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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州麦城，暴雨倾盆，电闪雷鸣。
数人奔逃着，到了一片丘陵，停下了脚步。
不再逃了，因为无处可逃。
透过重重夜色，关羽看到了山坡上立着的无数军旗。那是东吴的军队，自己已经被包围了。
回顾四周，身边只留下了关平、关兴、关银屏以及数名随从。在之前的激战里，周仓为了掩护关羽撤退，战死。
英雄末路，凄凉的悲歌。雨水顺着关羽的胡须汇聚成流，偃月斩魂刀握在手中，却有些无力。
“父亲……”关兴安慰着还小的妹妹，站在父亲与大哥的背后。
看着关银屏稚嫩的脸，关羽不再迟疑，转身面对着崇山峻岭，留给他们的只是一道背影。
屹立不倒的背影。
“就此别过，安国。”
关羽的语气很淡，却在关兴的心里炸开了锅。
“你们是为父最大的骄傲。”
“父亲！等等！”关银屏失声喊道。
关羽轻抚长髯，像极了无数次在战场上杀敌的他。那个威震华夏的武圣。
“安国，好好照顾银屏，要安全地逃到成都。”
关兴咬咬牙：“是。”
“替为父给两位伯伯带话，未能遵守桃园誓言，非常抱歉。”
“是。”
“从今天起，你就是关家的大哥。人生在世，第一要忠，第二要义，无忠义，便无立人之本。”
“是。”
“我说完了，你们逃吧。”
“是……”
……………………………………………………………………
成都，皇宫内，关银屏跪倒在地，靠在哥哥关兴的肩上无助地哭泣着。满朝文武，不敢作声。龙椅上的刘备，沉默得可怕。
关兴永远都记得那个麦城，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父亲关羽为了掩护自己逃离，独自迎向东吴万军，战死。大哥关平义无反顾地跟在关羽旁边，刀裂人亡，战死。
如果还有机会，关兴会毫不犹豫地冲进那片大雨，挺直身板和关羽关平站在一起。
一个男孩，能和被称为武圣的父亲一同战死，是无上的荣耀。
可是……那些以为的，来日方长……
关兴带着妹妹，从万山之中逃离，一路风餐露宿，九死一生，最终逃到成都，被赵云接下。见到赵云时，关兴已经疲惫不堪，一直死撑着的神经终于垮了，昏迷了五天五夜。
“陛下……”
刘备低着头，脸色阴沉，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丞相何在？”
诸葛亮走上前：“臣在。”
“朕令你即刻起全国之兵，准备东征，为云长报仇雪恨。”
刘备的声音很平静，亦或是，声如死灰。这一年里，他一直没有放弃过东征的打算。恨得越久，恨便越深，最终只会沉淀为隐藏在幕后的匕首，阴冷而毒辣。
诸葛亮苦笑着，不知该说什么。身边的黄权“扑通”一声跪倒在刘备面前。
“陛下，还请三思啊！”黄权极力地劝道。
“朕已经思够了。”刘备道，“东征，伐吴！”
“陛下！”黄权一直爬到天子的阶梯上，“如今伐吴并非上策，我们若是进攻则是顺江，一旦战事胶着想要撤退则就变成了逆江，这对我军极为不利。若陛下执意东征，就让臣先带兵去吧！待臣探知吴国的虚实，陛下再……”
“黄公衡！”刘备怒喝，“你可是在笑朕胆小如鼠！”
“陛下！”黄权磕得头都破了，“我黄权受陛下隆恩，只愿以死报陛下，又岂敢嘲笑陛下……只是陛下，此刻伐吴……”
“你不必再说了！”刘备喝道，“朕意已决，再劝谏者，死！”
刘备的喝声回荡在整个皇宫内。满朝文武，只有黄权还跪在刘备面前，想要拦住刘备东征的步伐。一片寂静，只有黄权不住的磕头声。头破血流，染红了宫廷的地板。
黄权哭了，他流泪了。
因为他预见了刘备东征的结局。
忠臣的泪，为君而流，为国而流。可是，毕竟
忠、言、逆、耳……
为何忠言，自古以来就要逆耳……
在群臣的寂静之中，黄权终于明白，何为孤独。
满朝寂静，只有他站出。谁都明白此刻伐吴的不智，可谁都不敢劝阻。
可怜满朝汉臣，无一骨节矣，无一骨节矣……
“黄先生……”
黄权头破血流之间，听到诸葛亮的话。抬头看去，诸葛亮站在了旁边，而赵云，站到了前面。
