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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一心恼恨马丁先生,也是五体投地,把脸贴在土边,连连亲吻:“这土地真是牢实,这土味真是甘甜!我真愿意从此躬身前行,把韦斯特法利亚的土地全都吻遍。”
马丁心说你真矫情,但现在事已如此,怎能落后回缩,给人陪衬,让人“做脸”?当下抓起一把,送到口边,放到嘴里大嚼大咽:“这土地的味道是多么香甜!从这土地里生长的作物味道甘美,看来也无须赘言。其实哪里还需要耕作,就是单纯吃土,也如同豪华盛宴,美味肥甘。”
两人正在较劲,不知道这农田的主人出来相见,怯怯懦懦,把草帽捂在胸前:“列位绅士,还有小姐,鄙人有一事进言。”
“何事请讲当面。”雷特说。
“鄙人这块劣地,昨天刚刚浇了粪汁,两位绅士如此行为慷慨,恐怕有所不便。”
潘古洛斯特和马丁正在亲吻土地,猛然听得此言,不由颜色大变。连忙跳起,拍打全身,将食指伸到喉咙扣锁,想要吐出那香甜美味的肥甘。只吐的眼儿乱翻,满头白汗,脸色苍白,黄水呕遍。只笑得周边众人浑身颤抖,前仰后翻。
人类便是如此,就算毫无嗜好,品行优良,年少轻狂,清心寡欲,又经过多年礼仪熏陶,教育培养,但人性弱点总也难消,那就是自以为是,对自己永为标榜。都认为自己颇有才气,便仗恃能力冷嘲热讽,叫嚣喧哗,胡指乱骂,大胆诽谤。结果弄得自己索然无味一无是处,诚恐诚惶。简直是人生大悲,也难以言讲。
所以说自尊心乃是人类第一大敌人,正如同古代波斯的教主,也是后来成为尼采作品《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中主人公的查拉图斯特拉日常所讲,“自尊心乃是气球,戳上一针就会引出大风暴来,够大家一呛”。
当下众人再次起身,沿途观赏韦斯特法利亚风土人情,礼仪风光。距离罗马帝国发动的战争结束刚刚过了两年,最近在君士坦丁堡东正教大牧首巴尔多禄茂的调停下罗马军才刚刚撤离,本以为到处都该是满目疮痍,哀鸿遍地,不成想到处都是欣欣向荣,人民安居。按说见此盛景,众人本应该心情高兴,但不知为何却感觉郁闷,只觉得物是人非,人心漂移,百姓无国家罹难之慷,民众无民族愤激之慨。面对强权外敌侵略本土,居然还能安居乐业,各安生计,简直是大逆不道,有悖圣人的教诲,泯灭了良知的人性。
众人真是无上的感慨。
路上也有人问他们的来历,是见他们气度高雅,装饰气派,不是普通人物。人见了超凡脱俗,高贵不群的异类,总会情不自禁出于本能的上前接近,嘘寒问暖打听问询。马丁这时候便会主动请缨,上前介绍:“这位是韦斯特法利亚之主的妹夫,我是他最谦卑的仆人,这几位是……”
但是听者大都没有很过激的反应,也没有对自己安乐行为面红耳赤的惭愧,也没有对他们这些贵人应有的谦恭和恭敬,真的是让人大叹世道紊乱,人心不行。
到得后来,连马丁也沉气不住。再一次被人询问,便情不自禁怒发满胸,就连他这外国人都觉得过分:“我说老兄,你们难道就没有一点礼仪廉耻,不知道羞臊过分?!自己国家被人占领,还能生活的其乐融融;自己的主人重回故土,还要摆出一副无所谓的德性!”
“这位绅士切莫着急,听我慢慢讲清:其实我们没有怪罪旧王已经是心地宽厚,大义深明。战争本是王者之间挑起,只要他肯让个几分,哪还有后来的涂炭生灵?我们都是受害者,不找他们算账已经宽宏大度,仁慈和蔼,你还要我们深自惭愧,内疚自省,岂不是本末倒置,让人四六不通,浑浊不清?”
“再说罗马军来,除了反抗分子,也没有怎么骚扰百姓。我们旧时候怎么做,现在还是怎么活,其实比起爵爷那时的徭役捐税来,还是现在比较轻松。所以大家乐一乐,又有什么不行?”
