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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洛尔望着如冻结的水银一样的琉璃湖面，没有说话。红枫映着白银，分外妖娆。
“沙罗……”苏珊的声音仿若呢喃。
“嗯？”
“还没有告诉苏珊呢，为什么要来这里？”
他伸手轻轻抚摩少女锦缎一样的肌肤，目光却依然锁在湖面。他只是无意识中安慰着苏珊，因为正如他所说，一旦来到这里，他的心也如这琉璃湖面一样，完全静止着。
“快乐一些吧。”
“疑？”苏珊很吃惊，此时他的眸子不再犀利冷酷，是她期待已久的温柔。
“这座琉璃湖，是绯岚大人的力量所形成的。”
“是吗……”
“嗯。为了能让我静下心来想一些事情，少犯一些错误，绯岚大人创造了这个地方。但自从更换过身体之后我就没有再来过了，忽然就想过来看看。”他用指尖去接一片飘落的红枫，是让人一激灵的冰寒。
苏珊大吃一惊：“你的身体！果然……”
他看向远处，“告诉你应该没关系。”
“告诉我……什么？”
“你不知道吧，我们的家族，有着知晓过去和未来的能力；我们这个家族，背负着历史的宿命和希望。”
“？！”
上篇：魔剑将军 第七十五章 心的抉择（下）
二
卡洛尔在被告知这一切的时候还很小，那个时候他的身体很不好，晚上也经常做恶梦。
那个时候，他没有名字。
沙罗这个名字，是后来的绯岚为他取的。
“呜……”
他们家族的孩子都没有父母，在这个家族中，孕育孩子等同于失去生命，以此来保证人数的绝对平衡。所以每次他生病的时候都是邻居家的姐姐照顾他，但那个女孩儿实在是笨手笨脚，不是他的偏见。
要命的是，只要一做恶梦他就会生病。
“啊呀呀，你不要乱动，生病了就要乖乖躺着啦！”
可是，没有生病的你又怎么会知道这种痛苦？
“喂喂，不要吐在床上！”
一片柔和的银色光芒渗透进来，他在半昏迷中听到了那一把如同晶玉般清凛的声音：
“这个孩子，就交给我吧。”
“绯、绯岚大人！”
所以他从小就生活在绯岚的城池中，每天进行着严酷的战斗训练和知识学习。城中只有他一个人，那些侍女都是人偶，并且得到命令禁止与他交谈，而城的主人绯岚很少会来看着他，更少跟他说一句话。忽然有一天，绯岚带他来到一个地方。
就在他的眼前，红枫林环绕着的水银之湖梦幻一般浮现了，一片着霜的枫叶自他眼前飘落，他没有动。
“这是琉璃湖。”绯岚低语，“一定很累了吧，这是送给你的小礼物。”
他很快便喜欢上了这个琉璃湖，喜欢静坐在湖边，喜欢看着飘落的枫叶一接触到湖面就化作一片绚丽的光芒消失，而平静的琉璃湖面不泛起一丝涟漪。在这里可以让他忘记梦中的景象，忘记身体的疲惫，甚至忘记病痛，直至痊愈。
这是个奇迹的地方。
后来，那一天终于到来。当一身污垢的死囚犯扒着铁笼边缘瞪着他的时候，他觉得头很疼。
“能看到什么？”绯岚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是……死亡？”
“错！”绯岚说着，旁边武装戒严的侍女拿着一个公文念道：
“安道尔，于今日午时时分赦免一切罪行，自由流放。”自由流放是一种法律形式，实际上就是给犯人免去罪行，找个地方生活。
他没有说话，竟自走上去，反手抽出侍女的佩剑，斩落了笼锁。囚犯吼一声就扑出来，他没有躲闪，迎着走上去，轻轻向旁边一闪，手中的剑笔直插入对方的身体。囚犯不敢相信地看着他，摇摇晃晃跌倒在地，死了。
他面无表情。
站了一会儿，他回头看向绯岚，声音有些冰冷：
“我说过，是死亡。”
“沙罗。”
他行了一个标准的武士礼，低下头，黑色顺滑的长发自肩头滑落。绯岚走上来，爱怜地轻轻抚摸他的面颊，她琥珀色的眸子有点像蜜。
“不可以这样任性啊，我们并不是主宰。”
“……”他倔犟地沉默着。
“好好看着吧，好好看着自己的心。”绯岚又一次说。
几乎每做一次事情，绯岚就会让他去一次琉璃湖——去好好审视自己的心。
他站在枫树下，靠在树干上休息。今天的风比平时更冷，让他头痛欲裂，他闭上眼睛忍受一阵阵眩晕。
感觉……很难受……
