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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郎情觞-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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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钱的。不仅很有钱,而且是相当相当有钱的。和他熟悉的人,就想说服他做点什么投资。   
过去别人邀请王鹰做什么,开西餐厅或是办礼仪公司,他总是以自己待不久推脱,不愿对音乐以外的任何东西有投入。现在,他对什么都有兴趣,开始了解政府的发展规划,准备买一辆二手摩托车可以到处跑跑,甚至打算在此买一栋房子。   
周末的早晨,王鹰在太慈桥的二手机动车市场,和一群车贩子周旋许久,最后花四千元买了一辆嘉陵摩托车,几乎就是全新的,当即开回市区。   
他很少在白天出门行动的,所以对白天总是有些不习惯,白日里什么地方都亮得刺眼。但今天这城市的亮,符合他的心情。树叶发亮,街道发亮,窗户发亮,高楼上的广告牌发亮,风在耳边呼呼地响,城市的声音如同喧嚣的河流,他驾车切入这喧嚣,阳光温暖而风微凉。在光和极速中飞翔,他突然感到喜欢,感到快乐,消极情绪一扫而光。   
他青春焕发,全身震颤着,有一种从里到外的振奋。他本来是个生活在灯光里的人,喜欢的是虚无和幻觉。因为阿哈,似有无数饱满的现实的生命唤起了他的热爱,他内心里充满了感激。   
他将摩托车一直开到狮子山下的文联临时宿舍旁,对着楼上的房间高声呼唤阿哈。   
阿哈正在颜如卿的房间里发呆。她自己的东西十分简单,已经收拾好了。昨天,文联办公室的人通知她,颜如卿已经调离,房子由单位收回,要她马上搬出去。她一点也不感到突然,只是感到茫然。颜如卿,他就这么消失了啊!   
“阿哈——阿哈!”   
是王鹰的声音。听到他的呼喊她十分惊喜,拉开门扑到阳台栏干上,看见他穿一身紧身黑色皮装,戴着头盔,身型特别好,看起来十分硬朗精干。   
“是王老师啊,好酷,像宇宙战士!上来坐吧?”   
“不用。”   
“那——”   
“阿哈下来吧,你要去哪,我送你。”   
她心里感到温暖。那么巧,他知道她要离开这个地方。可是她要去哪?她也不知道啊。   
他不愿上楼,是唯恐会看到她的生活中曾经的一个男人的痕迹,那是他受不了的,在他的潜意识里,越是完美的东西就越是脆弱,这个完美是阿哈,他必须谨慎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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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节:闪电,你劈我吧!(3) 
就要离开了,她有些犹豫,房间里的每一件东西都曾经被她的手抚摸过,难以割舍。   
他耐心地在楼下等她。   
她也敏感到他是不愿见到任何和颜如卿有关的东西。尽管他从来不询问过他们之间的关系,甚至连猜测都没有。他从来不会在她面前提颜如卿。   
她找出一些旧被单,将颜如卿的床和画桌覆盖好,又检查了水龙头和电闸,最后对整个房间说:“卿哥哥,我知道你不想见我。我走了,你回来吧,我就走了,你回到你的家来吧!”   
她始终相信他的调离是借口,是颜如卿要和她分手。只要她离开了,他就会回来,他的生活又像以往那样进行下去了。   
她拎了一个布包下楼,包里有她的衣服和歌碟,还有一把阿爸做的牛角梳,一个阿妈缝制的香袋。王鹰驾着摩托车,两条长腿支在地上保持平衡,等着她,看着她下楼走到他面前,她的脸上有着淡淡的忧伤。他并不安慰她,只坚决地对她一偏头,她就跨到他身后坐了上去。他脚一踩,摩托车发动机突突响起来。   
阿哈犹豫一下说:“我不知道该去哪里。”   
他不说话,心里涌出喜悦和自豪,仿佛她已经把自己交给了他。只顿一下,他就驾车飞一般冲下斜坡,汇入城市车流里。在城里转了几圈后,他在南明河畔停下,对她说:“只要不回金竹大寨,去哪里都好。去师大好不好?那里还有房子出租,租金贵些,但环境好!”   
“好吧。”她茫然地说。事实上她还没有真正开始在这城市里的生活,所以也不甘心就回金竹大寨。   
王鹰将她带到了师大。校园里到处是高大的梧桐树,阳光灿烂。   
离他租住的寓所不远,有一个单身公寓,是红砖的苏式建筑,虽然古旧,墙上生出了大片青苔,但黄澄澄的琉璃瓦在阳光里十分耀眼,令人心生喜悦。   
王鹰知道阿哈要搬离颜如卿的宿舍,早已经帮她租下来了,只是怕她误会,一直没说。他领着她在师大的林阴道散步片刻后,他才指着那苏式建筑问她:“如果让你住在这里,你喜不喜欢?”   
