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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将集中分析共和党三大重叠交叉的矛盾现象,而不是一一罗列每个分歧。它们分别是:自由意志论者与传统主义者之间的意识形态分歧;宗教保守派与工商界之间的社会分歧;自由市场原则与心脏地区之间逻辑上的紧张关系。
本书导论解释过,现代美国保守主义这头巨兽与传统的保守主义大相径庭。它包含个人主义、民粹主义和乐观主义,这会使伯克和丘吉尔狼狈不堪。这些彻底的“自由主义”强化措施,虽然使得现代美国保守主义更具有吸引力和生动性,但也使问题凸显出来,尤其是自由意志论主义与传统主义之间的紧张关系。自由意志论的思想核心是个人选择,而传统主义彰显的是普遍接受的常识;自由意志论者批评主流的自由主义者对个人限制太多——主要是通过政府来限制个人,而传统主义者则批评主流的自由主义者给予个人太多的选择权。自从20世纪50年代拉塞尔·柯克和哈耶克之间的论战以来,这两派就一直在相互攻讦。
双方论战最常见的缘由无疑是堕胎。传统主义者憎恶堕胎,视其为病态社会的标志,这种社会甚至将个人选择凌驾于尚未降生的孩子的生命之上。自由意志论者支持堕胎,视其为他们支持的个人普遍权利的一部分。1994年,在解释为什么杰里·福尔韦尔这样的社会保守派真该“在屁股上挨一脚”的时候,巴里·戈德华特坚持认为,堕胎的决定“应该取决于与此相关的妇女,而不是教皇、某些空想的社会改良家或者宗教右派。这根本不是一个保守派议题”'4'。戈德华特的妻子佩吉曾帮助创办亚利桑那州计划生育组织(Planned Parenthood in Arizona),而他们的女儿则在20世纪50年代中期有过一次非法堕胎。戈德华特指责帕特·罗伯逊要把老大党变成一个宗教组织,他甚至支持一位民主党候选人与一位基督教保守派竞争国会议员的位置。许多施瓦辛格式的共和党人对此也有同感。由于基因技术的不断进步,未来有关堕胎的争论可能会更加尖锐。基因复制技术的任何进展都会使商业保守派和社会保守派之间产生裂痕,前者将此看作是又一个赚钱机会,而后者则忧心人类对上帝意志的忤逆。
如果深入共和党的选区层面,你就常常会发现,自由意志论者与传统主义者之间的战斗既是阶级之战,又是价值之战。具体而言,这是商业保守派与社会保守派之间的战斗。这两派经常相互重叠——许多社会保守派是小企业主,反之亦然。但是两者强调的重点常常不同。商业保守派看重的是赚钱,社会保守派忧心的则是美国将变成一个什么样的社会;商业保守派是本能的交易商,社会保守派则是天生的绝对主义者;商业保守派从属于乡村俱乐部,社会保守派则穿着花格子布裤子逐字逐句地朗读《圣经》。这种紧张关系在东北部和中西部最为明显。在伊利诺伊州的圣查尔斯市,每周日,商界精英当然会上教堂,但他们也抱怨极端主义者是“同类相食的野蛮人”。甚至在多数商人为社会保守派的南方,这些商人也经常避开意识形态的矛盾——尤其是因为这些矛盾对商业不利。南方的商业保守派努力在是否悬挂邦联旗帜的喧嚷声中,以及亚拉巴马州首席法官在州法院的主楼公开展示《摩西十诫》的混乱中,寻求妥协。
人们较少注意共和党的逻辑矛盾——它一方面想成为自由市场的政党,另一方面却又想成为心脏地区的政党。正如资本主义有其文化上的矛盾一样,保守主义也有自己文化上的矛盾。尤其是共和党自认为是代表工商业和经济增长的政党,但得到的支持却更多地来自增长缓慢的心脏地区,而非增长快速的沿海地区。更糟糕的是,共和党越是成功地实施其经济信条,就越是迅速地吞噬掉自己在人口统计学上的基础。
每年夏天小布什在克劳福德农场度假的时候就体现了这一矛盾。脚蹬牛仔靴在华氏110度的高温中烘烤,用白宫甜得发腻的话来说,总统是“心脏地区之家”的勋爵大人。美国人不仅仅把心脏地区看作是地理概念(中部和乡村地区),它更是一种道德状况,体现了真正的美国传统:自力更生、家庭价值、社区精神,人们在这里务实地工作——同大自然作斗争,而不是在屏幕上摆弄象征符号。民主党人或许能够依靠虚拟式的美国,但心脏地区的美国总会倾向于投票支持共和党。