此刻拦在刘备面前的，不止黄权，还有诸葛亮，和赵云。
“赵云，孔明，你们……”刘备道，“你们也要拦朕？”
赵云抱拳行礼：“陛下，当今国贼乃是曹丕，并非孙权。此刻伐吴，并无意义可言。”
“没有意义？！”刘备站起身来，拔出佩剑，怒吼，“这种话亏你说得出口！如今云长身死，讨伐吴国正是天意所在！”
“陛下，曹操终其一生不敢称帝，何也？”赵云沉声劝道，“只因当今士族，十有八九是大汉旧臣，依旧向汉。如今曹丕篡汉，惹得这些士族怨恨不已，关中人士无不除之而后快。陛下可还记得丞相当年草庐的隆中对？”
刘备站在万人之上，愣住了。
诸葛亮的……隆中对？
几十年前的新野隆中，刘备三顾茅庐，请出了诸葛亮。诸葛亮足不出户，已预见天下三分。
“……天下有变，则命一上将将荆州之军以向宛、洛，将军身率益州之众出于秦川，百姓孰敢不箪食壶浆以迎将军者乎？诚如是，则霸业可成，汉室可兴矣。”
当年诸葛亮的话依旧回荡在刘备耳边。先三分，后一统。先乱，后治。我，难道忘了么？
“陛下。”赵云道，“如今魏国政治动荡，这就是丞相昔日所言的〃天下有变〃啊，此是天时。关中人士对曹丕怨恨不已，此是人和。我们应当联合关中之士一同伐魏。而吴国已历孙氏父子三世，我方若伐吴，天、地、人均不占优。一旦开战，战局胶着，若魏国领兵来犯，何以当之？”
赵云的一番话说愣了刘备，身后的黄权已是泪流满面。
“陛下，且先灭魏，则吴自服。而不宜与吴开战，一旦开战，不可脱也。”
刘备坐回了龙椅之上，低头不言。
黄权再次流泪了，为赵云，为了忠臣。
满朝文武，还有人敢逆着龙鳞进谏！还有人情愿冒着杀头的危险为国，为君考虑！
宫廷内寂静了好久好久。刘备捂着额头，轻声道：“子龙，你说得对。刚才，是朕失言了。”
“对不起……”
“孔明，你们就按照子龙说的做吧。准备……伐魏……”刘备抬起头，看着廷下的关兴和关银屏，“安国，银屏，别怪伯伯……”
刘备被劝住了！满朝文武长出一口气，黄权也被诸葛亮扶了起来。众人都看向站在最前的赵云。
好个常山赵子龙！
赵云回头，和诸葛亮对视一眼，两人轻轻点头。如果没有意外，刘备就会准备伐魏了，这样一来，蜀汉便能够重振起来，不必浪费精力在东线战事上……
但是，发生意外了。
赵云看向宫廷外，发现有两个人走了进来。
是星彩和张苞。
是穿着孝服的星彩，还有张苞。
“星彩，张苞，你们……”赵云一愣。星彩姐弟俩走进，跪在了刘备面前。张苞哭得眼睛都肿了，星彩面如死灰。
赵云曾经在无数次战斗中见过星彩这样的表情，他在很多士兵的脸上都见过。
那些士兵当时，都抱着必死的决心。
“陛下，丞相，师父。”星彩道。
“父亲被帐下的张达与范疆刺杀了。二人如今已经逃到吴国，被孙权收留。”
星彩的这句话让恢复平静的皇宫炸开了锅，赵云踉跄着后退了几步，一脸震惊。
张飞他……飞哥他……
死了？！！
…………………………………………………………………………
“子龙，这次来成都找你，俺有件事情想要拜托你。”
张飞又喝下一碗酒，抹去酒珠。
“说吧，飞哥。”赵云道。
“彩儿那丫头，就拜托你照顾了。”
赵云愣了愣：是星彩么……
“俺不是个称职的父亲，现在想来，让彩儿从小跟着你，也许是俺做的最正确的事情。”张飞道，“她染上了你的冷静，这才有一点姑娘家的模样。如果真像我一样大大咧咧，那可就不好了。”
“飞哥……”赵云苦笑着，“星彩她，再怎么说，都是你的女儿啊。”
“嗯，总之，以后有时间，多指导指导她吧。”张飞道，“时候不早了，俺要回阆中了。”
赵云默然。张飞的语气，像是啰嗦，像是谈话，更像是……
遗言！
…………………………………………………………………………
皇宫内，刘备缓缓站了起来。
“彩儿，你是说……益德他……”刘备踉跄着，“也死了……？”
“是。”星彩点头，泪早已经干了。
刘备低头看着剑，手颤抖着。
什么皇位，什么天下，什么理想……
可！笑！啊！！！
“喝啊啊啊啊啊！”
刘备怒吼着，一剑劈断了身后的龙椅，仇恨的火焰点燃了整个成都。
无可挽回了。张飞的死成为了压垮刘备的最后一根稻草。赵云的话再正确，黄权的话再忠烈，刘备都听不进去了……
“陛下！”在刘备即将踏出宫廷时，赵云急忙道。
