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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锦回头朝红姑娘看了一眼,若有所思。
“天锦姐姐,红姑娘除了对班主恭顺,平常都不爱搭理人的。她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小香。”天锦突然打断她。
“啊?”
“乐坊里有乐师吗?”
小香双眼顿时一亮,“有的有的,天锦姐姐你要学?”
第4章 卖身
天锦如今寄人篱下,总不能事事都依靠小香。况且,经过刚刚那一出,她已经明白小香在乐坊的日子并不好过。
她也不过十三四岁,一双手常年做粗活,布满了手茧。也难怪总穿着男装布衣,肯定也是不好意思梳妆打扮吧。
“等安置下来,我便开始学。”天锦微微一笑,“再不叫人小瞧了去。”
天锦五官精致,姿容颇好,她这一笑,透着股甘香清雅,妍丽娇人,堪称倾城。
小香不由看呆了,“我去求班主,让他给你安排最好的乐师!天锦姐姐长得这般好看,假以时日一定能将红姑娘比下去!”
“嗯,要学就学最好的。”
两人相视一笑。
城墙那边隐隐传来动静,不多时,黑沉的城门便从里面被打开了。守卫从楼台上下来,久滞的队伍终于开始前移。
天色大亮,晨辉洒染大地,金光焕发。广陵城中已经十分热闹了。
天锦挑的帘子往外看,此时的街道两侧摆满了货摊,钗饰脂粉,古玩摆件,笔黑字画,甚至还有山珍药材……琳琅满目,看得人眼花缭乱。
过了闹街,商贩的吆喝声渐渐远去,乐坊的车队在一处红袖招招的楼宇前停了下来。班主理了理衣服就进去了,乐坊车队则是被安排进了后院。
“小香,这里是什么地方?”天锦看着乐坊的人忙前忙后地搬东西,小香也是一副熟车轻驾的架势,不解地问。
小香下意识四下打量一番,见没人注意,才压低声音,悄悄道:“这里是归香苑,老鸨秦妈妈是咱们班主的老相好。”
“……”天锦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脸上微微一红,臊得慌。
小香却“噗嗤”一下笑开了,转身忙着去搬东西了。
等安顿下来了,小香果然去求了班主。跟着乐坊一路走到广陵,天锦还是头一回被班主请过来说话。
勾栏雅阁中,班主一身单衣,外面披了件藏青色宽袍,背后帐幔浮动,六尺宽的床榻上隐约躺着个人。
天锦看了一眼,立即把目光收了回来。
班主虽然已是而立之年,长相却十分俊美,长年在外奔走,肤色麦黄。他一手搭在膝上,一手托在腮,坐在红木圆桌下,不动声动地将天锦打量了许久。
“听小香说,你想留下来?”
天锦微垂着眼,不敢乱扫,“是,还请班主收留。”
班主微微一哂,“我姓吴,单名一个问字。”
“吴班主。”天锦服身行礼。
“唔……身上的伤都好透了?”
“已经没有大碍了,只是从前的事情记不清了。”
吴问点点头,语气淡淡,“既然如此,那就留下来吧。不过乐坊每月的例银不多,吃穿住行倒是可以保证。想要生活的更好,便要各凭本事,明白了吗?”
天锦轻声应下。
“你去吧,我会安排乐师来教你音律。”
天锦松了口气,道了声谢,才退了出来。
小香早就等在外面,见她从雅阁上下来,冲她挤了挤眉,凑了过去。
“班主答应了吗?”
“嗯,答应了。”天锦脑子里闪现出那雅阁里瞥见的一幕,眼里微微闪烁,“咱们乐坊会在广陵待多久?”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如今战火连连,我猜班主也是想安定下来,否则呀……他才不会早早回广陵呢……”
天锦被她故作神秘的语气弄得哭笑不得。
小香虽然从小就跟着乐坊,然而也不过是个粗使小丫头。乐坊里的姑娘不知是不是嫌气她音律不通,平日里谁都不愿意搭理她。
难得遇到天锦,多日相处下来,已经十分亲近了。
从小香口中,天锦知道了这家归香苑的老鸨人称秦妈妈,年轻的时候艳名远扬,引来无数官僚子弟,富商豪门的青睐。
多少人为她一掷千金,甚至有人还愿意为她赎身,娶进家门。偏偏这位秦妈妈心高气傲,嫌官家污浊,商贾铜臭,最后却栽在了风流不羁,四海为家的吴问手中。
吴问弹得一手好琴,当年一曲《高山流水》被他弹得山入云霄,江河浩荡,风靡一时。归香苑不惜花高阶聘请他为琴师。
只可惜,吴问此人生性散慢,不爱受拘束。哪怕后来成了秦妈妈的幕上宾,却依旧留不住他的心。因对秦妈妈怀有愧疚,离开之后,据说便再也没有抚过琴。
然而秦妈妈却对他难以忘情,最好的年纪都用来等他了。后来干脆盘下这座归香苑,就等着他收心回来。
天锦听着听着,就勾起了好奇之心,“那后来呢?”