然而,恰恰是虚拟式的美国在自由市场中做得更出色。美国最贫穷的地区不在内陆城市,而是在乡村地区的密西西比州、阿肯色州、西弗吉尼亚州和肯塔基州。2001年,政府给予农民的直接补贴达250亿美元,还有更多的补贴通过水、电和基础设施等非直接形式发放。这些钱根本不是在支持坚定的个人主义,而是创造出一种国家资助的封建主义。在那里,为数不多的农场主支配着大量教育程度低、薪资待遇差的移民工人。《纽约时报》的专栏作家保罗·克鲁格曼(Paul Krugman)计算的结果是,“蓝色”州(民主党获胜的沿海各州)每年给共和党的“红色”州的补贴高达900亿美元。'5'“红色”州通过老式的政治影响力,尤其是参议院的影响力,确保自己得到这种慷慨的援助,每个州选出两名参议员,这些地方16%的人口选出了一半的参议员。2000年,在小布什获胜的这些大肆吹嘘道德品行的心脏地区,谋杀率、私生子比例和未成年女孩的生育率都略高于那些被认为是堕落的、投票支持戈尔的州。
小布什的赤字
小布什愿意在心脏地区之类的问题上撒钱,这是共和党的一枚定时炸弹。经济管理和国防应该是共和党最有优势的强项。共和党被认为是“爹地党”(把熏肉带回家,避开外来的攻击),而民主党则被认为是怜贫惜弱的“妈咪党”。历史上的大部分时间里——除了引人注目的20世纪80年代——共和党都讨厌赤字。在《保守派的良心》一书中,戈德华特认为,只有在打算削减开支的时候才应该减税。20世纪80年代,纽特·金里奇《与美国签约》的中心内容是平衡预算。而现在小布什造成了巨额的赤字。回顾2000年,在总统竞选辩论中,小布什曾被问及如果当选总统,打算用预算盈余做什么。他回答说自己会用一半的盈余来加强社会保障,1/4的盈余用于“重要项目”,还有1/4用于减税。他显然没有达到这一目标。比尔·克林顿离任时,预计未来10年的累积盈余额将达5。6万亿美元。2003年8月,国会预算局预测,未来10年里的赤字将高达1。4万亿美元。'6'
赤字既比表面上看要好,又比表面上看更糟。就积极的一面来说,经济低迷时期出现赤字没什么不对。实际上那被看成是政府为减轻衰退的影响而采取的措施。同样,按照经济比例来看待这些数字会更加公平。就这些标准而言,小布什2004年计划的占国内生产总值4。3%的赤字额,依然小于1983年里根创纪录的占国内生产总值6%的赤字额。尽管民主党人抱怨盈余都浪费在减税上了,但按照美国国家管理和预算局的说法,新的减税只占到整个财政逆转发展的1/4,额外支出也占1/4,其余的一半是因为经济低迷,这把美国国家管理和预算局的经济预测弄得一团糟了。'7'
然而,有两个原因也使这些数字显得糟糕得多。第一,这些并不是真实的数据。2003年,小布什政府能够在国会通过第二个大减税计划的唯一办法,就是参与安然会计事件。据官方说,许多减税都是临时性的。但如果你认为税收还会恢复那就太可笑了。没有一个政客会提高税收(尽管这是他们想做的事情)。去除这些虚幻的余晖,10年的赤字增加了1。9万亿美元,加上其他合理的预期开支——替代性最低税(Alternative Minimum Tax)(1)和医疗保险等方面更多的开销——未来10年里,官方的赤字数额将达到5万亿美元。'8'未来10年,美国的赤字平均将占国内生产总值的3%,不会轻易回到信贷状态。
第二个更大的担忧是,从2010年开始,婴儿潮的一代逐渐退休,从而对社会保障和医疗保险形成巨大的压力。这个数字是惊人的。2003年,美国企业研究所的一项研究显示,美国的流动负债(unfunded liabilities)达44万亿美元,是国内生产总值的4倍;单单医疗保险就耗光了其中的20万亿美元。'9'小布什政府对此挑战并没有未雨绸缪,而是设法逃避。事实上,小布什政府2003年大规模扩大了医疗保险,为退休人员提供药品补贴,却没有进行任何根本性的改革。美国企业研究所的研究报告还认为,如果等到2008年再来决定权利的问题,届时美国的总负债将增加到54万亿美元。
