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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东的女儿。”
四年前,他也是这样回答他妈妈,原来从开始到现在,她在他心里,只是“房东的女儿”,仅此而已。
他的妻子走到门口,又回头看清绘一眼,看见清绘也看向自己,嫣然一笑,眼睛明前茶一般清澈,天真而珍贵。
晨光熹微,许安的妻子穿一条窄窄的薄花色七分裤,站在水池边洗衣服。
看见清绘坐在门口看书,特别跑过来问候一句:“你好。”说得那么生涩,应该很少这样客套吧。她笑起来真的很可爱,尤其那颗小虎牙,更是趣致得紧。
清绘也对她微微一笑:“你好。”
炎热的天,她还穿一双妆花的布鞋,她的动作幅度又很勇猛,不一会儿鞋子就湿哒哒了。她满不在乎,楼上楼下,一瘸一瘸跑不停。
“你起来吧,我把床单洗一下。”清绘听见她在楼上说。
不一会儿许安便走下楼来,没有朝清绘看一眼,在楼梯口站了一小会儿,好像在想什么事情,然后说:“我去上班了。”没头没脑,不知道是对谁说,如果是对他的妻子,他的声音那么小,她在楼上扯床单,根本听不到;如果是对清绘,可是他从来就没有看向她。
他一瘸一瘸地走出门去,绕过停在凤尾兰旁的自行车,沿着洒满阳光的柳湖路,慢吞吞地走,穿过几个早起的马路的摊贩,几个慢跑的老大爷。一辆洒水车唱着《蓝精灵》潺潺开过,水雾激起灰尘,空气里涌起浓浓陈腐的味道,像是冷不丁闯进了一间久无人居的老屋。
许安的妻子洗到许安那件画着柠檬的大T恤,指着T恤上写着的英文,没话找话地与清绘搭讪:“你知道这上面的字母写的什么吗?”
“And forever has no end,永永远远永无止境。”清绘告诉她。
“那就是长命百岁的意思吧?”
“不对,是百年好合。”清绘觉得这样译更贴切。
许安的妻子一瘸一瘸去天台晾衣服,那句 “And forever has no end”,被风鼓起,在空旷的天空飘飘荡荡,那么慌张。
第四十二章 '本章字数:2307 最新更新时间:20110326 19:30:01。0'
庙口的神婆来买西瓜,看见清绘一身素黑,关切地问:“你最近是不是触霉头?”
“是啊。”清绘当然知道,好像只是一转眼,她便弄丢了友情、爱情、亲情,会不会是因为新剪的梨花头刘海压眉?
“你先帮我选一个好瓜,回头去庙口,我帮你解厄。”
“你能算得出今生前世,算不出瓜熟瓜甜吗?”
“当然算得到。”神婆逞强。
“那你还要我选?”
“那我自己选。”神婆煞有介事地念念有词,选中一只花纹清晰,瓜蒂凹陷的早春红玉。
清绘打开,半生不熟。神婆尝一口,“我说吧,很甜哩。”
神婆有多神,牙齿一样会松动,头发一样会掉光,一样也有伤心的时候。清绘还记得,那一年,神婆帮许安喊魂,现在,她还能喊回许安吗?
神婆拎着一只生瓜,喜气洋洋地朝庙口走去,还不忘回头叮嘱清绘,“记得去庙口找我解厄,你印堂发黑,乌云盖顶。”
看着她的背影,清绘觉得她很可怜,明明不甜,却要装作很甜。那么自己呢?明明已经印堂发黑,乌云盖顶,还要一身素黑。
清绘最近睡眠很不好,又连续几天感冒,半夜常常会被自己的咳嗽声吵醒,然后怎么也睡不着。半梦半醒地爬起来看《浮生六记》,可是一打开又犯困,总之,坐着打瞌睡,躺下又睡不着。
清绘骑着自行车一个人去学校,最近这条路拓宽改造,挖得一片狼藉。路边的海棠、杜鹃、夹竹桃全都被连根拔起,乱糟糟地的堆在一边。横遭劫难的花花叶叶枝枝蔓蔓支离破碎铺满一地,被风吹得打转。
路过“熟脸”那边的小吃街,清绘远远地看见许安和他的妻子拎着早点走过来。两个人一前一后,一瘸一拐,很有节奏地一应一和,路过一座因为道路开挖留下的水坑,许安停下来,伸出一只手,温柔的眼神。他的妻子抓着,猛地跃起,跌在他的怀里,咯咯地笑个不停。
他们看起来,真的很好,那种好,与爱情和财富都没有关系,是亲情。清绘想起许多年前住在柳湖路的一对旧街坊,瞎爷爷娶了瞎奶奶,两个人一辈子都不知道对方的样子,却踏踏实实过了一辈子。
许安也看见清绘了,越走越慢,与妻子拉开了一段距离。
他的妻子停下脚步等他,“腿又疼了吗?”