“这个……”马丁被顶,犹豫了一下,“但总是你们民心不对,对主不忠。老男爵一心为了国家,为了民族……”
“少来,少来扯什么国家利益民族大义行不行?想现在哪个国家的领主不是打着为了国家为了民族的旗帜大谋私利,为己横行?贪污公款,鱼肉百姓,大兴土木,标榜己行。一将功成万骨枯,只是在后方自己享乐尊荣,在前面倒霉拼命的还不是我们普通百姓!对我们视如草芥,我们又如何能甘心把他们奉若神明!这位绅士,恕我冒昧,你是吃饱了骂厨子,站着说话不腰疼!”
马丁被驳斥的无言以对,无话可说,只能引用古代圣贤,以为佐证:“你以为罗马人对你们亲热,全是善行,但岂不闻查拉图斯特拉先贤曾经说过,‘你吃东西,总得分点儿东西给狗吃,才保不会被咬,省了麻烦,安享太平。’外族毕竟是外族,对你们岂会真的尊重?他们只是拿你们当狗——而你们的品行也只配当狗,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才给你们‘恩宠’。”
“是人是狗我闹不清,”那农夫摇头,“估计大多数人和我一样,也是不楚不清。但是大家都和我想法一样,就算罗马人待我们如狗,以前我们也还从来没有做过人。所以就算是这种狗的生活也是我们梦寐以求。再说做人都要明哲保身,这道理就好像一年总有三百六十五天又四分之一,而太阳也总是宇宙的中心。如此无疑确定,不容动摇篡改毫分。在遥远东方的中国有句老话:修身治国平天下,不修身其他全都别提究竟。就算是以前的爵爷大人们,不也是这样身体力行?为了自己的一点无所谓的尊荣尊严,天晓得那是什么东西,居然要发动全国战争。如果他真的是大公无私为国为民,就应该一个人挡在罗马面前,代替百姓受难,这样我们才真正感激,心悦诚服,承认自己的卑微和不行。而他是怎么做的?自己受点侮辱,为了个人的自尊和尊荣,居然说成是民族的耻辱,让全国百姓代他打仗受刑——这样做真是灭绝人性,让人如何能对他再生恭敬?!”
“嘘!畜生!贱民!赶紧噤声!你可知道你面前站的都是些什么人?小心你的脑袋搬家,脖子清净!”
那农夫一听,扫了众人一眼,低了头扛着锄连忙走了。因为慌张,居然摔了个跟头。
众人又是大笑,但总觉心里不能怅然,有点扫兴。
第五卷 梦幻泡影 第061章
一行人径直走向王城。
王城被罗马攻陷的城墙早已修复,当年被士兵和民众鲜血染红的护城河也早已水儿清清,鱼虾闲行。河边拱廊林立,绿柳成荫,成对的情侣在廊下漫步,喁喁低语,甜蜜而行。见此情景,雷特和潘古洛斯特都是长吁短叹,感慨丛生。不久之前这里还是一片地狱血城,哀嚎遍地,残肢乱横,让人不忍注目,只恨不能就此往生。而世事变迁,如白驹过隙,迅而不猛,无声无息,天衣无缝。若是不知昨日,还道一场噩梦。这就是人生,这就是人世沧桑前程。
一行人径自入城,一路不胜感慨。只见街道敞亮,到处都是名利辉煌。人人衣着光鲜,脸带笑颜,还时不时出现罗马的衣衫,异国的语言,让人一看可知,罗马文化对当地文化影响之深浅。不过两年之间,事态竟然如此变迁,真是让人唏嘘感叹。
不一会儿行到男爵旧日府邸,但见门墙高耸,富丽堂皇,早已从废墟恢复旧观,不见了战时沧桑凄凉。早有留下的罗马使者迎上:“列位可是男爵府上的贵人?小的在这里恭候多时了。”
这位使者态度和蔼,全没有战胜国使者的高高在上,反而是极度谦卑,好像生怕坏了礼数,破了规矩大防。
雷特忙问贵使有何指教,直说不妨。
罗马使者满脸带笑:“大人客气,大人客气。今时已经不同以往。纷争早消,两国友好,建立盟约,互问通商。换句话说,早已成为兄弟之邦。以后还请大人们男爵身边多多美言,为增进两国交情多出力量。”
当下把众人引入府中,边走别聊,介绍府第的修缮情况。来到这昔日家园,故地重游,却仿佛变了游客一般,简直让人不胜凄惶,心情复杂,难以名状。
一时间走到男爵书房,使者请众人坐下,取出交接文凭,要众人签字画押。按他所讲,做完手续,就算完成了差事一桩。
“贵使且莫着忙,”雷特连忙解说,“我们虽是府上家眷亲友,但是并非正主,不能签订约书纸张。”一听此言,那罗马总管脸色一耷:“难不成你不是少爵爷托罗?”
