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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尖-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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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经换地方了,转移到密码处下属的一个资料库房里。那是一排平房,却有一个独立的小院,在密码处小楼的背后。这里是库藏密码和电报的地方,我们每个月领的新密码本,还有,我们平时处理完的电报,都被保管在这里。它当然很重要,所以平时二十四小时都有持枪的哨兵把守。我是第二天上午,从秘书小李和机要员小青的谈话里听出名堂的,当时李秘书从外面回来,正在登记文件的小青问他:“哟,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李秘书答:“我就没去成,居然不准我进门,见鬼!搞得这么神秘,连我们都不信任了,荒唐!”小青说:“都是搞机要的,一条藤上的两个瓜,搞得那么神秘干什么。”李秘书说:“就是。”小青说:“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小李说:“什么事,就那个专家住在了那楼里,听说重庆的人在追杀他,野夫专门把他藏到里面去了。”

李秘书是去交电报的,我们是一周处理一回电报,统一交到库房。但这一次小李没有交出去,说是推到下周一起交。我问小李:“那有没有增加警力呢?”他答:“这我倒没注意,进不去,也看不到。”我问他:“那你怎么知道是那个白专家住在里面?”他说:“我看见的,我在门口,哨兵拦住我的时候,正好看见他在院子里散步,苦思冥想的样子。”我说:“那里面有一排房子,你看到他住在哪一间吗?”他说没看见,又说:“应该是最里面的那间吧,据我所知那屋子有一个房间,可以住人的。”小李对我发牢骚,“烦死了,给他们干活还遭白眼。”我让他把电报给我,下午我去交,我说:“这是规定,一周一交,我们留着万一有个差错不是找罪受嘛。”我想去证实一下,白大怡究竟是不是就住在那屋里,还有,他吃饭到底是在哪里。小李说:“就是,还是按时交的好,处长的面子大,你去可能就让你进了。”

下午,我骑摩托车去密码处库房,发现卫兵换了,连我都不认识,难怪李秘书进不去。我要进去,卫兵也不让,说要野夫同意才能放行。密码处的楼房依然静静的,依然进出自如。我便去找影中处长,言明情况。我说:“我怕阁下不知情,到时批评我们没有照章办事。”影中说他知情的,让我放心就是,云云。不过几句话的工夫,我明白,野夫可能怀疑白大怡在耍名堂,所以专门派出自己的兵来守着他,名义上是保护,实际上另有目的:防他逃跑。

白大怡其实被软禁了!

让我更没想到的是,我从密码处的楼里出来回去时,发现一支三人流动巡逻小组,在大院里巡逻。这是以前很少见的,除非有紧急情况,巡逻队才会执勤。我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野夫一下如此戒备森严。后来才知道,这跟白大怡并无关系,巡逻队也不是野夫安排的。是中村下午在接见一位重要人物,警卫队临时加的一班警戒。

白大怡明确是住在库房里,现在的问题是他什么时候去吃饭、去哪里吃、谁带他去吃等。下班前,我再次去宪兵大院,这次我想了一个办法,假装要请一个比较熟悉的日本军官吃饭,所以带着小车。我把车停在司令部大楼附近,在车里等了一小会,便听见下班的军号令吹响了,几分钟后库房里有人出来。谢天谢地,白大怡也出来了!这说明我没有猜错,吃饭是要出来的。其实,头两天是有人给他打饭的,昨天起不知为什么改了,可能是因为配了卫兵的原因吧。我守在车里,目不转睛地看着白大怡在两个卫兵一左一右的看护下,和库房的几个人一起走远,往食堂方向走去。

我就这样又守了一天——主要是三个吃饭的时辰,把白大怡吃三餐饭的时间、地点、方式完全摸清楚了。晚上,我和林婴婴在一家茶楼里见了面。我们不约而同都穿着便服。我铺开一页纸,上面是日军司令部机关大院的平面图,不是随便画的那种,很讲究的,工工整整,还分了三种颜色,箭头,坐标,文字说明,都有。我说:“你看,这是北大门,这是南小门,这是他们司令部大楼。你如果从北大门进去,进门往右,一直往前走,走到这,你可以看到有一排黄色平房,他就住在这里面,应该是这间屋。”林婴婴问:“肯定吗?”我摇头说:“这个没有得到确认,应该是的。这儿二十四小时都有卫兵站岗,你要进去行动可能很难。”她笑道:“那就等他出来嘛。”我说:“他一天至少要出来三次,早上七点半,中午十二点,傍晚六点半,他要到这栋灰色小楼去吃饭。偶尔也会去这栋大楼里见野夫,但这是没准的。主要是一日三餐,很准时,到时间必然要出来,从这儿到这儿,有近一里路,大约要走五六分钟。”