从根本上说,管理不当和即将为人所知的“小布什赤字”问题归结到一点,就是开支。开支以大约8%的比例跳跃式增加,远远高于克林顿时期的水平。当然,“9·11”事件、国土安全和伊拉克战争对此都有影响,但并非如想象的那样大,这些方面的开支不到全部增加开支的一半。罗纳德·里根也曾减税并增加开支,许多保守派用这一事实安慰自己。但越是对此进行比较,小布什就越没有优势。里根用不着担心婴儿潮一代,并且在其任期的前两年里使用过15次否决权,真正地努力使政府规模缩小。相反,小布什在任期的前四年里没有动用过一次否决权。
共和党的缺乏节制不仅限于白宫,国会也怂恿小布什在医疗保险上大肆挥霍。在地方上,共和党的政客也比民主党更加大手大脚。到2002年,过去5年里共和党控制的州议会每年平均增加6。54%的开支,民主党控制的州议会则是6。17%。如果州议会分裂,或两党各控制州参众两院中的一院,则开支增加得最缓慢——“仅仅”为每年6%——印证了分权政府通常是控制开支的最好制动器。'10'
为什么共和党甘愿损害自己在财政上审慎持重、精打细算的好名声呢?右派的辩解是:通过庞大的赤字长期限制政府规模的扩大,这样,以后的民主党政府就将无钱可花。即便真的如此,这种政策明智吗?这就好比姐夫过于贪杯,因此就在阵亡战士纪念日的周末他来造访之前,把家里所有的酒都喝光。坚信限权政府的人们不应该以一种非正当的方式——产生不必要的财政危机结果——来引进限权政府。
K街的保守主义与红色的乔治
造成这种经济管理不当的一大原因,是小布什本能地倾向于站在大企业一边。在一个青睐工商业的国家里,青睐工商业之举无可厚非。但如果只是一味地迎合某些企业——回报朋友而非促进竞争——那就有问题了。
小布什当政的时候,华盛顿很少有哪些地方的人们像K街那些人那样快乐无比。这是公司游说团体落脚的地方,是律师们安身立命的地方。在这里,人们别出心裁地把国家的金钱转移到几个精心挑选的委托人手中。2002年增加钢材和针叶木材的进口税,受到相关产业的极大欢迎,但却很难说这种做法有助于共和党自由贸易政党形象的树立。2002年的农业法案甚至增加了价格控制的内容(这种控制是苏联式的做法,因而是“反周期”的)。实际上,这使得此前尝试让政府从农业中脱身的做法发生了逆转。总的说来,农业法案使纳税人在未来的10年里少缴纳1800亿美元的税款,其中的大部分都将落入各种大农业企业的手中。
最糟糕的是取悦能源产业的行为。我们暂且把所有有关全球气候变暖的理论争论搁在一边,尽管有时候小布什的观点是有道理的。从K街那些人的角度来看,能源政策向来冗长无用。迪克·切尼的能源计划基本上是由能源业起草的,而这个方案对于政策的制定来说谈不上理想,尤其是有成员正好在安然公司工作。2005年初,最终讨论的法案中包括了对所有的能源公司进行补贴的内容——从向使用联邦土地的矿物燃料公司收取更低的费用,到仅仅为了建厂和管理工厂而针对核工业的贷款担保。为了使这笔钱在国会过关,共和党把大量的钱投入绿色环保补贴中——以能源效率、替代能源以及K街的人喜欢的其他术语的名义发放更多现金——把民主党给收买了。正如卡托研究所的杰里·泰勒(Jerry Taylor)所说,这是一个“说客皆大欢喜”的法案。
K街的保守主义的作用不仅在于让企业界得到好处。共和党正在把K街变成其政治机构的组成部分。直到20世纪90年代中期,K街都还是一个两党共存的地方。游说公司会尽量同时雇用共和党人和民主党人。民主党之所以有更多的斩获,仅仅是因为战后的大部分时间里该党控制了国会山。但随着1994年共和党掌管国会,情形发生了变化。那时的共和党众议院多数党党鞭汤姆·迪莱和格罗弗·诺奎斯特决定发动“K街计划”来加强这一优势。他们直截了当地告诉说客,要么雇用更多的共和党人,要么承受在国会山遭冷落的风险。
