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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感觉往往很是微妙。
可惜即使他做出了如此‘牺牲’，也并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付拾置若罔闻……仿佛他方才只是胡乱的说了一句一样。然后他缓步往回走，又回到了他们之前已经查看过的几个更大，更精致的箱子前面。这些就是原本放着一千八百两金子的四个大箱子。
这些箱子沉重且做工精致，边角条棱上还用精钢包裹，铆钉加固。付拾来到近前，挽起了袖子，竟要伸手将箱子翻转过来。
箱子没有看上去的那么重，付拾的手也很轻，落地时竟然也没发出很大的声响，檀俏正惊疑他的举动，却见他又蹲下了身子，用手指向侧边的铆钉。“这个钉子……”
他说到了一半就停了下来，仿佛等着檀俏来继续说，檀俏扫了一眼那棱上的几个钉子，忽然间也皱眉，“咦？这些钉子是后打上去的。”南方气候本来就潮湿，箱子并不是新打的，棱上包的虽然是上等的铁皮，也禁不住有了腐蚀的锈斑，然而这些铆钉上，侧面和上面的有锈迹，底下的却是崭新光亮。
“是啊……”付拾悠悠说道，“关键不在于是后打上去的，而是在于到底什么时候打上去的。”檀俏变色：“你的意思是，这些钉子的用意，并非为了修补加固，而是要掩盖什么？”“你觉得钉上去的铆钉能用来掩盖什么？”付拾反问，檀俏楞了一下，空气中出现暂时的静默。
“唉，我说……钉死的钉子还能掩盖什么呢？不就是掩盖本来可以打开的地方嘛。”然后就听见付拾用他一向动听的声音诚恳说道。
……
铆钉很快就被仆役们三下五除二的除掉了，付拾又仔细看了看，然后伸手自旁边把底板抽了出来。
这个箱子居然是可以从底下打开的。其余三个也都不例外。
檀俏没有说话，双手抱胸，一张小脸上隐现青色。
“原来尸体是这么进去的，就像金子是这么出去的一样。”好一会儿，檀俏才青着脸哂道，“这还真是嫁祸的好方法！”
付拾没有继续说什么，缙门的下人们看见此种情景也是颇为惊讶好奇，有些机灵的已经转身去通报门主，二人也随即离开。
……
出门之后，檀俏意外的有些沉默。
“装有黄金的那四个箱子被人动过手脚——”然后他又忽然开口，“如果真的是箱子被人动过手脚，以至于金子在运送过程中被偷换成了尸体，那么谁，会有机会办成这种事情？”
“答案好似很简单。”付拾接道。
“是。”檀俏大大的叹了一口气，“答案的确简单得很：当然就只有托镖的南通镖局能办得到。箱子是他们提供的，货物是他们一路运过来的……除了他们，还有谁会趁机作出此等事情？”南通镖局和潇西檀家不仅在商事上合作多年，老局主和檀徵也颇有私交，难道最后真的要落得个过河拆桥的结果？
“也就是说，这件事情如此摸不着头脑，那就是因为一开始信错了人。我们一直认为章霆和他的手下们说的都是实话，但如果他们根本就是在骗人在胡说八道，那么事情就迎刃而解了。”也许是事不关己，付拾看上去比檀俏的心情要轻松许多，“如此说来你认为正是南通镖局暗中私吞金条，然后再牵扯檀家死不承认。”
檀俏哼了一声。
“难道不是？”
“不是。”
“为何不是？”
“没有为何，我相信不是。”
“……”檀俏猛地停住，冷冷的盯着付拾，“你相信他们的理由是什么？别再给我故作高深。我现在看你诸多不爽。”他这几天的心情本来就一定称不上好，现在显得更坏。
“世间的事情一定要有理由么？”付拾却对他的话好似毫不介意，笑容愈发的优雅动人，“就比如你现在看我不爽，真的是有理由的么？”
“废话！我看你不爽当然有理由！”檀俏没好气的说道，“你第一次见我时就把我戏弄了一番，又把巧巧迷得魂不守舍——”
两天前他还在教训他的妹妹“自己搬弄是非”，如今态度却顿时转了个大弯，完全站在了檀巧巧的一边，好像真的是傅裁玉花言巧语迷惑了檀巧巧，活该被人胖揍一顿一样。
