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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曼丽的脸上带着从来未有过的幸福笑容。她深信,自己活过来了。
参差的屋檐下,蜘蛛网上的露珠也显得光耀明亮。尽管黎明破晓,明台始终相信,自己离太阳升起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上海的爵士西餐厅,包间里坐着一众新政府财政司刚刚拉拢到的几位银行家和企业家。餐桌上,充斥着惺惺作态的表演和虚伪的赞美声。人们高谈阔论,对于经济、政治、时事,无不论其利弊,活像一个自由的财经沙龙。
办这个沙龙的主人是汪伪新政府刚刚委任的财政司副司长汪芙蕖,汪曼春的叔父,同时,也是明楼在法国经济学院里的导师。
明楼和汪曼春陪坐在侧。汪曼春感觉明楼对新政府的财经政策的关心程度已经超过了自己的叔父,她觉得这是一个十分不妙的情况。明楼意图在最短的时间内进入新政府,他会另有目的吗?
在汪曼春眼里,明楼具有典型的欧洲上流社会知识分子形象,是一个集哲学、经济、政治、文化为一体,同时兼具东方文化传统道德的人。
汪曼春甚至认为明楼在自己的心目中就是一个完人,不带一点瑕疵,没有刻意矫情,从不攀高附翼,在新政府成立这个极为敏感的阶段,在一个血火漫天的时期,他为什么会欣然回国?
“世道人心简直糟透了。刺客横行,到处都是恐怖主义,重庆政府已然堕落到战国水平,行此野蛮、下作的血腥勾当。”汪芙蕖在评论上海滩上的几起刺杀新政府官员的血案。
“有一句,说一句,日本人的修养是极好的。日本人至少不会从我们的背后开枪吧。日本人讲的是武士道精神,讲公平决斗。而蒋公则是诛灭异己,汪先生和周先生都是在蒋公的暗杀计划下被逼上梁山的。”有人极力附和。
有的人拼命点头,脸扭曲得像装满了城府和高论。紧接着,又有人谈起了经济。
“中国的经济真的是没有一点希望了。”
“我觉得,我们应该替新政府尽快拿出一个详尽的金融改革方案。”
“问题很多。新政府要看政绩,通常先看经济。我们要向新政府提倡,经济至上而不是政治至上。对吧,汪老?”有人在请教汪芙蕖。
“我呢,人老了,胆子也就小了,步子也就慢了。”汪芙蕖说,“明楼,你说说看,现今的经济题目应该怎么做?”
明楼放下酒杯,细长的眉目在金丝镜片的笼罩下,漾着色泽柔和的光彩,汪曼春痴痴地望着他,明楼的优雅举止,在她心里,活像一幅动人的油画。
“经济,历来就是一个既难做又诱人的题目。”明楼说,“当前大家瞩目的问题,就是新政府会不会推出一系列的金融新政策,来刺激经济,复苏低迷的股市。不过,经济政策不是靠‘堵’来建设新秩序的,始终要想办法‘疏通’。战时经济萧条,不仅仅是国内独有的,国外也是一样。所以,我个人认为,新政府的金融改革,宁可保守,不宜冒进。”
众人点头,有人说,高论;有人说,高明;有人说,切题。明楼悄悄对汪曼春说:“我实在受不了这里的酸腐气味了,原以为文人堆里才会有臭气熏天的酸味,想不到商人堆里也开始发臭发腐了。”他说完后,借去一趟洗手间,走开了。
汪曼春下意识地朝座上的一个貌似商人的胖子使了个眼色,胖子立刻离席而去。
明楼站在洗漱台前洗手,他微曲着一膝,腰间皮带扣银光耀目,松松地挂着尤为系紧,他嘴里哼着《蓝色的多瑙河》,伸手把金丝眼镜摘下来,对镜子弄着头发。
门开了,一个胖乎乎的男子出现在他身后,明楼知道,他是在座的一名客人,但是,他也知道,这个客人是跟汪曼春一起来“蹭”饭局的。
“明先生,您好啊。”胖子很热情。
明楼应付地答理了一声。
“明先生,您还记得我吧?”
