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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者归来-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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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定是脚气。
“查尔斯?”帕特里夏躺在哈罗德旁边的床上,刚从梦中醒来。
“什么事?”哈罗德回答。他又把袜子穿上,但是决定不穿鞋了。
“查尔斯,是你吗?”
“是我。”哈罗德说。他挪到床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好让她完全醒来。“起来吧,你做梦了。”
“啊,查尔斯,”她坐起身来,一颗泪珠从脸上滑落,“可怕,太可怕了,所有人都死了。”
“好了,好了。”哈罗德说。他从自己的床上下来,坐到她身边。一个邋里邋遢的男孩刚好从门口经过,他往里瞥了一眼,发现了哈罗德的那张空床,便要进来占上。“那是我的。”哈罗德说,“再过去那一张也是我的。”
“您不能一个人占着两张床,先生。”男孩说。
“我没有,”哈罗德回答,“但是这三张床都是我们家的,旁边这张是我的,再过去那张是我儿子的。”
男孩半信半疑地看着哈罗德和那位黑人老太太。“那么她是您的妻子?”
“是的。”哈罗德说。
男孩还是不肯走。
“查尔斯,查尔斯,查尔斯,”帕特里夏说着,拍了拍哈罗德的大腿,“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对吧?你当然知道喽。马丁还好吗?”她看了看门口那个男孩,“马丁,宝贝儿,你到哪里去了?过来,宝贝儿,让我抱抱你。你都走了这么久了,来,亲妈妈一下。”她的语气低沉而平静,没有任何口音,每句话听起来都更让人琢磨不透。
哈罗德笑了笑,抓住帕特里夏的手。他也不知道此时她是糊涂还是明白,不过无所谓了。
“我在这里,亲爱的。”哈罗德说。他轻轻吻了吻她的手,然后看着那个男孩。“现在你给我出去,”他说,“不能因为我们像牲口一样被关在这里,就非得做这些给你看!”
男孩一转身,从门口溜走了。他一边走,一边左右张望,开始寻找另一张能抢占过来的空床。
哈罗德嘘了口气。
“我刚才表现如何?”帕特里夏吃吃笑着问。
他紧紧抓着她的手。“棒极了。”
他回到自己的床上,不时还要扭头看看是否有人溜进来抢雅各布的床。
“你不用谢我,查尔斯。”
哈罗德想挤出一丝笑容。
“你想吃些点心吗?”她问,突然拍了拍自己的裙子口袋,“让我看看这里有什么可以给你。”她说。
“别找了,”哈罗德说,“你那里什么也没有。”
“说不定呢。”她说,接着便一脸失望,因为发现自己真的什么也没有,所有的口袋都空空如也。
哈罗德在床上伸了个懒腰,擦掉脸上的汗。这是他有记忆以来最糟糕的八月。“你的口袋里从来都掏不出东西。”他说。
老妇人挪了挪身体,小声嘀咕着坐在他旁边的床上。
“我现在又变成小马丁了。”哈罗德说。
“别老是撅着嘴。等我回城里了会给你带些糖,但是你不能这么不乖,你爸爸和我可不是这么教你的。你简直是给宠坏了,这可不行。”
这是她新出现的衰老症状,不过哈罗德已经习惯了。大部分时候,都是由雅各布来扮演小马丁的角色。但是,偶尔她脑子里的神经会交叉得更加奇怪,然后哈罗德发现自己毫无征兆地就变成了她的孩子,而且,他猜测,这孩子也就六七岁左右。
不过这也没什么坏处,当然也没好处。所以哈罗德只是闭上眼睛,虽然憋着一肚子闷气,但仍然由着这个老太太在他耳边慈祥地低声叨叨,教育他要乖一些。
哈罗德想尽量让自己放松一点,但很难做到,因为他总是忍不住想到雅各布。雅各布去洗手间已经好一会儿了,到现在还没回来。他告诉自己不用担心,还找了各种理由来说服自己。
比如说,也许雅各布去得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久。这段日子里,时间的概念变得越来越模糊,而且他也有好多年不戴手表了——以前他很少用到表。此刻,他完全不知该如何计算儿子离开的时间,所以脑子里开始琢磨起另一个问题:多久才算太久?