“不疼。”
“我们走慢一点,可能要下雨了。”很奇怪的话,要下雨了,不是应该加快脚步,早点回家吗?
许安的腿每逢下雨,都会痛得锥心,所以会觉得雨季如此漫长。
看见清绘迎面过来,许安的妻子赶紧侧站在路旁,一脸遇见天使的表情:“你好。”
清绘慢下来,也笑一笑,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三个人擦肩而过,背对背,朝着相反的方向,回到两个世界这条路,他们曾经每天一起来了又去,但偏偏,风渐渐,把距离吹得好远……
发廊小弟荣升店长了,原来的白衬衫黑领结换成了黑西服黑领带,站在一袭黑裙的清绘旁边,肃穆庄严。
“嗨,你过来了。”他还记得清绘,“梨花头半个月打理一次刚刚合适。”
“请你帮我剪一个阿穆那样的发型。”
“什么?”发廊小弟以为自己听错了。
“就是你上次推荐的阿穆的那一种,短短的,发不压眉,你上次不是说,头发压眉会触霉头吗?”
旁边的顾客笑起来,“阿穆发不压眉,可是他最近很倒霉,开车撞到人。”
“我还是帮你修一下吧?”
“我想剪短发。”
“我已剪短了我的发,剪断了牵挂,剪一地伤透我的尴尬……”发廊的音乐不合时宜的煽情。
“这是我们的店歌。”发廊小弟介绍,“隔壁邮局的局歌是王菲的《邮差》,你是千堆雪,我是长街,怕日出一到,彼此瓦解……”
人在失恋的时候,听什么情歌都在说自己,听到美好的,会想起自己曾经得到的;听到悲伤的,会想起自己已经失去的。
头发终于剪好了,清绘被镜子里的自己吓了一跳,那么陌生。发廊的冷气又很足,清绘忽然觉得脖子很冷,冷到骨子里。
发廊小弟拿出另一面镜子,让清绘看自己的后脑,她忽然发现自己的后脑有一颗细细小小黑色的痣,本来以为是镜子脏了,可是换了几个角度,它还是在。
星相里说,脖子后面正中位置有黑痣,是因为记得前世未了的姻缘,这是今生再见的信记,是注定的情缘劫难。
快要毕业了,学校里兵荒马乱,清绘绕去幽清的植物园,刚好碰到大鱼低着头,扛着一只巨大的编织袋走过。
“清绘?”
“大鱼?”
已经错身而过的两个人,几乎同时回头,同时疑惑地喊对方的名字。
“你什么时候把头发剪这么短?差点没认出你来。”
“上午。”清绘挠挠头,“还像不像达摩了?”
“不像了,像他的弟子,少林寺的尼姑。”
“要死。”清绘伸出手,作势打他,可是又觉得突兀,落在半空,成了一个空泛尴尬的手势。
大鱼把肩膀凑近她,“来,给你打一下。”
“懒得打你。”清绘收回手,“你这扛的什么啊?刚刚遮着脸,我也差点没认出你。”
“全都是乱七八糟的书,准备去毕业跳蚤市场。”大鱼踢一踢脚边的书,“你要不要去看看?那叫一个热闹,敲锣的、打鼓的、跳楼的、放血的、卖书的、卖笔记的、卖电脑的,早上还看见一个转让男朋友的,包打开水、包买早饭、包占座位。”
“这么实惠啊?”清绘笑起来,“明天去瞧瞧,今天我们系里安排实习单位,我得去抢个好公司。”
“那我陪你去?”
“不用了,你去卖书吧。”清绘转身,又回头,“你们系里实习单位安排好了吗?”
“早上刚排好。”
“你在哪实习?”
“我放弃了。”大鱼顿了一下,眼神流露出不舍,“我下周去澳洲读研究生,想换个环境。”
“那很好啊。”清绘朝他摆摆手,“那我先回教室了,再见。”
“拜拜。”
清绘头也不回地转身,心里纠了一下,就好像跟着自己十多年的长发,早就习惯它的存在了,虽然它不是心脏、不是血液,但是突然剪掉了,心会有点疼。
“清绘。”大鱼叫住她。
清绘停下来。
“你剪短了头发,还是很漂亮。”
“谢谢。”
大鱼重又扛起巨大的编织袋,挡住了侧脸,清绘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却能感觉到他的沉重与不舍。
教室里闹哄哄的,一群人投胎似的挑选着实习单位,没有人发现清绘换了新发型。
清绘选了上海的一家工程设计院。她是一个胸无大志的小镇姑娘,海的那一边太遥远,想都不敢想,那就上海吧。
第四十三章 '本章字数:2133 最新更新时间:20110326 19:30:31。0'
绵绵雨日,清绘坐在廊檐读杨绛的《我们仨》。
许安初次搬来,爸爸介绍她读的书,却一直拖到今天才想起来读。
真的是细腻敏感又富于才情的妇人,用比拟、用典故、用白描、用渲染,将细琐繁细的生活描摹得唇齿留香。书页的零次翻阅中,仿佛那光景,由笔端汩汩流露,活色生香就在眼前,让人错觉,是自己梦里曾有过的场景。
清绘尤其喜欢“仨”这个字眼,漫不经心的亲昵。如果清绘、爸爸、妈妈算“仨”,现在少了妈妈一个,便成了“仁”,这算不算是一个善良的缺憾?