“你是……”明楼觉得此人很奇怪。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您是谁?”胖子故作玄虚地说,“您忘了,您在重庆……您在重庆的时候,可是个大人物啊。”
明楼一下就清楚了,他真是懒得答理。
胖子看他不说话,越发得意了,靠近他身边,说:“明先生,我记得,您的视力一向是很好的,您故意戴这一副眼镜,是为了伪装自己吧。您再伪装,也伪装不了您的真实面目。您其实是一个军人。我要没猜错,您就是戴老板那里派来做卧底的!”他拿起明楼的眼镜。
“搁下。”明楼发话了,“弄坏了,你赔不起。”
胖子哈哈一笑,道:“您说,您这副眼镜除了把您打扮成一个文化人,还能有什么功能?看您稀罕得像一个宝贝。”
明楼快捷地从眼镜框上取下一枚镜片,看了看。胖子趁势也低头来看。明楼一抬手,一个斜插,顺势就把那一枚薄如利刃的镜片插进了胖子的喉管,动作迅捷有力,准确击杀。
“它还有一个功能,简单,实用。”明楼对着胖子的脸说。
胖乎乎的男子还没来得及反应,就侧着身子倒下去,栽倒在明楼的皮鞋尖上,明楼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以免和尸体相触。
就在尸体倒下后不到二十秒,洗手间的门被撞开,两名穿着正装的男子冲了进来。
“您没事吧,先生?”他的司机阿诚说。
明楼试着甩了一下手,朝地下一指,说:“我的镜片。”
阿诚赶紧从尸体的喉管上拔出镜片,递给明楼。明楼拿到水管下冲洗,自言自语地说:“好久不练,手生了。”
他把镜片冲洗干净,重新装回眼镜框,吩咐阿诚:“打扫一下,人家还要做生意。”
“是,先生。”阿诚应声。
另一名男子替明楼打开洗手间的门,明楼整理完毕,走了出去。
西餐桌上,开始烟雾缭绕了,偶有咳嗽声、清痰声在席间传播,甚有蔓延的趋势。明楼气定神闲地回到座位上,对汪曼春报以微笑。
“怎么去了这么久?碰见熟人了吗?”汪曼春有意地旁敲侧击。
明楼喝了一口酒,浓且劲的酒香在他的牙齿间散发出来。
“我在洗手间碰到一条疯狗,差点咬到我。”
汪曼春心里一紧,“而后呢?”
“而后啊?”明台看了看她,说,“我给了他一个教训,叫他以后别再叫了。”
汪曼春顿时显得心神不宁,终于,她想要有所行动,前去探视一下究竟。她的身子微微前倾,还没有明显的动作,明楼发话了。
“坐着别动。”他声音很轻,但是很有力度。
汪曼春神色诧异地坐稳。
“汪大小姐什么时候想改行做清洁工了?”明楼低低地浅笑,并于这浅笑中生出一丝惋惜之意。
笑里藏刀。汪曼春忽然间不寒而栗,且自惭形秽。
她实实在在佩服眼前这个男人,这个曾经让自己魂牵梦萦、自残自杀的男人。五年过去了,明楼那一双深瞳依然深似海洋,不可捉摸。
“师哥,你难道戴着的是透视镜吗?”她半带撒娇、半带试探。
“知道什么是潜意识吗?你的潜意识一直在诱导你工作,尽管是在午餐时间,你聪明的小脑袋里装的不是美酒佳肴,而是对每一个企图进入新政府的人进行身份甄别。”
汪曼春哑口无言。
“你要甄别,我不反对,至少你得派一个人来,你喊一条狗来,万一咬到我怎么办?”明楼的双眉一展,清瘦的面颊上沾了些红晕,大约是红酒的点染,也有攻心的刺激成分在里面,“你是聪明女子。要学会识人用人,收放自如,你身边得有一群得力的帮手,而不是一群只会狂吠的狗。你要明白,你要进攻,你要开战,你得先学会维持双方的‘均势’,你才会有机会获取优势。”他喝完了杯中酒。
汪曼春眼眶忽然湿润,倒不是委屈,而是心怀畏惧,她欲开口讲话。明楼像是事先知道的一样,合拢了眼皮,把耳朵伸过去,肩头斜靠着她,一副恭听佳人教诲的乖乖样。
汪曼春低头说:“我错了,师哥……”
明楼笑起来,整个身子瞬间坐正,他将食指和中指并拢,压在唇边,嘴角依旧挂着神秘莫测的笑意,嘘了一声,拿起刀叉,温情脉脉地说:“点到为止,点到为止。”
汪芙蕖看着他们十分温馨地低声笑语,不由得一阵内疚,遗憾顿生。他略微咳嗽了一声,明楼抬眼望他。汪芙蕖说:“你们在说什么有趣的事情?”
