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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内隆吉冷笑道:“内田君,这些话我在几年前就已经说过。而当时恰恰是你内田君认为不需要担心中国人的竞争,你说即使我们转让了技术,他们也是不可能迅速掌握的。”
“当时我的确是这样说的。”内田悠有些窘了,因为几年前他的确说过这样的话。那时候中国人提出要进口五套大化肥设备,并把转让制造技术作为进口的条件。米内隆吉等一些企业高管担心中国人获得技术之后会对日本厂商形成竞争威胁,而内田悠出于一个营销人员的考虑,坚称中国企业的技术水平低,即便是获得了日方转让的技术,短期内也无法形成生产能力。
谁曾想,中国与那些南亚、东南亚的国家完全不同,中国拥有一大批富于经验的技术人员和工人,而且有着消化引进技术的坚定决心。几年时间,中方已经充分地掌握了所引进的技术,具体表现就是在那五套大化肥设备的制造中,中国企业分包的部分达到了日方提出的技术要求,这也是他们敢于到日本来寻求新的分包业务的底气。
“这一点,咱们都失算了。”森茂铁工所的董事长川端弘嗣打了个圆场,说道:“我们当时有些过于自负了,总觉得只有我们日本人才是勤奋和聪明的,中国人不可能像我们一样迅速地掌握外来技术。现在看来,中国人的学习能力也是非常强的,完全不逊色于我们日本人。”
“这就是我担心的地方。”内田悠找到了台阶,赶紧接过话头,说道:“我们已经犯了一个错误,不应当再犯新的错误。目前中国企业还不具备在全球承揽化工项目的能力,而他们自己国内的建设项目又不足,他们从我们手里骗去的技术只能放在那里生锈。而如果我们接受他们作为分包商,就相当于给他们提供了练手的平台,这会让他们的技术迅速成熟起来。”
“这只是你的想象而已。”米内隆吉道,“到目前为止,中国人的技术还仅限于我们所转让的那部分,而其中最核心的是化肥设备的工艺设计。这些工艺的专利是在我们手里的,他们如果要使用,必须征得我们的同意,并向我们交纳专利授权费。在我们转让技术的时候,曾经和他们约定,这些专利只能用于中国国内的化肥设备制造,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不能用于中国的海外市场。这就意味着他们无法独自承揽海外业务,只能充当我们的分包商。照他们提出的价格,分包的利润是微乎其微的,几乎就是在白白地帮我们干活,这样的事情,我们为什么不接受呢?”
“可是,如果万一他们开发出了自己的核心工艺呢?”内田悠反驳道:“他们通过做分包,掌握了制造工艺。如果他们再有了自主的核心工艺,那岂不就可以完全甩开我们了吗?”
“这恰恰就是我想说的。”米内隆吉得意地说道,“我们接受中国人作为分包商,就可以把他们的注意力都吸引到做分包业务上。只要他们能够从分包中尝到甜头,就不会有兴趣去开发核心工艺了。内田君,你真的以为核心工艺是那么容易开发出来的吗?即使是我们日本的大化肥核心工艺,也是经历了几十年时间才搞出来的。而且进入时间越晚,能够创新的地方就越少,中国人现在才开始进入这个领域,他们怎么可能开发出新的核心工艺呢?”
