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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尘公寓-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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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静,也许是认识我们的缘故,他一直没有像别的孩子一样大哭大闹着要回家见爸爸,似乎相信我们不会对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清澈的大眼睛里全是对我们绝对的信任。在我把听话的他带进地下室时,连我听到那些孩子的哭声都开始觉得毛骨悚然,可是他只是轻微地颤抖着把我的手攥得更紧。

那一刻我有些后悔,但是已经不能回头了。“水有点冷。”他在被浸到水里之前只说了这么一句话,等他的头发都消失在水面上后,我竟然止不住地哭了起来。可是我匆匆忙忙地抹掉眼泪,忘记把它们留下来了。

2005年2月14日

我的秘密被发现了。

得想办法。

杀了他,或者挖了他的眼睛,割了他的舌头,砍掉他的双手,让他永远无法把这秘密说出去。

2005年3月9日

那个始终都安安静静不吵不闹的孩子死了。当我把他从冰冷的水里捞出来的时候,他的瞳孔已经放大,我几乎能看到里面的玻璃体反射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血红的光芒,他的全身被水泡得惨白,青紫的毛细血管像蛛网一样潜伏在表皮下面,可怕的皱褶和浮肿让他看上去像一个丑陋而畸形的老头。从插入泪孔的两根导管里流出的泪水经过蒸馏,提炼出来的TOSOM和以往的透明结晶不同,是密度相当高的水银一样的物质,兑入苦艾酒后形成的红色液体没有任何杂质和沉淀,像一块人造的红宝石,纯净得如此不真实。

在我给他的尸体做防腐处理的时候,我突然发觉,是时候解决那个巨人了。我一个人的力量肯定不够,要叫上公寓里其他的人,正好实验一下TOSOM那令人沉醉迷狂的效力。运气好的话,他们会对我附首贴耳般地顺从,在堕落与纵欲的癫狂状态中干下自己清醒的时候永远也不会做的事情。当然,我自己也要尝一点,我踩过无数条底线,道德和人性都堕落到如此地步,不就是为了这个么?

说不定还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尝试收集巨人的泪水,以往一直都是用儿童做实验,没有试过成年人的眼泪,不知道提炼出的TOSOM会有什么不同?今天晚上也许我就可以得到答案。

2005年3月10日

将近中午的时候我才起来,疼痛像一块巨石般几乎要把我的脑壳砸得稀烂。我竟然压根儿不记得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甚至连喝下红苦艾之后踏过现世的镜子到达生命另一面的感受也没有留下一丝痕迹。我开始忐忑不安。我的计划成功了吗?虽然那个可厌的巨人如我所愿地从这个公寓里消失了,可是我并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是死是活。我们是把他埋了,还是让他给跑了?他会不会告发我?我躺在床上这么想着,手心都攥出了汗。

昨天晚上准备好的试管还是空的,看来他是一滴眼泪也没有流。的确和孩子相比,大人的盔甲是相当坚固的。

2005年3月16日

几天来是难以置信的平静,整个公寓的人都恢复了正常的生活,好像那个地狱般的晚上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们一定和我一样都忘记了发生的事情。巨人再也没有出现,我还好好地躺在自己家的床上,看来,他确实死了。

我得救了,但在上帝面前,我永远都得不到半点救赎。我去过了地狱,虽然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但是撒旦的印章已经深深地烙在了我的灵魂中,那被烧灼的感觉是如此畅快淋漓。

今天老头砸开了我的门,怒气冲冲地和我吵了一架。“太过分了!做得太过火了!你我都是!你休想再继续你那没有任何意义的实验!下一步你还想把公寓里的人一个个都拖进地下室吗?你休想!你给我们带来了这么大的灾难,你根本不知道这房子里的每一个人是怎样忍气吞声地承受着压在自己头上的痛苦!我告诉你,你不要再要挟我!我们不是一条路上的人!那些没人要的孩子,那些被父母一时疏忽抛弃的孩子,我带他们到一个新的环境中去,好歹让他们活着,可是你……!”他顿了顿,说不下去了,叹息里满是悔恨,然后恼怒地冲出了房门。

可笑,你的眼里只有肮脏的低等的钱,我们的目的有着天壤之别,医学对灵魂的探索是永无止境的。

2005年3月18日

昨天那个残废的毒瘾又犯了,躺在我门口挣扎着乞讨一点虚幻的满足和尊严,我厌恶地看着他残缺的躯体,向他提了一个条件,只要他去三楼的锁匠家里把他刚继承的万能钥匙偷过来,药物要多少有多少。这原本只是一个推辞的借口,可是晚上他真的去了,我怀疑他那已经溃烂的眼睛在夜里是否能看清东西,果然他弄错了方向,从公寓另一头的灯箱上摔了下来。

