦大仇深嘛,男人都这个德行,一失恋就到了世界末日,尽管他叫男人嘛。”她鄙夷地说。
她说的没错,刘明宇重又对着镜子看了看,脸红了起来:镜子里的他面如菜色,形容委琐,一眼窝眼屎,头发乱如枯草,身穿一件破毛背心,还叼着烟卷,让烟雾缭绕着,完全是一副倒霉相。
“在看什么书?”笑完,她看到刘明宇手里的书。
“小仲马的《茶花女》。”刘明宇答。
“大清早的,干嘛要看这种伤感的书?”她问。
“因为已经伤心了太多次,不想再伤心!”刘明宇说。
“你这个人蛮特别的啊。”她微笑道。
“普通得很,就跟寒武纪的恐龙一样普通。”刘明宇说。
“少蒙我,恐龙很普通吗?”她问。
“不普通,”刘明宇说,“但在寒武纪,做只恐龙不一定是件幸运的事,就像始祖鸟一样普通,而且每为肉发愁。”
她微笑地看着他,起码有一分钟,眉黛间,心无骛。刘明宇一向都不喜欢给人死盯着看,不过,念其像“婴宁”般天真无邪,就算了吧。
“李燕琪。”她说。
“刘明宇。”他说。
说完,李燕琪又笑了起来,笑得有些莫名其妙,刘明宇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看了看,这才发现,“前门”那个拉链非常不质量。
见刘明宇脸红了,李燕琪止住了笑声,不知道从哪儿找来针线。
“我帮你修修吧。”她说。
“现在吗?”刘明宇装作要解腰带的样子。
“你敢!”她脸红了起来。
刘明宇恍惚了。他似乎从李燕琪身上看到了陈玲玲的影子,这种错觉就像梦寐,萦绕在他的周遭。
刘明宇对天上掉下的任何东西都抱有不信任,不管是馅饼,还是什么林妹妹。“幸福”,这个世界上最抽象的名词,他最懂它,它与他无关,就算得到了,那实在是累积太多痛苦之后的必然结果。自毕业以来,他身边断断续续出现几个女孩,可惜她们停留的时间,充其量不过是欧洲杯的半个赛季。上半季有个她陪他看开幕式,下半季又有个她陪他看闭幕式,却从来没有谁陪他进入决赛。寂寞的人,没有本钱去爱人谁;穷人,看不起总决赛。门票其实不算贵,也不吝啬付出感情,只是不知道,能付出的极限有多少。对这个女孩、那个女孩,这些那些、来来去去不住穿梭于他生命中的女孩,很难下真感情了。尤其与那个叫“陈玲玲”的女孩,总让他记起一句现代诗:来来往往,穿梭于我的水波里,我却无法将她们留住。
这是一个一朝被蛇咬之后的心理定势。
他在追忆着以往的岁月。他居然如此多愁善感起来,连他自己都有些吃惊。回顾爱情这趟自助旅行,他捡了个靠窗的偏僻位置,身边偶尔有个过客坐下,却总是在靠站的时候来去匆匆、人各一站。他偷偷期待有个体贴的女人肯赏光身旁的位置,结局却总爱事与愿违——随着里程数不断增加,窗外的风景从缤纷的彩色流失为荒谬的黑白,原本是光彩夺目的朝阳,奈何它退化成浑沌的黑夜。
按黄浩的说法,这叫命。可现在,李燕琪出现了,这也叫命?他注视着李燕琪,看她那小巧的嘴,那对温柔的、和煦的眼睛,那张永远沐浴在阳光下的脸庞。这是个平凡的女孩,平平淡淡,没有狂风骤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