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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郎情觞-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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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头发黑而卷曲,如同柔嫩的丝绸。他是她的小精灵,是她生命中的生命。看不见她,他一定会哭泣;如果没有及时给他喝水,他上翘的小小的上唇就会出现小水泡。她相信他一直在呼唤她,在对她说话,虽然他还没有语言,但他一定正在学习她的语言并从心灵里对她发出呼唤……她低下头,更贴他近些,想听他小心灵里发出的声音,他只会说“哦、哦”,一个婴儿的语言,如同夜晚的水流,如同水中的鱼的语言。   
她不知在什么地方得到一个漂亮的毛公仔,每当她在公园的石椅上、在阴凉的地下人行隧道休息的时候,她就将那公仔紧紧地抱在怀中,对它反复亲吻,低声细语。而有时候,她又仿佛十分清醒,知道这只是一个毛公仔,并非她的可儿,她会十分惊慌,跳将起来,迅速往前奔跑。她跑着,跑着,一边大口喘气,一边说:“好宝宝,不要哭,妈妈走开了,现在正赶回去,去你那儿,你乖,你等着……”   
她还穿着离开出租屋时的那套睡衣,脚上是软底拖鞋。大概是以前在酒吧里工作到凌晨的生物节律还保持着,白天她可能会因为疲惫而在某个公园的树阴下睡熟了,夜晚她却十分的清醒,在城市的街头逡巡。   
她经常在学校和医院门口,以及地铁里出现。   
她很安静,如同一个正在去超市或菜市场的普通家庭主妇,所以并不引人注意。她的头发一点不凌乱,脸孔也很干净,素洁美丽。   
她走在人行道边上,低着头,脚步很轻,怕踩死小小的虫子们。它们的翅膀是透明的,很容易破碎,一旦破碎了,就无法去到空气的游丝当中,无法追逐阳光的移动,而只能在树根下爬行。   
其实,道路很洁净,并没有小虫子,虫子是她儿时的记忆里才有的。她童年的世界,云贵高原的所有动物和植物和孩子们和谐共处,是彼此难忘的朋友。记得蚂蚁和金龟子总在夏天的路上跑,绿蜻蜓个特别大,在田野和树林上空飞;黄蜻蜓总是成群结队地在土司大院和晒谷场上出现,如同黄色的云;灰蜻蜓比较少见,一般来说只有那些野男孩才能捉到;红蜻蜓是阿哈的朋友,它们如同一群美少女,背负着透明的翅膀,总在雨后歇落在阁楼的栏杆上。她会长久地看它们的游戏,所有的虫子和蜻蜓们,有时候她觉得它们比人类更美丽。   
她走在城市的道路上,脚步轻捷,富于弹性,因为她又回到了童年,回到了在自然的怀抱里奔跑和游荡的时光。   
她一直往前走,从东走到西,又从南走到北。城市的道路处处回旋,峰回路转,她常常刚离开一个地方又回到同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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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节:失子惊疯(3) 
偶尔,当她横穿过车流汹涌十二车道的交通主线时,所有的车都在刹那间警觉地减速,几辆的士险些追尾,一些司机愤怒地摁响了喇叭,火热的太阳底下顿时掀起一片令城市不安的嘈杂声。她浑然不觉,轻捷地跳跃着过去了,如同与羊群失散了的孤独而勇敢的羚羊。   
然后她再次回到人行道上。   
她走过橡树下,橡树掉下几片叶子。橡树的叶子又大又厚实,她将它们一张张捡起来,拿在手里反复地看,非常喜欢。小时候,母亲伶俐曾经教她用绣花针在树叶上刺各种美丽的图案,她常常整天着迷于到处去找漂亮又结实的树叶。她走过榕树下,树身上披挂的浓密的气根像布摩的胡须一般,她跳起来去抓,没抓着。此外,她还看见了许多在云贵高原上没有见过的植物,它们生机勃勃,努力呼吸空气和阳光。红色的木棉花像一群红色的鸟儿歇落在树枝上,在丽日蓝天下是多么的鲜艳夺目;粉色的紫荆花不分季节地开了又谢,谢完又开;油绿绿的榕树怀抱着寂静透明的空气,永远和谐安详。无论什么植物都让她感到亲近。   
有时候,她仰面朝天在人行道上行走,人们避让然后纷纷回头朝她张望,但她似乎对万事万物视而不见。她行动规矩,无声无息,不会伤害任何人。   
有时候,她又自顾自地唱歌。她的嗓音很特别,很好听,没事的路人听见她唱歌,就将她围住,把钱塞到她的衣袋里,结果引来了一群流浪儿童,他们常常跟在她身后,看见有人给她钱就将她围住,她微笑着,将那些零碎的纸币硬币分给每一个孩子,他们雀跃着散开。   
你可看见一个小男孩男孩男孩,   
他在城市里到处徘徊徘徊。   
从这里走过去那里走过来,   
你可看见一个小男孩男孩男孩……   
你可看见一个小姑娘姑娘姑娘,   
她在城市里到处彷徨彷徨。   
她在这里彷徨有在那里流浪,   
你可看见一个小姑娘姑娘姑娘……   
伦敦桥正在塌陷,   
在塌陷,在塌陷,   
伦敦桥正在塌陷,   
美丽的夫人!   