这就是任性地违逆了历史的他所应该受到的惩罚吗？
清泠的声音身后：
“不舒服？”
“……嗯。”
“那么，你应该晓得什么是你不应该做的了。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一次教训就足够了，不要给自己再犯错误寻找理由。”
“可是……不够，真的不够。”
绯岚看着他，目光中有一丝……赞许？
看不到自己，就会不断迷失，不断犯错误，直至死亡。
——直到现在，他也未曾看到过自己。
三
“那后来呢？”苏珊托着尖细的下巴，认真地问。
“后来我就离开了那里，开始飘泊……”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费勒。那时的费勒还只是个大孩子，他说不上为什么这个人会吸引自己，但是，在费勒以自己的意愿挽留他的时候，他留下来。
苏珊眨着眼睛望着他，他不想再接续这个话题了，于是说道：
“绯岚大人说，琉璃湖就是心境。”
“咦，沙罗的心这么平静呢！”
“是吗。也许是因为时间长了，习惯了。”他不知是看着湖面还是彼岸：“我一直在这边徘徊，从来没有去过对岸，所以，也不知道……”
苏珊忽然有些兴奋地打断他的话：
“我们去对岸吧！”
“？”
“带我去吧，我想去！”
卡洛尔沉默片刻，静静望着湖的彼岸。湖面上笼罩着一层水雾，对面的情况根本看不清。他再看一看一脸兴奋和期待的苏珊，慢慢说道：
“从未去过，是因为我无法到那边去。”停顿了一下，他又说，“不过，我可以试一试。”
他伸出手，这次苏珊毫不犹豫地握住他的手。
有些意外，这次并没有费什么力气，他们就站在了湖的彼岸。一时间他有些失神，这湖的彼岸——不妨说是他心灵的彼岸，究竟代表着什么？
苏珊高兴地原地转了一圈，她张开双手，笑吟吟地：
“呵呵，这一边比那边好哦。”不过卡洛尔倒是不觉得，他没有说话，她也没想让他说些什么，继续道，“没有那边冷，风也好舒服！”
如果他经常驻足的湖岸是他的淡定与漠然；那么他现在所处的彼岸不就是……
湖，是心……
他隐约明白了什么。
“沙罗，我想在这里睡一觉。”苏珊向他眨着蓝眼睛，“这么漂亮的地方，一定能做个好梦。”
梦吗……
他默默地看着熟睡的她，守护着她。他还清晰地记得，他和苏珊第一次相遇，“那个小女孩儿，一直在看着你呢！”还是个大孩子的费勒向他挤眉弄眼，“多可爱啊，纤纤瘦瘦的，我去把她叫过来哦。”说完也不等他开口反对，费勒就走过去，大方地跟小女孩搭讪起来。不一会儿，就把女孩儿领了回来，说是她想作武士，接着就用半强迫半开玩笑的口气命令他“收留她”。现在，刚开始那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独立撑起了守护主人的重担，苏珊早已成长为坚强的武士。
他没有说过，其实他也觉得苏珊很可爱呢！
可他自己呢？身体已经坚韧到不被任何力量摧毁，但是心呢？是否脆弱到都不敢叫自己来面对？
没有人喜欢选择，因为选择太痛苦。
可人生岂会没有选择？
他看着四周的红枫，最后落下视线的地方依然是湖面。
我这是……在惩罚自己吗？
“谁！”他忽然喝问。
四
几柄魔刃斜里飞出，他站在原地没有动，以方便防守。这边他太不熟悉了！包括危险！
“卡、卡洛尔殿下！”
站在树丛深处的男人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毫无恶意，他和斯弗罗妮一样长着尖尖的耳朵和一对小犄角。即使是魔王，也不该来这里，他不欢迎任何未经他的许可就来到这里的人，不允许任何外人分享只属于他的世界！卡洛尔沉默着，一柄魔刃抵在对方的喉咙下，男人灰色的眼睛努力弯成一个友善的弧线：
“是萨利文陛下允许我过来的，为了请你回去。”
原来该回去了。卡洛尔点点头。
男人高兴起来，“卡洛尔殿下，那个能不能吃啊？看起来很好吃～”他贪婪地盯着苏珊看来看去，似乎正看着什么美味。
呛啷一声响，另一柄魔刃掠到那人的心脏处。他的眸子里仿佛有冻住的寒光：
“回去，不要等我动手。”
他去叫醒苏珊，把她从柔软的草地上拉起来。
