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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这只是因为他曾经是长安城里的小方大人,而高开泰就是一个外人。
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但总之这些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黑旗军的士兵们排列着整整齐齐的队伍,昂首挺胸的走进了长安城里。今天看起来这样的平常也这样的理所当然,就好像事情本该如此发生。但是在史书上对这一天的记载绝对不会平静,会留下最浓重的一笔。
方解骑着白狮子缓缓走进长安城。
他看到了欢呼的人群,看到了长安城的热情。
今年前他进长安城的时候,百里长安对于他来说显得那么庞大那么深邃那么遥不可及,是的,哪怕他走进了这座巨大的城池中也觉得自己和它遥不可及。那个时候长安城的百姓谁知道方解方觉晓?
现在的长安城里,谁不知道方觉晓?
……
……
当看到方解骑着白狮子走进长安城的那一刻,百姓们沸腾了。人山人海的欢呼,仿似能震破苍穹。
“我问主公进城的准备做好了没有,会有很多人来迎接你。”
吴一道骑着战马跟在方解身后微笑着说道:“主公说不会有多少人,看来错了……我这几年来也没有见到主公预计错了什么事的时候,这次似乎有些出乎预料吧。长安城里的百姓在欢迎你,就好像欢迎一个回家的英雄。”
方解却依然平静,平静的让人觉得他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他们只是在宣泄自己的感情。”
他很平淡的说了一句。
吴一道微微怔了一下,品味这方解这句话后面的意思。或许方解真的是对的,长安城的百姓们不是在欢迎一个英雄归来,而是在发泄着这几年来积郁在自己心中的那口气。就如同一个生活在暗无天日的求牢里的人,忽然发现窗子被人打开了,阳光从外面扑面而来,那么刺眼,刺到流泪,却如此欢喜。
也许对这种感情,木三和易冲更了解。
方解在城门口从白狮子的后背上下来,看到了聚集在面前的那一群身穿锦衣满脸堆笑的人。这些人脸上的笑和百姓们脸上的笑绝对不是一个意思,他们看方解的眼神也不像是在看一个归来的英雄,而是一头闯进来的凶兽。
“忽然间不想和这些人说话。”
方解道。
“那属下来吧,主公你先进城休息。”
吴一道压低声音说道。
方解点了点头,朝那些激动的很假的人摆了摆手算是打了招呼,然后重新跃上浑沌的后背,指了指一个方向,白狮子随即向前疾冲了出去。那些等待着和方解寒暄的大人物们都愣住,一个个的如同雕像,笑容都在脸上石化了。
吴一道缓缓舒了一口气,大步过去。
方解骑着白狮子一口气冲到了东二十三条大街,在自己的铺子门口停下来。这个地方其实带给他的回忆不多,却是长安城里能给他温暖的地方。在以前逃亡的时候,他最想做的就是一个富家翁,不会被赚取财富霸占了所有时间的那种富家翁。每天都在自己的产业中转一转,然后回家拨动算盘看看又赚了多少银子。
可惜,到了长安城之后方解发现,长安城里绝不会有这样的富家翁。那些地位不高的商人,被长安城里的官员压迫着,连气都喘不顺畅。想在太平盛世做一个富家翁,需要学会弯下脊梁。
然后他又想做一个小吏,每日里在公门中做自己的本分事,回家后和沐小腰斗斗嘴喝喝酒,和大犬勾肩搭背的出去看大街上的美人儿。
然后
这些念头都失败了。
从铺子门口下来,方解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大街。那些早就知道了方解今天要进城的百姓们,天还没亮就淤积在承德门进来的那条大街两侧,堵的水泄不通。他们都还在那里翘首以待,谁知道方解已经孤身一人到了这。
推开铺子的门,看着地上的灰尘。
方解有一种自己又回到了樊固城的感觉。
……
……
三省六部的大人们都在太极殿里等着,今儿能站在这大殿里的人一个个心情都很忐忑。那个叫木三的小太监在方解进城之前砍了一些人头,分量足够重。以至于现在站着的朝臣们队列里好多空位,其中不乏站在前列之人。
他们不时往大殿外面看一眼,等待着那个曾经他们根本就不会正眼看一下的年轻人走进来。这种感觉和杨坚重新走进太极殿的时候带给朝臣们的感觉不同,那个时候杨坚是突兀的走进来,然后强势的宣布接管朝权。没有等待的过程,所以少了些煎熬。
说起来现在站在大殿里的官员,没一个和方解是熟识的。他们对方解了解不少,可就是那么陌生。
谁也不知道,这次进来主掌朝权的人会做出怎样的一个姿态。小皇帝杨承乾登基之后用怀柔之策,安抚朝臣之心。结果朝臣们还没来得及给小皇帝一些支持,杨坚就把小皇帝架空丢在一边。
杨坚用的策略是镇压,谁不听话就是死。
就算连年征战,整个中原加起来死的大人物,也绝对不如长安城里死的多。
他们都很紧张,但等来的却不是方解。
而是大隋长公主杨沁颜。
方解根本就没有出现!
