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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五元钱就行。要是灵,就多把些。随意,尽心就行……
别克七弯八拐在条小马路上停下。小蓉又领两个老人步行穿过几条小巷,指着不远处一所平房说:“就是那里。瞧,好多人等在外面呢,我要玫玫和菊香帮忙排着队呢!”
这时,人群中一个描眉画眼,穿戴妖冶的矮胖少妇跑上前,急不可待地:“哎呀,小蓉姐,怎么才来?到了,到了!”说毕,恭恭敬敬地向杜师娘问好,要小蓉赶快领老娘进屋见灵姑。随后,甜笑着给刘袁氏打招呼:“您家好!您家是立功拐子的妈,是吧?我叫菊香,是小蓉同学玫玫的妹子。快请坐,我专门找张凳子准备着呢!”而后,指指身旁衣着朴素的女人介绍:“这是我姐,玫玫。姐,你快买两瓶饮料给伯伯喝啊!”刘袁氏说,不用。要买,只买一瓶给亲家就行。菊香连说,哪那行!买桔子汁,酸性,老人喝了好!
玫玫听从吩咐而去。菊香又不停嘴地同刘袁氏攀谈起来。等玫玫买来桔子汁,菊香开了双手奉给老人。刘袁氏本来对菊香袒胸露脯看不惯。却感于她的热情,有问必答。心里仍不自在。幸好,没一会,杜师娘见完灵姑,换她进屋。
“真灵!完全是我那死鬼的口气,找我要酒喝呢。快进去,亲家!”说着,推刘袁氏进屋,同时,挥手让小蓉领玫玫姐妹俩去车上搬酒交把灵姑。
刘袁氏进堂屋由人引到左边一间房里。室内很暗,当门盘腿坐个约摸五十岁、挽发髻、穿土蓝襟褂的女人。女人指指面前矮凳示意刘袁氏坐下,问明她姓甚名谁,生辰八字,便用块黑布蒙了头,嘴巴咕噜一番。静了会,肚里发出声音来。刘袁氏听小蓉交待过,明白当是死去的丈夫同她讲话。但嗓音不像,也没听清说什么,不由疑问道:“这是谁呀?”
“我是刘辅轩呀,二丫,不是你请灵姑让我来谈话吗?”
前面半句,虽然含糊不清,但“二丫”两字让她吃惊。这是自已乳名,除丈夫和表弟佑东知道,谁也不晓得的。几十年来更没人喊过。这一想,不免毛发悚然,生起敬畏。不过,还是用准备好的问题提问:“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的几个孩子?”
“两个儿子嘛,老大叫刘立言,老二叫刘立功……”
“不对!我们还有个姑娘叫立孝呀!”
“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那不孝的东西,不算刘家里人!”
这回答很符合刘袁氏思想观念,心里怀疑冰消瓦解,彻底折服了,于是恭恭敬敬问话。
灵姑的腹语以刘辅轩口气告诉她,现在两个儿子很成器,做得很好,光耀门户,发了大财。但是要注意,盛极必衰,并且为期不远……这预言让刘袁氏很着急,问怎样破解?
“时辰到了,我得回阴间了。你可以求灵姑禳解嘛!”
灵姑揭开蒙头布时,刘袁氏絮絮叨叨诉说心中忧郁,奉上三百元钱,请求破解。灵姑一声不吭,接过钱,只是庄重地点点头,叫道:“下一个!”仿佛医生喊号看病那口气。
刘袁氏只得怏怏而出。菊香窥她神情,笑着问:“是不是很灵,伯伯?”
坐在车上,刘袁氏惊诧不已:“我的小名,她怎么知道的?”
“妈,你还说一辈子不信这些!我说蛮灵吧!”小蓉口气很骄傲。
“最先是我找到灵姑,我告诉姐,姐再告诉你的哟!”菊香争功一般讲到经过。随后,姐妹俩抢着讲灵姑灵验的故事。刘袁氏急着请教:“我敬奉三百元破解,还来不来找灵姑呢?”小蓉很内行地解答:“给了钱,灵姑会帮忙做法事的。她马上走,不用再来找了。”
杜师娘入神地听着大伙七嘴八舌谈论。随后,大感欣慰地笑着说:“四箱酒,够那死鬼喝一阵。再不会托梦埋怨我了!”
到公司门口,小蓉将车停下,说:“两位黎山老(母),你们回吧,我和玫玫、菊香还要赶牌局呢!”黎山老,即黎山老母,传说中一位女神仙;谓之“黎山老”却主要落脚在最后没说出的“母”字,代称“老娘”。是为三镇市井坊间常用的“缩脚语”,带有调侃、不恭或隐秘的意味。故而,刘袁氏怜爱地嗔道:“疯婆娘,痞里痞气的!”小蓉调皮地回敬道:“都不是学您家两个儿子的!”杜师娘笑骂道:“亲家,看你把她惯成么样,越说越疯了!早点回家啊!”
