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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我俩第一次见面,就像昨天事儿一样!你穿件银灰夹克、一条警蓝裤子,我一眼认出全是汉正街的水货!有一瞬,简直将你当成蹲在马路边,瞅着工商管理人员就逃跑,打游击战、“挖地脑壳”的地摊小贩。心里暗暗好笑。有次我问你,又不是没钱,为什么尽穿些水货?你做个怪相说,花钱吃在肚里肥了自已肠胃,花钱穿在身上让别人看划不来!你的幽默回答教我想起就笑!
后来,在共同工作中,我才对你有了真正认识。你的口才,你的学识,尤其是你敏捷的思维,教我大为感佩。我把你当成老师了。你简朴的穿戴,不再让我好笑,只使我想起“富不癫狂”的俗语。不,这还不够。联想你半生经历及现时生活态度,完全符合古代先哲所谓“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人格品质!我对你产生一种自已也没发觉的依恋,最终,正由这依恋而萌发爱情!
然而,从小我就被父亲娇惯了,加之脾气急躁。我们常常吵嘴。你总迁就我。纵使有时忍不住争执起来,很快又重归于好。可是,我因了社会偏见,硬要你放弃个体经营。为着这,拒绝你的求婚。我的天啊,直到来了深圳,才明白观念是何等陈旧,何其愚不可及!应该说,这还不是导致我们真正分手的原因。如果不是汉正街上乱摊派,也许我俩顺理成章走到一起了。为着你闹事,爸爸垮台,我被调离。但我并没怪你。当我劝诫你时,你还是顺从我的要求,答应不再搞个体经营。同我去过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平淡生活。可是,天哪,为什么找你商量时,偏偏遇见那个愣头愣脑的赵井亮,气得我一路啼哭回去!
当天,我就同爸爸乘火车来到深圳。公司老总楚向南是哥哥的同学,也是爸爸战友的儿子,给我安排一个很体面的位置。一切顺当而惬意。然而,我终日愁肠百结,忧伤不已。没多久,竟然病得卧床不起。 医生检查后,说我是抑郁症。免疫系统紊乱,命悬一线。有昂贵的进口药物也许可能挽救生命。楚向南亲自到英国不惜重金求购药物。并且丢下公司事务,守候床侧。三个月后,我到底康复。爸爸和哥哥十分感激楚向南。认定是他救我一命。但我心里明白,就像欧?亨利的小说《最后一片藤叶》里那位女画家,是因了一丝牵挂——对你的思念方始起死回生啊!
我要挣扎回武汉。这时,楚向南却当着爸爸向我求婚。我推托考虑考虑,爸爸倒一口应允了。你知道,三岁时,我就失去母亲。是爸爸又当老子又当娘将我抚养成人。为了我健康成长,老人家谢绝许多好心人劝他再婚的建议。爸爸被梁区长当替罪羊拋出,一直郁郁寡欢。我难以违拗他的心意,只得勉强答应。直到结婚登记,我才发觉,一时迟疑,碍于情面铸成终生大错。但我没敢反悔。那无啻给我相依为命的爸爸当头一棒,当胸一刀!
唉,立言,这一切也许是命中注定。注定我俩有缘无份!有时,我竟然像阿Q般自我宽慰,只想,我们曾经渡过的那些美妙时光,已够终生嚼咀,无怨无悔了!
立言,只当我俩从未认识。凭着你的人品才干,一定会有比我更好的姑娘作你终生伴侣。譬如,青岛商学院那位女大学生……
今晚给你写信,我是享受最后一刻情感自由。更主要是倾吐对你的思念。不知我走后,你的处境如何?你赶快离开汉正街吧,赶快,赶快!
你曾对我讲过那么多美妙故事,无以报答,只能将席幕容的《山路》改句相赠,留给你作为纪念。 无 题
我好像答应过你
摈弃 世俗偏见
要和你 一往无前
去寻找美丽的伊甸园
你说 园里山清水秀
还有晶莹的红豆
我好像答应过你
在我俩初嚐禁果的时候
而今 我将走进幽暗的教堂
忽记起 那些
浪漫时光 那些
许多无法解释的忧伤
在那条古老大街上
朋友啊 你是不是
还在等我
还在向来处急切地张望
你永远的霁虹 元月6日
看看日期,已是两月之前,立言知道再去深圳不但无益,枉自增加两人痛苦。反复看过几遍霁虹来信,悲从中来,泪如泉涌。忽地,他又带着哭声哈哈大笑了,向窗外天空张开双臂高声呼喊:“霁虹,我不是已经离开汉正街了吗?又能怎样,又能怎样?还不是让他们视作眼中钉,肉中剌!我到底有什么错,又错在哪里?”
