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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杨当,也关在这里呢!冤不冤?”胖子皱起眉不准他谈案情,华国庆一笑:“本来田老师没什么嘛!”说着,指指食堂边小套间:“你们难得一见,去房里坐着喝两盅吧!”胖子贪杯,也不坚持原则了,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枪一顺,领头先进屋。席间,胖子指着立言教训道:“你看,华队长对你多照顾,你们倒总要打倒华书记,这是咋回事?”华国庆一笑,挥挥手:“喝酒。不谈这些事。”但,胖子没刹车:“譬如我爹郝大强也没惹着谁,不过是华书记老部下,每回要拉出来斗!”华国庆瞧立言、田家宝显出窘态,脸一沉:“胖子!要你不讲,怎么偏要往这方面扯?”看得出两个青年性情素质有天壤之别,立言化解道:“我们不过是要落实政策——”田家宝抢着表态:“凭国庆交情,以后我们也不会对华……”华国庆菀尔一笑,打断道:“这样说就把我看扁了!刘老师嘛,我通过国光认识,感觉意气相投;你是我小提琴老师。我们都是朋友,与老头子的事儿无关!麻子就与两位老师不同了。明知我老头是地下党,邹本利是南下一派,两人从来有矛盾。麻子硬是把他俩看成一伙进行斗!……嗨,不说了,就是胖子往这方面扯!喝酒,喝酒!”
这是立言失去自由最可心的一顿午餐。他甚至有点陶醉,出套间,步伐趔趔趄趄。
突然,洪大枣从门外冲进食堂挡住去路,戟指着他大骂:“刘立言,你这兔崽子,害死我婶婶,老子今天非打死你不行!”立言惶愧地低下头,由他拳打脚踢,一声不吭。华国庆、田家宝、郝建军,包括食堂所有人不劝阻,仿佛应该痛打的。洪大枣见立言倒在地上了,还不解恨,操起板凳准备往头上劈。华国庆、田家宝这才慌了,跑上前夺板凳。这时,有人大喝一声:“大枣,住手!”楞小子见是洪得宝,丢了板凳,跺脚喊声:“叔!”失声痛哭起来。立言骇极了,他从没见过一个壮汉这般娘们似地哀号,惶恐地用手在地上挪动几步。所有人也为之愕然。洪得宝踱步上前,朝倚靠桌角的立言说:“老实讲,看你写的大字报,什么《反潮流之歌》,就知道你是个亡命之徒!我要红霞不同你来往,硬不听呀,说,就是欣赏你无法无天的性格。结果,把命赔上了。今天大枣打你,你不躲不闪,看得出你受到良心谴责,还有点人味。那就等着法律的判决吧!”说毕,拉拉侄儿:“我们走,大枣,让他灵魂终生不得安宁!”走出门,洪得宝呜咽起来:“可怜我的红霞!可怜我的小宝!”与几个月前,怒目立眉挺枪逼住立言的那个大汉简直判若两人;然而,对柯红霞的挚爱却是一脉相承的。
这一夜,立言躺在地铺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的灵魂确实受到严酷拷问。回忆同柯红霞的认识、交往、对她产生怀疑以及因怀疑趁机报复,十分抱愧;最让他不安的是,柯红霞并未由于他恶毒作践而恼羞成怒,倒是爱得更深更切。此后,一诺千金,保持纯洁如水的朋友关系,毫无所求;又冒天下之大不韪,顶着风言风语,通风报信,使他们取得一个接一个胜利。危难时,她紧紧相随,及至枪林弹雨点中为他挡住死亡,献出年轻美丽的生命……想到这里,他不觉潸然泪下。女人真让男人琢磨不透。这是种什么样的情爱啊!
蓦地,洪得宝所说“等着法律的判决吧!”浮上立言心头,联想郝胖子那句:“都送到北岗去了”,难道有什么来头?转而,他又笑自已多疑。批林批孔,何罪之有?即或走资派动用专政手段*,屡见不鲜。无须大惊小怪!
公元一千九百七十五年元旦社论着重指出:要打击新生反革命分子。立言这才震惊,同时也十分迷惘:怎么突然冒出这种提法?所指何人?杨当事件会不会圈进去?
同一天,志鲲读了元旦社论,长舒一口气。几个月来的惴惴不安熨帖了,显得气定神闲。很明显,那种煽动派性,破坏党性,干扰“把国民经济搞上去”,破坏“安定团结”的人就是新生反革命分子!结合栗阳实际,孙麻子、赵根连就是不折不扣的新生反革命分子!