“当然不是,我是他的妹婿雷特。”
“有话何不早说?有屁何不早放?!枉我这官爷点头哈腰前后巴结,劳累一场。既然不是正主,那就快点出去,等正主来了再来府中徜徉!”说吧一挥手,早有两个罗马士兵上来,使用矛枪,把众人轰出府门院墙。出了府第,马丁和潘古洛斯特一起胆壮,怒发如狂,指着关闭的大门:“真是一帮不是东西,彻底混账!居然敢对大人我们如此无礼,不怕坏了两国交邦!日后一定还要找你清算,看你还能有几日张狂!”骂完便转身愤愤疾走,那是生怕府门打开,罗马士兵追来,到时恐怕也就不是儿戏,真的不能就此收场。这正是见好就收,大义伪装,人生之常,人性徜徉。
众人讨了个没趣,讪讪离开爵爷府,只能走在长街,寻找住宿旅社。虽说事态变迁物是人非,那些街上的店面还倒是熟的。一时间找了旅馆住下,都想天色已晚,等安下身子,明天再说其他。
哪知是夜,忽然被锣声惊起,推窗下望,但见下面灯火通明,刀枪林立,可谓明火执仗。附近民居也被惊醒,睡眼惺忪的百姓都穿着睡衣走到外面,莫名所以,不知发生了什么状况。
雷特心知不妙,心说难不成这是冲着我们来的?心思未定,房门已经被撞开,一伙凶神恶煞的士兵闯了进来,上前揪住脖领,不由分说,四马攒蹄,五花大绑。
推出门外,但见其他随行人等也都同等待遇,只有枫是女性,只是上了手铐,却未上枷锁。饶是如此,也吓的众人哆哆嗦嗦,着实够呛。
周围众百姓见状,一时之间议论纷纷,莫可名状。只道是抓住了江洋大盗,越货强梁。这帮人多半是入城摸底,还要以血再洗城墙。一时间越说越紧,越说越像,群情激愤,难以控防。虽然现在安居乐业,幸福安康,但是昔日屠城如同噩梦,至今仍然挂在心上。只要一想,便心惊肉跳,难以抵制预防。所以一经联想,众百姓恨不能将这几个张嘴撕扯,就地正法,以解心防。
还是士兵尽职,阻住人墙,将这几人紧紧包围中央。卡卡凑到雷特身边,小声嘟囔:“亲爱的主人,看样子咱们是一波未起,一波又上。平白无故惹上灾殃。这也没地说理,没空去想……多半是白日间那两位大爷对着府门臭骂,惹了那罗马官员发飙发狂。”
卡卡话声虽小,但是那两位久在清客之行,耳目最是聪慧难当。一听这话,立时扬起身子,大声叫嚷;“亲爱的主人,切莫听他胡讲!这家伙是挑拨离间,根本就没存下什么好心肠!一定是因为主人倚重我们,被他嫉恨,才如此造谣中伤!”
到了此时,两人倒是劲往一处使,心往一处想。连吐字发声都是一模一样。
正在吵嚷之中,猛听得带兵的军官叫嚷:“休要聒噪,少要猖狂!本官只要雷特和他随从之人,其他人可以免罪脱身。”
“长官明鉴,长官明鉴!”马丁语带感恩凄惶,“那是雷特,”拿手一指,“我绝对不是他的同行。只是路上偶遇,结伴而行的伴当,绝对没有和他有一丝瓜葛,半点徜徉。”
“我也相同,”潘古洛斯特脸色凄伤,“我倒是和他相处已久,以前也做过他的老师,现在也还算他的朋友。只是万不成想,万不成想,他居然背着我做下了大逆不道的勾当!真是让我这教师失望!教育失职,是我罪责难搪!但是常言有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个不孝弟子,就算心思叵测,让我这身边人也是防不胜防!今天东窗事发,恶事难挡,我只有大义灭亲,将其送上!”
雷特听两人如此乱讲,不由面色难看凄惶:“亲爱的马丁先生,潘古洛斯特老师,我平时没少亏待你们,为何张嘴胡嚷?我雷特为人清白,仰可对天,俯可对地,有什么脏事可行,隐秘可藏?枉你们两位德高望重,真的是做事让我失望。”
马丁哼了一声,潘古洛斯特把脸撇向别方。
士兵长问卡卡和枫:“他们到底是不是随行?”
卡卡和枫对视一眼:“没错,他们都是同行帮手,由来已长。”
“对,”枫说,“我以我的名誉证明,他们和雷特都是一伙,所以内讧,不肯听话上堂。”
听了这话士兵长不再多讲,上前拉住潘古洛斯特和马丁,一人赏了一个耳光:“这就是欺骗长官,胡乱撒谎的下场!来人呐!把他们全都拉上厅堂!”