十七、忽如一夜春风来
6?4以后,尤其是苏联和东欧经济改革失败及随之而来的连锁般政治剧变,使许多干部对改革产生游移心态,左顾右盼。有人重提“以阶级斗争为纲”,左倾思潮蠢蠢欲动,甚嚚尘上,为即将召开的中共十四大做一种舆论准备。剑拔弩张之际,邓小平南巡讲话像一声惊雷打破沉闷和燥热,响彻中国大地!
南巡讲话,挽救了改革开放,也挽救了陈志鲲。
省委李书记看了省纪委、省委组织部和襄樊市委报送的陈志鲲有关材料,笑了,对纪委王书记说:“还有个人的材料附上才好。小平同志说,学习首钢这个决定带点‘资’味是吧?不要紧,现在就是要给我带点资味,我也高兴。老王,听听,是不是一样口气?”
王书记尴尬地笑笑,说:“那……材料……我拿去退给襄樊市委。”
资产阶级自由化是志鲲最严重的问题。至于安置造反派头头,是按文件办事;同湖柳的关系更不值一提,许多干部嫖婊子都嫖了,包二奶也包了,相恋上床充其量只算冲动,不检点。拈不上筷子。
志鲲就这样解脱了。他没有死而复生的喜悦,也没有如释重负的欣慰。胸中只涌动一股悲壮。也许出身高干家庭,自小百事不愁;也许受到父母正面教育;自然,更因为书本的陶冶,他的人生追求迥异于常人。他从未想发财,也不单纯想着升官。他热衷的还是那句话:生前倜傥*,死后名垂青史。倜傥*之“*”诚然不排斥偶尔来点罗曼蒂克(自古美人爱英雄嘛),绝不意味专一拈花惹草,而是洒脱执政,建功立业,近乎庖丁解牛的娴熟风范,甚或垂拱而治。既是这种价值取向,他自然不会利用职权捞钱,也不会为职位而刻意追逐升迁。明白取得骄人政绩,禄在其中,何须蝇营狗苟?
他当然知道改革绝非轻而易举,一蹴而就的事。多半伴随风险。历代改革者如商鞅、吴起、王安石、谭嗣同都没落好下场。他内心还有个独特观点。其实,*中跟随毛泽东的张春桥和造反派也属改革者。毛泽东和*都志在改革:毛泽东是形而上的,*是形而下的;毛泽东着眼上层建筑,*着眼经济基础;毛泽是精神的,*是物质的;毛泽东是理想的,*是现实的。不以成败论英雄,客观评价,*是正确的。*主义认定,经济是基础,政治是上层建筑。没有经济基础,上层建筑如何立得住?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子曰:衣食足而知荣辱,仓廪足而知礼仪,就是这道理。从*的失败,可以看出,中国保守势力是顽固而强大的。中国老百姓驯顺,惰性重。干部为着既得利益,甚至仅仅图懒,喜欢维持旧秩序。鲁迅说过,中国人不但不为福首,不为祸始,甚至不为福先,所以凡事都不易改革。自已既立志投身改革事业,励精图治,早有心理准备,不怕得罪人,不怕成众矢之的,随时准备承担责任。何况,自已并没错。他们整的材料哪够份量啊!就只同何湖柳的关系算件事儿。改革开放,谁没点*韵事?再说,她将责任担过去了。如果凭那些将老子整倒,趁早退出倒是幸事!
因而,在停职反省期间,他心地坦荡,安之若素,颇显定力。现在结论出来了。市委专门安排他在一次大会上亮相。当志鲲意气风发出现在电视莹屏,许多谣言不攻自破。
第一个来看望他的是何湖柳。前段时间,她也受到连累,下到襄樊轴承厂蹲点调研。说穿了,就是下放劳动,等待处理。现在自然官复原职。
“志鲲,我这次下去几个月了解到好些第一手资料!”
“好嘛,何主任,你可以写份详细报告让我看看。”
“你怎么这样称呼!是不是认为我和老头子串通一气整你?”
“没有。”
“心有余悸?”
“你不声明过,我们是恋爱关系。有什么可怕的!”
“你打算怎么办?”