刘备停了停，等着赵云的话。
“求陛下……留下银屏……”赵云央求着，“她还只是个孩子……”
…………………………………………………………………………
公元222年，刘备不顾赵云等人的反对，倾全国之兵伐吴，留下诸葛亮与赵云在成都。
赵云费尽了力气，仍旧劝阻不了刘备，唯一能做的，只是不让年纪还小的关银屏历经战场的残酷。
失去了父亲，没有了家，关银屏暂时住在了赵云家里。那天从皇宫里回来，赵云带着疲惫不堪的关家小女儿回到了家，安顿她睡下了。
“银屏，好好休息吧。”赵云拍拍她的头，“前方的事，交给我们就好了。”
“云伯伯……”关银屏拉着赵云的手，声音虚弱。
“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看着关银屏稚嫩的脸，赵云只有苦笑。关羽的死，张飞的死，一切都那么快，却无法挽回，留下的只是仇恨，还有这群被仇恨占据了心智的孩子。
那些以为的，来日方长……
482。督守江州
更新时间2014105 15：20：17 字数：1802
成都，城门大开，万军聚集。
短短三天，益州各地军队都向这座城池聚拢。成都平原很大，但也容不下蜀汉举国之兵。除了各地留守的地方军队，其余的，都被调了过来。
往下俯瞰，望不见草木杂石，尽是人潮。赵云站在城上，恍惚间想起了曾经的长坂坡。
不，如今的阵势岂非长坂坡的曹军可比。如今在自己脚下行进的，是……
百万大军！
铁骑声起，军势嘈杂，但赵云只是觉得寂静。死一般的寂静。放眼望去，这支缠着白巾的部队是那么肃穆，每个人脸上都那么悲愤。
哀兵必胜。赵云想起了先人们的教训，如今从成都开出去的，是一支百万哀兵。
但是，哀兵……真的一定会胜吗？
赵云偏过头，想从同样沉默的诸葛亮那里找到答案。诸葛亮只是摇着羽扇，望向与他们渐行渐远的刘备。
刘备就这样出兵了，留下诸葛亮与赵云站在城墙上望着。城下西凉的铁骑声骤起，马超也带兵过来了。赵云与马超，一上一下，互相对视。
“陛下就拜托你了，孟起。”赵云道。
马超点头，对着城上的两人抱拳，纵马往军前赶去了。那里，黄忠、冯习、程畿、傅彤、张南等一干武将正等着他，还有……关兴、张苞、星彩……
“陛下走了……”诸葛亮叹道。百万之师与两人背离，逐渐消失在视线里。远处的朝阳那么绚烂。
“若法孝直在，想必还能劝阻住陛下吧……”
诸葛亮只是这么安慰着自己。可是，若法正没有病死，刘备真的会听么？
“丞相，我们该怎么办？”赵云道。
赵云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他恨自己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他在长坂坡时从五十万大军中抱出过阿斗，能救桂阳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能独自平定成都南面九县十二城，能使五溪蛮心服口服，能在汉水吓退曹操大军……
但是如今的赵云却恨自己的无能。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刘备带着全国之兵去犯一个大错，而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子龙，别自责了。”诸葛亮道，“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我们就在成都，好好为陛下筹划吧。陛下要打，我们只能尽自己所能地让这场战打下去，而且……要打赢……”
赵云与诸葛亮走下了城，一路无言，互相道别之后，回到各自的府上。马云璐依旧等着他回来，赵统刚步入活泼的年龄，赵广也开始学起了走路。家里的环境让赵云的眉头稍微松了松，但依旧提不起力气来笑。
“银屏怎么样了？”
“比刚来的时候好一些了。”马云璐对着一件紧闭的屋子示意，“现在肯吃饭了。”
听到赵云的声音，关银屏打开了门，急忙跑了过来。
“云伯伯，哥哥他走了吗？”