“米内副总裁的这个观点,我赞成。”川端弘嗣点头附和道。
化工设备的技术可以分为几个层次。最基础的是核心工艺,也就是一个化学过程在理论上如何实现,比如大化肥设备中的合成氨技术,就包括了以煤、渣油、天然气等原料的不同工艺,往下又可以细分为诸如Texaco工艺、She工艺、Keogg工艺等等。
有了核心工艺,才能够进行装置的设计。比如She煤气化工艺的流程是先对原煤进行球磨和干燥,然后在气化炉中进行气化,再对冷却气进行湿洗、脱硫等等,最终形成合成气。这些步骤需要有各式各样的设备、管道,还涉及到设备的布置,这都属于装置设计的范畴。
再往下才是制造工艺,也就是如何把一台设备按照设计要求制造出来,这其中又涉及到了材料技术、加工技术等等。
化工设备项目的分工,也是按照上述的层次。项目的主承包商是掌握核心工艺的企业,它们提出全套设备的设计,然后交给各家分包商去制造。由于核心工艺是最基础的,因此负责总承包的企业是利润最为丰厚的,分包商就相当于建设一座大楼时那些搬砖的民工,赚的只是一份辛苦钱而已。
核心工艺不见得是非常复杂的技术,但那些最直接、最简单的技术都已经被先到者申请了专利,后来者要么是支付专利费,获得这些专利的授权,要么就只能独辟蹊径,而这就意味着大量时间和金钱的投入。当然,随着整体工业水平的进步,核心工艺也是在不断改进的,比如说,原来科学家就知道高压条件下的工艺比低压条件更优,但因为技术上无法制造出高压装置,基于高压的工艺就只能搁置了。一旦高压装置的技术得到突破,则核心工艺也会随之得到改良。
工业上的竞争优势,其实也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日本企业在化工设备方面拥有核心技术,但如果他们不能持续地进行技术研发,就会被后来者超越。越是先进的技术,研发难度就越大,这一点在场的各家企业高管都是清楚的。米内隆吉称中国企业很难迅速开发出自主的核心工艺,这个判断与大家的想法是相吻合的。
那么,在中国企业不掌握自主核心工艺的情况下,让他们承揽一些分包业务,就算他们成了金牌分包商,又有何妨呢,还不是得给日本企业当廉价劳动力?
此外,米内隆吉说让中国人在分包业务中尝到甜头,能够诱使他们放弃在核心工艺上的努力,这个说法听起来也是有一些道理的。如果你搬砖能够买得起水果机,你也就不会想当包工头了。反之,如果连搬砖的机会都不给你,谁知道你饿急了会创造出什么奇迹呢?
内田悠也无话可说了,他并不特别赞同米内隆吉的观点,但他却知道,包括自己的老板在内,许多企业的高管都倾向于接受来自于中国的外包服务。原因是很简单的,那就是中国人的服务太便宜了。时下各家企业都面临着巨大的成本压力,急需有人来分担,中国人的出现,可谓是雪中送炭。大家就算想到中国企业未来会成为自己的威胁,可那也是几十年后的事情了,谁会在乎呢?
“这么说,诸君都认为应当接受中国人的请求了?”乾贵武志看众人都不吭声了,便开口问道。
“时下,我们必须与中国人合作,这是提高我们日本产品竞争力的关键。事实上,即使中国人不来找我们,我们也应当主动上门去商谈合作事宜的。”川端弘嗣说道。
“这都怪那该死的广场协议!”米内隆吉恨恨地说道。
川端弘嗣摇摇头,说道:“米内君,你这样说是不公平的。即使没有广场协议,日本的劳动力成本提高也是不容否认的事实。即使是你米内君,现在的薪水不也比10年前要翻了好几番了吗?我们必须找到新的便宜的劳动力来源,而中国恰好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第四百六十二章 再来一场生丝大战
全球的产业转移,不是由谁脑子里灵机一动就发生的,而是经济发展的必然结果。工业革命在欧洲爆发,但当欧洲经济发展到一定水平,劳动力成本开始上升的时候,产业就转移到了大洋彼岸的美洲。为了获得更多的廉价劳动力,美国资本家甚至不惜打了一场南北战争,以便把被束缚在南方种植园里有大量黑奴解救出来,投入工厂。
等到美国人也开始富裕起来之后,产业又开始向南美洲和亚洲的日本转移。20世纪50年代至70年代,正是得益于低廉的劳动力成本,日本经济得到了长足的发展,创造出了一个东亚奇迹。