“结婚嘛。”他淡淡地回答。心里充满继瑛当年的无奈、痛苦和怨尤。
“你要不开心,我不勉强你。”
“不,我承诺过,对你一定负责到底。”虽然言不由衷,从宣布解脱,仍让他主持襄樊市工作那刻,他就作出这个决定。他原以为自已肯定调离或者将她调走。改革开放以来,这种情况司空见惯。如果那样,事情简单得多。不了自了。现在两人仍留在一起,就不能不结婚。这不仅仅出于辟谣,人家是个大姑娘啊!纵使是颗定时炸弹,也得揽在怀里。可能结婚后,她的工作会另行调整。那是组织上的事了。何况,他还是喜欢她的。打从第一次见面,就爱上她。她有着继瑛的淑雅,丁翠花的泼辣,舒少华的柔顺,臧倩的精明。臧倩是曲剧团大腕名角,狐媚*,香娇玉软。好多豪商巨贾、政要显宦见了馋涎欲滴。臧倩全不放在眼里。作为襄樊地区一把手,志鲲有回接见,趁着称赞她演艺时暗示自家仰慕之情。臧倩笑笑,表现很冷淡。不想,在一次会议间隙,她找到他下榻地方,主动委身。瞧她小小乳房想起丁翠花的论断,志鲲忍不住笑了。虽没点穿,臧倩猜出他笑什么,以教训口气讲:“你懂啥呀,这叫‘只堪一握的丁香乳’!中国古代文人最为欣赏的呢!”临走时,调侃道:“我吃的是高档,穿的是高档,今天终于用了高档。拜拜!”就这么一宵情,从此,再没找过他。似乎无所图。玩女人不被女人缠住是件很不容易的事。女人被玩过不再纠缠更属难得的艳遇。可谓神不知,鬼不晓。志鲲对伊印象特好。后来曲剧团申请拨款,宣传部只肯给50万元。臧倩找到志鲲说:“陈书记,您看,买行头道具都不够啊!剧场还得整修呢!”他才明白什么叫“放长线”一说,佩服地笑笑,加了一笔,变作150万……
“强摘的瓜不甜!”湖柳咬着嘴唇,满含眼泪,使得漆黑的眼珠更其晶亮。这让志鲲动了怜香惜玉之心,忘记是颗“定时炸弹”,一把搂住,说:“不,该是瓜熟蒂落!”
她笑了,用手背抹着眼泪:“严肃点啊,人家给你汇报工作呐!”
“行。你接着讲!”
“轴承厂每年交的利税不少。几乎90%的钱都上交了。这样,想开发新产品,机动财力太少,立项就相当困难……”
“问题正在这里啊!这个厂既是纳税大户,也是市里拳头企业。要真正给企业权力。应该留有余地,养鸡生蛋,放水养鱼。留点钱人家办事:开发产品,更新产品结构……可能暂时钱交少了,搞成功了只会增加嘛!任其老化,总有天一分钱也落不到的!”
“可是,这又牵涉到省里肯不肯,政策框着呢!”
“这就是机制和结构的改革了。唉,牵一发动全身。老虎吃剌猥,不知如何下口!”
志鲲接下来又讲了卷烟厂、农机厂、漳河机械厂、棉纺厂等单位情况。都得当机立断。接着,又谈起南漳和襄阳的两起案子。
“志鲲,你为什么不问隆中商贸和何思敏的事儿?”
“唔,那打伤的人康复了吗?最后怎样了结的呢?”
“早出院了。他俩还成了好朋友呀!”
“梁山好汉?”
“都是鬼!起因为个三陪小姐。争风吃醋。现在倒互相让起来!走私也不存在。他不了解情况买了几辆小车,后来差钱用就卖了。至于诈骗,属谣传。钱早退给人家了……”
“那就好,那就好。以后是我的小舅倌了啊,得注意影响呐!”
“去你的!谁答应嫁把你了?”
这段对话何学庆得知,也大感欣慰,问:“你们真要结婚?”湖柳回答:“不是真的还是假的!”做父亲的讳莫如深地一笑。何思敏说:“姐,我支持。几时把姐夫接出来坐坐!你放心,姐,我决不会拉拢腐蚀。沟通沟通,交流感情嘛!”
第二天,湖柳就把亲人的反应讲给志鲲听了,他也讳莫如深地一笑。她又说:“你几时有空就同思敏谈谈,好好教育他,要他走正路!”
“算了吧,他肯定找个小姐作陪!我能去吗?”
“不去就不去。莫要没行船先撑篙!思敏真请小姐陪你,我让他请舒少华!”
“舒少华比不上你年轻漂亮!”说着,志鲲将一根手指伸进她领口;方领衫领口开得并不低,丰满的胸脯依然鼓胀得露出奶蒂。他那手指夹在*里,久久不想抽出。
“又温暖又柔软又湿润。真像那地方啊!”
“哪地方?哎呀,哪像市委书记!简直是流氓!”忽然,她眼里涌出清亮泪水:“把人当三陪了!完全是……糊弄人家!”
女人的直觉让他震撼。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张口结舌地盯她好一会才说话。
“我……我不是要同你结婚吗?”