救护车来的时候,他死活不愿意去医院抢救,两条布满茧子的胳膊紧紧地抱住公寓外墙的排水管,谁都掰不开。没办法医生和护士只好把他抬回他自己的房间,在充斥着霉味和汗味的床上处理他满身的骨折和挫伤。

整个公寓的人都挤在房间里紧张地看着医生抢救,我趁着公寓里翻天覆地的混乱敲开了我隔壁的房门,那个家伙钓了几天的鱼刚刚睡着,迷迷糊糊地来开门,我立刻把倒了乙醚的纱布捂在他脸上,然后带着他来到了老头忘记锁门的屋里,轻而易举就找到了地下室的钥匙。

然而结果并不能令我满意。对于孤独和恐惧,成年人总是比小孩有更多的抵抗力,当他们渐渐长大的时候,早已忘记了自己年幼的时候被噬骨吸髓的寂寞腐蚀得体无完肤的经历。

中午邻居敲响了我的门,带着一脸麻木和迷惑向我询问他身上的浮肿和皱褶。我说:“昨天晚上那个残废从楼顶上摔了下来,公寓里闹哄哄的,你烦得不行跑出去钓鱼,结果全身水淋淋的被俱乐部的朋友抬回来……我说伙计,你是钓鱼的时候睡着了掉进湖里去了吗?”

2005年4月1日

今天我在公寓的顶楼见到了一个小孩,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不知道是谁的孩子。他正兴致勃勃地用一堆灰色的砖头在宽阔的阳台上摆多米诺骨牌,摆成了一个大大的圆圈,然后兴奋地大叫着推倒了面前的一块砖。砖头一块块倒下去的声音像是天边的远雷滚滚而来,他从身后拿出一个圆圆的气球放在第一块倒下去的砖头上,然后开心地咧着嘴堵上耳朵。

“膨!”一声巨响像晴天霹雳一样把我炸了个趔趄,我呆呆地看着面前瘫倒在地上的砖头摆成的一个大圆圈,那个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

2005年5月7日

自从老头莫名其妙死了以后,一个多月过去了。我进不了他的房间,回不了地下室,也没有办法再进行TOSOM的实验。我想起那些一个多月前还活蹦乱跳等待实验的孩子,他们肯定都已经渴死饿死在地下一层那黑暗潮湿的牢房里了。想想那成堆的腐烂的尸体,真是不折不扣的噩梦。

2005年5月9日

我再次在楼顶上看到了那个孩子。“你是谁家的小孩儿?跑到这里来干什么?”我走到他身边问他,可是他根本不回答,连头也不抬,像是没注意到我的存在一样,全身心地投入在有趣的游戏里。当我在他身边蹲下来的时候,那摆成圆圈的灰色砖头让我想起英格兰的草原上宏伟的史前巨石阵。

带着天崩地裂的轰鸣声,巨石阵坍塌了,石头一块挨着一块地倒下,速度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响,好像地球就在脚底下裂开了一样。最后一块砖头倒下去的时候,没有响亮的撞击声。孩子跑开了,飞快地消失在楼梯井里,我看到那两块重叠的砖头中间有一条血肉模糊的蚯蚓在痛苦地搅缠扭曲着。

2005年6月23日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公寓里开始渗水,而且那水发出一股浸泡过腐尸的福尔马林的味道,让我闻了就想吐。我的噩梦越来越频繁,有时候从床上跳起来,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塞住一样,只有剧烈地咳嗽才能艰难地喘出一口气。

有时我走到老头的门前,会看到水从门缝里源源不断地溢出来,好像整个房间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鱼缸,已经腐朽的合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整扇门向外凸出,似乎马上就会承受不住水压而爆裂开来。

2005年11月13日

日子一天天麻木不仁地过去,可是时间好像凝固了一样止步不前。我频繁地在公寓的顶楼碰上那个孩子,每次他都在不厌其烦地玩多米诺骨牌,好像那就是他生命中唯一意义重大的事情。可是每次见到他,那最后一块砖头下面压的东西都不一样,前天他把一只还没有断奶的小兔子放在第一块砖头上面。钳子咬合发出令人心悸的声音,我睁开眼睛看着那两块被鲜血染红的灰色砖头,缝隙里露出松软的白色皮毛,那一瞬间我觉得这一切都是梦。以前我把这孩子当作真实,只是因为天上有太阳,但是谁也没有说过梦里面永远不会出现太阳。