她说:“这房子真漂亮,像油画里的一样。”   
“那我们去看看。”   
他高兴地领着她上了二楼,打开了向阳的房门。   
“你不是变魔术吧?”   
“当然不是,这钥匙是我的,我已经把这二楼租下来了,就等你搬过来。瞧,这里条件不错,五十年代是给苏联专家住的。以前这里都给外来访问学者住,现在修了专家楼,就空下来了。有厨房和卫生间,又远离教学区,很安静。”   
阿哈高兴得叫起来:“太好了,我可以做饭吃,我做的菜很好吃呢!”   
“我早就流口水了!”   
“我呀,要是我能够像那些大学生一样上学,多好啊!”她由衷地说,说完难免十分惆怅。   
“这个——”他靠着门框看她,“我在艺术系每周有两节演奏示范课,不是很适合你。不过我可以想法,让你进这个系的预科班跟读。”   
阿哈吃惊得说不出话来。一个只上过初中的布依女子,上大学是令她心疼的梦。没有完整的教育,她可能就只是个好嗓子的布依歌手而已。   
“真的?我真的可以在这里上学?”她有些结巴地问他。   
“当然。其实我已经将手续办好了。不过,得等到这个期末,大概六月份,你通过他们的一些科目考试,秋天就可以成为这里的学生了。”他有张有弛地说。   
“考试?”她一脸黯然,“我在花溪中学只上到初三。”   
“这个,你更加放心,我会找来教材,文化课你自学,我可以辅导,专业课就包给我了。”   
“你这么有心计啊?”她跳上来拥抱他,在他脸上亲了一下,“那以后我真要叫你王老师才对!”   
接触到她的身体,他全身一阵战栗,赶快推开她:“你如果没有时间做饭,学校饭堂的饭菜也是不错的。”   
王鹰没有完全告诉她他为她做的一切,比如说他为她交了不菲的学费,学校才答应可以破例将她作为自费生安排在艺术系的预科班学习。   
失去颜如卿的悲伤被这无数令人兴奋的好事情暂时淹没,阿哈欢天喜地,走路是蹦跳着的,口里哼着曲子。   
此后,他们成了邻居和拍档,是全云贵最好的独唱和Solo。白天她就在屋里,或者在学校林阴道的石桌椅上准备功课,到晚上,他用摩托车载她一起去上班,在夜晚的城市里驰骋。   
这是一段快乐的日子。香港、广东、温州来的老板们,如果是真正爱听音乐的,到酒吧就问有没有他们的节目,如果没有,就茶位也不开了,立刻抽身而去。城里几家酒吧和夜总会都来挖他们,他们不再在贵州饭店驻场,跑场让他们的收入增加了至少五倍。   
每到夜晚,年轻的摩托车骑手就在夜的城市里穿越,勇往直前。阿哈坐在后面,他一再要求她搂着他的腰、头贴着他的背,说这样安全。   
男人的身体对她来说始终是陌生的,令她畏惧,因此她十分退缩,只在起步的时候抓着他的衣服,等他们开始飞翔她就放开了。他把车开得很快,真的是飞翔一般,在城市夜色里掠过。听此起彼伏的车声呼啸,看每一束车灯像如期而来的彗星横扫街道,柔软的风毛刷一样拂扫脸颊和脖颈,她突然意识到季节已经轮换,是初夏,颜如卿离开她已经一个多月了。   
颜如卿!   
晚上,她神思恍惚,唱的每一支歌,都好像被晶莹的泪水湿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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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节:火 宫 殿(1) 
2。火 宫 殿   
他们最早的场是在火宫殿,然后到新月酒吧。在新月酒吧演出休息的时间,他们刚离开的火宫殿的老板特意叫人送来了咖啡。他们在后台慢慢喝,是雀巢的,加了咖啡伴侣后口感更好了。   
“这老板怎么这么好心啊?没时间喝就送到这里来了。我第一次喝这种东西,味道有点像我阿妈熬的感冒茶。”   
王鹰笑:“《小雨》这首歌,你的处理是最好的。你比汪明荃唱得好!”   