然后所有人心里都在问,那个现在真真正正名满天下的小方大人去哪儿了?
方解在演武院。
他坐在院长屋子外面的那棵垂柳下,和已经满头白发的周半川在下棋。方解的学习能力有多强有目共睹,但是唯独在这对弈上方解一直没什么长进。在这纵横十九道的棋盘上用了近一辈子功的周半川,几乎没费吹灰之力就把方解杀的丢盔弃甲。
“不来了不来了”
方解笑着摇了摇头,弃子认输。
周半川却不笑,似乎一点也不得意。
“院子赢了不笑,难道觉得这样下棋有意思?”
方解问。
“正因为赢了才没意思。”
周半川很仔细的把棋子都收起来:“有多少英雄豪杰在棋盘上布江山大局,这三局我用了三种不同的开局,有一些很浅显的陷阱你一个都没避开,尽数跳了进去。你这样的人就算棋艺不精也会看出来那些陷阱吧,为什么还要往里面跳?按照这棋局来推测,你早已经失败过无数次了,每一次都是死。”
他看着方解:“为什么你会成功?”
方解摇头:“不知”
周半川叹息:“演武院里教导出来不少将才,就算是在西北那个被你处死的李孝宗,论性格论行事论手段,也都要比你阴狠。你若是没有现在的成就这样与人下棋,我绝对不会承认你是演武院的弟子。”
方解哈哈大笑。
“会重建?”
“会”
方解点头。
周半川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现在,这三局棋才赢的爽了些。”
“我能不能给你一个建议?”
周半川说。
“好”
方解再次点头。
“西北蒙元人的事,是重中之重,但把蒙元人拦在沂水西边就够了。至于东疆,你派出十万大军在我看来真是一个败笔。洋人再强,想打进中原也不是一件容易事。暂且将东疆的事放下,将长安城稳住,京畿道和江北道则稳,然后分兵稳中原东部,顺承道等几道安稳,则整个北方安稳。”
“然后用半年到一年的时间把江南稳下来,积蓄实力。你在西南杀人太多,这样不好。可那些世家大户的人毕竟还是要用,该舍弃出去的东西还是要舍弃。朝廷里该用他们还要用。你进城之前设计让韦木杀了不少人,这一招很好。但是进城之后,还当以怀柔为主。”
“江山太大,暂时不能全拿下也没什么,被蒙元人占去一些地方,被洋人占去一些地方,都没什么。稳固下来,然后再抢回来就是了。”
周半川认真的说道。
方解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
“为什么?”
周半川问。
“这样才是最稳妥的法子。”
他说。
“因为……我真的不是演武院出来的那种有着很标准想法的人。”
方解指了指那棋盘:“就好像棋局,我赢不了你,甚至比起李孝宗也不如。可是这江山,一寸我都不会让,尤其是让给外敌。院长的策略无疑是最好的,是一条大路。可我一直都走小路过来的,就按照我自己的意志走下去吧。”
方解负手而立,看着天空。
“院长”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且看……我取天下。”
☆、第一千零三十六章 黑手段
第一千零三十六章黑手段
方解进长安城的第一天,在太极殿里那些战战兢兢候着的朝臣们并没有看到方解的影子。这些穿戴整齐的大员们在城门口没接着方解,以为这位不知道能统治长安城多久的新主子迫不及待的进宫了,等到他们上了马车赶到太极宫里,发现方解也不在。等到最后,只等来了大隋长公主杨沁颜。
方解这个态度,让朝臣们全都迷茫了。
镇国公是个什么意思?