“啊，巧巧姑娘。”付拾却好似想起来什么似的，继续微笑说道，“巧巧姑娘人呢？为何我这几日一直见不到她？记得上次见她还是在年前，女大十八变，不知又出落得如何……”
他虽然是微笑着，然而语气飘忽迷离，目光也投向远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啼莺小楼内。
“哥哥，我觉得你今日还不如前日开心。”檀巧巧一边泡着茶，一边揶揄着自己歪在旁边贵妃椅上的小哥哥。檀俏显然这两日并没有休息好，神色阴沉，也许是劳累的缘故，人也有点无精打采。
他并没有回答。
“……啊，裁玉哥哥究竟来了没有？”巧巧见揶揄没有得到回应，深感有些无聊，自言自语的叹息着。
“他不会来。”檀俏不耐烦的嘟囔道。“说过了我要是他，躲你还躲不及。”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来？”檀巧巧俏皮的撇着嘴，“你怎么知道裁玉哥哥一定会躲着我？说不定我们能两厢情愿——”
“他到底有哪点好？就算是相貌，我也不比他差，你怎么不来喜欢我？”檀俏冷不防的打断道。
檀巧巧险些觉得自己听错：“哥哥你是我亲兄啊！我能嫁他，难道能嫁给哥哥你么？”
“是啊……我是你亲兄……”檀俏道。“所以你既不能嫁给我，也不要想着嫁给他。”
檀巧巧一呆，慢慢直起身：“哥哥，你在说什么？”
“我说的是你不能嫁他。”檀俏起身拍拍衣服，慢吞吞的一字一句的重复了一遍，神情丝毫不像是在开玩笑。
“不仅现在不能，以后也不能……总之，你还是趁早死心为上。”
☆、第四章 夜半惊魂
（六天以前）
在看到了无数死尸之后，项小八就开始魂不守舍。
他本来胆小，只是一直在人前装胆大，这一次着实给了他不少惊吓。半夜睡觉都曾惊醒数次，想要小解都只好忍住……与他同住的张小三李小四发现他白日目光恍惚，眼圈青黑，都甚是不明所以。
他甚至还想过找附近村里的许道士算卦画符，烧烧灰儿喝；也曾想过做把桃木剑放在枕边，镇一镇邪……但都还没来得及实施，今日便有人约他去山腰上的小店里喝酒，两天没出门的他终于稍微放下了戒心走了出去，喝酒的时候十分尽兴，喝完了才发现已经是三更半夜，几个人摇摇晃晃的勾肩搭背的便往回走。
他们回去的路上会路过一个小丘，那里素来是一片坟地。
项小八忽然尿急，跑到旁边一阵小解，跑出来之后才发现他同样脑袋昏涨的酒友早已忘记了他走远，附近只剩了他一个人。
也是同时他猛然觉察到，这里是那些枉死的“箱中尸”埋葬的地方。
他顿时一个激灵，脸色白了三分，方才的酒也醒了大半。
但无论如何都需要走，项小八心里发毛，但还是狠了狠心，决定目不斜视的往前走。
乌鸦聒聒，鬼火粼粼。
窸窣之声传来。
——！
那是一种十分奇异的声音，令人无法忽视，项小八就处于这种情况，他明明不想回头，脖子却不由自主的转了过去。
他看的地方正好是那几十具“箱中尸”所集中埋葬的地方，没有石碑，只有大大小小的坟头……
——不，没有坟头。
项小八的瞳孔刷的缩小，但仍然清清楚楚的看到，那些坟头都已经被刨了开来，土堆散落，凹凸不平！
他的双腿开始发抖，想叫却什么也叫不出来。
因为他随即就看到了更诡异的场面：那写坟头中，慢慢，慢慢的有东西走了出来，虽然是人的形状，但是没有人的五官，没有人的四肢，身躯也凸起成奇怪的形状……那“东西”正是从被刨开的坟头，被掀开的棺材盖子里“爬”了出来，慢慢向他移动了过来，近了……愈来愈近……不，不止一个，还有一个，正自身后另一个掀开的坟头里慢慢爬出来……
……项小八终于发出了一声扭曲至极的惨叫，然后头也不回的用尽平生的力气狂奔而去。
……
这世上有一种人，即使一晚不睡，第二天也能照样精神很好。
毫无疑问付拾就是这种人。
可惜檀俏却不是。
所以第二天，当檀俏眼圈发黑，却依然四处乱转不能去好好补眠的时候，他真的很想将付拾的八辈祖宗骂个遍——当然，前提是他知道那些人都是谁。
他终于在一个山头上找到了付拾。