我刚说完,她便收起图,对我笑道:“我有事,要先走。”

我说:“要我做什么随时通知我。”

她说:“你的事就是给我换个好部门,我要去核心部门。”

我说:“不是那么容易的。”

她说:“听说你跟卢头的关系不错嘛。”

我说:“敌我关系,互相利用而已。”

她说:“你就利用他,把我弄到你身边去也可以啊。”

我叹一声气,说:“干不掉白大怡,将来到我这儿来的就不会是你,而是他。我们头原来就曾这样说过的,说他懂密码,将来放我这儿合适。”

她起身说:“放心,我一定会干掉他的。”

就走了,我看着她年轻、动人的背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想不通,她初来乍到,单枪匹马的,凭什么如此信心饱满?

仅仅隔了一天,林婴婴竞用铁的事实粉碎了我的担忧。这天午后,我从外面吃饭回来,一回到局里,还没有进办公楼呢,刚走到反特处门前,便听说白大怡被枪杀的消息。天大的喜讯哪!我感到一种甜蜜的暖流瞬间将我融化了。什么叫幸福?就是你梦想的东西在你意想不到甚至没有意想的时刻降临。莫愁湖啊,她真的比神奇的梦还要神奇!

5

话说回来,白大怡毙命时,我正在一家餐厅吃饭。

是秦时光请客,他不知发了什么神经(其实是有了喜事,林婴婴答应晚上同他约会),这天中午兴高采烈地把处里全体人员都拉到我们单位门前的一家餐厅去吃大餐。餐厅不是很大,但颇有特色,二楼还有露台。没什么客人,屋子里太热了,我们就选在露台上吃。

我们刚开吃没多久,忽然,远处传来一声枪响。

我觉得,子弹仿佛就从我头顶掠过,呼啸而去……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脑海里老是会浮现这么一幕——

一粒金色的子弹从远处飞来,掠过餐厅的屋顶,一直飞行。

子弹越过几棵树梢和布有铁丝网的院墙,飞入到日军司令部大院。

弹头越来越大,滑过一个卫兵的头顶,最后不偏不倚钻入一个人的脑门。

此人正是白大怡!他善于计算的脑袋就这样顿时开了花,血汩汩地流淌不止……

白大怡当时刚吃完午饭,从食堂出来,准备回办公室。

野夫赶来,眼见白大怡一动不动倒在血泊中,脸上青筋陡起,面色狰狞地环顾四周。他似乎一下发现了什么,指着远处一个灰色屋顶,对卫兵嚷:“那儿!快!凶手在那儿!快去给我包围它!”

我后来专门去看过那幢楼,它是南京火车站的一栋居民楼,伞形屋顶,三层高,坐在一块坡地上,比旁边的五层楼还要高出一层。白大怡被杀的消息不胫而走,在保安局四处传播。据事后参加过搜捕的李士武说,他半个小时后即赶到现场,登上屋顶,从瓦缝里找到一只弹壳,旁边一处明显留下有人坐过、趴过的痕迹(压碎了几片瓦),还有不少烟头和火柴棍,以及一路手印、足印。顺着脚印,他发现枪手是顺着贴墙的铁皮下水管爬上来的,手和脚的印子清晰可辨。枪手似乎有意不想牵连楼里的民众,来去的脚印、上下水管的手抓印留得十分醒目。

第二天,白大怡倒下的地方,又有人应声倒下了。不过,这只是一个稻草人,几个鬼子,还有李士武等人,正趴在枪手曾趴过的地方,在模拟射击。经过再三模拟和试验,鬼子得出结论,人趴在屋顶往白大怡毙命的地段看,前后只有十米左右的视野。就是说,目标只有进入这十米内枪手才看得到,才能击中目标。据目力估算,从屋顶到白大怡倒下的地方,直线距离至少有八百多米。这么远的距离能够一枪命中目标,绝对是神枪手,而且还必须是神枪。一般的枪,这么远的射程已经很难有命中率。后来,野夫根据弹壳型号,试射了五种枪型,基本上可以确定,凶手使用的是德国造的XB1239狙击步枪。