但经济发展的结果就是原来的低劳动力成本优势不复存在,原来靠着一个饭团加几片咸鱼就能够干上一整天活的日本工人,现在也需要开小汽车、穿西服,美的食物,企业里再想维持微薄的薪资标准已经完全不可能了。劳动力成本的提升,并不仅仅体现在蓝领工人方面,白领的成本也同样值得关注。原来派一个技术员去国外做设备维修,给点基本生活补贴就可以了。而现在他们却会要求住五星级酒店,给钱少了就不愿意干活。
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是没有广场协议,日本的竞争力也是会逐渐下降的,广场协议的签署只是加快了这个进程而已。
川端弘嗣是个老企业家,对这一切看得非常清楚。他知道,不管中国人是带着什么样的阴谋来与他们谈外包业务的,他们都只能接受,因为日本国内的劳动力成本已经大到让他们别无选择了。
“现在我们公司里的电焊工,清一色都是昭和十年以前出生的,现在都是50岁以上的老人了,年轻人不愿意干这种辛苦的工作。一旦这些老人退休了,我们上哪去找那么多的电焊工来完成那些大型容器的制造?与其等到没有退路的时候再去与中国人合作,还不如现在就建立起合作关系,让中国人成为我们的外包商。”川端弘嗣用幽怨的语气说道。
“可是,鉴于诸君提出的担心,难道我们不可以从东南亚或者印度去寻找这方面的代工吗?”乾贵武志询问道。
米内隆吉大摇其头:“东南亚的那些工人根本就没法用,技术完全无法与中国工人相比。至于印度人,技术水平如何还另当别论,关键是他们实在太懒散了。一个中国工人的工作效率能够抵得上六个印度工人,如果我们到印度去寻求代工,那么最终就只能看着工期一次又一次地延误。”
“这么说,咱们除了和中国人合作之外,没有其他的选择了?”乾贵武志道。
“没有!”米内隆吉坚定地说道。
那一天冯啸辰与王根基去拜访过米内隆吉之后,米内隆吉便在会社里召开了高管会议,讨论冯啸辰提出的方案。高管们几乎是全票通过了与中国人合作的建议,尤其是销售总监森重士,更是扬言如果有中国人帮忙,能够把成本降低20%,他有把握拿下目前正在谈的五个海外项目,为公司创造几亿美元的产值。
在会上,负责供应链管理的高管倒是提出了一个问题:如果秋间会社把配套业务分包给了中国企业,那么目前承揽分包业务的那些日本供应商怎么办呢?
对于这个问题,参会的高管们在历数了供应商的种种不堪表现之后,一致表示,己方中断与对方的合作,完全是因为对方咎由自取,与己方无关。
大家没有说出来的一句话是:死道友不死贫道,供应商的死活,关秋间会社啥事呢?
这个想法,也是今天这个会上各企业高管的想法,大家都很聪明地没有提出来。其实,那些配套商也是化工设备协会的会员,乾贵武志没有邀请他们来参会,用意也是很明显的。
“中国的那两位官员,目前就在广岛,等着和我们签约呢,大家想想看,我们是分别和他们洽谈,还是以协会的名义与他们洽谈?”乾贵武志又抛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内田悠抢答道:“乾贵会长,我的意见是,咱们不要和这两位官员谈,咱们应当直接和中国企业去谈。”
“这又是为什么?”米内隆吉有些不明白,“内田君,你不觉得统一谈判比较省事吗?”
“但是,统一谈判的价格更高啊。”内田悠阴笑着说道。
“我明白了。”川端弘嗣拍了拍巴掌,说道:“内田君不愧是营销高手,考虑问题的确是很全面的。中国人主动上门来找咱们合作,如果咱们直接接受了,他们肯定会开出一个很高的合作价格。而如果我们能够分别去和各家中国企业谈,利用他们之间的竞争关系,就能够把价格压低。”
“可是,中国是一个国有制为主的国家,这些装备企业都是属于国家的,尤其是都听命于那个重装办。我们即便是分别去谈,也无法保证他们不会串通起来,形成一个价格联盟。”米内隆吉道。
内田悠道:“这就需要我们的技巧了,如果我们能够破坏他们的联盟,他们就会互相压价。这一点,纺织协会那边做得非常成功,我想我们可以向他们学习学习。”
“好的,我这就去给他们答复,咱们下个月组织一个考察团,到中国去考察合作企业的生产条件,同时分别洽谈合作的具体事宜。”乾贵武志说道。