按照道理,入主长安城的第一天,方解作为黑旗军真正的主人肯定要和朝臣们见面,然后说一些暖人心窝子的话,回忆一下过去在长安城的岁月和朝臣们拉近些距离,再展望一下未来给朝臣们希望。
这才是正确的程序不是吗。
可朝臣们发现,这位长安城的新主人和以前的主人都不一样。所以朝臣难免在私底下议论,有人说他张狂放肆,有人说他故弄玄虚。当然,也有人说他清心寡欲,说这话的人被其他人的吐沫星子喷了一脸。
清心寡欲?
清心寡欲会带着一支百战雄师入京?
朝臣们纷纷猜测方解去了哪儿,方解却在演武院里和已经白发苍苍的老院长下了三局臭棋,引的周院长一阵摇头叹息。周院长就算不是演武院真真正正背后做主的那个,可这么多年来亲手培养出来的将才之多足以令人尊敬。但他还是看不懂方解,因为方解完全没有按照周院长以为的正确道路行走,可方解偏偏还成功了。
这本就是一件令人费解的事,普天之下也不知道有多人显贵私底下都在感叹唏嘘,怎么就被方解占尽了优势?
方解走的和之前入主长安城的那几位完全不一样,那几位皆是世家出身,争天下靠的是背后一部分世家联盟的支持,出钱出力出物资。等到明面上的这位登基称帝,他们这些背后的人自然也要分一杯羹。
但方解背后除了一个货通天下行之外,还能找出谁的支持?
让那些世家豪门郁闷气愤的正在于此,按照道理不管是谁最终走到这一步,他们都能从中得利。因为世家中的资源很深厚,他们从不会将赌注押在一个人身上。可这次,他们眼睁睁的看着那么香喷喷的一盆肉羹已经熟了,他们围了一圈准备分享,却发现长安城的新主人根本没有给他们预备饭碗。
这确实令人憋屈啊。
大人物们有大人物的憋闷,小人物有小人物的憋闷。大人物在费尽心思的揣摩方解的心思,小人物们则担忧自己的仕途前程是否就这样走到了尽头。尤其是前两天那个叫廖生的骁骑校千户将大理寺,刑部,长安府的人召集起来说的那番话,让这些平日里控制着长安城底层的差役们全都没了方向感。
长安府衙门
从太极殿里出来之后,大理寺卿段淳,刑部尚书娄孔宇,刑部侍郎吴昊,长安府府丞裴达之互相看了看随即明白对方的心思,不约而同的在长安府的府衙里会面。
“这个姓方的也太嚣张了些。”
刑部侍郎吴昊嘴巴都快气歪了:“他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要不是咱们愿意打开城门请他进来,此刻他还在长安城外面望墙兴叹呢!就好像高开泰一样,空有数十万大军就是拿咱们长安城没有办法。”
“这个人行事确实有些出人意料,不过在没有弄清楚这个人到底什么脾性之前,咱们还是踏实些的好。”
裴达之抚着胡须说道:“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就等着咱们自己犯错。只要被他抓到把柄,他必然就会重重的下手。前天那个叫廖生的骁骑校没有知会你我,直接将咱们手下的捕快差役全都召了去,明明摆出来的就是一副打狗不看主人的场面。”
“这么忍着也不行。”
大理寺卿段淳道:“长安城里一口古井是的连点水波都没有,他就会以为自己镇得住。本来他就轻视咱们,若是再不让他知道咱们的本事,以后的路只怕更不好走。依我看,不如让长安城里出点动静,等那些嚣张跋扈的骁骑校收拾不了局面,咱们再出马把事平下来,让姓方的也知道咱们在长安城里的分量。”
裴达之连连摇头:“还是算了吧,静观其变方是上策。”
“你这人就是胆小怕事。”
刑部尚书娄孔宇道:“不说别家,只说你们裴家,现在在朝廷里还有几人任职?要是再不想点法子出来,咱们被一块扫地出门也不是没有可能。姓方的才进长安城,正是任人唯亲的时候,咱们若是再被他看轻了……”
他看向段淳:“再说,就算出什么事也和咱们几个无关,一些泼皮无赖闹些小事,难不成还能牵连到朝廷里几个三四品的大员?”
“长安府在地面上熟,城中黑道上的那些人全都是看着你裴大人的脸色做事。你只需让你手下的捕头刘忠使个眼色,那些泼皮机灵的很,自然知道怎么做。骁骑校不是跋扈吗,城里到处都不安宁,他们有多少人手才够用?”