“结婚也是敷衍!你放心,我决不会利用你。该怎样做,你就怎样做。犯不着虚情假意。我再也不会为思敏求你什么!”
也许她的表白感动他,也许觉察委实做过了,志鲲尴尬地笑着陪小心,对她温存半晌。
“志鲲,你这些都是心里话吗?”
“心里话!为什么要骗你呢?我还讲句实话,要你弟弟收敛点。法纪无情!”
“我知道你坚持原则——任何时候也不会教你为难的……”
她哪明白眼前这个历经宦海浮沉、官场弄潮的铁腕人物根本没一点感到为难。恰恰相反,他已盘算好,抓住机会,随时准备借助她的衬托演出大义灭亲的当代公案戏!
金秋十月,陈志鲲赴京参加*十四大。会议期间,中南组的简报刊载了襄樊市改革开放以来翻天覆地的变化和志鲲的发言。尤其是1991年10月至1992年9月,一年间工业产值大幅度增长。其中,襄樊棉织厂布匹和栗阳野马自行车打入国际市场,襄阳香烟畅销全国,襄樊轴承厂成为二汽汽车配件定点生产厂家。这无疑是陈志鲲的政绩。但他发言说,小平南巡讲话,真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啊!
从北京回来,志鲲踌躇满志,根据他领会的大会精神,大刀阔斧进行改制改革。
其实,只要不妨碍自家利益,何学庆并不反对这位未婚女婿的改革措施,倒很支持。心里却又忽忽不稳,总感觉会有一天发生冲撞。因此,老头子显得小心翼翼。何思敏则不然,像是志鲲从北京给他捞回政治资本。更加张狂。
何思敏长相与湖柳完全不似嫡亲姐弟俩:个子矮瘦,腰佝偻。脑壳小,耳朵大,眼框凹,嘴巴凸。真正尖嘴猴腮。他像老娘;湖柳像老头。年轻时,作为县长秘书的何学庆是位小白脸,被丑陋的县长小姐看中。为了政治前途,何学庆毅然决然与恋人断绝关系,当上县太爷的乘龙快婿。俗话说,女儿随父儿随娘。这便是何家姐弟长相迥异的原由。何思敏从小顽劣,初中没毕业即在社会上鬼混,人称“何衙内”。
年事稍长,他也感到凭老子权势打架闹事,赌博嫖女人,没多大意思。市场经济嘛,最要紧的是弄钱。有钱能使鬼推磨。有大把票子什么事不费力就可摆平呢!
于是,他先是靠搞批文换钱。想想,大头让别人赚了,划不来。又伙同两位市常委和邹本利的公子办起皮包公司。何思敏一伙办公司的套路,现在看来也许平常。当时应算颇有创意。隆中商贸办公楼装修奢侈,摆设豪华。几十位靓丽小妞成天按《中国企业大全》上通讯地址,给各地轻工业产品厂家吹嘘自家*络,打电话要货。厂方派员来襄樊考察,何思敏予以高规格招待并有美人相陪。合同一般是货到付款。只要货到襄樊,千方百计将押运人员拖住,货物转得不知去向。随后贱价变现。厂方要钱,推三阻四不付款。如若打官司,按法律,在被告辖区法院,也就是襄阳法院或襄樊中院起诉。法官倒显得很公正,判决隆中商贸赔偿。然而,经调查,隆中商贸债台高筑,仓库里仅存一堆破烂货,(不知从哪里用几百或者说至多花几千元买来的)连包装箱都破敝不堪。就是这点三文不值两文的东西,抵几十、上百万元钱的账,几个债权人争抢着要拿走呢!法官看厂方远道而来,劝其赶紧“落一个,是一个”,放车拖走为妙!无奈之下,厂方只好自认倒霉收走破烂。
隆中商贸便是这样,一笔业务接一笔业务赚票子,大发横财。
攫取到第一桶金,路子也趟开了,他们请省委姚书记女婿加盟隆中商贸公司。最近,又挂上李书记儿子,仗着志鲲是未来姐夫,气派更其不同寻常。
何思敏一伙搞的鬼名堂,哪能逃过志鲲眼睛。前不久发生的周折,使他醒悟自已立足未稳,况复,现在又加上黎晋的儿子,关系更微妙,需稳妥行事。他要打好基础再相机处置。目前,主要解决各市县领导班子问题。方法嘛,无非是毛爷爷的“掺沙子、挖墙脚、甩石头”加上邓爷爷的“八大军区对调”。一言以蔽之,打乱帮派团伙。
栗阳是邹本利发祥地。志鲲和黎晋曾下大力气整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