可是,此前,他一直吉凶难料,心神不安。动用数以十万计民兵围剿杨当固算大动作,有地区、省委和军区挡着,倒不足为虑;主要是死了五个人,除刘秀安可以交待理由,其余四个人之死不好报账。武汉又传来消息,谢妙福、武齐骅两支队伍闹得很厉害,是否有背景,运动有无反复,殊难逆料。元旦社论发表,他心里砣子放下了。大方向正确,枝节便无大碍,死的人谁去追究?更教他高兴的是,由省里转到中央状告河南南阳军分区的报告有了喜人结果。王洪文副主席亲自批示:责成南阳军分区把孙长学、赵根连等人交栗阳处理。虽然褚豫雄玩滑头,只交出孙长学、赵根连,将其余几十“等人”放走。擒贼擒王,够了。但,王洪文的批示很原则,“处理”一词弹性很大。志鲲决定冷处理。
华大为、王槐青顾不得志鲲内心作何想;把赵根连直接送北岗看守所关起来。孙麻子因是县革委会副主任,职务未由省里批复罢免,在民兵指挥部暂行羁押。
郝建军用幸灾乐祸语气将消息告诉立言时,立言并不相信。午间,他看见有人往对面小院落送饭,踅到墙边偷偷一瞄,果真是麻子,像只斑烂大花豹盘腿坐在屋里。始知大事不妙。晚饭时,路过上坡处的两间大平房,立言见第二间屋子门里、门外尽是民兵,并且,一片乱吼:“跪着!”“嗬,你还挺硬啊!”不由问看管他的小民兵:“又抓住谁呀?”小民兵不满二十岁,依旧保留中学生的善良:“哎呀,小心捂整你。赵根连嘛!”立言上坡回过头,居高临下往屋里瞅,只见赵根连被细铁丝绑了,两民兵踩着他腿弯强制跪着。华国庆拿把火钳横塞进他嘴里,用铁丝绞起,往后绷紧,捆在手腕上;接着,双手捏把老虎钳使劲拧赵根连腕上铁丝!铁丝拧进肉里,鲜血淋漓。火钳撬掉几颗牙齿,格格作响。赵根连痛得脸上肌肉直颤,就是一声不吭!立言不忍看下去,赶紧去食堂。但,晚饭一口也没吃,悄悄倒进泔水缸了。回转时,民兵已然散去,房门紧关,洪得宝皱着眉头叉起腰站在门口,见到立言眼神恶狠狠。立言赶紧低下头。
坐在小屋里,立言木木地,几乎失去一切感觉。胖子换班上岗,在窗口瞅瞅,冷笑:“人心似铁,官法如炉。赵根连舅倌硬呀,晕死了用凉水泼醒再整。不是洪科长拦着,整死龟儿子!那天,不是洪科长,你还不是被我师父整死了!”从胖子絮絮叨叨、骂骂咧咧中,立言得知杨当有几十人跑出南阳,一部分人赴京告状,一部分人去武汉。立言估计是到汉口寻求声援。春夏间,立言往返武汉栗阳,与各派互通声气,互相呼应。其中,与武汉储运公司武齐骅、电车公司王华珍、益民造纸厂熊玉珍等潮流派联系较多。应武齐骅邀请,立言在南洋大楼作过有关栗阳斗争形势报告。栗阳火热的群众运动给这些颇感寂寞的战士以极大鼓舞!胖胖的熊玉珍虽然年近四十,蓄对又长又粗大辫子,听到开心处举手高呼:“向栗阳造反派学习!向栗阳造反派致敬!”武齐骅比较冷静,拍着手示意大伙安静,总结道:“栗阳的经验证明,大好形势是斗出来的。人家县革委会成员并没自封正统派,而是带领群众英勇奋战。下一步,我们一方面加强火力,一方面促头头……”立言不愿卷入武汉派系斗争,又见人家商量具体工作,便告辞了……但杨当人都知道武汉支持栗阳。
立言没估计错,杨当农民果然是到武汉求援。见到心仪许久的栗阳造反派,武汉潮流派十分高兴。听了杨当农民声泪俱下控诉,人人义愤填膺。本来,在中央12、13、21号文件束缚下,大伙对省市委不软不硬、不吭不嗯的“橡皮战术”深感老虎吃剌猥,无法下口,无计可施;栗阳发生的血案使他们觉得找到突破口,可能掀起新高潮。熊玉珍等决定在六度桥中南旅社架上广播进行声讨和控诉。中南旅社革委会主任张爱兰虽是个弱小中年妇女,敢作敢为,慷然支持;让大伙把旅社床铺、桌椅板凳拦在中山大道上断绝交通,由武齐骅组建的“武汉革命造反派民兵”维持秩序。六度桥又热闹起来,天天有广播大会,人山人海。二月十八日,武齐骅在中南旅社开会,号召大家写文章在舆论上配合。并要原工总组织部长郭洪斌去栗阳杨当组织惨案目击者和死伤家属到武汉现身说法,壮大声势。