第五卷 梦幻泡影 第062章
一行众人被押入爵府,径直上了议事厅堂。百姓都被驱赶,只剩下厅堂四周火炬熊熊,士兵戈矛,站立两行。
众人都心惊胆战,等待那罗马官员升堂。可是等了半晌,却不见官员出来,只有一顶銮舆被抬到堂上。
这銮舆绣帐低垂,暗散清香,让众人闻之都是精神一荡。就听銮舆中女声轻响:“下面跪的可是我那夫婿儿郎?”
声音简直熟悉异常。雷特不由站起身来:“帐中的难道是你,cute小姐?为何故弄玄虚,将你丈夫和一干人等琢磨迷藏?”
众人也都听出帐中人是cute,也都想要站起身形。
“跪下!跪下!全都给我好好听讲!”cute雌威发作,吓人非常。众人本来想站,冷不防周围士兵递上矛枪,立刻又都畏缩着身子恢复跪姿原状,只是一点,嗓子眼的心脏全都跳回了胸腔。是cute就好,是cute就好,她只是和丈夫雷特摆弄家常,过后闹过一阵,自然雨过天晴,恢复原状。
雷特满脸尴尬,跪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好腆着脸皮:“我是你丈夫,跪还是免了吧。”
Cute冷笑一声:“你还算是我丈夫吗?自己偷跑出来逍遥快爽,却把我一人扔在君士坦丁堡独守凄凉。这还算是丈夫之责,为妻子着想?”
“……”雷特被说的哑口无言,一时无法分辩。
“所以说你也给我跪下!”
无奈,雷特只能跪下。谁让自己娶了这位大小姐,而她又恢复了地位权势?一切只能说天意弄人,别无其他。
Cute说:“现在你给我磕头认错,我就把往事放下。如若不然,便将你们打入地牢,长呆地下!”
雷特脸色铁青。他自由清高,澹泊寡欲,没有多余的欲望和要求。虽然曾经地位谦卑,经历坎坷,却也没想到要给任何人磕头认错。正在僵持,就听潘古洛斯特老师说道:“我最最听话的弟子,最最聪慧的学生。常言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是你犯错在前,何必苦苦挨延?又有老话说人谁无过?一人做事一人当,何必把无关的好人相牵连?想我们师徒一场,你也总不想我坐牢的吧?我这把骨头虽老,但从小到大还没坐过阴暗潮湿的地牢,一旦因为你而坐牢,不光是让你离经叛道,蒙受连累师长的污名,就算是我这把老骨头恐怕也要就此长埋地下了。徒弟啊,你可一定要三思而后行。”
“雷特主人,那大可不必来管我们。”马丁喊道,“有些人就是自私为己,从来不想别人。也从来不为别人苦闷。虽然他们常常都是道貌岸然,表面像是绅士,其实都是男盗女娼,包藏了一肚子的祸心!主人啊,仁慈的主人,你现在大可不必来管我们。要死就死,要坐牢就坐牢,我全都不怕,只要不让主人你荣誉受损,便是要我一命归天也是惟命谨遵!”马丁说完,义愤填膺的瞪着潘古洛斯特,后者也是同样义愤填膺的盯着自己。其实马丁说这番话是另有用意,却不是潘古洛斯特那样的质朴天真。他是想夫妻吵架,向来是床头吵了床尾合,从来没有隔夜仇的,刚刚自己和潘古洛斯特一起出卖了主人,不趁这个时机缓和关系,难道还有更好的时机?!所以是明知无险,才奋勇争先。
哪知道小姐全然不能体会他的苦心,上当受骗,领受他的一番心意。只是在帐中冷哼:“雷特你这老师和仆从两个最是可恨,关键时刻只知道卖友求生。平时又假装清高,故作真诚,真真是让人难以忍禁!要不然现在我就让人把他们的舌头拔去,免得以后又有地没地的满嘴喷粪!”
一说这话,登时吓得哲学老师和马丁两人头冒白汗,眼珠反白。
雷特一看事情不妙,连忙解劝:“事发突然,他们犯错也是在所难免。再说世间中人,有那个是仁义道德表里如一,一切完全?所以说他们两人虽然罪无可恕,却是情有可原。还请小姐原谅他们。”
一看雷特为自己求情,那两人是满脸流泪,感恩不迭。Cute小姐见丈夫坚持,也不再一意孤行,坚持己见,于是把语声放缓:“既然如此,那就一切从宽。只是从今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