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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个桓氏危矣,大晋危矣,袒臂相从,你们把桓氏长辈、朝中王谢两位大人都看成尸位素餐之人了?”桓冲反诘一句,旋而面色一沉,郑重说道,“我只说一句,你大伯是百年一遇的天纵大才,你们几个想到的,他在几年前就对我说过,还有很多你们想不到的,他也做了安排。念你们一片赤诚,我也不瞒你们,几封书信,不过是投石问路之举。此事如何处置,我自有分寸;你们不许再提这件事,若再行孟浪之举,休怪我三个月不让你们出府!”
桓谦和殷仲文相视一眼,他们知道,切不能惹得像桓冲这般平日里和气之人发火,遂不再言语。桓修见状,急了,踏上一步,道:“父亲,儿有一请,还望父亲答应!”
“说吧。”桓冲淡淡道。桓谦和殷仲文暗暗给桓修捏了把汗。桓修正色道:“父亲若去江东,儿请同行!”桓谦和殷仲文松了口气,暗自懊悔被桓修抢先。
桓冲瞅了桓谦和殷仲文一眼,道:“你二人怕是也想同行吧?”
桓谦和殷仲文连连点头,桓冲淡淡道:“到时候我会通知你们,都出去吧!”
三人如遭大赦,行了个礼便前脚踏后脚的窜了出去。到了院外,便一齐大笑起来,虽然没劝得桓冲去争爵位,可能够离开江州去风物繁华的江东建康走一遭,对三个二十上下的年轻人来说,无疑是一件更值得兴奋与期待的事。
三人离去后,桓冲拾起那本被扔在榻上的《战国策》,翻了几页,再次陷入沉思:他深知,桓温的病情的确已经到了很难挽回的地步了,这一点,郗超在给他的信中说得很清楚。桓冲担心的不是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继承人之争,而是如何把事态控制在桓氏一族内,不让它成为旁人诽谤桓氏的借口,更要避免因为桓温的死而引起政局的动荡。建康之行,势在必行,稳住了朝廷和其它高门,他才能从容应对族中可能发生的一切。
建康,夜。一辆马车辚辚的停在了玄武湖畔,湖边泊着一条小舟,舟上的男子冲车夫打了个手势,那车夫会意,跳上小舟,与那男子一齐从舟中扶出一个魁梧的身影。两人扶那身影上车后,车夫便留在舟上,那男子则跳上马车,调转车头,径直往东驰去。
马车在挺拔的紫金山前稳稳停下,前方便是梅花岭。驾车的男子点了一盏油灯,扶着那魁梧的身影走下车。六月的山中感受不到半点暑气,偶尔刮过几缕山风,还透着些许微凉。
夜色中的梅花岭笼着一层淡淡的薄雾,有如一处幻境,幽深迷蒙。孙吴时代留下的梅花亭依旧安静的倚在司马皇室用来避暑的梅花别院旁,山路嶙峋,两位客人拾阶而上。
修建在梅花岭深处的梅花居,就座落在这条山路的尽头。一级一级,一步一步,那魁梧的身影显得十分吃力,却仍然坚持往上走。山路两旁古木荫荫,明澈的月光透过枝叶斑驳的洒落在前方;山风拂过,洒落阵阵清凉。细石子的小路,指向一处幽深的院落。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终于在梅花居前停下。山门紧闭着,那男子翻墙而过,从里面打开山门。那魁梧的身影伸手扶去,只一碰,那门便“吱!”荡了开去。
门内是一方清幽小院,几株身形优雅的丹桂,将雅舍的入口遮在视线之后。一切,都没有变,物是旧物,人是故人——那魁梧的身影一挥手,搀扶他的男子便退到院外,轻轻掩上了门。雅舍窗前隐约有烛火跳动,屋子的主人还未休息,那魁梧的身影艰难的迈着步子,一步步走上前,口中不住念叨:“华儿,我来了。”
他不想惊动屋子的主人,可他的腿脚已经不听使唤,当他提起长袍下摆想要伸脚跨进屋里时,整个人重重的往下跌去,发出巨大的声响。屋子的主人被惊动了,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后,有人揭开了内室的帘子,紧接着便是一声惊呼……
桓温醒了,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宽大柔软的榻上,梅花居的主人,正默默的守候在他身旁。他想要开口,她却摇头,像一个母亲般照拂着自己的孩子。
梅花居的主人,便是被桓温废黜的晋帝司马奕的宠妾汉华夫人。司马奕被废后并没有带走她,晋国皇室也似乎忘记了她的存在,每隔几天,就会有宫女送来水和食物。两年来,她就这样在梅花居里过着平静的生活。桓温细心的发现,窗前,仍摆着一篓没有包完的粽子。
桓温注视着她,二十年了,她没变:两道弯弯的柳眉下,凝眸依旧;不施粉黛,一领素白的长裙,衬出雪白无暇的肌肤;修长灵巧的十指,还有淡淡的荷叶清香……
佳人犹在,可桓温却老了,老的步履阑珊,老的连直视心爱的女人的勇气都在慢慢消退。
她的手温柔的划过那满是皱纹的面颊,她的眼中还是那一抹挥之不去的忧愁,她笑了,几分恬美、几分怜爱、几分无奈。当年的他,最爱吃自己亲手包的粽子;当年的他,总是那么蛮横霸道……可眼前的,是她曾倾心过、原意为他守候一生的男人么?
