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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灵的焦灼-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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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感。
可是渐渐地,我的这种僵硬呆滞的状态,我自己也无法忍受——并不是
她的爱抚使我厌倦,也不是她那纤秀的手指这样温暖的来回移动,这轻柔羞 怯的接触使我难受。折磨我的,是我的手这样僵死地搁在那里,仿佛这只手 不属于我,而抚爱这只手的那个人也并不属于我的生活。就像在半醒半睡的 状态中听见教堂里钟声齐鸣,我知道,我必须作出一种回答——要么抵御这 种爱抚,要么我也以爱抚相报。但是我既无力抵御,也无力以爱抚回报:我 心里只是急着想结束这场危险的游戏,所以我小心翼翼地绷紧我的肌肉。我 开始慢慢地,慢慢地,非常缓慢地把我的手从她两手轻柔的包围之中解脱出 来,像我希望的那样,不被觉察地解脱出来。但是这敏感的姑娘立刻感觉到
——我自己都还没来得及弄明白——我的手已经开始在往回缩。她仿佛吓了
一跳,猛地把我的手放开。她的手指宛如枯叶从树上凋落。突然间,使人酥 麻的温暖从我的皮肤上消失。我有些窘迫地把我这只被她放弃的手又抽回到 身边,因为与此同时,艾迫待的脸上又阴云密布,她的嘴角又开始抽动起来, 显出一副孩子气的撅嘴赌气的样子。
“别这样!别这样!”我在她耳边悄声说道,我实在找不到别的话说, “伊罗娜马上就要来了。”我发现,我说出这些空洞无力的话,她只有颤抖 得更加厉害,那股猛烈爆发的同情心又开始涌上我的心头。我向她弯下腰去, 在她额上轻轻地飞快地吻了一下。
然而她灰色的双眸严厉地直瞪着我,一副抗拒的神气,仿佛看穿了我, 她似乎已经猜到了我深藏在脑海里的思想。我没有能够骗过她那明察秋毫的 感觉。她已经发现我的手慌忙逃走,我实际上挣脱了她的温存的爱抚,而我 的匆匆一吻并不是真正的爱情,而只不过是窘迫和同情而已。

四十三

尽管我拚命作出种种努力,并没有表现出最大限度的耐心,并没有使出 我最后的力量来装模作样,这始终是我在这些日子里犯的错误,我的不可挽 回、不可原谅的错误。我白白地下定决心,不说一句话、不用一道目光、不 做一个手势,让她感觉到,她的柔情蜜意使我心里很不舒服。我一再想起康 多尔的警告,如果我刺伤了这个心灵脆弱容易受伤的姑娘,我会造成多大的 损害,得承担多大的责任。你还是让她爱你吧,我一而再地对我自己说,这 八天你好好掩盖一下自己的感情,装出另一副面孔,维护一下她的自尊心。 别让她感到你在欺骗她,你在加倍地欺骗她,因为你一面心情开朗、满有把 握地谈到她不久就会恢复健康,而与此同时,内心又因为畏怯羞愧而暗暗发 抖。我一再提醒自己:显得大大方方的,完全落落大方的样子,设法让你的 嗓子听上去亲切动人,你的双手带着温存轻柔的情意。
但是一个女子一旦把她的爱慕之心向一个男子泄露,在这个女子和这个 男于之间便有一种人辣辣的、神秘的、危机四伏的空气在震颤不已。恋人身 上总拥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洞察一切的本领,能觉察被爱者的真实感情, 爱情就其最内在的本质而言,总是希望一切都没有任何限制,因此,恰如其 分的行为,一切中庸适度的行为对于恋人来说是使人反感、难以忍受的。只 要对方的感情稍稍抑制、略为压抑,她就感觉到阻力,只要不是完全顺心遂 意,她就有理由认为这里暗藏着抵抗的力量。当时我的举止态度想必有些尴 尬慌乱,而我的言谈大概也有些不坦率真诚、不机灵巧妙的地方,因为我所 有的努力都经受不住她那警觉的等待。最后一招我没有能够成功:我没有能 使她信服。她心里充满了怀疑,越来越惴惴不安地预感到,我并没有把她渴 望从我这里得到的那个真正的、惟一的东西给她,那就是用我的爱情回报她 的爱情。有时候我们好端端地正在谈话,——刚好在我最为热心卖力地争取 她的信赖,争取她的友情的时候——她突然抬起她那灰色的眼睛,目光锋利 地看着我;于是我总是不得不垂下我的眼睑。我觉得,她好像刺进一枚探针 来检查我内心最深沉的底层。
就这样过了三天,我也受罪,她也受罪;我从她的目光里,沉默里,不
断感觉到默默无声的、热切渴望的等待。然后——我想,这是在第四天吧—
—开始出现了那种古怪的敌意,起先我对此并不理解。我和平时一样,下午 早早地就去了,并且给她带去了鲜花。她接过鲜花,也没抬起眼睛好好看上 一眼,就懒洋洋地搁在一边,她想用这种着重强调的漫不经心的神气表示, 我别指望用礼物可以赎买我自己。她简直是用轻蔑的口气说了一句:“唉, 何必破费,买这样美丽的花儿!”接着她马上把自己掩蔽在一种类似示威、 敌意森然的沉默组成的壁垒后面。我设法落落大方地和她交谈。可是她充其 量只回答我一声简短的“啊,是吗”或者“原来这样”,或者“真怪、真怪”, 而且总是叫人难堪地明显地表现出来,我的谈话一丝一毫也没有引起她的兴 趣。她故意做出一些动作强调她的漫不经心:她把一本书摆弄来摆弄去,把 书翻开,又撂在一边,把各式各样的东西都拿在手里玩玩,十分夸张地打了 一两次呵欠,然后,我讲话正讲到一半,她就把用人叫来,问他那件灰鼠皮 大衣装进箱子了没有,等到用人说已经装进去了,她才转过脸来,冷冷地说 了一句,“您接着往下说吧,”这句话十分明显地让人猜出,下面那句没有 说出来的话是:“您在我面前胡言乱语,讲些什么,我全都不放在心上。”