“你真有兴致，大清早闲的无聊跑到这里看风景。”檀俏喘着气劈头盖脸的问道，“你可知我昨晚一夜没睡的去调查，辛苦得很，早上还得费尽心思找你！”
“这本来就是檀家的事情，你去忙，我来闲，有何不对？”对方轻声说道，仿佛依然沉醉在这山间美景中，“更何况，是你非要找我，不是我非要见你。”
“哼。”檀俏又皱着眉头哼了一声，在他身边盘膝坐下，“我昨晚调查了一下最后一个南通镖局落脚的客栈，他们这一点倒是没有说谎，白天托镖赶路，晚间倒是也在繁华地带歇脚，所有的货物，统一都放在客栈的库房中，四周派人看守。店家老板也来作证，那一晚的确风平浪静。”
“看守的人都没有睡着？”
“没有。”
“亦无外人接近？”
“没有。除了朱思明喝酒喝多了，解手的时候顺便溜达了过来，陪着章霆坐了一会儿，他们本来有旧。”
“哦……”对方若有所思的说道，“朱思明这个人，好像会一点武功。”
“他本来师从北鬼南阵子，对于暗器较为精通。可惜为人胆子太小，所以一直没在江湖上闯出什么名号，一年前来缙门做师爷，才总算找到了落脚之处。”檀俏不经意的回答，“难道你技痒，想与他比试一番？”
“不比，他一定打不过我。”付拾居然毫不脸红的认真回答，“哦，对了，有没有地下暗道之类……”
“暗道你个鬼！”檀俏毫不客气的啐道，“这里天气湿热，为了避免潮气，楼层全部架空，离地面少说也有半人高，暗层地道从何而来？”
“啊，那是那是。”然而对方笑着回答，“也就是说，整个库房就是一个封闭的空间……嗯……”
“所以几乎不可能有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掉包。“檀俏字字确凿的说道，“除非，是南通镖局在说谎，监守自盗——而你，”
他话头一转：“偏偏你对这点坚决不信。不但不信，还想方设法找到为南通镖局推脱的证据……我说，章霆真的不是你什么十年前失散的亲戚？”
“唉。”付拾却叹了口气。“你叹气做什么？”檀俏冷冷斜眼。“我是在替你叹气，因为其实不管是不是南通镖局自己私吞，这一笔金子，檀家都是要先赔。”付拾道。这笔钱本来是缙门撤掉了在潇西的分舵，将地面盘给檀家，端得是一笔大买卖，这千两黄金的对价，两家也事先约定好，由檀家负责运到缙门。
“……”檀俏阴沉着脸，摁着太阳穴，他不得不同意付拾说的话完全正确，想到这里就头疼烦闷，尤其是看着身旁之人仿佛要融入山水，惬意自得的表情。
然后他顺着对方的视线看过去，发现他正看向不远处的一座小屋。
那屋子周围景色美丽，植满了杜鹃花，然而屋子本身却白幡飘飘，明显是一座灵堂。
只是奇特的是，别家的灵堂都是一片素白，但是这个灵堂，除了素白之外，还多了许多的艳红之色，红绸白绫相间，十分鬼魅。
灵堂前面有一个人盘腿而坐，披头散发，一身孝服，胸中却带了一朵拜堂用的大红花，清冽的山风吹过，衣袂与发丝飘飞，人却仿佛入定。
“……”檀俏倒吸了一口气，立即转头来盯着付拾的侧脸，神情复杂得很。
这人正是君不休。
长拳缙门本来姓君。君老门主晚年方得一独子，可惜生下来不仅少言寡语，对世情不闻不问，而且对自家拳术不屑一顾，独独对刀法情有独钟。他爹对他溺爱非常，也就顺了他的意思，送上了昆仑一脉练习刀术。因此老门主死后，缙门只得传与其师弟龙源。只不过这片山头和产业依然是君家所有罢了。
而他与自幼寄养缙门的表妹戚小飘端的是少年情侣，竹马青梅，据闻甚至十几年来从未争吵过一次。在戚小飘惨死后，他听闻之后先是三日三夜不语不食，然后复又三日三夜长哭不歇，带着戚小飘的骨灰回到了南岭缙门。又据说他在回缙门之前，传书对现门主龙源提出了这些年唯一的一个要求，就是要将戚小飘幼时居住的闺楼生花小筑好好修葺一番，作为“新房”。这个条件让人听上去着实有些毛骨悚然，但是缙门还是二话不说的照做了，短短七天，“新房”便顺利完工，也正好是君不休归来之日，之后据说他便一直呆在这里，如无要事，绝不出去。