口袋装满金和银,   
金和银,金和银,   
口袋装满金和银,   
美丽的夫人!   
夫人晚安,   
夫人晚安,   
夫人晚安,   
我们将离开你。   
我们快乐去远航,   
去远航,去远航,   
我们快乐去远航,   
去遥远的地方……   
她一开始唱,就很难有结束的时候。她的歌声如同这个季节多汁的水果,在树枝间、隧道口、广场上闪光,如同晶莹清凉的水珠在树阴和微风里流淌。她一路吸引着所有人。显然,她和地下隧道里那些弹着吉他唱歌、脚下放着大纸盒的流浪歌手不是一回事,她没有讨要的意思。但如果她站住了唱歌,不管她是看着天空还是看着地上,或者就是看着某处的景色,总会有人将一些零钞票放进她的衣袋里。路过某家快餐店的时候,她掏出衣袋里的钱递过去,人家就递一个装满了饭菜的白色餐盒给她。   
她不唱歌的时候,口里嘀嘀咕咕,是念叨着孩子的名字,目光四处张望寻找。她喜欢去医院,那地方似曾相识,在她的记忆里陌生又熟悉。她看见每一个穿白大褂的人都对她们微笑,她记得她们送牛奶给她让她喂可娃。可是她们太匆忙了,连目光也来不及在她的脸上停留。她唱起歌来,她记得她们听见她唱歌就会微笑,并轻轻鼓掌。可是她们太匆忙了,只听见远处别的医生和病人的呼唤。   
她不知疲倦整天在医院门口徘徊,看见有人抱了孩子进出她就一定要上去看个清楚,孩子的父母哇哇大叫,直到保安来将她赶走。   
她曾经被一个收容车拉走,但是车在某个红灯路口停下来的时候,她迅速地逃走了,其动作之快,四肢的灵巧轻盈,正如美国电影里的猫女。   
她爱去人多的地方,并且跟踪那些推婴儿车的妇女。   
她相信自己的感觉和嗅觉,靠着感觉和嗅觉寻找她的孩子。   
她始终坚信他小小的灵魂和她的沟通,他只是如同一粒更小的尘埃,在这个明亮的城市里迷失了,他睁着那黑珍珠一般的眸子,在等待着她。她要从亿万颗尘埃中将他找到,在不断稀释又不断聚浓的百千种城市芜杂的气味中,将他淡淡的纯纯的苹果香嗅出来,在千百万张脆弱的面孔中,找出他小小娇嫩的脸孔…… 
◇欢◇迎◇访◇问◇BOOK。HQDOOR。◇   
第91节:城市光芒把梦照亮(1) 
2。城市光芒把梦照亮   
柔桑住在城市东部一个新开发的叫“天河雅筑”的花园小区,临近商业大街但闹中求静,环境规划美丽宜人。五六月天,小区里几株木棉树枝头结满鸟儿一般的红色花朵,让人看一眼也感觉心就要飞出胸膛。这个小区住的都是天河区白领,多数人在这城市最高级的写字楼中信、市长大厦里上班,差一些的也在石牌IT一条街,而且多是单身贵族。每天早晨,这些时尚精英精神抖擞地从“天河雅筑”出发,下班后去酒吧或别的休闲中心、健身俱乐部、美容院消遣,凌晨才回家,第二天照样精神奕奕。和这座城市的所有单身男女一样,他们满世界游走,寻找可能发生的奇迹。奇迹无处不在,随时改变大家的生活和人生。   
家是柔桑“失踪”的地方。   
柔桑还循着她内地人的生活习惯,天色一暗就急着回家——在内地城市,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夜晚的街头总让她有置身旷野的感觉。本来,即使是最偏僻的地方,爱游乐的人们照样在黑夜里找到自己的乐趣。而对于柔桑,这恐怕源于她灵魂深处的孤独,家,是她包裹自己的一张棉被。   
其实,一个孤独的人,即使身在家中,裹在棉被之中,和置身旷野又有什么两样?   