明楼扶了扶眼镜框,说:“曼春在向我认错呢。”
“呵呵,难得,实在难得。”汪芙蕖显得很高兴,说,“我们家曼春这匹小野马,从小到大也只有你明大少爷能够拉住缰绳。可惜啊。”他惋惜地叹了口气,说,“当年要不是你大姐反对,你们现在早就……”汪芙蕖话音未落,一声具有穿透性的清寒有力的声音果决地传来。
“当年要不是我反对。汪家大小姐现在已经是明家大儿媳妇了!对吗?”
就在明镜的声音传到明楼耳膜之际,明楼倏地推椅而起,顺手不忘将搭在膝上的餐巾搁置在餐桌上,他很难得地笔直地站着。
他知道,明镜来了。
汪芙蕖等人素来知道他明家规矩重,所以,整个西餐桌上顿时鸦雀无声。只有汪曼春一口恶气压在胸口上,目中无人地侧着脸。
明镜穿着一件真丝缎面的粉底蓝湘绣旗袍,高领低摆,袍身紧窄修长,胸前绣有清寒淡雅的白玉兰花。熠熠闪光的水晶灯下,衬映着一张端庄持重的脸。
在“无父兄为长”的年代里,长姐如母。
十几年来明镜“做长行权”的代价,就是扶弟守业,独居未婚。她所负担的家族专制,早就将她的青春岁月熬干耗尽。一个尚未年满四十的女人,尽管修饰得当,眼角处也爬上了细细的纹。
她的闯入,有如墨池投石,黑水波滚,顿起涟漪。
座上宾客们的目光都在同一时间聚焦在明镜身上,汪芙蕖也不得不承认,明镜的大家长风度,气场十足,龙凤之姿,风华不减。
“大姐。”明楼站在明镜跟前,低低地喊了一声。
明镜没吭声,眼光很快扫过明楼,落在汪芙蕖的身上。
“大侄女,火气不要这么旺。毕竟时过境迁,大家还是一团和气的好。”汪芙蕖满脸堆笑,脸上的肥肉颤了颤,笑得太假,以至于汪曼春都有些看不下去。
丢脸,汪曼春在心里骂着自己的叔叔。
明镜却不事寒暄,单刀直入地对汪芙蕖说:“汪董事长,不,新任南京政府财政司汪副司长,我是专程过来跟您请安的。”
“不敢当,不敢当。”
“顺带告诉您一声,您不必三天两头叫人拿着企划书、合作书来敲我的门。您可别忘了,我父亲死的时候,留有家训,我明家三世不与您汪家结盟、结亲、结友邻。”
汪芙蕖的脸色很尴尬。
“还有,您可以无视、无耻地回避从前的罪恶……”
“大姐。”明楼试图截住明镜的话。
明镜头也不回地冷着脸,说:“不准打断我的话!”她对着汪芙蕖,继续说:“我们明家的人也可以回到缄默和隐忍的状态。但是,千万别再打我们明家人的主意。我明镜十七岁接管明家的生意,多少次死里求生、挣扎往复、冲锋陷阵活过来的!我什么都不怕!”
汪芙蕖的脸色灰蒙蒙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你们南京政府,随随便便就给我扣上一顶帽子,说我是红色资本家。好啊,想整垮我,吞掉明氏集团,你们拿证据出来,别像跳梁小丑一样,给我寄子弹!”她从挎包里拿出两颗子弹,啪的一声掷在餐桌上,子弹被震得似乎要跳起来,汪芙蕖吓得往回抽了一下。
太丢脸!汪曼春想站起来,明楼的眼光似箭,要她克制。汪曼春再次忍耐下来。
明镜转过身,看着明楼,问:“你回上海多久了?”
“一个多……”明楼张着嘴还没说完,明镜扬手就是一记耳光。把他嘴里那个“月”字生生打回肚里去了。
汪曼春一声尖叫,跳了起来。
第三章 蛇蝎出巢
“你凭什么打人?”汪曼春显然被明镜的举动气坏了,她实在是不能容忍明镜在自己面前,打自己所爱的人。
“汪大小姐,我在管教自己的亲弟弟!”明镜咬金嚼铁般刻意突出“亲弟弟”三个字,她蔑视地扫了汪曼春一眼,“碍着你汪大小姐什么事了?你是我们明家的什么人啊?”
汪曼春被明镜“施毒不见毒的毒辣话”堵得胸口疼,她涨红了脸,说:“您要管教弟弟,您回家去管教啊。您跑到这里来,是什么意思?您无非就是借着我师哥打我叔父的脸!今天是我汪家请客,不是您明家做东!”