苏珊揉着眼睛：“该回去了……是吗？”
“嗯。”
苏珊习惯性地去拉他的手，他抱住她，声音无比温柔：
“不急的，我们飞回去。”
上篇：魔剑将军 终章 归宿
一
风轻轻掠过，很舒服。
“卡洛尔大人一定很喜欢飞行。”
苏珊下结论似的肯定说道。她并不惧怕高空，甚至有几次想从卡洛尔的怀抱中挣脱开来跳到头顶的云朵上，但最后也只是伸出手臂碰了碰。卡洛尔的怀抱牢靠而温暖，她依偎着都不想动了。
卡洛尔半天没有说话。这女孩儿开始把“沙罗”和“卡洛尔”这两个名字混为一谈。
……不过或许，也不错。
“苏珊。”
“嗯，什么？”
“叫我沙罗吧。”他得承认，其实他更习惯沙罗这名字。
“嗯嗯。”
他们穿过一片飘得很低的云层，卡洛尔开始减速下降。下降的过程中他感到了些微阻力：魔神萨利文张开了结界，可是萨利文似乎并不在里面……
落地后，风落向他微笑打着招呼。之前请他回来的魔王也在场，人畜无害地向他笑着。没过多久，空间像是被光芒切割开一样，打开一道橙色的门，萨利文和绯岚走出来。门在他们身后关闭，萨利文神色冷峻。
“霍斯。”
那个魔王低头行礼：“陛下放心，我立刻就赶回去。”说完他就急急离开。
“魔界原本就是混乱秩序的空间，没有魔神的话那些魔物就更加无法约束。五将军已经先行回去处理了，刚才沙利也是去那边忙。”风落低声地解释，“他不让我去，说我的魔力没有恢复，处理起来太勉强。魔界的魔物本不司管束，那可是一件很累人的活儿。”
卡洛尔站在萨利文身后，他依然得尽护卫的责任。
萨利文并看不出累了，他冷冷望着费勒，等待这位年轻人说话。费勒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
“我会归还那些不属于我的土地，并选择贤明的人接任领主。每三年各领主集体召开会议，每五年民选领主，最大程度利用土地和资源，合理制税。我会尽我所能安抚那些人受创伤的人们，担负我应得的罪孽。”他看了看尤娜和穆尼，“我会让你们幸福的。”
那么他自己呢，他还有幸福的权利吗？
萨利文点头，“你的能力没有问题，我期待你的表现。”
费勒行礼，笑容有些牵强。虽然说被魔神认可应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可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只是觉得十分凄凉。旁边的苏珊也深深行了个古礼，感谢萨利文宽宏大量，留她主人一命。
萨利文转向幻月：“给我承诺，或是接受惩罚？”
幻月看一看风落，风落没有说话。旁边的佚飞倒是很坦然，他的伤几乎已经好了，就在一边插嘴：
“我们认罚。”
风落忽然说道，“孩子，别急着领罚，你得跟我回去。”
“老师？”佚飞吃了一惊，“您要去哪里？”
风落微笑，“我是‘魔帝’，只有一个去处。”
“老师！”
萨利文冷冷开口：
“那么，我将带走你们的全部魔力，今后鬼之一族就不存在了。你们只要融入人群社会之中，以普通人的身份生活下去。”
幻月行礼谢道，“多谢大人从轻发落。”
的确，萨利文很客气了，不然对待扭曲了历史的人，怎会只是让他们用行动弥补过错？没有让他们付出生命作为代价，真的非常仁慈。
费勒和鬼之一族的事情处理完了，萨利文转身准备离开。一道门打了开来。
风落向佚飞点点头，两个人走上来。卡洛尔也准备随之离开了，他的心里平静异常。
“等等，卡洛尔！”
“沙罗！”
西斯和苏珊同时叫了出来，卡洛尔停顿一下，知道萨利文转过身去，他也转回身。
苏珊泪汪汪地望着他：
“你要去哪里？”她很委屈，“你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你要走吗？去哪里？”
卡洛尔平静地望着她：
“苏珊。”他喟叹一声，“与其追求你永远追逐不到的幻影，不如珍惜近在身边的幸福，不是更好吗？”
“不！我不要！……不要……”
卡洛尔看看西斯，西斯回避了他的目光。
“正视真正关心你、爱你的人吧，不要再伤害他了。”他知道他不能占有她，因为比起西斯，他对苏珊的付出微不足道。“他是个那么好的人，可以照顾你一辈子。”