最后,我觉得我的力量已经越来越不济。我多次向门口张望,而且张望 得越来越频繁,看是不是终于会来个什么人,把我从这绝望的独白中解救出 来,是不是伊罗娜或者开克斯法尔伐会来。但是我的这道目光也没有逃过她 的注意。她假装很关切的样子问道,可是语气里暗藏着嘲讽:“您找什么东 西吗?您要什么吗?”我羞愧之余,无言以对,只是愚蠢地说了句:“不, 什么也不要。”也许我当时最明智的做法是公开接受这场战斗,对她嚷嚷: “您到底要我怎么样!您为什么折磨我?如果您讨厌我,我也可以走开嘛。” 可是我不是已经答应过康多尔,一定要避免一切粗鲁挑衅的话语吗?所以我 并没有把这恶意的沉默像个包袱似的猛地一下子从我身上甩掉,而是愚蠢地 把这谈话拖了两个小时之久,就像在炽热、沉默的沙砾上负重跋涉,直到最 后,开克斯法尔伐终于露面。最近一个时期他总是怯生生的,这时他也是这 样,说不定显得更加窘迫:“咱们该吃饭去了吧?”
然后我们就围桌坐定,艾迪恃坐在我的对面。她一次也没有抬起眼来看 看,跟谁也不说一句话。我们三个人都觉得她这样强忍着一声不吭有一股顽 固的劲头,咄咄逼人,叫人下不了台。正因为这个缘故,我更加使劲地设法 创造气氛。我便大谈我们的上校,他就像个季节性的酒鬼每年照例一到六七 月就要犯“演习病”,大练兵的日期越逼近,他就变得越来越激动,越来越 吹毛求疵:为了让这愚蠢的故事妙趣横生,我就添枝加叶,加油加醋,尽管 我的衣领仿佛直往里紧缩,勒着我的咽喉。然而只有另外两个人听了发笑, 即便是他俩笑得也很勉强,而且显然在努力掩盖艾迪特的令人难堪的沉默。 艾迪特这时却已经第三次故意夸张地打了个呵欠。可是我对我自己说,你只 管一个劲地往下讲吧。于是我接着说,我们现在被他驱来赶去,大家都给弄 得手足无措。尽管昨天有两名轻骑兵因为中暑从马上摔下来,这位残暴的剥 皮上校还是每天收拾我们,而且越来越凶。究竟什么时候可以离鞍下马,现 在谁也无法预卜。他这种演习症一犯,就让我们把最愚蠢的训练重复进行二 十次、三十次。今天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顺利地及时溜走,至 于明天我是否能非常准时地前来,那可只有天主和上校大人才知道,上校现 在可是把自己看作天主在人世间的总督呢。
这当然是一句毫无恶意的话,不可能伤害任何人,也不可能使任何人受
到刺激。这句话我是隔着桌子跟开克斯法尔伐说的,说得非常轻松愉快,说 的时候看也没有看艾迪特一眼(她那直愣愣地凝视虚空的目光我早已无法忍 受了)。这时突然什么东西叮当一响。这段时间里,艾迪特一直在心烦意乱 地摆弄她的餐刀,这时她把这刀子往盆子上一扔,在我们惊愕之中,她口气 尖利地说道:
“好吧,既然到这儿来给您添了那么多烦恼,您还是呆在营房里或者咖 啡馆里好了。您不来,我们也活得下去的。”
就仿佛有人从窗外向里面开了一枪,我们大家都屏住呼吸,瞠目结舌。 “艾迪特,你别??”开克斯法尔伐嗫嚅着说道,他的舌头干得不行。 可是她猛地朝后往软椅里一靠,用嘲讽的口吻说道:“哎呀,这位先生 那么受罪,咱们也得可怜可怜他呀!这位少尉先生,他为何不能从我们这儿
请一天假,休息休息!我自己可乐于放他一天假呢。” 开克斯法尔伐和伊罗娜神情慌乱地面面相觑。他俩立刻明白,一股郁积
已久的无名火现在没头没脑地发泄到我身上来了。从他们转过脸来看我的那 种神气,我感觉到,他们担心我会粗鲁地回答她的粗鲁。正因为如此,我特