她想起身,手腕却被一只大手牢牢握住。桓温睁开眼睛,深深望进她的眸子里;她低下头,心绪有了一丝波动,那眼神,似曾相识。
“我来看你。”他终于开口,虽然吃力,却吐字清晰。
她迎上那两道深邃的目光,凑近些许,吹气如兰:“桓公,白头发又多了。”
桓温握起她的手,缓缓拉到嘴边,轻轻磨挲:“该做的,我都做了,不该做的,我也做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没想到我桓温,还是敌不过天意。”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挣脱他的大手,往他额头上一戳,道:“你呀,就是看不开、放不下,都过了知天命的年纪,还是这般任性。就算全天下都是你的,可你快乐么?你有两年没来我这儿了,饿了吧,我去弄点吃的。”
桓温仰面向天,一动不动,他有腿疾,可目力极佳——屋顶的死角,扎着一张小小的蛛网,一点黑色静悄悄的停在一隅,守候着自投罗网的猎物。
不久,浓郁的粽香飘来,桓温猛地直起身子,肚子“咕噜!”一声响。
窗外,蛐蛐使劲的叫着,汉华夫人端着盘子盈盈而来,将盘子往床头一搁,伸出修长的手指,灵巧的剥开粽皮,露出一只热腾腾香喷喷的细长粽子。
桓温用力撑起身子,凑近了,一口下去,柔软香甜——桂花莲子馅。
汉华夫人望着他:“好吃么?”桓温点点头,当年,就是这浓郁的粽香令他下马流连。
“噗哧!”她笑了,对他说,“知道吗,你吃起粽子的模样,特别傻。”
桓温明显被噎了一下,多少年了,他有多少年没听人说自己傻了……傻,从女人嘴里说出来,总带着一丝甜意。可是此刻,从她的口中,桓温听到的却是苦涩。
汉华夫人幽幽道:“我本以为这辈子就老死在这儿,没有亲人,没有孩子,三十岁的女人,芳华不再,真没想到你还记得我,还会拖着病退来看我。”
桓温将剩下半个粽子一口吞下,喉咙里咕哝着。她对着桓温,却像在对自己说话:“我还记得十年前,你忍痛将我送给司马奕,说哀帝司马丕被酒色伤身已深,做不了几年皇帝;况且他数子早夭,兄终弟及,帝位必会传于司马奕——”
桓温将粽子全部吞进肚子里,深深吸了口气,似乎不忍去回忆那段逝去的往事。可他并不知道,回忆,有时会成为支撑女人生命的全部。
汉华夫人沉浸在久远的记忆里,一手搭在他肩头,喃喃道:“你对我说,华儿,你不是普通女子,你清馨雅致、情趣高洁,我没有要你的身子,是想让你牢牢的拴住司马奕——用你的美貌、身体、才情;司马奕生性淡泊,做不了好皇帝,只有让他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你身上、对你言听计从,才能助我一臂之力、实现抱负!”她侧过脸,没有让他看见眼角的泪水。
“华儿……”桓温无助的念道,胸中已被痛苦填塞。
她摇头,任由泪水无声滑落,继续着那段回忆:“你说,最让你失望的是,我没有给司马奕生一个儿子。你说你想效仿吕不韦,可惜我的肚子不争气……”
桓温闭上眼睛,老泪纵横。汉华夫人继续道:“你可知道,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宫中的生活,也不愿去和那些嫔妃宫女争宠;我之所以心甘情愿的留在梅花居,包着你最喜欢的粽子,是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带我离开这里,离开建康……你可知道,有一个女人甘愿成为权谋的筹码、十几年来在思念与麻木中度过,仅仅是为了当初的那一个承诺么?”