今天他竟然把自己的双手放在砖头上,我跑过去想去拉他,可是已经晚了。那两只可怕地扭曲着的双手无力地垂在他身体两边,鲜血如注溅到地上和他的裤子上。面对着我惊慌失措的表情,他若无其事地笑着跑开了。

果然,夜里他又出现在我梦里。我早知道这一切都是虚幻,像瞎子的面前一堵并不存在的没有边际的墙。他用那双血淋淋的小手在公寓的楼顶认真地摆放着灰色的砖块,我这才发现整栋公寓的墙面上都是砖头被抽走后留下的千创百孔。骨牌轰鸣着划破空气,发出尖利的叫嚣,公寓在这些砖头的撞击下裂开了无数深不见底的缝隙,瞬间就土崩瓦解,灰尘一团团地升腾起来,迷住了我的眼睛,我只能感到自己的身体落在深渊的底部,被石块和钢筋砸得血肉模糊。

【静尘公寓】  正文 s。a。 room 202

2004年12月30日

我怀孕了。

乳白色的卫生间浸泡在清晨柔和的金色晨曦里,散发着醉人的光泽。我看着手里的试纸,答案确凿无误。这真是一份令我意想不到的新年礼物,让我有些措手不及。如果换作是以前的我,一定会千方百计地把孩子打掉,因为它会影响我赚男人们的钱。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开始暗暗地期盼有一个可爱的小天使降临在我身边,把我从无边的苦海里解救出来。

而它果真在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日子到来了,我看到自己拽着梦中那一串黑色的气球,苍白的脚尖还在向下滴血,一串串跌进那越来越遥远的苍茫的海水里。

我就要做母亲了!这真是上帝给我的最大的恩赐,在过去那些被泪水腌得又咸又苦的日子里我以为他已经作古了。

2005年1月17日

今天路过妇幼市场的时候,我被那温馨的天堂一般的氛围吸引,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买下了一堆婴儿的衣服和玩具,然后开开心心地回家布置房间。我把那嫩绿色的童床摆在卧室的角落,轻轻地推一把,摇篮就发出悦耳的声音摇晃起来,我几乎都可以听到从里面传出孩子幸福的鼾声。

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母亲曾经很不情愿地给我买了一个褪了色的拨浪鼓,两根绳子上挂着的小锤还丢了一个,可我根本不敢向她抱怨,就因为这个拨浪鼓,她还饿了我一整天,以补偿浪费掉的钱。尽管这个拨浪鼓让我回忆起这些不快的往事,我还是毫不犹豫地买下了它,因为它实在是太漂亮了,比记忆中那破烂的鼓不知道强多少倍,红得像血一样的圆滚滚的鼓身,小麦色的鼓面上还画着漂亮的皮影,鼓锤用晶莹剔透的碧玉做成,敲在鼓面上声音清脆悠扬。我这么喜欢它,那我的孩子一定也喜欢。

我还给它买了一件粉红色的小棉袄,闪亮的布面上用金线绣着一团团蝙蝠的图案,领口和袖口缀着柔软而雪白的羊毛,我想它穿上这棉袄的时候,肯定像一个真正的小天使一样,随时都可以展开它圣洁的翅膀。

花了一整天时间,原本阴暗肮脏的卧室焕发出鲜嫩的光彩,清新的空气从窗户挤进来,带动彩色的风铃发出悦耳空灵的叮咚声,风停下来的时候,清脆的声音渐渐变得绵长,像教堂的管风琴一样唱出耶酥的圣谕,然后归于超脱的静寂,让我不得不感叹自己的生活发生的天翻地覆的变化。这个孩子和我一样,打生下来就不曾知道父亲是谁,并且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曾经努力地回忆它的父亲是谁,可是当我发现自己根本记不得他的样子时,一种耻辱和内疚死死地纠缠在我的心头挥之不去。

不管以后的日子会有多穷,我都会一个人把它拉扯大的,即使天塌下来把我的脊梁砸断我也不会放弃保护它。

2005年3月10日

早上起来头痛得要命,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似乎都隔着一层磨砂玻璃,影影绰绰看不真切。那封拆开的EMS仍然放在枕边,让我确信昨天发生的事情并不是虚幻。我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幸福过,这海水一样深蓝色的信封像是潘多拉的盒子,灾难和瘟疫已经把我过去的日子啃啮得千创百孔,当它再次开启的时候,闪亮的希望像萤火虫一样飞起来,只等着我伸开自己的臂膀去拥抱,或把它扼死在自己手中。

