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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傻,竟然听信您这派胡言乱语!的确,我真傻,甚至还激动起来。 这么一次旅行花多少钱,您管它干什么?您要是来看我们,那您不言而喻就 是我们的客人。您难道以为,您已经那么客气来看我们,我爸爸还会同意让 您破费?真是胡扯!我可是让您捉弄了一番??好了,这事别谈了——不, 我已经说过了,别再谈这件事了!”
然而在这一点上我是不能让步的。因为,我先前已经说过,再也没有比 当食客这个念头更叫我难以忍受的了。
“不!还得再说一句!我们都不希望引起误会!那么我就直言不讳了: 我不愿意人家到我回里去给我请假,我不愿意离开我们团。要求对我破例优 待,这样做我不喜欢。我要和我的伙伴同甘共苦,同样待遇,我不愿意得到 任何额外的好处,不愿碍到任何人的庇护。我知道,您是一片好意,您父亲 也是一片好意。但是有些人可不能无功受禄地得到生活中所有的好事??咱 们别再谈这件事了吧。”
“这么说,您不愿意来?” “我并没有说我不愿意。我已经向您解释清楚,为什么我来不了。” “如果我父亲请您来,您也不来?”
“也不来。”
“要是??要是我求您呢???要是我诚心诚意、亲切友好地求您 呢?”
“请您别这么干。这样做是没有意义的。”
她低下了头。可是我已经看到她的嘴角连连牵动,颤动不已,像暴风雨 来临前的闪电,在她身上,十分可靠地预示了一场危险的怒火爆发。这个可 怜的娇生惯养的孩于,全家上下都看她的眼色,按照她的愿望行事,现在可 是经历了一点新鲜事情:她竟然碰到阻力。有人竟然对她说“不行”,这使 她火冒三丈。她一把从桌上抓起我送的鲜花,怒气冲冲地远远扔到栏杆外面。 “好吧,”她从牙齿缝里迸出了这两个字,“现在我至少知道了,您的 友谊到底深到什么程度。好吧,总算试验出了一回!仅仅因为有几个伙伴在 咖啡馆里会磨牙嚼舌,您就想出一些借口来搪塞!仅仅因为害怕在团里操行 成绩会得个坏分数,就让自己的朋友扫兴!??那好吧!解决了!我不会再
苦苦哀求了。您没有兴致——好吧!解决了!”
我觉得,她激动的情绪并没有完全平复,因为她一次又一次地以某种顽 强的执拗劲重复“好吧”这句话;与此同时,她用双手使劲地撑着椅子的扶 手,想把身子抬高,仿佛她想冲出去发起进攻似的。蓦然间,她转过脸来, 对我尖锐他说道:
“好吧。这事算解决了。我们谦卑已极的请求被拒绝了。您不来看我们, 您不愿意来看我们。您觉得不合适。好吧!我们会忍受得住的。话说到底, 从前没有您我们也过来了??不过有一件事我还是想知道一下——您愿意现 在开诚布公地回答我吗?”
“那还用说。” “可是要老老实实地回答!人格担保!请您向我以人格担保。” “如果您一定坚持这点——我以人格担保。” “好吧,好吧。”她口气严峻,斩钉截铁地一连重复了几声“好吧”,
就像用刀子把什么东西一下割去似的。“好吧。请别害怕,我不会再坚持要 尊驾光临,只不过有一点我很想知道——您已经向我以人格担保在先。就只 有这一点。那么说——您觉得来看我们不合适,因为您觉得不是滋味,您感 到下好意思??或者由于其他什么理由吧——不过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好 吧??好。这算解决了。然而现在请您老实回答,明确回答:那么您到底为 什么到我们家来呢?”
我对什么都有思想准备,惟独这个问题没有想到。我惊讶之余,嗫嚅着 说了几句算是开场白,以便争取时间:
“这个嘛??这个不是非常简单吗??这难道还需要什么人格担保 吗??”