那么阿咪呢?她又成了多余。
阿咪自从搬走之后,再没有回来过。有一次,清绘看见她和几个同学骑着自行车路过家门口。她没有停下来,甚至没有扭头看一眼,一路谈笑风生,穿行而过。
爸爸最近正在和他救的那个人谈合作的事情。不知道是那个人幡然醒悟,决定授之以渔,还是爸爸厉兵秣马,准备咸鱼翻身。
爸爸抱着定制的灯箱冒着雨冲进家门,鸟抢换炮之后,墙上的小黑板被束之高阁,上面还乱七八糟地写着一句诗、几道习题、还有前几日的鲜果价格。
爸爸看见许安的妻子正上上下下地擦拭楼梯,赶忙阻止:“哎呀,你快歇着,下雨天,前脚擦干净了,后脚又踩脏了。”
“没关系,我闲得慌。”她永远都是笑着的。
“那等天晴了再擦。”
“我晚上的火车回家了。”
“这么快?”
爸爸撑一把伞,又冒着雨跑去东关街的三和四美酱园,买了一些酱笋、酱姜、酱瓜,还有几盒牛皮糖。
“这些是我们扬州的特产,百年老店,你带着。”爸爸抖掉包装上的雨水,递给她。
“不用了、不用了……”她受宠若惊地惶恐。
下午三点钟的光景,雨下得更大了。许安拎着一只崭新的木头箱子和一台电风扇走上楼去。看见清绘在一边看书,也没有说什么,甚至没有看一眼,习惯地低着头,头发和衣服湿漉漉地滴水。
过了一会儿,他和妻子走下楼来。
他的妻子双手提着硕大的木头箱子,搁在门口,又折回来跟清绘道别:“再见了,有时间去我家玩,我家在婺源旁边,许多人去旅游。”
“好。”清绘幽幽地说。
她转身朝许安轻轻一笑,“我们走吧。”她的笑,有一种未被污染的纯净,不谙世事。
“行李很重吧,你要不要骑自行车去?”清绘放下手里的书,问许安。
“好。”他一瘸一瘸地取车。爸爸也过来,帮他把箱子绑好。
他穿一件很大的黑色雨衣,幽灵一般推着自行车走在滂沱的雨幕。他的妻子撑一把黑色的大伞,跟在他身后。路面那么湿滑,她还穿着妆花的布鞋,踩过一个又一个水洼。两个人,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任风撕扯,任前路泥泞。
他们之间这么久了,是习惯,还是爱?又或是习惯的爱。
清绘蜷在沙发上,一边吹头发,一边看电视,现在的短发很容易就干了。
电视里在播惠红英的访问,红颜易逝、弹指芳华,她与主持人絮絮地说着一些年轻时候的旧事:“在码头卖口香糖的时候,有个混血水兵,漂亮极了,才十八、九岁,天天买我的口香糖。去越南打仗的前一晚,他问我‘I love you’中文怎么讲,我教给他。他就对我说,‘我?爱?你。’”
音效师煽情地推上去一首美国民谣之父Pete Seeger的《花儿都到哪里去了》,怀旧伤感的气息瞬间弥漫。
“如果有天他回来,一定,要他再讲一次。”光阴如白驹过隙,瞬间却成永恒。惠红英的眼眶红了,说话的声音也像是呛了一口水,也是真的呛了一口水,哽得一生都疼。
“收件。”邮递员扯着京腔戏韵喊道,打破了这一刻的忧伤。
是大鱼的来信,这是清绘第一次收到坐过飞机的信,越洋过海、千山万水飘过。
大鱼的字遒劲有力,和爸爸的字很像,连断字断句的方式和语感都像。
可爱的清绘:
你好。
忙碌了几日,终于可以告一段落,也是因为日子清闲了,思乡的心情才有隙可乘。我思念故乡,也思念你。
扬州现在是夏天,而澳洲却是冬天,我们隔着整整半个地球。
小学时候,地理课本上的图片,地球的两端总是一男一女站着两个小孩,他们脚对脚。现在,我们就是那两个小孩。
我们之间隔了广袤的草原,漫长无垠的黄金海岸,几千万个金发碧眼的陌生人。我担心,我这一生,唯一可以爱一个人的机会,已经错过了。
学校附近有一片茂密的桉林,总能看见有三三两两的考拉倒吊在树叶枝丫间,像是桉树的果实。来澳洲之前,表妹嘱托我,回国的时候一定要带一只考拉给她当作礼物。她不知道,考拉离开了桉林,就错过了唯一活着的机会。扬州是没有桉林的,就好像澳洲没有你。