“啧啧……”檀俏不由得感叹了一下，“君不休以不善言辞，表情木讷出名，不过据说越是这样的人，越是一往情深，而往往面容姣好，眉眼生情的，越是生来薄幸……”他这句话显然是在嘲讽付拾，然而对方却不做丝毫反驳，眼波流转间，似笑非笑。
传言是在君戚二人准备成亲的三天之前，戚小飘突然字山竹药苑失踪，后来尸体居然在离山竹药苑三十里外不归坊的客房里被伙计发现，死时赤身裸体，惨不忍赌，身边还有一名貌美男子，正盯着戚小飘的尸身，表情阴冷，无动于衷。
戚小飘的爷爷戚老太爷得知孙女死讯后双眼一翻就晕了过去，醒来后听闻缘由和小二描述的那人相貌，大哭说一定是裁玉公子那个魔头害死了他家孙女。原来之前傅裁玉一直在他的医馆里养病，前日方才离开。他在山竹药苑之时，就甚是垂涎戚小飘的美貌，却一直顾忌着没有如何放肆，因此才在离开之时顺便将其掳走，想必是小飘抵死不从，便被先奸后杀。可怜戚小飘，死时年方一十九岁，还有三日就要过门了……
“我说，戚小飘究竟是怎么死的？”檀俏顺口问道。
“不是被我先奸后杀么。”对方语声低柔的回答。
檀俏听毕一愣，半响没有说话，见了鬼一样瞪着付拾，对方的这句话虽然声音低的近似自语，却因为音色雅致，竟有着一种入人心魄的效果。
“你疯了？！”檀俏讶然开口，“真是莫名其妙……你……你到底是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其实世间之事，大多数的对和错就在于你相信与否。你信就是真话，你不信就是假话。”付拾转头看着他，极慢极慢的微微一笑，“既然大家都说是我杀的，那就是我杀的吧。”
他的表情自然得毫不在乎，好似不仅仅对他自己的清白毫不关心，而且对戚小飘的惨死也一样……看不到一点惋惜之色。
“你……”檀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狠狠地翻了下眼睛，“我不仅知道她不是你杀的，而且还知道你看上去温文尔雅和善无害，实则自大狂妄，冷漠无情，很欠揍，十分欠揍……如果以后遇到你被人设计围殴，我一定会第一个溜走且不溜远，找个地方观赏全程。”
“好啊。”付拾居然还是微微笑着回答，貌似脾气好的天下无人能及……如果有人见到二人衣带当风的站在满山叠翠之间，定会觉得是一副令人心旷神怡的好画面——只可惜这幅画面只有背影能看，万万不要绕到前面去看表情。
☆、第五章 活着的鬼
……
“檀小爷。”
二人正在眺望之时，身后却有一个女声叫住了他们。檀俏回头，便看见门主龙源的妻子项香正好垮了个篮子经过。她荆衣布裙，打扮的非常朴素，却依然很有姿色，且表情温婉，声音柔媚，让人见之心怡。
“龙夫人。”檀俏转头扬声回礼，“龙夫人来此何事？莫非是来看望君公子的？”
“奴家只是去给舍弟送药，路过此处。”项香摇了摇头，用手拂了下被风吹乱的发丝，“至于君公子……君公子其人着实不好相处，自从归来之后，就一直没有离开过这方寸之地……看样子，大概只有得知了那裁玉公子的下落，他才能走出来呢。”
“哈哈……哈哈哈。”檀俏眨眨眼睛干笑了几声，“龙夫人和君少侠可认识傅裁玉？”
“这个，那裁玉公子神出鬼没，奴家自然不认识……”项香的明眸在二人之间转了转，但最终还是在一直优雅微笑的傅裁玉身上停住流连，“不过……奴家倒是觉得，这位付公子的相貌俊美之极，倒和传说中裁玉公子……有几分相像。”
“龙夫人好眼力，”付拾忽然笑着开口，“我其实就是傅裁玉。”
这句话语调平和却不啻于惊雷……檀俏登时无声的倒吸一口冷气，若不是他素来反应机敏，怕是早已露馅。然而项香却只是惊讶了一刹那，很快就恢复了常态，掩嘴缓缓笑道，“付公子真会开玩笑，您怎么能是那个裁玉公子呢。传言那个魔头先奸后杀了戚小飘，如今又去垂涎檀家小姐……你若真是傅裁玉，我想以檀小爷爱护小妹之心，非但不会与你在此谈笑风生，相反会把付公子大卸八块才是。”
“哈哈……说的是说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