小香道:“后来……哎!倒是听说班主离开后遇到一位资质不错的姑娘,带在身边教导了几年,后来不知什么原因被他送给了秦妈妈,成了这归香苑中的头牌姑娘。只可惜,那姑娘命薄,染病亡故了。”
“班主好狠的心。”天锦摇摇头,唏嘘不已。
小香虽然说的若有保留,但天锦还是听得出来其中的隐晦。乱世中生存不易,勾兰院不可能长盛不衰。
她现在隐隐有些明白潇湘乐坊与这归香苑之间的关系了。像吴问这种无法长情的人,又怎么可能长长久久的经营一个小乐坊?
多半是他无法还秦妈妈的深情,只有用利益来补偿。至于他们之间到底有多少真情,多少利益,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天锦姐姐,你心中可有中意的男子?”小香突然问。
天锦一愣,猝不及防。
中意的男子……
“啊,对不起天锦姐姐,我忘记你失忆了……”小香脸色愧疚,一脸懊恼。
天锦笑了笑,“我们先回去吧。”
“也好,班主既然答应请乐师来教姐姐,姐姐也该好好准备一下。”
天锦没再出声。
方才在雅阁时被红帐里的春色惊了心,没有多想,现下听了小香这一番话,回头再想想,吴问跟她说话时,看似漫不经心其实是恩威并施啊。
果然,她们回去后没多久,就有人拿着卖身契来让她签。
要留下来是她自己的选择,现在反悔倒显得矫情。她只迟疑了一瞬,就在小香灼灼目光之下按了手印。
第5章 潜能
夜幕开始降临,归香苑里也渐渐热闹了起来。
若大的前堂四面都悬着琉璃灯,伴着嘹亮的歌声,照得大堂内外十分通明。红木铺构的高台之上,数十位舞伶穿着云裳薄纱,翩然轻舞,台下宾客满座,菜色酒香。
天锦站在幕布后朝前堂里看了一眼,正准备离去,冷不妨的就被人推了一下。
她身体一歪,眼看就要从幕布后掉出去,情急之下,慌忙拽住幕布,身体用力一扭,生生改变了跌倒的方向。
好在她站的这一处有个台柱挡了一下,不至于摔倒出丑。仅管如此,她身体却重重的撞到了柱子上,疼得她忍不住闷哼。
她捂着胸前旧伤,猛地抬头。
穿着一袭织锦长裙的红姑娘,精致的面容上带着一丝得意,她微微勾起的嘴角,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
“可惜,怎么没掉出去呢。”
“又是你!”天锦被她挑衅的笑容,激起愤怒,“暗中害人,小人行径!”
“那又如何?”红姑娘眉梢轻挑,“总比那些害了人,却还装出一副不谙人事的人强多了。”
她这阴阳怪气的话,让天锦一头雾水。可她也知道自己越生气,而反会让对方更得意。待身体稍稍缓和,她便转身而去。
“站住!”红姑娘显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她,三两步追上她,挡住了去路,“听说你委身乐坊,是想跟我争个高下?”
天锦看着明艳妩媚的妆容,被薄薄紫纱勾勒出来的蔓妙身段,不由被气笑了。
忍无可忍,实在是无需要再忍了。
天锦站直身体,“红姑娘这是做什么,我都还没有开始争呢,你就有了莫名危机感,迫不急待暗中使手段。难不成,你也觉得自己很快就会被我比下去吗?”
红姑娘显然没料到她居然会还嘴……待反应过来,发现天锦已经走远,顿时气急败坏。
“别以为进了乐坊就能高枕无忧,就你这种姿色,这里比比皆是。被人坑了都还傻傻的替人出头,就你这种蠢货本姑娘倒是要看看,你拿什么跟我争!”
她的声音不小,字字清晰地传天锦耳中。天锦对她的印象差到极点,并未理会。
好在前堂歌舞正热闹,两人这番争执,倒也没有引人注意。
天锦回到住处,见小香还没有回来,便躺到床榻上去了。
签了卖身契之后,她如今也就是乐坊的人了,不知为何,心里突然升起了一股惆怅之感。
她烦躁地翻了个身,目光落在枕侧的玉笛身上。这只笛子被她贴身带着,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
还有她那一身铠甲以及身上随处可见的刀伤剑伤……小香没有见过她穿铠甲的样子,认定她是遇到了歹人,可她自己却清楚,肯定没有那简单。
想着想着,她不由坐起来,下意识的将笛子横在嘴边……
当悠扬美妙的乐声,从笛孔间飘扬出来的时候,天锦被自己吓了一跳。她不可思议地盯着自己握笛的手,愣愣的不知所措。
门在这时被推开了,小香一脸惊喜冲进来。
“天锦姐姐,原来你的笛子吹的这么好。”
“好听?”