裴达之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叹了口气:“随你们吧,反正这事我是不搀和。刘忠做了什么,也和我无关。”
其他几个人互相看了看,随即释然大笑起来。
……
……
百里长安城,要说太平无事,那真的只是明面上的太平无事。自古以来,一直说的什么京畿之地首善之区,不过是个噱头罢了。京城里混黑道的人绝不在少数,而且背后都有大人物撑腰。
自古以来,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比方说,京城里有大商人打算做个什么大买卖,牵扯到了一部分百姓。这个时候商人要做的,就是往长安府里送分量够足够重的银子。这些事自然官府不会出面,但官府下面有的是拿银子做事的。
前些年天下还太平,大隋还鼎盛,大商人潘耸打算在城东一块地皮上建个工坊,往长安府和工部送够了银子之后,开始着手拆除那块地皮上的房子,他早就已经打探清楚,这地皮上有一个祠堂一个私塾,都牵扯不到什么大人物。
潘耸手下的泼皮无赖要动祠堂私塾,百姓们自然不答应,告到了长安府。长安府把这事推到工部,百姓们想见工部的大老爷根本没可能。于是矛盾爆发,百姓挡在祠堂前面就是不肯让开,结果拎着木棒的几百个泼皮冲过去,一阵乱打。
不远处就有个长安府的捕快带着几十个帮闲弟子看着,根本就不管。这事发生的很快,结束的也很快。因为历代的大隋皇帝都不允许长安城里出什么乱子,甚至整个京畿道都被塑造成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法治之地。
绝不会出人命,但下手也不会轻。打伤了的百姓赔上一笔银子,然后这事就被压在长安府以下。
这样的事,皇帝是不会知道的。
有句话叫做灯下黑,皇帝坐长安,但皇帝对长安城的黑暗处一点都看不见。
这些泼皮无赖仰仗着长安府活着,而长安府的捕头就好像他们的祖宗一样。这些人和正经的宗门不一样,他们行事没有什么顾忌。当然,他们也不会像那些大人物们那样去思考做什么事有什么后果,他们只要有利可图就够了。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这样的人,以耍混为性格以为很牛逼。
从黑旗军入主长安城的第三天开始,长安城的治安就有些乱起来。都不是什么大案子,但一起接着一起,一宗接着一宗。
骁骑校衙门就设在当初大内侍卫处衙门所在,接连不断的事让陈孝儒皱紧了眉头。他知道这样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小事背后肯定有人指使,但这样的事如果再报上去请方解指示怎么处理,就显得骁骑校太无能了些。
“长安府的衙役根本不去管,百姓们将案子报到府衙里,府衙的人就往咱们骁骑校这推,现在衙门外面每天都有几百个百姓鸣冤。”
易冲看了一眼陈孝儒的脸色:“这事,是不是得敲打敲打长安府了。”
陈孝儒冷冷笑了笑:“一群自以为手段高明的腌臜东西,不过是想让咱们难堪然后不得不用他们罢了。这事若是只抓些泼皮无赖没用,那些年轻人不懂得利害,狐假虎威而已。背后的人如果不挖出来,这事终究没个头。”
“背后也无非是那几个人罢了,挖都不用挖。”
马丽莲道:“这些手段,我从小就听了无数。”
“不过……”
黑泽道:“如果咱们骁骑校才进城,就拿几个三四品的大员开刀,会不会影响太大了些?主公才进城,局面还是安稳些的好。”
“他们就是这样以为的。”
陈孝儒站起来,一边踱步一边说道:“主公不怕局面乱,那些人根本就选错了方向。主公也不怕咱们骁骑校做大事,只怕手下人无能。知道当初为什么大内侍卫处的一个百户放出去,便是四品大员都要客客气气说话吗?”
他笑了笑:“那是因为大内侍卫处里握着他们的命根子……分派人下去,就先拿那几个执国法的家伙下手。他们背后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件一件都给我查清楚。至于那些闹事的泼皮,不抓……当场杀。”
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凶光:“长安城的水是很深,水最深的地方才有大鱼。要是咱们拿不下几条大鱼,主公养咱们也没用。去做事吧,不就是几个三四品的官吗,挖出来弄死,出什么事我兜着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