游说产业同共和党交织在了一起。共和党上一任党主席埃德·吉莱斯皮(Ed Gillespie)就是一位主要的说客,密西西比州的新任州长、共和党人黑利·巴伯(Haley Barbour)也是。K街的新任命几乎全是共和党人。刚在宾夕法尼亚州当选参议员的里克·桑托勒姆每周二上午都会与十来位共和党说客开会商讨K街的职位问题。共和党与K街纠缠在一起之日,正好是说客达到前所未有的影响力之时。1968年,K街只有62位说客,现在则达到了21000人。他们不仅影响了议员们,而且已经开始为他们筹款了。'11'
尼古拉斯·康弗索尔(Nicholas Confessore)认为,共和党人决心要利用K街,这与当年富兰克林·罗斯福及其继任者利用政府以谋求民主党优势并无二致。'12'民主党在其辉煌的时日利用自己对政府机器的牢牢控制,向忠诚的选民支持者——穷人、老年人,最后是少数族裔——进行施舍,也为基层战士提供工作岗位。现在,共和党利用自己对K街和更大范围的工商界的支配,建立了一个可以同罗斯福的政府机器相比肩的私人部门。共和党向工商企业发放政府合同,充实了自己的金库——看看医药业是如何从医疗保险的处方药补助中获益的。从国会助手到国会议员,当这些最忠诚的基层战士退休时,共和党在K街为他们提供大把的钞票。
短期内这可能会带来很多政治红利,但长期而言情况会怎样呢?老大党的活力来自于它提出激进思想的意愿。里根的成功并不是因为他在企业董事会里做得出色——很多企业的首席执行官往往觉得同杰里·福特相处时更自在——而是因为他成功地利用了众多理想主义式的自由市场营销人员的创造活力。共和党也被认为是主张小政府和低程度控制的政党。但是游说集团只有在政府干涉和幕后交易的环境中才能够蓬勃发展。这加深了我们对共和党发展方向的第二大担忧:在小布什的领导下,共和党已经从主张小政府的政党滑向了在民主党不执政的时候建立大政府的政党。
即便上台的保守派决心大规模压缩政府,结果也往往是伤其皮毛而已。罗纳德·里根和玛格丽特·撒切尔的经历就是两个好例子。但小布什上台的时候,给政府带来的是鲜花而非刀斧。2001年2月27日,小布什对国会说:“政府要起作用,而且是重要的作用。”这再好不过地与比尔·克林顿向国会宣称“大政府时代一去不复返了”形成了对照。现在,“红色的乔治”——保守派仍然会这样称呼他——正进行一项大胆的誓言:看看是否能够将20世纪30年代至70年代期间由自由派制订的那些计划,按保守主义的方向重塑。
最清楚的例子是教育。长期以来,保守派都认为政府应该从中小学教育中脱身。1995年,众议院中的共和党人叫嚷着说要关闭教育部。比尔·克林顿当政时,教育经费支出的增加相当和缓——1993财政年度为300亿美元,到2001财政年度仅增加到360亿美元。而小布什当政时,教育经费支出呈爆炸式增长,2003财政年度达560亿美元,并且朝2008财政年度的700亿美元攀升。教育部已经承担了国家计划委员会式的责任,即监督全国中小学的情况,并劝导表现不佳的学校做得更好。
小布什还有一个明显的倾向,我们可以称之为“新家长式领导”——用社会政策来刺激人们采取更加朝向保守主义的行为。“新家长式领导”的化身是韦德·霍恩,他负责美国卫生与公众服务部的家庭儿童事务。霍恩是一位儿童心理学家,在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工作的时候,他遇到大量因为没有父亲而受到明显心理伤害的市中心区儿童,因而创办了全国父道组织(the National Fatherhood Initiative),鼓励男性多与孩子相处。现在,他正将数亿美元投入稳固婚姻的计划中,如向即将为人父母的未婚者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