两个老太太牵着手路过办公室时,刘袁氏瞧见屋内坐了许多人,立言立功全在里面呢。
“哟,蛮热闹呢,好像还有高鼻凹眼的洋人,亲家,我们进去听听!”
办公室确乎有两位外国朋友,他们是来之法新社和露透社的记者,采访刘氏兄弟的。市委宣传部有位副处级庞姓女干部作陪,兼当翻译。另外还有个四十多岁,矮矮胖胖的男子,叫周宏,原是木材公司营销科长。立功常向他买些便宜原材料,交往有年。据称,木材公司最近提拔副总经理,忽略他,一气之下申请内退。这天,赶个大早来找立功谋事做。立言听弟弟老吹与周宏串通一气,搞木材公司的鬼,当周宏提出要求,不免沉吟了;这种人既可在彼处弄鬼,也会在此处弄鬼,朝立功递个眼色。不料,立功爽快地答应了。
“好,你来得正好。我们公司产量扩大,再买转手货太划不来。质量也不合格。为保障核心竞争力,我们提出口号,将第一车间建在林区!眼前正差你这种有业务能力的内行啊!行,你来当采购经理!”
“一来就弄上师长旅长干干!”
“董事长、刘总,原材料可是关键。眼水差了,上不完的当!一平米差价一元就不得了。很容易搞鬼,漏洞太大。必须牢牢把关呢!”周宏也许觉察到立言眼神,也许品出他玩笑话里意味,也许知道他是外行,极力显出诚恳向立言详细地解释着。
“刘副总,以后你可得好好向周经理学习业务啊!”立功口气大剌剌地。各种传媒全方位、持续不断、轰炸似地宣传他下岗再就业的精神,使他只习惯听赞颂阿谀之词,忘乎所以。甚至认为提到“下岗再就业”就是提起刘立功,若是哪天报纸电视没有这方面内容,简直是忽视他的存在,用油滑口气说:“今天怎么啦,马列主义不行时了?怎么没有‘下岗再遭孽’的报导了?”他的虚荣心加上小聪明又诱发领袖欲、权势欲,在公司里自以为是,唯我独尊,刚愎自用,喜欢戴高帽子,喜欢人家称呼董事长。因此,人前从不喊立言哥哥,只叫作“刘副总”——因为他刘立功是董事长兼总经理呢!立言固然觉察弟弟心理上的扭曲和变化,从工作上出发,认为应该,不以为意。于是,真向周宏请教了。
三人谈得热烈之际,庞处长带着两个外国记者来了。周宏听是采访刘氏兄弟,识趣地要走开。但立功让他也听听。多一个人多份兴致呢!
两位记者向立功提了许多问题。立功按报告文学“下岗了,绝不能趴下”的口径一 一予以回答。庞处长一旁听了很高兴,这正是对外宣传的精神啊!
忽然,一个记者问:“你们下岗再就业基地还有没有问题?”
“‘酣吃哈’有点受不了!”
两位记者虽是中国通,都听不懂立功的回答。望望庞处长,意思请她翻译。年轻的外语博士亦不知所云,摇摇头。就连油条世故的周宏也瞠目结舌。立功瞅四个人神情,仿佛自已说了句连外国人也不懂的外语,矜持地忍住笑,并不解释。
立言笑笑,告诉道,“酣吃哈睡”是武汉形容一个人“胡吃傻睡,无所用心”的俗话。而“酣吃哈”是缩脚语,武汉俗语的一种,落脚在最后一个“睡”字。睡,税谐音。董事长的意思是税收重了。本来,中央有精神,再就业基地三年不纳税。但下面只免一年所得税,营业税照收不误。我们产品属薄利产品,自然受不了啊!
经立言解释,几个人恍然大悟地笑了。两个老外伸着拇指、直着喉咙用生硬的普通话连夸中国文化博大精深,实在了不起!这下,立功更其得意,哈哈大笑。立言脸上笑着,心里却埋怨弟弟这种场合不该兜出底层俚语,叹息道:难怪说三代才能造就一个贵族啊!
大约下岗再就业的话题无什么新鲜东西,记者问起刘家家世和他们人生经历。
听刘立言谈到*遭遇,露透社记者问:“刘总,你为*战斗,却在*中失去一切,后悔过吗?”