“是吗????很简单吗?好吧!这样就更好了!那就请您说吧。” 这下可是不能再兜圈子了。我觉得,最省事的莫过于说实话,只不过我
已经发现,我得把这实话极其小心地修饰一番。于是我便假装落落大方地开 口说道:
“不过,亲爱的艾迫特小姐——请您别在我身上寻找什么神秘的动机。 归根结底,您也相当了解我了,您不会不知道,我这人很少考虑自己的言行。 我向您发誓,我还从来没有想到过要自我反省一下,为什么我去看这家,去 看那家,为什么我喜欢这些人,不喜欢那些人。我以入格担保——我的确没 法给您更聪明或者更愚蠢的回答,只能跟您说,我之所以老到府上来看您们, 就是因为我喜欢到府上来,因为我觉得在府上比在任何地方都舒服一百倍。 我想,您们大概过于按照喜歌剧所描写的样子来想象我们骑兵的生活方式, 总是风度翩翩,总是快快活活,好像一年到头都在过节似的。然而,到里头 去一看,其实并不是那么富丽堂皇,即便是备受赞扬的伙伴之间的集体精神 有时候也相当靠不住。不论在哪儿,只要十几个人套在一起拉车,总有一个 拉得比别人起劲,要是轮到升迁晋级,就很容易得罪徘在前头的那个人。每 说一句话都得小心谨慎。你心里永远没有把握,不知自己是否引起了上级军 官的不快;空气里不知什么地方总酝酿着一场暴风雨。在部队服役也是一种 徭役,服役的人谈不上独立。再说,兵营和酒馆也永远不是什么正经的家庭 生活。在那里谁也不需要谁,谁的事别人也不在乎。不错,不错,有时候伙 伴之间关系也挺热乎,但是最终的安全感是永远不能真正得到的。相反,如 果我到你们这儿来,我把佩刀解下,同时也把各式各样的顾虑困扰都搁置一 边,然后我和你们心情舒畅地闲聊起来,那么??”
“嗯??那么怎么样呢?”她迫不及待地脱口而出。
“那么??嗯,我这样直言不讳他说出来,您也许会觉得有点厚颜无 耻??那么我就说服我自己,你们是乐于看见我在府上做客的,我在这里是 家庭的一分子,我在这里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比在任何地方都亲切一百倍。 每次我这样瞅着您,我总觉得??”
我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可她立刻就以同样激烈的口气重复了一遍: “嗯??在我这儿怎么样呢??”
“??这儿有个人,我在她身边并不像在我那些伙伴身边那样显得多 余。??当然我知道,我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物,我有时候自己也觉得奇怪, 你们怎么没有早就对我感到厌倦,??我常常??你们不知道,我已经多少 次担心你们是否已经受不了我了??可是紧接着我总想起来,您一个人坐在 这空荡荡的大房子里,是多么孤独,倘若有人来看您,您会高兴的。您瞧,
这个想法每次又使我鼓起勇气来??每次我在您的塔上或者您的房间里找到 您,我总对我自己说,我来看您,免得您成天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儿打发 漫长的时光,这可是好事啊。难道您真的不能理解这点吗?”
可是这时候,发生了一件意料不到的事情:她那双灰色的眸子突然发呆, 怔怔地,仿佛我说的那番话里有什么东西使她的瞳仁化成了两颗石子。而她 的手指则正好相反,渐渐地骚动不安起来,在椅子的扶手上摸来摸去,在平 滑光洁的木头上面敲起鼓来,起先轻轻地,轻轻地,接着越敲越猛,越敲越 急。嘴巴微徽地扭歪了,猛然问她没头没脑他说道:
“是的,我理解。我完全理解,您是什么意思??您现在,我想,您现 在的确说了实话了。您的话说得非常、非常之客气,非常之委婉。可是我还 是正确理解您的意思了,非常确切地理解您了。??像您说的,您来看我, 是因为我一个人是如此的‘孤独’——这句话说白了就是:因为我死死地钉 在这张该死的躺椅上。这么说,仅仅因为这个缘故您才每天颠颠地跑到城外 来,您只是好心好意地来照料这个‘可怜的、生病的孩子’——我不在场的 时候,你们大家大概都是这样叫我的,我知道,我早已知道了。您只是出于 同情心才来的,是的,是的,我相信您了——您现在何必又要否认呢?您不 是一个所谓的‘好心人’吗,您还很喜欢让我父亲这样叫您呢。这样的‘好 心人’对每一条挨了打的狗、对每一只长了疥疮的猫都表同情——何不对一 个残废也表示一下同情呢?”