“太久”的临界点正慢慢逼近。
他在床上坐起身来,向门口方向张望,好像只要使劲地瞪,雅各布就会从那边走进来一样。他狠狠地看了一会儿,孩子还是没有出现。
哈罗德虽然快五十年没有扮演过父亲的角色了,但他仍然是一名父亲,所以也像所有的家长一样开始胡思乱想。他首先从雅各布去洗手间想起,虽然大部分洗手间都不好用了,但是人们要解决内急时,也只有那些地方可以去,或许他在路上停下和谁说了一会儿话。但接着,他的脑海中又浮现出另一幅画面:雅各布离开洗手间,被一个士兵拦住了;士兵让他跟着自己走,雅各布不愿意,士兵就把他拦腰举起,扛在肩上,雅各布大声尖叫,嘴里不停喊着爸爸。
“不会的。”哈罗德自言自语地说。他摇摇头,提醒自己不会发生这种事。那是不可能的,不是吗?
他来到门口,左右张望着走廊上来往的人。今天的人比昨天又多了一些,他想。他回头看看斯通夫人,她仍然在床上睡着,然后他又看了看左边的两张空床。
如果他出去,再回来的时候,这两张床可能就被人抢占了。
但是紧接着,他脑子里又浮现出雅各布被士兵拽走的画面,于是他决定冒一次险。
他快步来到走廊上,希望这样就没人能看清自己是从哪个房间出来的。他一路上不时地撞到人,这时才惊奇地发现,这个拘留营里什么人都有。其中大部分是美国人,不过似乎来自全国各个角落。哈罗德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像这样几步路就遇到一个不同口音的人,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当他走近卫生间的时候,看到一个士兵正从旁边经过。士兵背部挺直,目光直视前方,好像前面发生了什么大事一样。
“嘿!”哈罗德叫了一声,“嘿!”
那名满脸痘印的红头发年轻士兵没有听见。哈罗德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您有什么需要吗?”士兵急匆匆地说。他军装上的名牌上印着“史密斯”。
“嘿,史密斯。”哈罗德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友好而不失急迫,毕竟,没必要在这个时候招人嫌。“真不好意思,”他说,“我不是故意那样抓住你的。”
“我正要赶着去开会,先生,”史密斯说,“您需要什么帮助吗?”
“我在找我的儿子。”
“在找儿子的恐怕不止您一个人,”史密斯说,声音平淡,“去跟议员们说吧,他们会帮助您。”
“该死的,为什么你就不能帮我呢?”哈罗德挺直了背。史密斯身高体阔,肌肉发达,正是最年轻最强壮的时候。
史密斯斜眼看着老人,估算着他的身量。
“我只想你们帮忙找找他,”哈罗德说,“他去洗手间有一会儿了,但是——”
“这么说他不在洗手间里?”
“这个嘛,”哈罗德犹豫了一下,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太冲动了,“我还没去看呢。”他最后说。
史密斯不耐烦地叹了口气。
“去忙你的吧,”哈罗德说,“我会找到他的。”
仿佛是害怕老人会改变主意,史密斯一秒钟也没耽搁,立即拐了个弯迅速穿过人群,就像他们都不存在一样,最后急匆匆地消失在了走廊上。
“小杂种。”哈罗德自言自语说。虽然他知道史密斯没做错什么,但还是觉得骂他一句才能解恨。
他到卫生间的时候,雅各布刚刚出来。他的衣服和头发都有些乱,脸色发红。
“雅各布,出什么事了?”哈罗德问。
雅各布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赶紧把衬衣塞到裤子里,又把头发捋捋顺。“没事。”他说。
哈罗德半蹲下来,抬起雅各布的下巴,仔细地看着他的脸,看了很长时间。
“你刚才打架了?”哈罗德说。
“他们先打我的。”
“谁干的?”
雅各布耸耸肩。
“他们还在里面吗?”说着,哈罗德向卫生间方向看了看。
“不在,”雅各布说,“他们走了。”
哈罗德叹了口气。“出什么事了?”
“因为我们有自己的房间。”
哈罗德站起身来,四面看了看,希望还能揪出两个刚才打架的孩子。竟然让他们溜掉了,这让他很生气。不过想到儿子居然会打架了,他内心深处又感到几分小小的自豪,真是奇怪。(雅各布刚刚七岁那年,也发生过一次这样的事。他和亚当斯家的孩子动起了拳头。当时哈罗德也在场,甚至还帮着他们拉架,后来他心里一直觉得有些不安,因为雅各布打赢了。)
“我赢了。”雅各布笑着说。
哈罗德转过脸去,不让雅各布看到他在偷笑。“快走吧,”哈罗德说,“今天咱俩惹的事可都够多的了。”
幸运的是,他们回去后,发现两人的床都没有被抢占,老太太也还睡在她的床上。
“今天妈妈来吗?”