六度桥的广播和大字报震撼武汉三镇。所有控诉指名道姓声称陈志鲲是双手沾满贫下中农鲜血的刽子手。揭露栗阳走资派动用正规部队二十万,一晚上屠杀杨当近千名老百姓,连八十岁老人和几个月婴儿也不放过。还纵火焚烧了百年古镇,烛天大火至今尚在燃烧!绘声绘色描述的情景比日冠扫荡还毒辣!这自然引起继瑛深切忧郁。她想问小叔子,志鹏住在厂宿舍未回。想问保国,弟弟作为调干生上了政法学院。于是,去杜家找小蓉。却是只见立功和未来的丈母娘划拳喝酒。杜师娘告诉道:“小蓉闹得好呐,让她挂职下放纸坊被服厂。就是遣丧打钵子!”湖北出殡,有打钵子仪式。俗谚转喻“送瘟神”之意。此刻,杜师娘这番黑色幽默谁也笑不起来。立功不知是安慰,还是讽刺:“民不与官斗。继瑛姐,你放心,志鲲哥不会有什么闪失的。倒是我那倔犟拐子让人担心!不晓得卷进去没有?”纵使过去好多年,孩子也添了,深情的女大夫并没忘情青梅竹马的表哥。在她潜意识里,两人难分轩轾,等量齐观。如果硬是细细分析,对于志鲲牵挂,她是因了家庭和女儿的利害攸关;对于立言关注,她是因为沉浸在童年和少年时代的美丽梦境。认真说来,后者比前者,更为持久而深刻。这样,立功的话教她益发着急。从杜家到婆家,她直感到腿脚发软,踉踉跄跄。
老远,继瑛瞧见母亲怀抱小红,牵着毛毛站在门口,同刘袁氏、赵玉芳、柳月华议论什么,刘甫轩、孙家驹、唐裁缝、陶小贩、卖鱼的老左围着倾听。她们在谈六度桥的广播大会。长期的专制制度使中国城乡底层充满对官僚的仇恨。除暴安良武侠小说经久不衰应算最直接的文化心理表征。自*发动,旷日持久的斗争又如龙卷风搅得昔日表面安稳的社会大动荡、大分化、大改组,壁垒分明。尽管不再配戴袖标让人一目了然地看出力量对比,平民百姓笃定倾向造反。在常领风气之先的汉正街格外明显。胡荷花刚发罢一番宏论,倾听大伙反映,瞟见大女儿过来,要外孙女喊妈,同时把孩子递给继瑛。小姑娘甜甜叫声妈,又给一个脆响的吻。人们直夸好聪明,好乖。继瑛没像平常那般开心地笑着。胡荷花诧异地问:“怎么啦,累了?”女大夫叹口气:“志鲲,他……”胡荷花望女儿一眼,斟酌着说:“本来不想让你知道的。那杂种呀,变了!”这一说,大伙七嘴八舌应和:“是呀,看着多文雅的嘛!”“我总认为像陈书记呢!”……刘袁氏比较客气:“是不是搞错名字啊!”可怜的继瑛仿佛罪过在她,低垂着头听凭指责。这时,有人大声插话支持女大夫:“继瑛,莫听你妈的话,六度桥是反革命闹事!”胡荷花见是红脸,质问道:“你凭什么污蔑人家反革命?有没有文件?要说反革命,七?二O真是中央定的反革命!”胡传枝大约认为是卫护伊的女儿,第一次显得理直气壮与胡荷花争执着。牛疱闻声站在巷子口抢白妻子:“你真是无聊。别人母女俩谈话要你乱插!”随即表态:“我就支持六度桥。你打我反革命好了!”满巷的人笑着拍起掌来。这场全里巷卷入的大辩论以李卫东回家作结束。
李卫东不愿与老婆发生冲突,把女儿、外孙女送回石家院子才告诉道,志鲲没事的。
他已感觉,“痞”着闹不会有好结果。当着省市领导动员俞文斌到当阳挂职任县委副书记、杨道安到京山任县革会任副主任、刘长安到汉川任县革委副主任,很多人拦阻。董南生说:“又想像七三年,把他们几个头赶走,免得我们闹!并且,说是去县里任职,实际都下到公社和工厂里劳动!”李卫东辩析道:“到基层先锻炼一阵嘛,从职务上看是作为革命接班人培养嘛。这说明省市领导开始一碗水端平嘛!硬顶不好的。”冯世红支持董南生:“哼!七三年顶了,不就顶了?为什么他们不下,单要我们的人下?”李卫东朝冯世红嗔一眼:“你怎么也像年轻人赌气?小俞、小杨、小刘,听我的没错。赶明日,我在东湖长天楼请客饯行!”最终,俞文斌三人听了李卫东的话,服从安置,下到县城。没多久,对方的人也下去了:夏帮银下放英山,朱洪霞下放大梧,郑军下放宜城,丁元芳、王光照下放十堰、彭勋下放五峰当教育局副局长,嘻嘻,一个副科级!杜小蓉不也下到纸坊?所有闹得欢的人全打发下去了,这不是兆头?市里开会内部传达了,让他们跳够,表演够,抓住把柄下手!可见,志鲲肯定不算犯错误。说完,瞧瞧继瑛,加句:“王副主席只点了武汉武齐骅、谢妙福的名;栗阳只点了孙长学、赵根连。其他人只要不坚持,可以从宽嘛!”不动声色地化解了女儿最后疑虑。