所幸柔桑有诗,绵绵不绝的诗歌,绵绵不绝的诗性幻想和思考,让她的灵魂在孤独中上升和飞扬,家得以成为她精神的家园,盛满她浓浓的眷恋,是她的梦歇落的地方。如果是周末,她一连两天就待在家里,手机也不开,真是如她自己说的那样,把外面的一切全忘记了。她迷恋家里的一切,读书、写作、睡觉,或者一部接一部地看电影。读书往往是在阳台上,坐在藤编的圈手椅里,同时享受经过树枝过滤了的淡金色阳光。写作的时候为了让自己更兴奋,她会将一杯红酒放在电脑旁,不时抿上一口。一个周末过去,周一她总带着重返现实时的恍惚回到办公室。   
她将婴儿抱回家后,又给妇婴用品专卖店打电话,订购包括婴儿床、衣服、尿不湿、进口奶粉、面糊等等所有孩子需要的用品,要求送货上门服务。   
她的客厅很大,足足有四十平方。整个室内的风格是写意的,强调的是精神氛围而没有多少世俗生活气息。电器不多,墙上挂了些画,每个角落都有不同的花草,有精心配搭的干花,也有鲜花。透着柔光的落地窗帘是古典欧洲宫廷风格的,门帘是贵州彩色蜡染,此外还有一面墙上全是贵州蜡染画和壁挂。所有画和壁挂,都有射灯悄悄、若有若无地照亮。灯光里,时间被巧妙挡开,只有艺术,和艺术呈现出来的梦幻与遐想。   
临近卧房及阳台的小影院区域时尚舒适,茶几上摆满各种好吃又漂亮的水果,各种用具精致高贵。   
不到一个小时,门铃声响,专卖店已经将她要的东西配齐送来了。她用遥控开门器开了大堂门,两个戴大围裙的送货员很快将几箱东西搬到了家门口,其中最大的一箱是婴儿床。他们拆开箱三两下把小床拼装好,她付了帐,又给他们小费,他们谢过她,送给她一个特意带给婴儿的毛公仔。   
小床很漂亮,像个小小的宫殿,又像一艘轮船。婴儿很乖,她将他放进去后,轻摇小床,他一会儿就睡着了。然后,她换上宽松的棉布裙子,将一直空着的儿童房布置好,把小床推进去,在床顶上挂了个风铃,这个房间,就算是有了小主人了。   
忙碌一阵,她满头大汗,头发贴在脸上、脖子里很不舒服。她将它们挽在头上用一个绿色的夹子夹住。抬臂仰面之间,仿佛已经是个能干的母亲。   
之后她又清洁客厅的地板,整理沙发,直到恢复原先那纤尘不染的样貌,以及每件物品考究地摆放所产生的从各个角度、方向的视觉效果。她喘口气,在果篮里抓了个红富士苹果啃着,给王鹰打电话。   
王鹰已经找到工作,白天去一家民办的音乐学校教萨克斯管演奏,晚上就在蓝调酒吧驻场。蓝调的老板倪小姐早年是星海音乐学院学声乐的,后来嗓子坏了,老大嫁作商人妇,开了这家酒吧。她对酒吧里的艺人不错,就是不允许串场。王鹰也不想串场,他不想太累,半个白天半个夜晚的工作,足够了。他暂时没有找到满意的住处,就住在酒店里。虽然每天一半的收入都付给了酒店,但他实在是一个热爱住酒店的人。酒店和家的不同,在于一个简单一个复杂,一个无须牵挂自由自在一个牵牵挂挂。在他的流浪生涯里,只要经济条件许可,他就一直在酒店里住下去。   
不到半个小时,王鹰就赶来了。   
他是一个准时、快捷的人,柔桑很喜欢他这样的作风。她认为一个人,特别是男人,如果不守时、拖沓,那么他不是没有诚信就是生活颓废意志薄弱。男人要立足当今社会,这两个缺点都是致命的。   
他虽然是第一次到她家,却很容易就找到了。   
进门后柔桑递给他一双柔软的白拖鞋:“是不是男人天生都有侦探才能,你这么容易就找来了?”   
“主要是你交代得很明确。再说,我到过许多地方,每个城市都差不多,每个住宅区只要是同年代开发的布局也差不多,很容易找。”   
她引他到沙发前坐下:“你头发凌乱,脸孔也灰灰的,怎么啦?”   