“有歌声有笑语,家中的温馨甜如蜜。世界上再辽阔,比不上家中的小天地……”阿哈想回家了,但她依然笑着说:“第一段之后你的即兴Solo才棒呢,感觉好极了。我觉得我还可以再作些处理。你教我的,要在歌唱中去找歌剧的感觉,去倾注一个故事和一份情感……我就是这样做的。”   
“知道我听你唱歌的感觉吗?就好像深夜读一本自己心爱的书,一边听屋檐下的雨声……”   
“你都读什么书啊?介绍给我。”   
“那雨声,也像我心爱的书一样。只是,它从天上来到人间,反被践踏入泥。”   
阿哈一时不知道怎么理解他的话,没有吭声。   
“阿哈,有些老板,爱在娱乐圈找自己的玩伴,但很快就厌弃了……”   
阿哈笑了:“王老师,你是看火宫殿那个鹰钩鼻瘦老板老盯着我?放心啦!我如入无人之境呢。”   
“不要叫我老师了,我没教给你什么呢。不过,有什么事情要和我商量啊,毕竟你还未成年。”   
“哪里,早成年了,十八岁生日过了。”   
“为什么不让我们给庆祝一下?”   
“不在家里,过生日是不好的,我没给谁说。”   
“你们的规矩真多。”   
“我们有很多规矩,是因为祖先要我们对神虔诚,那样神才会庇佑夜郎的后代,保护我们的牲畜,让我们的泉水永远甘甜,让布依的男孩子长得健壮,姑娘长得美丽。告诉你我小时候的经历吧,有一次,我整夜睡不着,听见风声四起,我就趴在床头听风的声音。我阿妈只会在月圆的夜晚彻夜不眠,可那夜她睡熟了,睡得很沉。   
“那是我从小长到大第一次失眠。我听见风从西边升起,翻滚过一座座大森林,林涛一齐轰鸣,加助了风的声威,听起来震人心腑,感觉屋顶就要被掀起来了,寨子动摇起来了……直到窗纸发亮,那声浪才掠过大山和阿哈湖,畅然东去。阿妈醒来了,她告诉我说,那是春夏两个季节在举行轮换的仪式,这个仪式完成之后,就是我的生日了。   
“第二天一早,我慌慌张张地穿好衣服,跑到寨子最高最宽阔的晒谷场上去,看季节轮换后的模样。啊,那样的天空,蓝色的,又有浅浅的鹅黄,纤尘不染,美如绸缎,黎明如同过路黄花金色的花瓣,而且在颤抖,因为,东方的大山顶上,太阳的金光就要出现了!   
“那一刻,整个世界无比的宁静、干净又新鲜,每一丝风都清凉而甘甜。我听见了一种音乐,一种绵绵不绝的低音,山野、高原就在这低音里旋转。我哭了,在山路上奔跑起来,心里充满了渴望,想拥抱这美丽新世界的渴望……”   
阿哈久久沉默。   
王鹰低声说:“我心里有的是将你紧紧拥抱的渴望。”   
“你说什么?”   
王顾左右而言他——他抬起头来:“该上场了,键盘手哪去了?”   
城南南明河上有两座大桥,南明桥和朝阳桥。南明桥上是甲秀楼,楼里藏有明清时黔地画家文豪的诗、书、画,是一班城里文人常来怀古吟哦之处。朝阳桥在“文革”时曾经发生过“造反派”和“保皇派”的鏖战,鲜血从桥面一直流注到桥下的南明河水中。当时桥头有个卖冰糖葫芦的少年名叫李遥,被卷入这场血战,他不明就里就被人袭击然后拼命抵抗,被疯狂的人们的梭镖挑中肚子,差点掉进河里。劫后余生的他,痛定思痛,在发了点小财后,满三十岁那年将当年的桥头堡垒买下,装修如同皇宫一般,取名火宫殿,是南明河畔最红火的夜总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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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节:火 宫 殿(2) 
火宫殿的老板李遥听过一次阿哈的歌,以后就开了辆黑色的红旗车去各个酒吧接她。空跑了无数次,某个晚上竟然就将阿哈接来了。   
阿哈因为想念颜如卿,心里悲伤,十分恍惚,常常身不由己地做一些自己也不知所以然的事情。比如这个晚上,新月酒吧的演出结束后,一个新来的歌手缠着王鹰说些什么事情,阿哈独自走出去打算在外面等他。她刚从新月酒吧出来,一个西装笔挺的瘦男人就将一束从昆明空运而来的盛开的玫瑰举到她眼前,她接过了。瘦男人又欠欠身子,将她往打开了的车门里送,她就钻进那黑色的轿车里去了。   
没有看清楚瘦男人的模样,他和他的车,都影子一般。她坐在后座上,感觉很舒服,就闭上了眼睛。   
她一闭上眼睛,就会看见颜如卿的脸。昨夜她就做了这样的梦:在黑呼呼的一群观众当中,颜如卿仰脸望着她,他的金丝眼镜有些歪斜,脸色苍白,委屈、忧伤的表情十分鲜明,直逼眼前,令她感到触目惊心。那会儿她正在舞台上,她伸手给他,但是他却被人流往后推挤,离她越来越远,他们根本无法再接近。   
他为什么委屈又忧伤?为什么那么苍白?   