桓温的胸膛起伏着,面对这样一个女人,一个为自己付出半生的女人,他无言以对,甚至不知道该拿什么去补偿她、报答她……他就这么躺着,刺骨的疼痛又从腿上传来。
汉华夫人俯下身子,把脸枕在他胸膛上——他的胸膛依旧宽广坚实,曾是她梦中的避风港湾;她喜欢他身上那种独特的阳刚之气,尽管英雄已老。
桓温抬起手,轻轻抚摸着她那乌黑柔软的长发。
汉华夫人道:“还记得吗,你说,要让桓氏取代司马氏,成为天下第一大家;你要带领桓家的子孙,打下一片大大的疆土,恢复汉家河山!”
“让桓氏成为天下第一大家,打下一片大大的疆土,恢复汉家河山!”一席话如惊雷在耳边炸响,桓温猛地直起身子,双手紧紧握住汉华夫人的肩膀。这一刻,他忘却了腿上的疼痛,忘却了多年的愧疚,两眼充血、整个人突然亢奋起来。
汉华夫人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拉回了现实,惊惶失措道:“桓公,桓公,你别吓我啊!”
桓温努力想站起来,可一用力,阵阵剧痛便从腿上传来。汉华夫人强忍肩头疼痛,扶着他道:“桓公,别怕,有我在,别怕,放松点,听话……”
桓温稍稍平静了些,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的白发滑落。他喘着粗气,良久,才指指腰间道:“帮我……服药。”汉华夫人连忙从他腰间摸出一个小瓷瓶,拔开木塞,一股奇异顿时飘散开来。瓷瓶里大约有六七枚细珍珠大小的丹药,桓温伸出一根手指,汉华夫人点点头。
在丹药的作用下,桓温慢慢恢复正常,眼中的血丝也渐渐褪去,汉华夫人这才松了口气。
“我该走了。”桓温长身而起,一把将她拉进怀里,凑在她耳边道,“我这一辈子,唯一亏欠的人就是你。我走的那一天,希望你能在我身边。”
汉华夫人的两眼模糊了,她甚至没有看清桓温何时离去;她跪了下来,蜷曲着身子,屋外,蛐蛐在肆意的叫着,落下一地清冷的碎月光……
第 三 章 广陵杀机
七月的江东酷暑难当,在大江上舟行半个月后,云开夫妇终于安抵广陵,也赶上了见桓温最后一面。桓温死了,按照神医陆中山的话说,这位风云一世的枭雄死于肾毒血尿,也就是后世的糖尿病并发症。桓温走的很平静,也很安详——相敬如宾的妻子南康公主、“我见犹怜”的李夫人、念念难忘的汉华夫人,三个他一生中最重要的女人默默的为他送行。
除了已经过世的桓云和远在荆州桓豁,桓秘、桓冲都到了;晚辈以族侄桓伊为首,桓温子桓熙、桓济、桓韵、桓伟、桓玄,女婿云开夫妇,桓豁子桓石虔、桓石民,桓冲子桓谦、桓修,殷浩子殷仲文,桓温心腹郗超、王恭等尽数到场,朝中王坦之、谢安、王彪之等大臣亦先后前来祭奠。出殡、丧礼,在桓冲和郗超的操办下,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在这段日子里,大司马府上下显得悲伤而平静,就连躺在母亲怀抱中的珠儿,也停止了哭闹,睁着漂亮的大眼睛好奇的望着进进出出神情各异的叔公和舅舅们。与她作伴的是五岁的小舅舅桓玄,胖嘟嘟的桓玄对这个只会小手乱抓的外甥女格外感兴趣,或吐舌头,或傻笑,全然忘记了老父过世的悲痛。
桓温的死并没有给江东政局造成太多的震荡,正如桓秘桓冲所料,弥留之际的桓温没有把爵位传给德才平平的长子桓熙,只是托付桓冲执掌桓氏一族。对于这项任命,桓氏族人无有非议,不论是声望还是才具,桓冲都是桓温之后当仁不让的人选,可问题在于,桓温到死都没有言明生前受封的南郡公爵位传于何人,一时间,流言四起。
桓离,曾是桓温生前最心腹的护卫,桓家只有桓冲桓桢知道他的存在,也是他留给桓冲的一招暗棋;桓温过世后,桓离便消失了,直到这一日午后。
一道灰色的人影穿行在广陵城西的密林中,他必须在天黑前离开这片树林,才能躲过身后数人的追杀。此人便是桓离,他奉桓冲之命,暗中监视桓秘,谁知被桓秘使诈脱身,还引人追杀自己。桓离不敢恋战,他必须把桓秘在城西布下大批汉江帮好手的消息传给桓冲;他不能说话,耳目却极为清明,凭借多年执行密事的直觉,他感到危险正在一步步逼近。
“呼!”又是一道黑影闪过,一名戴斗笠的男子挡住了他的去路,双手抱剑,淡淡道:“居然能跑出这么远,不愧为桓温的心腹。”
桓离猛然收步,打量着眼前这位抱剑男子,心中浮现一个名字:暮雨剑萧无水。
站在桓离对面的正是萧无水,他本是武陵王司马晞的人,司马晞父子被桓温废黜后,桓秘便抢在巴陵帮宗照月之前收买了他。桓秘与桓济途径武昌时,萧无水便搭上汉江帮的商船,悄无声息的来到广陵,成为桓秘预留的一手杀招。
萧无水并不知道桓秘是哑巴,见他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儿,不屑道:“你以为自己还是桓温身边的一条狗么?虽说不叫的狗儿会咬人,可没了主子,终究不过丧家之犬!”