突然,她挣扎着要起来,她那动作不太灵便的身体发出一阵痉孪。
“不过,多谢了!这种只对我的残疾而发的友谊,我嗤之以鼻??是啊, 您的眼睛别装出这种追悔莫及的样子!您当然很后悔,因为您不小心脱口说 出了真话。您承认,您到我们家来,只是因为我叫您‘看着可怜’,就像那 个女用人说的那样——只不过那个女用人这番话说得老老实实,直截了当。 而您作为一个‘好心人’说起话来婉转得多,‘柔和’得多。您拐弯抹角他 说:我一天到晚蹲在这里,孤零零的一个人。只是出于同情心,这点我全身 每根骨头都早已感觉到了,您只是出于同情心才来的,您还很乐于为您作出 的仁慈无比的牺牲而受人赞赏——但是很遗憾,我不愿意别人为我作出牺 牲!谁作牺牲我也受不了,尤其受不了的是您作牺牲。??我禁止您这样做, 您听见吗,我禁止您这样做??您以为我真的全靠您来坐一阵,睁着一双‘关 心备至’、水汪汪、软绵绵的眼睛,或者全靠您来‘委婉体贴’地聊上一会 儿??不,感谢天主,我不需要你们大家??我自己的事,自己会了,我独 自一人就熬过来了。要是实在混不下去,我也知道,怎么从你们手里解脱出 来??您瞧!”——她陡然间翻转一只手伸到我面前——“这儿,您瞧这伤 疤!我已经试验过一次了,只是我大不机灵,拿了把钝剪子没碰到动脉。倒 相的是他们还及时赶来,给我包扎起来,要不然我早已摆脱你们大家,摆脱 您那卑鄙的同情心了!可是下一次我要于得巧妙些,您放心好了!瞧!”—
—她突然扬声大笑起来,那笑声尖说刺耳,宛如锯子在锯——“您往这边瞧, 我那体贴人微的父亲大人在为我修建这座塔楼的时候,把这点忘了??他只 想到让我远眺风景方便??医生只说过,这儿阳光多、空气好。可是这座露 台到时候也能对我有大用处。这点他们大家都没想到,无论是我父亲,还是 医生、建筑师,谁都没想到??您从那儿往下面瞧瞧??”——她蓦地撑起 身子,猛地一下把她摇摇晃晃的身体甩到栏杆旁边。现在她用双手紧紧地抓 住栏杆——“从这儿掉下去有五六层楼那么高,下面是硬石头??这尽够
了??感谢天主我肌肉里还有足够的力量,让我爬过栏杆——是啊,夹着拐 杖走路,练出了结实的肌肉。我只消把身子一甩,就永远摆脱了你们这该死 的同情怜悯。你们大家这下子也就舒服了,父亲,伊罗娜和您——我这个怪 物一直傍场噩梦似的压得你们透不过气来??您瞧,事情容易得很,只要稍 微俯身向下,然后??”
她眼睛闪着异样的光辉,把身子伸到栏杆外面,头往下低,样子十分危 险。我大惊失色,一跃而起,迅速地一把抓住她的胳臂。可是她浑身一颤, 好像火烧灼了她的皮肤。她对我嚷道:
“走开!??您怎么胆敢碰我!??走开!我有权利想干啥就干啥!放 手!??您马上放开我!”
我不听她的,我设法用力把她从栏杆上拉下来,她便猛不丁地把上身转 过来,照我胸口狠推一下。于是可怕的事情发生了:这一椎使她失去了支撑 点,从而失去了平衡,她那两个松弛无力的膝盖像被镰刀从中割断,顿时垮 了下去,她猛地一下摔在地上。跌下去的时候,她还想抓住桌子来撑住自己。 结果她一摔,把整个桌面也掀翻了。我在最后一刹那还试图接住这个动作不 灵、晃晃悠悠直跌出去的姑娘,结果桌上的东西全都砸在她和我的身上,花 瓶乒兵一声,打得粉碎,杯子、碟子、还有汤匙落了我们一身,掉了一地, 那只大铜铃挡的一声巨响,掉在地上,带着里头那根木槌,一路叮叮当当, 直滚到露台的那一头。
瘫痪的姑娘可怜地跌倒在地,躺在那里,无力抵御,愤怒得浑身直抖,
又气又羞,号喝大哭。我试图把她轻得没有分量的身体扶起来,可是她拼命 抵抗,对我又哭又嚎:
“走开??走开??走开,您这个卑鄙的、粗野的家伙??”