我参加了学校的登山社,澳洲的海岸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它的大陆架不在水下,而在水面以上,因此你如果到了海边,更多的时候是必须站在高高的悬崖上,所以登山和攀岩运动在这边很风靡。我常常会攀在高高的岩壁,像考拉一样倒吊着,这样,我们便是同一个方向了。
经过漫长的远足,寄情于山水,心也渐渐平静下来了,回首那段往事也慢慢深藏,给你写这封信的心情,如你所说,更像是一个老朋友吧。
也希望,我们只是暂时的老朋友。
……
大鱼的信里还夹了一张明信片,是澳洲的标志建筑雪梨歌剧院。
明信片上印着一首Emily Dickinson的一首小诗:
My river runs to thee。 Blue sea; wilt thou wele me? My river awaits reply。Oh! sea; look graciously。
大鱼也太鄙视清绘的英语水平了吧,居然在每一句英文下面都注上汉译,斯文的小篆:
我是一条朝你奔流而去的小溪,蓝色的大海啊,你愿意接纳我吗?优雅的大海啊,小溪正在等待你的回答。
第四十四章 '本章字数:2369 最新更新时间:20110326 19:31:09。0'
妈妈和阿咪现在住在北柳巷一幢六十平方米的旧房子里,是外婆去世后留下的祖产。知道清绘要去上海,妈妈特别打电话叫清绘过来吃一顿团圆饭。
“要叫爸爸吗?”清绘在电话里问。
“爱来不来。”
爸爸在收拾芒果,清绘喊:“爸,妈问你去不去吃饭?”
“啊呦,你这孩子,我什么时候问了?”妈妈在电话那头急了。
“去啊,当然去,有得吃,不去白不去。”爸爸当是打牙祭了。
爸爸进房间换衣服,西服领带,锃亮的皮鞋,像个老新郎。
清绘在妈妈家楼下就遇见阿咪,和几个七八岁的孩子蹲在花坛边虐待一只老肥猫,揪着顶花皮晃来晃去,那猫好像也不痛,闭着眼睛装尸体。
“阿咪。”清绘喊她。
她现在比清绘高出了半个头,渔夫帽、鱼尾裙、鱼嘴鞋,莫名其妙的混搭。看见爸爸也不喊一声,懒洋洋地走在前面,一脸哭丧相。
清绘跟她说话,她也是爱答不理地支吾。一进门,踢掉鞋子,自顾自地爬上沙发,盘着腿,有气无力地喊:“妈,你前夫和前女儿看你来了。”
妈妈正在厨房摘菜,抓着一只辣椒跑出来:“啊呦,清绘啊,快坐快坐。”
妈妈热情如手里火红的辣椒,可是清绘心里却比平时妈妈骂她还难过,她幽幽地叫了一声:“妈。”
“哎。”妈妈答应得响亮又干脆,可是一转身,又冰起脸,对爸爸说,“你也坐。”
阿咪光着脚蜷在沙发,握着遥控器,按来按去,电视机画面闪电般跳跃,爸爸在一旁,依然盯着看。清绘闯进男厕所一般尴尬,于是跑去厨房:“妈,我帮你。”
“不用,不用。”妈妈依然客气。
清绘蹲下来帮妈妈剥毛豆,她想起小时候和阿咪比赛吃毛豆,爸爸当裁判,谁赢了晚上就跟爸爸妈妈睡。恍如隔世。
“清绘,帮我系一下围裙。”妈妈已经准备炒菜了。
清绘蹲在地上不动,嘴巴里喊:“爸,妈叫你给她系一下围裙。”
爸爸估计尴尬得恨不能从楼上跳下去了,听见清绘喊他,如获赦令,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围裙在哪呢?”
“看不见啊?在我腰上。”
“咦,腰在哪呢?”
“要死。”妈妈挥起铲子,“啊呦,你想勒死我啊?”
“你不说你自己腰粗。”
经爸爸一说,清绘才注意到,妈妈最近真的胖了许多,从前细脚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