“没有。中国宪法虽然写明公民有*结社言论出版自由,何曾允许过?只在*短短几个月,老百姓可以按意愿组织起来,开展‘四大’,向素日压制作践自已的官僚进行清算斗争。个个无比兴奋,高兴都来不及,哪会后悔!我至今不悔。”
年轻的女处长没阻拦离经叛道的议论,惊奇眼神倒透露内心极想听个明白。
“当时他们准备枪毙你。难道你不珍惜生命,心里不恐惧?”法新社记者问。
“不自由,毋宁死!既然斗争失败,重新回到受压抑受奴役受磨难境况,活着有什么意义?所以想到很快了结生命并不恐惧悲伤,倒有种解脱的轻松感!”
法新社记者又问:“中国人为什么那么温驯,整得那么厉害也不抗议?”露透社记者说:“起码可以离开嘛!”周宏插话道:“对,譬如,我们公司整我,老子就跳槽!”立言冷冷一笑,说:“你当是现在?那年头,通过历次运动,中国人的生存道路被简化成两条:要么去农村拿工分,要么担任公职拿工资。除此之外,别无他途。偌大年纪,体力跟不上,农村也不熟悉,如若开除公职当农民拿工分能活命么?中国每次整人运动之所以搞得起来,挨整者也俯首听命,任人拨弄,并非什么孔孟之道束缚,主要是赖以谋生道路堵绝殆尽!”立言的辨析让庞处长和两位记者直是点头。这教他很得意。干脆展开来说:“改革开放实行多种经济体制模式,人们再也不受禁锢。经济上独立了,可以双向选择,譬如周宏同单位搞不好,就来我们公司嘛。经济的独立是最大的独立,也是最大的自由,最大的*!”他这番话让两位记者连声赞赏:“精辟!精辟!”誉为“最深刻的*思考和终极关怀”。事后,华盛顿邮报、泰晤斯报、读卖新闻等海外媒体纷纷予以转载,广泛流传。
立功的主要卖点是下岗再就业,虽有六度桥血战故事,说上几句哑火了。论其才华和传奇经历自不如立言,听他们谈得热烈感觉受冷落,望着门外插不上话。正在这刻,瞅见老娘在门口张望,赶紧起身出去拽了母亲拖走。拖得刘袁氏踉踉跄跄,杜师娘撵都撵不赢。
“婆婆,有市领导,还有外国人在里面——我们在开会,您家凑合什么哟!”
“鬼杂种,莫把我拖跌倒了。我想听听呢!”
“您家回去找镜子瞧瞧,别人还以为讨饭的婆婆找上门!”
“鬼杂种,老子未必哪邋遢?”刘袁氏笑着反问,但杜师娘不耐烦了。
“立功,你做几大的官,发几大的财了?连老娘也鄙薄!”
“亲家,死杂种爱说趣话……”
“趣话?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走,亲家,不理这短命鬼、筑匣子的!”
立功苦笑一下,因要招呼来客,不能耽搁,怏怏离去。事后,拉上哥哥找到两位老人解释,自免不了挨顿臭骂,受顿抢白。临了,杜师娘警告女婿:“灵姑对你妈说了,火焰高万丈也会落下来。而且,就在最近兑现。你专门搞那些‘外插花’,不务正事,小心点!”
立言虽说当着两位老人帮弟弟解释,对他越来越重的虚荣心、随意性和不务实也担心,趁机劝戒道:“灵姑的胡言乱语虽然不可信,正如京戏‘霸王别姬’里一句唱词:‘成败兴亡一刹那’,居安思危,搞企业是该脚踏实地……”
“是你要我炒作,营运品牌,现在又这么指责!是不是嫌我盖过你当年风光?”说毕,立功气冲冲跑到车前,拉开门坐了进去,呯地将门带上,吩咐司机:“走!”
立功到底是个聪明人,当时将受的气发在哥哥头上,半路上就后悔起来:这下把家里人几乎得罪光了!其实,他们全是为我好嘛,尤其是拐子,还少他不得呢!他思摸如何将这弯转过来。恰好,晚上回家小蓉对他讲:“你前任老亲爷李卫东患肝癌在住院,不去看看?”立功先是一惊,详细问了情况,要小蓉明天同他约上拐子一道去看望。小蓉回答: “我是去找医院里朋友,无意得知消息的。我已去过。主要是明天同人约好,有事办。再去,同婆婆和老娘去。你们两个李家女婿去,我掺和什么?”立功心想,她不去也好,当着伊讲起那些纠葛又会惹上啰嗦。于是,第二天早早到公司,对母亲、岳母和哥哥讲起表叔病情。果然,一下将隔日矛盾化开。两位老太太泪如雨下,直催他同立言赶快看望表叔。还让带话,明天她们准备准备,同小蓉再来……路上,立言只字未提昨天争执,只是焦急地叨念:“唉,继瑛远在美国。志鲲已同她离婚,又不能对表叔讲明……”说着,同弟弟商量该买哪些营养品送去。立功大大咧咧地:“送什么?拿个信封装两万元钱就成!”