果不其然,二月十七日,武汉市公安局组织大批警力在中山大道*,包围中南旅社,抓捕召开广播大会的造反派。群众当即起哄。熊玉珍抓过一个警察的帽子夹在胳膊下讥笑着。但警察越来越多,对中南旅社里人只许进,不许出。桥口铝制品厂李家骥本来在马路上看热闹,有人要他上台讲两句,刚进旅社不准走了,误入罗网。那天,被捕的有数十人。
二月二十七、二十八日,武齐骅、谢妙福相继在家里被抓。第二天,刘祖平等组织*营救也在街上让抓走。除王华珍,武汉市潮流派几近全军复没。
刘立言不知道武汉发生的情况,眼巴巴盼望赴京告状和武汉声援的合力取得最后胜利。他做梦也想不到,正是造反起家的*中央副主席王洪文判决他们悲惨命运!然而,在他看来,情况似朝好的方面转化。麻子同他一样,变为由人看押上食堂进餐。从小南街转移到新建的南岗民兵指挥部,竟然让他俩住在一起。麻子悄悄告诉他被抓捕经过:“那天,在南阳军分区听说传达王洪文副主席指示,老子以为对杨当事件表态,和老根连喜得眉开眼笑。问,褚政委呢?军分区司令员黑起脸答,开会去了。接着念,王洪文副主席指示,把孙长学、赵根连交栗阳处理!我们才傻了,才想起他神情开始就不对劲……”麻子说完叹口气:“为人不当官,当官都一般!”立言见话有些出格,挽一句:“可能是形势的原因吧,再说‘处理’有很多解释嘛……”麻子苦笑:“未必调我当地区副主任?操!我也想学瞿秋白写篇‘多余的话’才好!”立言虽然也迷惘,安慰道:“走着瞧吧,这事还没完!”
除赵根连关在北岗看守所,民兵指挥部羁押的杨当造反派陆续放了,最后只剩孙长学和刘立言。显然等待处理。栗阳县委见民兵余勇可贾,让他们肩负治安和收容的责任。每夜到车站和旅社搜查,每夜押回成群结队的人。那年代,在整个中国大地,没有介绍信和证明寸步难行,会被视作“流窜犯”抓起来。而在栗阳即使有证件,如果民兵看不顺眼,也可能找岔子被拘留。南京一建筑单位技术员马桂如,因其说话像上海人,又穿着夹克衫,土里土气的郝建军瞧不惯,带回指挥部关起来。主管收容的洪得宝见其会施工,要马桂如当了施工员,带领被羁押人员建设民兵指挥部。待遇比一般人好点,与孙长学、刘立言同在民兵伙房吃饭。其余人等简直像圈养的牲口,吃的是发霉的米饭和菜帮子,动辄打骂。民兵无聊时,想出许多招数折腾人取乐:什么苏秦背宝剑,什么鸭儿浮水,什么开手扶……将人折磨得叫爷喊娘。每至夜幕降临,民兵指挥部传出惨叫声让人毛骨悚然。不是有急事,人们根本不愿从民兵指挥部路过!后来,南京建筑公司多次来人联系要领回马桂如,洪得宝征求马桂如意见,愿付工资留他完成最后两处房屋。马桂如答应了。他一方面有感洪得宝此前优待,一方面同孙长学、刘立言难分难舍,情愿多留两个月。四十年后,马桂如当上新疆一建筑公司老总,特意绕道找到昔日两位难友回忆当年生活,真算患难之交不能忘。也许与关押的农民相比好过得多,也许三位朋友的情谊冲淡忧愁,孙长学、刘立言几乎记忘记身在何处,常常苦中作乐。新建的民兵指挥部不似税务局,厕所很远。晚上,只能在门外尿桶里小解。第二天早晨集体上厕所时,由两人抬起清理。有天,立言看见郝胖子在队伍前导引,后面两个农民抬着尿桶,笑道:“前面是三军仪仗队!”这幽默,让孙长学、马桂如捧腹不止。
可是,这样的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