“嗯。”赵云道，“刚随陛下走。”
丧父的阴影依旧笼罩在这个小女孩的心头，她已经好几天都没怎么说话了。从赵云口中得知了哥哥去前线为父报仇的消息之后，关银屏“哦”了一声，又把自己关在了那扇门里。
刘备领大军出征，后方的任务就交到了诸葛亮手里。一如往常，诸葛亮负责筹备全军的粮草，以备前军随时调用。赵云原以为自己只能在成都干着急，可没想到数日之后，刘备派人传来了命令。
“督江州？”赵云看着信，喃喃着。
诸葛亮摇摇羽扇：“今日一早陛下送来的，让你即刻率军去江州驻守。”
“陛下他现在……已经到了巫山了吧。”赵云看着地图，“已到两国边界，应该开战了。”
“是啊。”诸葛亮点头。
“子龙，江州是荆州入蜀的险道，也是陛下此次东征的退路。陛下让你去守，你知道此事的重大吧？”
“明白。”赵云沉声应道，“明日我便领军前往江州。”
就算在东征的事上，赵云与刘备有那么大的分歧，但刘备依旧把后路留给了赵云去守……
“陛下如今已经调动起五溪蛮的力量了。”诸葛亮道，“百万之师声势浩大，已经攻入了吴境。”
“希望天佑我蜀汉，别出什么事啊……”
赵云辞别了诸葛亮，即刻赶往军营调兵。筹集了一天的物资粮草，赵云安顿好士兵，第二日便要离开成都。
已是清晨，马云璐带着两个儿子把赵云送到门口。赵云牵来白龙驹，与家人道别。
东方的天空依旧是那么阴沉，早晨并没有让人感到舒适，反而是出奇得沉闷。
“子龙，此去小心。”马云璐认真整理着赵云的衣服，“如今三分天下，两国开战，你所驻守的退路尤为重要。要注意提防祸乱之事……”
“云璐。”赵云轻轻道。
“如果前军攻势不顺，陛下退回，你在那里就要抵挡吴军，可别……”
赵云轻吻了一下马云璐，后者停止了唠叨。
“我爱你。”
“嗯？”
马云璐还没回过神来，赵云已经上马，离家向军营的方向飞奔，一直到高扬的披风消失在视线里，她才如梦方醒。
刚才……子龙他……到底是……
怎么回事？
483。夷陵之危
更新时间2014106 13：06：07 字数：2334
江州是一座雾城。
赵云抵达这里的时候正是早晨，江雾朦胧，看不清前面的路。接到刘备的命令后，赵云即刻率众星夜不停地奔到了此城，驻扎，并时刻注意周遭动静。
江州也是一座山城。
这座城修筑于崇山峻岭之间，地扼三山交界，是自荆州入蜀的必经之路。昔日赵云等人入蜀增援刘备时，第一站便是这里。
赵云入城，诸事安排完毕，即刻遣使往前线打探战况，并分别告诉刘备与诸葛亮江州之事。赵云在江州一守便是五月之久，往来书信频频，各路资料运输均要经过这里，赵云忙得不可开交。此次刘备东征，在江州的他便成了联系前线与后方的枢纽。
转眼已是来年开春，战事依旧未定，前线不断地传来战报，经由江州赵云的中转都送到成都的诸葛亮处。蜀军联合了五溪蛮之力，加上又有关张二人之死的催化，一路势如破竹，自巫县打到秭归沿途吴军溃不成军。形势看起来一片大好。
没错，是看起来一片大好。
赵云在府内把那些战况对比着地图看了又看，如今蜀军已经深入吴境一两百里，占据一城休养之后接着东进。长江北岸百里尽属蜀汉，留在后方的众人脸上均是欣喜之色。
可是赵云却在想另一个问题……
“将军！”门外凌利推门而入，把手上一堆资料拿了过来。
“小凌，让你们办的事怎么样了？”
凌利点头：“打探到了，如今吴军的总指挥是陆逊。”
赵云一愣：“是……伯言？”
“没错。”凌利道，“陆逊这人没什么名气，关于他的资料也是少得很，我和老夏只找到了这一些。”
赵云翻开凌利等人从前线打探回来的情报，眉头紧锁。
吴军的总指挥，是陆逊……是当初飞燕派那个执念复仇的小男孩，是继承了闪飞燕完整之力的陆家小少爷……
凌利等人找来的资料上只是简单写了些陆逊近年来的官职变迁以及少量的家族背景，少得可怜，但是对于赵云而言，他所了解的陆逊却比这些多得多。
如果换作是其他人，赵云还不会有如此的不安。但如果是陆逊……
“将军，你怎么了？”凌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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