兄弟俩到医院,问明李卫东所住病房,径直寻去。在门口恰好碰见保国打开水回来。
李卫东躺在病床上,面色蜡黄,病恹恹地。瞧保国引领立言、立功进房,无声地一笑,想挥手,没力气,动动指头表示欢迎。瞧刚强坚毅的老人如今这般羸弱,兄弟俩悲从中来。
“表叔!”
“爸!”
李卫东吃力地笑笑:“不打紧。一下还见不了*!”说着,望立功讲:“唉,继红没福份嘛……”瞟见儿子撇嘴,转了口风:“……志鲲可能蛮忙……继瑛又太隔远了……”提到大女儿,李卫东眼里闪现一丝愧疚,搁在床沿的手掌翻过来伸向立言,五指一屈一伸。立言懂了,将手放在他掌心。老人握住他的手,叹口气:“立言,我对不起你俩!”立言知道老人为他和继瑛的事儿忏悔,安慰道:“责任也不全在你,表叔,当时就是那种政治氛围啊!”说着,转个话题,问起病情。保国回答:“全靠熟人搞点杜冷丁止痛,但不能报销……”
立功趁势从公文包掏出大信封递把保国:“这两万元钱是我和哥的一点心意。”
保国坚决不收。弄得立功伸着手缩不回。立言拿过钱硬塞给保国:“怎么啦,生分了?”李卫东笑着说:“行,收下吧,保国。好歹是他们一番孝心!”不知是李卫东发话,还是立言的面子,保国最终将钱收了。
李卫东长长叹口气。改革以来发生的诸多变化让他十分感慨。刘家情况自然一本全知,就是唐老鸭的爷爷也熟识,解放前不就是个吝啬可笑的皮货商么?两家人旧社会发财,炙手可热。共产党来了,气焰才熄下去。未曾想,如今,他们儿孙又翻起来了。而自家仅风光三十年,现今仍落个为人打工!这个老共产党员、老工人内心不由思摸:世上真有命运轮回和风水好坏一说啊?想到这里,对立言善意地一笑,喟然叹道:“发财的还是发财呀!”……
出门时,立言嘱咐保国:“你该给志鲲打个电话哪,表叔直在叨念他呢!”
“打了两次电话,人家说有空一定来看望。哼!”
翌日,杜师娘和刘袁氏由小蓉领着也去探视过李卫东,回来只骂志鲲没良心。
没几天,李卫东病逝。但他那句满怀沧桑感的宿命论,让立言挥之不去,又联想灵姑的预言,心里生起阵阵惊悚。这财还能发多久呢?
二十、陈年旧账也要算
火车掠过平原,一望无际的土地接壤蓝天。铁路桥下,河床里无有一滴水,唯见布满胶轮大车车辄。偶尔有戴羊肚毛巾的老乡挥舞长鞭驱赶骡马拉车穿过。映入眼帘的土坯农舍灰濛濛,而门前树枝呈黑褐色……北方的大地啊,辽阔而单调!
车到鸡公山,满眼葱郁,生气盎然。连奔腾的小溪也清彻见底,看上去甜津津!
坐在软卧廂内,司徒德芬想起就要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乡,禁不住满心喜悦。
在汉口龙王庙同立言分手后,过去的一切并没轻易地*云散。虽说厂里让她担任团委副书记,车间支部宣传委员,工作忙得连轴转。下班回家,心里却是空落落地。她常常站在巷子口的石狮子边,或者呆呆地出神,或者朝西张望。自已也不知是在等待什么,期盼什么,这情景为德芳窥破。悄声问道:“姐,你是不是在等信?”经妹子点穿,她省悟自已也不大明白的惆怅,脸一热:“哪有什么信呀?站着闲瞧罢了!”德芳将她一搡:“别哄我了,也别哄你自已!邮局和他家不就在那边?姐,我真后悔不该那么自私,为着抽出农村,帮他们逼你同立言哥分手……但是……我偷偷给白水中学去过信,邮局却退回了,盖上‘查无此人’……”司徒一震,问道:“他……他怎么啦?……咳,我哪是等他的信!别胡猜!”烦躁之下,她晚饭也不吃,跑上楼放倒在床,蒙上被子。凭父母怎么喊也不下楼。多情的姑娘沉浸于久远的回忆和甜蜜的伤感里了。她忽然记起立言有次在信中这样写道:“只要超过预期来信的时刻,我就急不可耐,狗咬疯一般,坐立不安。听到门外喊我名字,知道你来信了,顿时心花怒放,精神振奋。读着你的信呀,就像喝下整碗蜂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