这个梦令她整天陷入忧郁。   
只一会儿,车停了,车门打开,耀眼的灯光从火宫殿的大门一直照到车里来,令她睁不开眼。李遥不知从哪里买来两个探照灯,装在火宫殿门前,每晚一红一绿两道光柱如猛龙触须,从火宫殿门前照向南明河,在辽阔的河面上掠过后再在天空里画一个圈,是城南美丽的夜景之一。凡是来火宫殿的客人,都会兴奋地叫着等探照灯就近将自己照过了,经历了那瞬间置身宇宙的感觉,才偏偏倒倒地上楼去。   
从车里出来被探照灯一照,阿哈几乎昏倒。立刻,有两个穿旗袍的咨客来扶她,将她送到三楼的露台上,那里,李遥在葡萄架下设了一个雅座,摆上了法国波尔多红葡萄酒和凤爪、卤花生等小吃。   
“阿哈小姐,请坐啊!”李遥殷勤地说。   
阿哈恍恍惚惚,问:“这是什么地方啊?你是李老板吗?”   
“阿哈小姐,久仰啦。你喜欢火宫殿吗?”   
“不,我不喜欢火,我喜欢的是水和森林,所有绿色的、清香的。”她说着他听不懂的梦话,“不过,这个露台很好啊,我很喜欢。”   
“你喜欢就好,来,我带你各处看看。”   
李遥领着阿哈在大露台上走,看他那些养了十多年的盆景,看开花的铁树。   
阿哈问:“这铁树有一千年了吗?”   
“不好说,但它的历史肯定比云贵市的历史还长。”   
“哇,两千年了?如果植物有嘴巴,它会说出好多好多事儿来呢!”   
“是,是。如果植物有嘴巴,它恐怕是活不久的,皇上是不喜欢别人多嘴的。”   
“皇上?你说什么呀?”   
“对不起,最近看那些戏说的电视剧多、多了,我们也常戏说戏说,戏说而已,你别认真。你小、小心,这地上有藤。”   
李遥见到阿哈就有些紧张,因为怕自己不小心嘴一溜就讲了粗口。结果,他因为每句话都要想想才说,变得有些结巴了。   
“你去哪里找来这么多盆景?”   
“哈,你不知道,我以前经常带着文联的那些艺术家去山里挖盆景,他们挖了回去养不活,我的都长得很好!”   
“我也认识他们啊。”   
“是吗?耀明和我最好,我们一起练过气功。可惜他走火入魔了。”   
“走火入魔?”   
“是啊,有一次听说他一早出去练功失踪了,很多大学生自发出去找,最后在黔灵山顶找到他,他从九曲径开始一路往磕头,到山顶头都磕烂了。你认识他吗?他很神的。”   
“不,我认识颜如卿,”阿哈心里疼了一下,“他是个画家。”   
“哦,我也认识他,不熟,可能是新来的吧。他们那里的人我全熟啊。”   
“这里真好啊,可以看到南明河的两岸,真美!”   
“我希望你天天来。”   
“你还需要女歌手吗?我看你已经有不少女歌手了,她在唱徐小凤的歌啊!”   
她聆听二楼传来的歌声,是一个沙哑的女声,在唱老歌《往事如昨》。“往事难忘温馨如昨,依然荡漾心头。春去春回绵绵如梦,但愿你勿忘我。”唱这歌中低音控制不好就会唱出沧桑无奈老黄历的气息。但这首歌在阿哈的心里不是这样的,它应该是一种古香古雅的怀想。   
“唉,他们怎么能跟你比啊!”他想亲切地拍拍她扶在栏杆上的手,又不敢造次,正犹豫,阿哈转过身说:“我想唱歌了。”   
“好的。”李遥对穿黑色制服垂手站立在楼梯口的保镖招手,“找一个最好的咪头来!”保镖扭头往下传话:“找一个最好的咪头来!”   
“我想下去唱,跟乐队一起。”   
“这里好啊,下面太嘈杂了。就在这里唱给我听好吗?”   
下面有人送了咪头来,阿哈没接,撑住露台的栏杆,望着灯火辉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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