“他们是想再导演一场生丝大战呢。”
在得到日本化工设备协会的答复之后,冯啸辰冷笑着向王根基说道。
“分化瓦解,各个击破,小鬼子玩这套把戏玩得挺溜呢。”王根基也恨恨地说道。
中国是世界闻名的丝绸之乡,80年代中后期,中国的生丝出口曾占全球生丝国际贸易量的80%以上。中国生丝的主要出口国便是日本,日本厂商利用中国各省之间的竞争,挑起了一场生丝大战,生生把中国出口的生丝价格从1980年的每吨3。44万美元,压低到了1985年的2。34万美元。如果考虑到美元贬值的影响,中国出口的生丝价格从1980年到1985年之间几乎下降了一半。
日本厂商在生丝大战中的手法其实非常简单,那就是利用各省急于完成出口创汇任务的心态,放出风去,说哪个省的价格最低,就采购哪个省的生丝。各省明知是个坑,也不得不往里跳,互相比着降价,一直降到自己扛不住了才罢休。
与在国际市场上降价销售相对应的,是各省在国内市场上轮番涨价抢购蚕茧,以满足出口需要,因此这个时期在生丝大战之外,还有一场蚕茧大战,同样打得天昏地暗。
蚕茧大战的买卖双方都在国内,也算是肉烂在锅里。但生丝大战则是国人竞相降价把东西卖往国外,而且这东西原本就是国外迫切需要的,别说降价,就是涨价几成也不愁销路,可偏偏是人参卖了个萝卜价,这就不能不让人扼腕了。
冯啸辰和王根基都是搞宏观经济管理的,对于这桩公案自然是非常了解的。国家有关部委也曾出面试图调停这两场大战,但收效甚微,原因就在于改革之后国家大量放权,对地方已经失去了控制能力。日本人在经济情报方面一向是十分敏感的,他们正是抓住了中国经济体制变迁的这个漏洞,从中渔利,赚了无数的黑心钱。
“我们不能重蹈生丝的覆辙,各企业必须步调一致,共同对外。这一次合作,并非是单纯的我们有求于日本人,日本人也同样有求于我们。甚至可以这样说,我们能够给日本企业带来的好处,不比他们给我们的好处少。”冯啸辰道。
王根基笑道:“你应该说,是就目前而言。”
冯啸辰也笑了,说道:“我们老师上课的时候说过,凯恩斯有句名言是这样说的:对于长期而言,我们都死了。日本人现在也只能看到眼前的事情,20年后的事,谁能看得到呢?”
王根基道:“可你小冯能看到啊。从一开始,你就是冲着把日本人挤垮去做的,从上次引进技术,到这一次给日本人代工,你都没安着好心呢。”
“日本人是欺负我们缺乏核心工艺,觉得能够永远让我们替他们他们打工。”冯啸辰评论道。
王根基道:“可他们哪知道,你和老吴早就在安排搞合成氨的核心工艺开发了。浦江交大那个王宏泰的课题组,你们已经追回了三期经费,前前后后花了五六百万了,现在是不是已经有些眉目了?”
冯啸辰在嘴边竖起一个手指头,示意王根基不要张扬,然后微笑着说道:“他那边只是一个方向,其他几个单位也都有自己的方向。不过,我跟他们说了,不到火候不揭锅,他们现在可以发表一些边缘内容的论文,核心思路这方面要严格保密,不能让人察觉到我们正在朝这些方向努力。等到时机成熟,咱们就一举申请下专利,然后就可以拿着这些专利和日本人好好玩玩了。”
王根基看着冯啸辰,摇头叹道:“小冯啊小冯,我真无法理解,你小小年纪怎么会有这么阴险的想法。日本人让你盯上,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第四百六十三章 必须步调一致
新阳二化机。
厂长奚生贵坐在办公桌前,饶有兴趣地翻看着一本散发着油墨香味的小册子,嘻嘻笑着与副厂长邓宗白聊着这件新鲜事:
“《承接外包合同标准工时定额计算手册w,老邓,你别说,重装办这班子人还真能够折腾的,居然弄出这么一个东西来。你说,这日本人真的会找咱们来做外包吗?”奚生贵问道。
邓宗白道:“我上星期去重装办开会的时候,听罗翔飞说的那个意思,没准还真有点戏呢。对了,我还打听过了,这件事是那个叫冯啸辰的小年轻给整出来的。那家伙的活动能力,我可是见识过的,好家伙,当初在日本的时候,把我们一帮老家伙都给玩得死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