“我担心打的塞车,心急就坐摩托车来了。”   
“搭摩托车太危险,那些摩托佬都是亡命徒,有的甚至就是飞车党,你以后一定不能再搭,当然,很快要禁摩了!”   
他“嘿嘿”一笑,说:“你知道吗?我和他讲好价后,要他让我驾车,他坐我后面。我驾车很安全的,绝不抢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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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节:城市光芒把梦照亮(2) 
“有这样的事?他居然同意让你驾车?”   
“我给的车费可观嘛。”   
她递给他一杯水,带他去儿童房。三房一厅的大套间,就她一人住,显得十分空旷。   
儿童房里,婴儿已经醒来,含着奶嘴躺在有围栏和蓬顶的小床里,望着他上空的风铃,十分专注地听风铃阵阵流水般的声音,胖呼呼莲藕一般粉嫩的四肢不时动弹着。   
她十分感叹:“瞧,他长得多漂亮啊,眉毛就像当年的周恩来总理!”   
他不出声地望着婴儿,婴儿的目光也直直地看着他。   
柔桑笑:“瞧,他不理我,就看你呢,他好像认识你。”   
他伸手碰碰婴儿的鼻子,小家伙竟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指不放,还想将他的手指放进嘴里。   
“哟荷,力气大呢!”他小心地掰开婴儿的手,将毛巾被的一角塞进去代替自己的手指头,才得脱身,和柔桑回到客厅坐下。   
“是谁扔掉了自己的孩子?”他很近地望着手里的水杯自言自语般。   
“是那贵州女孩干的,那个小文,或者是小英,或者是小花。”   
“你确定?她把他扔在门诊大厅里?”   
她不回答,去房间里拿来了那件织锦披肩:“瞧,咱们家乡的!”   
他的脸孔变得苍白,半天没有说出话来,从她手里拖过披肩,愣愣地紧紧攥着,最后把头深深地埋了进去。   
她无声地坐到他旁边,把手轻轻放在他肩上:“你怎么啦?”   
许久,他抬起头来,眼里有泪光:“这是她的东西!”   
“谁?你认识她吗?”   
“是她的,是阿哈的东西。”   
柔桑想起来了:“是,你说过的,一个布依族女孩?”   
今天他凌晨才入睡,接到她电话连水也来不及喝就出酒店找摩托车,再加上意外的激动,他嗓音喑哑:“柔桑,我过去有些事情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这个布依族女孩,我一直在找她。”   
“啊,那我真是去迟了一步。医生告诉我她就在我去之前不到一小时的时间离开的。”   
“还有,”他吞下一大口水,“这个孩子,可能是我的孩子。”   
“是吗?”她站起来走到客厅中央,背对着他。不知为什么,他的话让她感到震动和尴尬,感到很不自在。或许,他说出了一个她不想知道、不希望了解的事实,她一直以为他和自己一样,感情上有无数的梦想实际上一片空白——她一直希望是这样,如此才有完美爱情的神话。   
同时,她感觉到了自己的虚弱——现实之中,神话如同泡沫,多么容易被粉碎!   
许久,她转过身,掩饰着自己的尴尬,说话的声音里有轻微颤抖:“可能?就是说,有可能但是不确定?”   
他沉默一会,坚定地说:“我了解她,这一定是我的孩子!”   
她深深地呼吸,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其实,就这个事件本身来说,他表明的是他的态度,态度一旦表明,孩子是不是他的孩子,已经次要了。   
但人常常就是这样,只能让一些东西含含糊糊地存在着,让已经发生的事情延宕着,没有勇气面对真实,难以理性地抽身而去。她虽然是平静下来了,但看起来和他一样的脸色苍白。   
她习惯在遭遇挫折时——它们往往是人所难以知晓的,只在她的内心产生和泯灭——将内心暗藏的矛盾痛苦转变为一种淡淡的忧伤,变为一粒粒饱满剔透的葡萄,和所有美丽的事物与感受,以及生生不灭的梦想,一道酝酿,蒸馏,最后成为美酒,成为她的诗歌。   
她身姿优美地移动着小小的步子,坐回他身边,沉默着。   
男人的痛和女人的痛又是如此的不同,王鹰沉入痛苦太深了。一般人痛了就要哭,哭泣可以减轻痛楚。他是那种痛到极点也不会以哭泣和流泪来释放自己的男人,只会更加的沉默。   
男人被压在痛苦的大山下,往往要靠女人纤细的手指帮他解脱,她要帮他。她轻轻抓住他的手安慰他:“这个很容易得到答案的,用你的一根头发就可以鉴定了……”   
“不,不可能不是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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