西斯一愣。
“……不要……沙罗……”
“西斯，拦住她。”
“……沙罗……沙罗……沙……罗……”
苏珊被西斯抱入怀中，虽然动作稍显生硬，但能感觉到他很小心了。苏珊被这样小心地呵护着、关怀着，她终于在西斯的怀里大哭起来。
卡洛尔闭上眼睛。
费勒带着一点慵懒的声音问道：
“沙罗，你真的要走？”
他深邃的紫色眸子里闪过一片幽光，但费勒并没有被震慑到，卡洛尔从费勒的眼中看到了犀利的光芒。
他必须离开，因为承诺。
没有等到卡洛尔回答的费勒一声苦笑：
“原来我这么没有魅力，都留不下一个人。”这原本应该是一句玩笑话，可是……
很苦涩，也很无奈。
卡洛尔不意外自己的平静，他现在可以做到毫不留恋。曾经的他对费勒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以至于他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可是到了现在，他知道，自己什么都不会在乎了。
费勒是何等聪明，他知道不可能留住卡洛尔，在一声叹息之后，他的眼睛有点湿：
“现在立刻就得走吗？”
而卡洛尔答非所问：
“西斯会保证你的安全，他没有问题。”他看着西斯，“萨利文大人消弥了一切与鬼之一族魔力有关的东西，但这家伙没有魔力，所以被允许留下来。”
“我知道。”费勒似乎被噎住了一会儿，他终于哽咽道：
“谢谢……”
那个玩弄天下而毫不在乎的人、那个刻毒地诛杀敌人全家也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人、那个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摒弃一切甚至朋友的人，竟然会开口说“谢谢”……
卡洛尔看着他，冰冷的目光终于柔和下来。
二
风落嘱咐幻月：“家族的人就拜托你了，过得好一些，不要委屈自己。”
“老师……”
萨利文的空间之门已经打开，他在耐心等待那些人最后的永诀。为了人类的历史得以延续长久，他回到魔界后便会封印魔界，自此，魔界将不会干涉人类的发展，而只有在极其黑暗的地方才会有封印着关于魔界的书籍。
那个黑暗、阴冷、无尽的深渊死界。
绯岚站在萨利文的身边，一直沉默着，看着这些人，像是在看戏。
苏珊终于擦干了眼泪，她告诫自己一定要坚强，沙罗一定不希望她任性流泪：
“沙罗。”
卡洛尔安静地望着她。
“沙罗知不知道，在好久好久以前，苏珊曾经做过一个梦，梦到沙罗轻轻地吻我，我开心死了……”她的眼角又闪动出泪花，但她拼命忍住，“可是第二天早晨一醒过来，沙罗大人就失踪了，后来就再也没有回来。我恨死做梦了……”
卡洛尔愣住了。
他不知道，真的未曾注意过那一晚苏珊是否醒着！犹豫了一下，他走上去抱住她，闭上眼睛。
一瞬间风止，连半空中的落叶都凝固了。
他掠夺了她的唇。
良久，他放开她：
“这一次，真的不是梦了。”
她站在那里，看着他黑色的身影一寸一寸消失在光芒之中，她知道，这是天人永隔的别离。她也知道，他不会回头。
四周安静无声，周围的人全都离开了，残余的魔力也全部化作光芒消失。苏珊无声地流下泪来，西斯扶住她的肩，她仍旧愣愣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
他履行了他的诺言，所以离开这里，离开他亲手保护的主人。
可是，还有另外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三
卡洛尔的眼前渐渐清晰起来，他可以看到自己。
——自己的归宿。
上篇：魔剑将军 尾声 沙罗
一
苏珊习惯到琉璃湖来。
她明知道那个人不会再出现了，但还是每天每天都会来到湖边，面对着平静的湖面，喊着那个名字：
“沙罗——”
她仍旧记得他心的彼岸，只有温柔。
是他刻意留下这片地方，让她可以回忆、可以坐在湖边静静思考。
“快乐一些吧。”
她要替他守护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