“说得好,汪大小姐!说得好!”明镜点头,“承教了。我是要回家去管教的,谢谢你的提醒。”汪曼春恨恨地想抽自己的嘴巴,自己一句话就把明楼送回了家。
明镜转身看着明楼,明楼站着纹丝不动,他的眼光收敛到自己的胸前。明镜说:“你听见了?”
明楼说:“是。”
“我告诉你,今天晚上,你要不回来。你明天早上就不用再姓‘明’了,你改姓‘汪’吧。”明镜的声音很平静,不似有怒。
“明楼不敢。”
“那就好。”明镜说。
“师哥,你不能回去。”汪曼春着急地说。
明镜冷笑,她对汪曼春说:“汪大小姐,我想给你一个忠告,过去的事情,你还是忘了的好。你只不过是我家明楼翻阅过的一本书而已,当然,也许他兴趣来了,会重新再翻一遍,但是,我向你保证,只要我明镜活着,你这本书永远不会落在他的床头!”
汪曼春从不曾受人如此羞辱,一时激愤,冷笑着针锋相对:“您话可别说绝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她话音未落,明楼断喝了一声:“汪曼春!”
他一声严喝,打断了汪曼春的话头,可是,终究是迟了。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明镜说,“我告诉你汪曼春,我明镜今天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以为你活得过明天吗?”她走在明楼与汪曼春的中间,低声笑对汪曼春说:“我弟弟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
汪曼春真是欲哭无泪。她碍着明楼的脸面,一句狠话放不得,被明镜逼得无路可退,一下就瘫软了身子,坐了回去。
汪芙蕖实在不忍,说:“大侄女,你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必……”
明镜截住他的话,说:“汪叔父,这是您的侄女开口咒人,我对您汪家的家教实在不敢恭维。哦,我忘了,您侄女是幼承庭训,她自取其辱,都是拜您所赐。”她看了一眼自己搁在餐桌上的挎包。这相当于是一个暗号,她准备走了。
明楼不失时机地顺手替明镜递上挎包。
明镜接过挎包来,对在座人等,客气地一笑,说:“对不起,打搅各位的雅兴了。”环顾表示歉意后,昂然转身离去,临走时,将包间华丽装潢的门重重一摔。
汪曼春强忍着不哭,明楼也不相劝。
此时此刻,众宾客都有些无所适从,不知如何表态。
明楼说:“诸位,刚才不好意思。家姐的脾气历来火暴,明楼回沪,因公务缠身,所以没有及时回家告禀家姐,所以才有今日风波。俗话说得好,谁家儿女无庭训?哪家长辈不行权呢?”
座上渐有笑声。
汪芙蕖也来替门生打圆场,说:“他姐姐脾气向来如此,实在难为我这个学生,克己复礼,处处隐忍。”
众人理解地点头。
明楼拉开椅子坐下,有人替他重新布置餐巾。明楼一开口即入正题,仿佛刚才当众被明镜掴耳光的事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诸位,我听了大家的高论,总结了几句话。十年不会构成一个时代,同样,在战时的上海,两三年内打造不出出类拔萃的金融大亨。”明楼环顾了四座,说,“我们需要的是团结,集结力量,舍得吃亏,舍得输血,舍得建设。诸位想想,世上哪有负盈不负亏的生意?”他嘴里说着国家经济,暗中一只手拉住了汪曼春的手,以示安慰。汪曼春的心境一转,用眼睛暗自看他。明楼又松开了手,抬头对众人说:“经济计划是建立在道德基础上的,可是,现在的道德是同类相食。新政府需要时间调整、吸纳、规范从前好的经济方案,推陈出新,才能在战时混乱的金融界稳住阵脚。总之一句话,有志者事竟成。明楼愿与诸君共勉。”
座上稀稀落落响起一片掌声。
其实,明楼自己心里有数,最终的答案预先已经设定好了,他只是来试试水,热热身而已。
一顿无聊且受气的午餐后,汪曼春郁闷憋屈了将近一个下午。
明楼是下午一点左右跟她分手的,说是有一笔大生意要做。汪曼春孤零零地回到76号,把自己关在电讯处的值班室。她也没有认真去分析什么新截获的密码报告,而是痴呆呆地发愣,脑海里总浮现着明镜那一张气焰嚣张的脸,气得她心脏一个劲地狂跳。
下午三点钟,汪曼春接到新政府办公厅的电话,命令76号的情报处处长汪曼春和行动处处长梁仲春于下午四点到新政府办公厅去见新上任的时局策进委员会兼特工总部委员会的新会长。
汪曼春不敢怠慢,穿戴整齐,前去拜见新长官。
新政府办公厅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