“不来。”哈罗德说。
“明天呢?”
“应该也不来。”
“后天呢?”
“后天会来。”
“那还得等两天?”
“是啊。”
“好吧。”雅各布说。他站在自己的床上,从口袋里掏出一小截铅笔,在床上方的墙上画了两道。
“你想让她给你带什么东西吗?”
“你是说吃的吗?”
“什么都行。”
孩子想了想。“再拿一支铅笔吧,还要几张纸。”
“好吧,听起来都是合理要求。你是想画画吗?”
“我想编一些笑话。”
“什么?”
“我知道的那些笑话,大家都听过了。”
“是嘛……”哈罗德轻轻叹了口气,“这也是常有的事。”
“你还有新的笑话讲给我听吗?”
哈罗德摇摇头。这个小小的要求,孩子已经提了八次了,但是他不得不第八次拒绝他。
“小马丁?”老太太又在梦里说了一句。
“她怎么了?”雅各布看着帕特里夏,问道。
“她有点糊涂了,人老了有时候就会这样。”
雅各布看着那个老妇人,又看看父亲,然后又看看老妇人。
“我不会变成那样的。”哈罗德说。
这正是孩子想听到的话。他走到床尾坐下,两只脚垂在床沿上,几乎能够到地板了。他挺直身体,眼睛盯着远处的走廊,只见挨挨挤挤的人群不停地进进出出,到处都乱成一团。
最近几周,贝拉米探员似乎被当前的状况——不管是什么状况——折腾得越来越疲惫不堪。他和哈罗德单独面谈过几次,地点就在学校一间潮湿憋闷的房间里,屋里没有空调,也不通风,只有太多人在狭小的空间里拥挤过后留下的恶臭。
现在,他们把面谈地点转移到了屋外。在汗出如浆的八月天,他们在一起比赛投掷马蹄铁。外面也没有空调,没有风,只有湿闷的空气包裹着他们,感觉胸口像被一只铁钳紧紧夹着。
工作还是要继续。
但是贝拉米正在改变,哈罗德已经注意到了。他看起来似乎特别疲惫,胡子拉碴,双眼通红,就像刚刚哭过一样,至少是几天几夜没睡觉的结果。但哈罗德不爱打听别人的私事。
“近来您和雅各布生活怎么样?”贝拉米问道。伴随着一声轻哼,他抡起胳膊将马蹄铁扔出去。马蹄铁在空中划过,然后“砰”的一声落在地上,没有套上柱子,不得分。
这片场地还不赖。调查局为了让新来者进入营地,在学校后面新造了一条通道,他们投掷马蹄铁的地方就是在通道与学校之间开出的一片开阔地。
事态正在发酵扩大,有些问题还从学校蔓延到了镇上。人们刚刚适应了生活节奏,终于能够在镇上划出一块地方给自己住,尽管有的只能住在草地上的帐篷里;有的幸运儿则在调查局的调度下,住进了镇上的某座房子里。然而就在这时候,越来越多的人涌了进来,于是形势变得更加紧张复杂。一个星期以前,一名士兵和一个复生者竟然打了起来。没人清楚到底是为什么原因,反正是件鸡毛蒜皮的小事,但结果士兵的鼻子流血了,而复生者的一只眼睛被打得乌青。
有些人相信,这还只是开始。
但是哈罗德和贝拉米探员对此却置身事外。他们眼睁睁看着身边乱成一团,尽量不去干涉其中。玩马蹄铁的确很有帮助。
两人一起玩的时候,经常会看到复生者和原生者排着队走进来,一个挨一个,满脸郁闷和恐惧。
“我们这样也不错。”哈罗德说。轮到他了,他猛抽了一口烟,两脚站稳,扔了出去,马蹄铁碰到了金属柱子,发出“当”的一声。
天上阳光灿烂,晴空万里。哈罗德有时会想,自己要是真能和这个年轻的调查局探员像朋友一样,无所顾忌地消磨掉一个夏日的下午,也不失为一件美事。但接着,风向变了,集中营飘来的臭味熏得他们几乎透不过气,同时也让哈罗德重新想起自己和整个世界的不幸遭遇。
轮到贝拉米了,他又没能套中柱子,不得分。一小队复生者正被带着走上人行道,进入学校的主楼。贝拉米松了松领带。“外边出了些事,说出来你都不会相信。”他等那行人全过去后说道。
“学校里面的事我也很难相信,”哈罗德说,“话说回来,要是能给我们配一台电视看看,我可能还会相信外面的事。”他又抽了一口烟,“这里什么都干不了,人们整天到处传播流言,道听途说,结果什么都不能信。”他扔出了马蹄铁,一击即中。
“那也不是我能决定的。”贝拉米用他那纽约人的语速说道。两人走过去把马蹄铁都捡起来,哈罗德以七分领先。“是上校打的电话,”贝拉米说,“而且,说实话,这也不能算是他的主意。是华盛顿那帮选举出来的高官决定,要把复生者中心的电视和报纸都收走。这件事跟我完全没关系,我这个级别也无权插手。”
“嗯,好吧。”哈罗德答道。他把自己的马蹄铁都捡起来,转身投出,完美击中。“这套说辞可真好用,”他说,“我猜你接下来还会说,这甚至也不是那些政客的错,是所有美国人的问题。毕竟,是他们自己选出来那些政客,再赋予他们权力做出这样的决定。你没有一点责任,对不对?你只不过是巨大机器上的一分子而已。”
“没错,”贝拉米毫不在意地说,“差不多就是这样。”又轮到他扔了,这一次他套中了柱子,于是小声欢呼了一下。
哈罗德摇摇头。“迟早要出大麻烦。”他说。
贝拉米没有回答。
“那个上校人怎么样?”