别控制住自己。 “您知道吗,艾迪特,其实您说得很对,”我的心突突直跳,可是我还
是说得尽可能的亲切温和,“我在外头劳累了一天,到这儿来,你们的确不 可能希望我成为一个很好的谈话对手。刚才这段时间我自己也感觉到,我今 天可把您烦得够呛!不过您这几天也只好对这么个累得半死不活的家伙将就 一下了。我能到你们这儿来,还能有多久呢?这座府邸肯定会变成空屋一所, 你们大家都要离去。我还很难想象,我们连头带尾只能在一起再呆四天,四 天,其实只有三天半,然后你们??”
可是这时候从对面响起一声长笑,尖利刺耳,就像一块布撕裂开来。 “哈!三天半!哈哈!连这半天他都计算得清清楚楚,算他什么时候终
于摆脱我们!他大概还特意买了一个日历,上面用红笔标上记号:假日,我 们出发的日子!不过您可得注意!一个人有时候也会完全算错的。哈!三天 半,三个整天,一个半天,一个半天,一个半天??”
她笑得越来越起劲,一面笑,一面用严酷的眼光向我们扫来,可是她笑 的时候,浑身哆嗦。使她浑身颤抖的,与其说是一种真正的欢快情绪,不如 说是发着凶险的高烧。我注意到,她恨不得霍地跳起身来,她这样激动,这 样兴奋,其实跳起来是最自然最正常的动作。可是她的两条腿无力无援,她 无法离开她的软椅走开。这样像用一道符咒硬给禁锢在那里,这就使她的愤 怒带有一种恶狠狠的劲头,一种无力抵抗的悲剧色彩,犹如一只囚禁在铁笼 里的猛兽。
“马上就来,我这就去叫约瑟夫,”伊罗娜脸色煞白,凑在她耳边低声
说道。多年来,伊罗娜已经习惯于猜出她的每一个动作。做爸爸的立刻走到 她的身边。不过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等用人一进来,艾迪特 就一声不响地让用人和开克斯法尔伐把她扶出去,既没有说一句话告别,也 没有说一句话道歉。显然她是由于我们惊愕的神情才看出她引起了多大的骚 乱不宁。
只剩下我和伊罗娜两个人。我就像是一个乘飞机坠落的人,吓得浑身发
僵,昏头昏脑地站起来,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您得知道,”伊罗娜急急忙忙地对我悄声说道,“她现在一夜一夜都
不睡觉,一想到出门旅行,她就激动不已??您真不知道??”
“不,伊罗娜,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我说,“正因为这个缘故, 我明天再来。”