桓离怒,他可以无视别人讥讽自己是哑巴,却不能容忍有人辱及桓温,况且,他必须速战速决,今早把消息送到!想到这儿,桓离突然伸出左手,往背后布包上一击,一柄长刀“唰”的掠上半空,稳稳落在右手。刀风起,直取萧无水!
“好漂亮的一手刀!”萧无水暗赞一句,怀中暮雨剑翻然在手。银光现,剑花朵朵,萧无水浑然无惧那凌厉的刀风,挺剑朝桓离手腕绞去。
“铮铮!”刀剑交击,发出两记脆响,萧无水一惊,只从这一击之力看,对手的实力与自己所差无几,不过他的信心并未因此而动摇——像桓离这样终日陪伴在权贵身边的好手,欠缺的就是行走江湖与临阵对决的经验,而这两点,恰恰是他最大的本钱!
不过萧无水没有想到,桓离虽然不常在江湖走动,却丝毫不缺临阵搏杀的经验。十九年前,年轻的桓离已经是桓温军中一名骁勇善战的校尉,一路杀进关中、兵临长安;退兵途中,桓温所部遭伏,桓离拼死保护桓温,被一箭割破咽喉,这才失声。桓温感其忠义,便将他收在身边,并赐姓桓,又因他行事缜密为人低调,逐渐成为桓温最信得过的心腹。十九年来,桓离不止一次的搏杀前来刺杀桓温的刺客,对桓温忠心耿耿。
二人错身,余光过处,桓离蓦然发现,先前追杀自己的三名杀手也已来到,与萧无水分别占了四个方向,将自己堵在中央。桓离没有荒乱,静静的等候出招的时机。
桓离等不起,萧无水等得起,聪明的野兽在发现猎物后不会马上扑上去,而是会利用环境、速度、威慑等等手段将猎物搅得焦躁惶恐心绪不宁自己露出破绽时,才会发动雷霆一击——萧无水要当猎人,他在等这样的机会。
“呼!”猎物发动了,只不过,桓离扑向的不是萧无水,而是三名杀手中身材最是魁梧的那一个。好聪明的猎物,萧无水暗赞,那个大个子是追来三人中刀法最好的一个,选中他作为突破口,不仅能避免一开始就被自己缠住不能分身,还能最大限度的打击余下两人,桓离的战略,不能不说是当前局面下最好的选择。
“当!”桓离的刀击中了大个子杀手的刀,左右两人同时疾速掠来,作为杀手,团队的力量远胜单打独斗。桓离不为所动,长刀飞旋,惊涛骇浪般朝大个子砸去,不给他一丝喘息的机会。桓离必须立刻击倒他,因为萧无水已经挪动脚步,正在朝自己接近。
大个子杀手在短短的一瞬间承受了桓离的全部刀势,这是他出道以来遇到过的最强悍凌厉的攻击,对手使得根本不是江湖路数,没有招数、不顾姿势,看见空当和缝隙便死命砍来,全然一副两军搏杀的气势,让人透不过气来。这,或许正是战士与游侠的区别所在。
“噗!”还未等两名同伴赶到,大个子杀手右臂已然中刀。桓离丝毫没有因为击中对手而松劲,一刀狠似一刀,一刀快过一刀,决不能给对手半点喘息的机会!
“兹啦!”血光暴现,在桓离没命式的攻击下,大个子终于倒下,手臂、前胸、肩膀、脑门、咽喉,足足被劈中七处!桓离脸上带着野兽般的狞笑,唬得另两名杀手怔在原地竟不敢上前。就在这时,桓离猛一个转身,反手一刀,狠狠砸在无声刺来的暮雨剑上!
两名杀手见状,当即从旁夹攻,同伴的死,令他们惊骇,也激起了他们的怒火。
“轰隆隆!”远方的天边滚起一阵闷雷,空气沉甸甸的,压得人胸闷难当,四人均已大汗淋漓。落叶飞沙、刀光剑影,纠缠的人影起伏腾跃在密林间,惊鸟冲天,扑向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