“他还行,还行吧。”
“他那件事也是够丢脸的,我是说他差点碰到的事。”哈罗德也扔了一次,很漂亮,得分更高。
“是啊,”贝拉米说,“我们到现在没弄明白,那条蛇到底是怎么爬进他房间的。”他扔了一次,没中,但部分原因是他忍不住想笑。
他们沉默着,继续比了几个回合,就像世间的其他万物一样沐浴在阳光之下。阿卡迪亚的人口数量已经空前庞大,贝拉米的面谈对象也多得无法想象——面谈已经成为了他的主要工作,因为上校接手了安全和对营地的全面管理。可即便如此,他总是只面谈哈罗德一个人。至于和雅各布的谈话,他已经完全放弃了。
“跟我说说那个女人吧。”过了一会儿,哈罗德说道。他把马蹄铁扔出去,成绩不好不坏。
“哪个女人?你得说得更明白一点。”
“那个老太太。”
“我还是不太明白。”贝拉米也扔出了马蹄铁,离柱子差了一大截,“世界上的老太太可多了。现在还有个说法,只要时间够长,所有的女人都会变成老太太。多有创意的想法啊。”
哈罗德大笑起来。
又轮到贝拉米扔了。马蹄铁在空中嗖嗖飞过,但是落点比上一轮的还要远。然后他没等对手开始,就径直走到了场地的另一端,挽起袖子。虽然天气又热又闷,但是不知为什么,他没有出汗。
哈罗德远远地看了他一会儿,最后还是跟了过去。
“好吧,”贝拉米说,“您想知道什么?”
“嗯,你以前提起过你的母亲,就说说她吧。”
“她是个很好的女人,我爱她,还有什么可说的?”
“我记得你说过她没有复生。”
“是的,我母亲仍然躺在坟墓里。”
贝拉米低头看着双腿,掸掉裤子上的灰尘,然后又看了看手上几枚分量不轻的马蹄铁。马蹄铁很脏,他的手也是。然后他发现西服裤上不止那一片尘土,整条裤腿上都沾了一层灰尘和污垢。他刚才怎么没注意到呢?
“她是慢慢死去的。”过了一会儿,他说道。
哈罗德平静地喷出一口烟。又一队复生者被带领着从附近的通道上经过,人们都看着这个老人和探员。
“还有其他的问题吗?”终于,贝拉米说道。他站起身来,不再去管脏兮兮的裤子。这次挥动马蹄铁的时候,他的胳膊有些僵硬。马蹄铁完全偏离了目标。
约翰·汉密尔顿
约翰一直戴着手铐,坐在两个威风凛凛的士兵中间,听着办公室里的两个男人正在争论什么。
那个衣着笔挺的黑人——约翰突然想起来,他好像叫贝拉米——刚刚要结束对他的面谈,威利斯上校就走进了房间,随行的两个强悍的士兵二话不说就上来铐住约翰。一行人列队大步穿过大楼,进入上校的办公室,就像谁数学考试作弊被当场抓住了一样。
“这是怎么了?”约翰问其中一个士兵。两人彬彬有礼地无视了他。
贝拉米昂首阔步地走出上校的办公室,来到约翰面前,对两名士兵大声道:“放开他。”士兵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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