从丢下那么多烟头这点看,枪手在屋顶守的时间很长,少说有几小时。他可能天不亮就上去了,想趁白大怡吃早饭时下手的,但可能因为早上光线不够好,他下不了手,只好干熬着,等到中午。从留下的脚印看,枪手穿的是一双军用胶鞋,鞋子很大,肯定是个大个子,男的,但人也许很瘦,因为最后跳到地上时踩出的鞋印子并不深。要么此人有轻功,可以踏雪无痕。因为他离开的路径几乎没脚印,有两个湿泥地的脚印,居然也很浅很浅。

这下李士武要倒霉了。野夫一上班便冲到我们局里来召开紧急会议,会上野夫骂天骂地,指桑骂槐,骂够了,最后冷冷地看着李士武,看得他浑身发毛,脸色发绿。“有内贼!”野夫对他嚷,“要知道,你这边是重灾区,你这个反特处长是吃白饭的,整天报喜不报忧,嘴上硬!我敢肯定,凶手十有八九在你身边,你给我好好的查!尽快出结果,查不出来,我送你去广西前线吃子弹去!”

林婴婴没在会上,她还不够资格。我无法想象,她听了野夫的这番话后会作何感想。天知,地知,我知,这一定是林婴婴干的。

第四章

1

事发后的整个下午,我像突然发了一笔秘密横财,心里乐坏了。我过于激动,在办公室里坐不住,想下楼去透透气,刚出楼门便看见了林婴婴,她正一个人站在不远处,向我露出迷人的微笑。我走过去,四顾无人,低声说:“恭喜你,这次你可立大功了。”林婴婴说:“还有好消息呢。”我问:“什么好消息?”林婴婴看看四周,说:“这里不方便说,晚上找个地方详谈。”我问:“好,去哪里?”林婴婴说:“鸡鸣寺那儿吧。”我略微想想,说:“好!晚上八点半,你到杏子胡同口等我。”

入夜,我和林婴婴分别坐着黄包车,在杏子胡同口见面后,又一前一后,前往诊所。我们到了后,看见秦淮河已经在诊所,和革灵坐在前厅,我们的出现让他们吃了一惊。秦淮河赶紧出去放哨了,革灵关了门,问:“你们怎么来了?外头闹得那么厉害。”我用开玩笑的口气说:“这年头哪天不闹腾?”革灵看看林婴婴又问:“有事吗?”林婴婴孩子气地说:“来请功啊。”革灵一愣问:“请功?请什么功?”林婴婴看看我格格地笑道:“还是你说吧,让功臣自己说这不成王婆卖瓜了。”

这天晚上,我们像过节似的,革老开了一瓶烧酒请大家喝,我喝多了,他还给我扎针解酒。真是灵光哦,一分钟前后脑勺还痛得跟个破鸡蛋似的,他一针下去,痛顿时轻了,又一针下去,后脑勺消失了,破鸡蛋不见了,好像滚到了胃里,只剩下胃里一股烧灼感。他说:“这没办法了,谁让你喝得这么快的。”我说:“不是高兴嘛。”我真的很高兴。他说:“如果你想让胃也不难受,只有一个法子。”什么法子?“继续喝。”他说,“再喝上一杯,让胃受不了,吐出来。”说得大家都笑了。

何止是我高兴,都高兴呢。

革灵大概是自中华门牺牲后第一次露出笑颜。

有时候,我想我们冒死工作不仅仅是为了信仰,也是为了让生活中留下这些难忘的记忆。这天晚上尽管我喝多了酒,但每一分钟的事情,大家说的,做的,哪怕是一丝笑容,甚至连守门的黄毛土狗在月色中的睡态,我都记了一辈子,任何时候想起来都历历在目。

2

白大怡的死,可喜的似乎不仅仅是他的死,还有林婴婴的工作调整也有了转机。一天中午,我吃完饭从食堂出来,正好看见卢胖子在前面迈着方步走。把局长叫成“卢胖子”、“胖子”,把俞副局长叫成“俞猴子”、“猴子”,这都是林婴婴的发明,以后我们在私下经常这么叫他俩,确实很贴切的:一个是形似,一个神似。