离开老家之前,母亲从来没有和我提起过这个独自在法国生活的祖父。他说等曾孙出生后,就把我和孩子一起接到法国去,享受含饴弄孙的幸福晚年。我想像着我们三个人一起站在雄伟的巴黎铁塔的顶端,看着云朵一样的白鸽在身边飞翔,壮丽的夕阳把铁塔巨大的阴影投射在城市中波西米亚人的帐篷上,女人们黑红蓝绿相间的大裙子和银色的大耳环,男人们敞开胸膛的白色衬衫飞扬的长发和锃亮的皮鞋,漾着清香泡沫的大麦啤酒和曲调欢快悠扬的红提琴,像一团奇幻鬼魅的极光穿行在这个浪漫的国度。

我是如此期待孩子降生的那一天啊,每次它在我肚子里闹腾的时候,都有一种痛苦的幸福在我颤抖的心头洋溢。

2005年3月21日

那个巨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什么都没有带走。看着他散发着霉味光线阴暗的房间,我的心里竟然有种解脱的快感。

怎么说呢,他给我一种压抑的感觉,和他的身材无关。尽管他是那么和善的一个人,眼里总是漾满笑意,把可口的咖啡送给大家品尝,可是他透视梦境窥探内心的本领却让人觉得自己一丝不挂地站在他面前,任何秘密都无所遁形。也许内心光明的人们会视他为知己,但是我想更多的人都会和我一样,不愿让人打开自己寂寞晦暗的壁橱,那里面关着的怪物一旦见到阳光,就会如吸血鬼般挣扎惨叫着分崩离析。

唯一了解我的内心的人走了,我不用再担心被人看透。可是这肮脏的散发着腐烂气息的心灵即使被人看到了,又有谁会愿意多看一眼呢?

2005年6月28日

和祖父通了很多次信了,每次拉开梳妆台的抽屉,看到那摞成厚厚一叠的蓝色信封,心里就有着满满的幸福,过去那些溃烂的伤口似乎都愈合了,连伤疤也不曾看到。我端详着镜子里的影子,几乎认不出那是我自己。这是我么?这么明媚的红润的双颊,丝绸一样的头发在灯光下有一层金色的光晕,那孕育着娇小生命的腹部像一块丰润的沃土,带着微笑的甜美酒窝。

祖父知道我的职业后一点也不在意,他说人的一生就是在不断地犯错,应该把过去走过的坎坷都当做最值得自豪的荣耀。他从来不提起我的父亲和母亲,在信里总是充满了阳光和欢笑,用一种憧憬的语调谈起我腹中的小生命,字里行间看不到任何令人沮丧的阴影,我几乎可以想像得出来,他坐在宽敞的落地窗前,窗外的阳光从清脆欲滴的梧桐叶之间投射进来,在他满脸慈祥的皱纹中潺潺流淌,他手里拿着一只黑桃木做的烟斗,花白而卷曲的大胡子在袅袅的烟丝中轻微地颤动。

今天去邮局寄信,刚走出家门,我就被走廊里一个魑魅般的人影吓了一跳,是住在一楼的那个钓鱼爱好者,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到他了,可是这并不能成为我惊讶的原因。他像一具尸体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走廊的微光里,连呼吸声都没有,我唯一能听到的是血滴到地板上发出的啪嗒啪嗒的声音。那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可怕的脸,像是被人用铁钩硬生生撕扯开一样,白森森的牙齿都露在外面,舌头也耷拉了出来,血混着唾液挂在胸前。我觉得喉咙里一阵恶心,想赶紧从他身边离开。

这时候他说话了,声音含糊不清:“我要离开这里啦……说实在的我真的舍不得呢。可是他们要把这里翻个个儿,重新涂漆抹灰什么的……这里不再是我的家啦。”最后这句话带着无限的失落,像是从深深的洞里发出来的一样,然后他就慢悠悠地走向楼梯,飘似的下去了。

我跟在他后面慢慢地走下楼梯,他拐过最后一个弯儿就走出了公寓的大门。外面的阳光像淡色的炼乳,带着初夏微辣的气息,等我走出去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他的人影,他就像一张烧成灰的纸片一样,碎成粉末在风中飘散了。

2005年7月9日

和他说的一样,那个工人真的开始装修公寓了。可是效果并不显著,仅仅几天的时间,公寓又变得和以前一样潮湿而肮脏,到处都是漏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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