一面号哭,一面挥动两只胳臂在身边乱打,一再试看自己爬起来,不要 我帮忙。每次我挨近她,想去扶她一把,她就拱起身子,拚命反抗,因为无 力抵挡,所以气得发疯,她对我嚷道:“走开??不许碰我??您给我滚开!” 我一辈于从来没有经历过更加可怕的事清。
在这一瞬间,从我们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嗡嗡声。是电梯开上来了。显
然刚才铃挡滚落地上,发出的响声已足以把时刻准备应召而来的用人唤来 了。他急急忙忙地走过来,一双惊慌失措的眼睛立刻知趣地垂了下来,看也 不看我,就把浑身颤抖的姑娘轻轻扶起——他想必已经熟练了这套手法—— 抱着这个吸泣不停的姑娘走向电梯。就一分钟,电梯又轻轻地嗡嗡直响地降 了下去;我独自一人呆在那里,身边是掀翻的桌子,摔碎的杯子,四处狼籍 的各种东西,乱七八糟地摊了一地,仿佛刚才一个晴天霹雳直打下来,把这 些东西炸得满地都是。
二十七
我不知道我在露台上这些破烂杯碟当中究竟站了多久,这阵来势凶猛的 感情发作把我完全弄得昏头昏脑,我怎么也无法解释这次发作。我到底说了 些什么傻话了呢?是什么激起了这阵难以解释的愤怒呢?这时候身后又传来 熟悉的鼓风机那样的声响。电梯又开上来了。仆人约瑟夫又一次走过来,他 那一直刮得干干净净的脸上笼罩着一片奇怪的悲哀阴影。我想,他来,只是 为了收拾打扫,我站在这堆破烂当中碍他的事,觉得很下好意思。可是他垂 着眼睛不声不响地走到我的身边,同时从地上拣起一条餐巾。
“对不起,少尉先生,”他非常谨慎地压低了嗓子说道,他这嗓子说话, 似乎每次都在鞠躬敬礼(唉,她是一个奥地利旧式仆人啊)。“请少尉先生 允许我稍微给您擦擦水渍。”
这时候,我顺着他那忙个不停的手指头,才发现我上衣和白色的军裤上 各有一大摊湿迹。显然,在我俯下身子、想去扶起那摔倒的姑娘时,一个随 着掀翻的桌子倒下来的茶杯把茶水泼在我的身上。仆人拿着餐巾在湿迹上擦 来擦去。他这样跪在地上忙着擦拭,我却低头望着他那头路笔直,形状端正, 满头灰发的脑袋,我不由地心生怀疑,这个老头故意把身子弯得那么低,是 为了不要让我看见他的脸和他深受震撼的眼神。
“不行,这样不行,”最后,他头也不抬,忧郁他说道。“少尉先生,
最好这样,我派司机到兵营去,叫他另外取件军装来。少尉先生,您这样是 走不出去的。不过少尉先生放心好了,不出一个钟头全都干了,我马上把您 的裤子熨得平平整整。”
他似乎只是以一种行家的口吻热心他说了这么一番话。可是说话的时
候,不由自主地也泄露出一种深切关注、略带困惑的口气。我告诉他,不必 了,完全用不着费这么大事,他不如去打个电话给我要辆汽车,我本来马上 就要回去了。我一说这话,他出其不意地干咳了两声,抬起他那双善良的、 略带倦意的眼睛,满脸恳求的神气。
“少尉先生是不是再待一会儿。如果少尉先生现在就走,那就太可怕了。
我知道得很清楚,如果少尉先生不再稍等片刻,我们小姐的情绪一定会受到 可怕的刺激,现在伊罗娜小姐还在她身边??把她扶到床上去了。可是伊罗 娜小姐嘱咐我跟您说,她随后就来,少尉先生务必要等她一下。”
我一反自己的本意,内心竟深受感动。瞧大家是多么爱这个生病的姑娘!
人人都娇纵她,为她辩护!这心地善良的老人发现自己竟然有勇气说这话, 不觉惊慌失措,又特别卖力气地在我军装上来回擦拭,我禁不住感到有必要 向老人说几句亲切的话语,于是我轻轻地拍拍他的肩膀:
“随它去吧。亲爱的约瑟夫,没关系的!这么好的太阳,这点水迹一会 儿就会干的,我希望你们的茶不算太酽,不至于落下一块明显的污迹。随它 去吧,约瑟夫,您还不如把这些杯子碟子收拾一下。我一直等到伊罗娜小姐 来。”
“啊,少尉先生,您在这儿等,那实在太好了!”他可真的舒了口气。 “封·开克斯法尔伐先生呆会儿也要回来了,他一定非常高兴欢迎少尉先生。 他刚才特意吩咐我??”
可是这时候已经有阵轻盈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来的是伊罗娜。她向 我走来的时候,也像刚才仆人一样低垂着眼睛。
“艾迪特请您下楼到她卧室里去一会儿。就一会儿!她让我对您说,她 诚心诚意地请求您。”
我们一起沿着旋转梯下楼。穿过会客室和第二个房间,走到长长的走廊 里,这条走廊显然是通向卧室的,一路上我们一言不发。过道又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