“吃过了?”我追上去跟卢胖子打招呼。

“吃什么,根本没胃口。”他气咻咻地说,“烦死了,野夫又在作践我了,说什么我们保安局一定有军统分子,凭什么嘛,自己手上出的事,非要我来擦屁股。”我附和道:“就是,人在他手上,事情又出在他的眼皮底下,自己大院里,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他说:“可我也怀疑这可能是军统的人干的,死的这家伙是白崇禧的冤家哪。”我说:“是军统的人十有八九错不了,可要问是哪里的军统,我觉得十有八九不是咱们南京的,而是上海的。”他问为什么,我答:“我听说这人在来南京之前,在上海火车站就遭暗杀了,所以我怀疑是那边的人追杀过来的,跟我们这边应该关系不大。”

这话似乎安慰了胖子,他停下来看着我深有感受地说:“理是这个理,可人家说是你的问题怎么办?你说,这事起头跟我们无关,结束也不在我们手上,他凭什么就把矛头指着我们。”我说:“这不正常嘛,他脏了身子要找人给他当替死鬼嘛。”卢胖子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地说:“不瞒你说,我现在也是死了心,反正只要出了事总有我们的份,八竿子打不着也要打。”我说:“这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我绕着圈子把野夫责备了一番,让局长大人的心里稍微通顺一些之后,言归正传。

我说:“我要说的是老话,调个人给我,我确实是人手不够啊,加上秦时光——这家伙你早知道,整天迟到早退,往外面跑,哪能做事嘛。”胖子对秦时光是有成见的,因为他是猴子的死党,所以开口闭口总叫他“四眼狗”:仗势欺人的货色。一提起他,他便恢复了局长大人的口气,板着脸说:“这条四眼狗做的都是没屁眼的事!我知道他经常出去乱窜,不是搞女人就是搞我。”我说:“我发现他最近确实常往野夫机关长那边跑,联络很勤,你还是要小心一点,可别让皇军那边对你有看法了。”他哼一声,骂:“我还怕一条四眼狗不成!”我说:“不是怕他,而是要防他。他们跟76号院那帮人的关系本来就好,如果皇军那边又不支持你,我们就被动了。”他怒冲冲地说:“你等着瞧吧,总有一天我要把他们都治了,最先要治的就是他,秦时光!”我说:“所以你更要给我调人啊,多一个人我也就可以多盯着他一点。”

见他思量着,不说话,我鼓足勇气说:“电讯处新来一个报务员,叫林婴婴的,我在舞会上跟她接触过,感觉人不错,听说她跟上面的关系也不错,把她给我怎么样?”他干脆地答复我:“她?怎么可能?刚来,谁都不了解她,怎么能去你那边?”我故作惊讶说:“你也不了解?我听秦时光说她是你的人嘛。”他说:“哼,他知道个屁!老实告诉你,她是上面,最上面,总统府压下来的,我对她也不了解,到现在才见过一次面。”他脸上露出不正经的笑容,说:“她很漂亮是不,你该不会是被她迷住了吧?要是这样,我劝你早收手,她的后台可是不一般。”我说:“你把我想到哪里去了,局长,我是想,既然她上面有人,有后台,我们更要拉拢她,把她养在我那儿,保准会成为你的人。”他恢复了正常语气,说:“要她,不行,我还是给你看看其他人吧。小心行得万年船,我不会把一个不明底细的人随便安插到你那儿去的,你那儿必须是我的净土。”

汪伪政权聚拢的本是一群乌合之众,追名逐利之徒,所以四处是帮派体系,裙带关系,各帮系之间离心离德,明争暗斗。保安局内也是这样,卢、俞二人貌合神离,双方用人都十分小心,像林婴婴这种从天而降的人,来历不明,两边都不敢重用的。我首次出击,试探一下,连个盼头都没摸到。

出师不利啊。

在又一次舞会上,我把我的看法和难度告诉林婴婴,她一言不语,心事重重的,好像陷入了某种不愉快的沉思之中,脸上有一种凝固的、受苦难的表情。但她也许意识到自己这个样子在一群怒放的鲜花中有些失态,便端起桌上的一杯甜酒,一饮而尽,接着咯咯大笑起来,就像一朵恶毒开放的虞美人,妖艳又性感,一下把她刚才的失态淹没在笑声中。我的身体几乎马上有种被目光烫伤的不安感,因为我看见一道雪亮的目光向我刺来,那是秦时光妒嫉的双眼发出的。当时他正跟静子在跳舞,但林婴婴的笑声惊扰了他,没等曲终,他就走出舞池,朝我们走来。

林婴婴说:“也许我得好好使使你身边这把刀,他爱上我了。”

我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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