四十四

我被这个场面弄得心情激动,回家路上,我果决地对自己说:“挺住! 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你已经答应过康多尔,你的诺言可要算数。千万 不要一时神经激动或者脾气发作而迷失方向!始终要清醒地意识到,这种敌 意实际上只是一个人的绝望心情,这个人爱你,你因为狠心冷酷而有负于她。 坚持到最后一小时——现在一共不过三天半时间。三天一过,你就经受了这 个考验,你就可以卸去负担,一身轻松,一连几个星期,几个月之久!现在 耐着性子,忍耐些——只有这最后一程,这最后的三天半,这最后的三天! 康多尔的感觉很对。只有那些无法估量、把握不住的东西才吓唬住我们。 相反,一切有限的东西,一切确定的东西刺激人们去试验,变成衡量我们力 量的尺度。三天——我觉得,这我是干得了的,意识到这一点,我心里就踏 实了。第二天我值勤于得十分出色,这点可以说明很多问题,因为这一次我 们得比平时早一小时到练兵场上拼命地来回操练,直到汗水流进我们的领 子。使我自己也感到意外的是,我甚至使那位怒气冲冲的上校也不由自主地 脱口说了句:“这还不错。”结果这一次狂风暴雨就更加凶猛地落在施泰因 许贝伯爵的头上。伯爵是个狂热的骏马迷,前天刚弄到一匹新的高腿的红鬃 烈马,一匹年轻的、难以驯服的纯种马。可惜他自恃骑术高明,如此轻率不 慎,竟事先没有好好地试马。正在布置操练的时候,一只飞鸟的影子把这匹 狡猾的马给惊了,它就疯狂地扬起了前蹄;第二次是在进攻的时候,它干脆 狂奔乱窜。倘若施泰因许贝不是一个如此出色的骑手,全线官兵将会看见他 姿势新奇地从马上直栽下来。经过一场类似杂技般惊险的搏斗他才把这匹扬 蹄奋鬃的惊马制服,然而他的这个值得称道的成绩并没有使他从上校嘴里听 到什么使人愉快的赞扬。上校恶狠狠地咕噜道,他永远禁止在演兵场上表演 马戏团里的杂耍。倘若伯爵先生对战马一窍不通,他至少应该事先在驯马场
把坐骑好好训练一番,别在全团士兵面前这样丢人现眼。
这句恶毒的话使得骑兵上尉心里极端难受。在策马回营以及后来在餐桌 上,他还在一再说明,他遭到了多大的冤枉。这匹战马本来就血气太旺,大 家以后会看到,这匹红鬃烈马会出息成一匹神骏的战马的,只要把它身上的 怪脾气彻底纠正过来就行了。可是这位怒气冲冲的先生情绪越激动,伙伴们 冷言冷语刺得越凶。大家连讽刺带挖苦,说他准是受骗上当了,把他激得真 是火冒三丈。辩论越来越激烈。正在进行这场热烈讨论的时候,有个勤务兵 从背后走近我的身边:
“请您接电话,少尉先生。” 怀着不祥的预感,我一跃而起。最近几星期,通过电话、电报和信件总
是只给我带来一些叫人伤透脑筋、使人惊慌失措的消息。她又要怎么样了? 大概她现在觉得今天下午不让我去挺过意不去。好吧,如果她觉得后悔,那 一切全都好办。反正我还是把电话亭的那扇加了一层软垫的门在我身后关得 严严实实,仿佛这门啪的一响,我就把我在军营服役的那个世界和另外一个 天地之间的任何联系全都切断。打电话来的是伊罗娜。
“我只是想告诉您,”她在话筒里说——我觉得,她的口气有些拘谨—
—”最好您今天不要出城来。艾迪特不怎么舒服。??” “该不是严重的病吧?”我打断了她的话。 “不,不严重??我只是想,我们今天最好还是让她好好休息一下,然

后??”——她很奇怪地犹豫了很久——“然后??现在反正也不在乎这一 天半天。我们不得不??我们看来不得不推迟行期。”
“推迟?”我问话的口气听上去一定显得惊恐万状,因为她急忙补充道: “是的??不过我们希望,只推迟几天??再说,这事我们明天或者后 天好好谈谈。??说不定在这段时间里我还会打电话给您??反正我只是想 很快把这事通知您??好吧,最好今天别来??好吧??祝您一切顺利,再
见!”
“好吧,不过??”我结结巴巴地往话筒里说道。可是再也听不见回答。 她已经把电话挂上了。真奇怪——她为什么这样急急忙忙地中断这次谈话 啊?中断得这样快,仿佛她怕我继续问她似的。这想必有什么含义吧??究 竟为什么要推迟?为什么要推迟行期,不是动身的日子和其他一切都仔细地 确定下来了吗?康多尔说过,就八天。八天,我内心也已经完全作好了八天 的思想准备,可是现在又要??不可能??这是不可能的啊??老是这样时 起时落,这我受不了。??我的神经忍受刺激也是有限度啊,终归我也得安 静安静啊??
这电话亭里的确这么热吗?我像一个即将窒息的人,一下打开那扇加了 一层软垫的门,步履沉重地回到我的座位上。大家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我刚才 起立走开。其余的人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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