小香连连点头,一脸崇拜,“悠扬中带着激昂,高亢又有低回……我还从来没的听过这种曲调,跟咱们乐坊里的绵软旖旎的风格完全不一样。”
“是吗?”
天锦并没有特别的感觉,把笛子递到嘴边的时候,手指自然而然在笛孔在跳动,理所当然就吹了出来。
“天锦姐姐,这是什么曲子啊,你怎么不继续吹了?”
“这曲子……”天锦也不知道。
见她又开始迷茫起来,小香不由叹道:“天锦姐姐别急,总会想起来的。不如明天,我陪你去城中找医师看看?”
“也好。”
“不过你这首曲子真是特别。”小香看着她的双眼异样灼热,“班主见多识广,他肯定会知道。走!我们去找班主,天锦姐姐这么厉害,哪里还用得着请乐师啊!”
“都这么晚了,不如明天再去?”天锦心里忐忑不安,总觉得自己失去的记忆十分重要,本能的不太想将这曲子让别人听去。
“哎呀,我的好姐姐!正是因为天晚,归香苑才热闹啊。我猜班主肯定在雅阁内观看姑娘们的歌舞,这时候去才正合适呢。”
小香边说边将她从床榻上拽起来。
天锦没法,只得拿着玉笛跟她出去。
正如小香所说,吴问果然在二楼雅阁内,见两人进来,有些惊讶。坐在他身边的美艳女子,约摸不到二十几岁的样子,肌肤白皙,一头乌黑发亮的长发保养的如绸段似的。
小香率先行礼,“班主,秦妈妈。”
这女子就是秦妈妈?天锦没料到秦妈妈居然如此年轻,愣了愣。
她半天没反应,小香不由侧脸看过去,就她直勾勾盯着秦妈妈看,赶紧将她衣袖扯了一下。
天锦也知自己失态,连忙把头垂下来。
秦妈妈“噗嗤”一声笑了,声音里带着一股娇软之气,“这归香苑里千娇百媚的姑娘多了去了,我这副姿容早就不够看了,没想到今日却有人看傻了。”
吴问也笑,“柔娘的容貌一如十年前,一分未改,在我心中是最好的,怎会不够看?”
“死相,就你这张嘴甜。”秦妈妈含笑带羞,娇嗔了的看了他一眼。
这般打情骂俏的人倒是没觉得不好意思,天锦的心中却一阵恶寒,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吴问顺势揽过秦妈妈的细腰,这才慵懒地朝俩人看过来,“有什么事?”
小香立即将天锦往前推了一把,“天锦姐姐适才在屋中吹奏了一首曲子,十分好听。可她不记得是什么曲子,特来向班主讨教。”
吴问眉梢微挑,视线落在天锦手中的玉笛上,眼里不由一亮,“这只玉笛倒是精致。如此,你便奏来听听。”
“是……”
都到了这步了,天锦也不好再推脱了,脑子里回忆了一瞬,横起玉笛。
悠扬地笛声再次从她指下倾出,音波委婉中带着层层叠叠的坚毅……
吴问一下子坐直了身体,“停!”
第6章 成名
他突然喊停,雅阁里的几人都愣住了。
天锦眉头微蹙,有些紧张,“吴班主,可是觉得哪里不妥?”
第一次吹出这曲子,她就有种莫名熟悉感,再次吹只觉得每个音符似乎都刻在脑子里一样,轻轻一触,便一发不可收拾。
这滋味实在叫人心惊胆颤……
吴问收起那副漫不经心的姿态,重新将她打量一番,“这首曲子叫作广陵散,节奏奇急,声调绝伦激越悲壮。一般人很难驾驭,你竟用笛子就吹出来了,你到底是何人?”
天锦忐忑摇头,“我……”
“班主您忘啦,天锦姐姐失忆了啊。”小香适时插了一句,替她解了围。
天锦感激地朝她看了一眼。
吴问仿佛不信,依旧紧紧盯着天锦,目光深沉夹杂着丝丝防备。
天锦被她盯的头皮发麻,“吴班主,我确实不记得从前的事情,这曲子也是下意识吹出来的……”
吴问抿唇未语。
倒是一旁的秦妈妈突然一手搭在他的腿上,娇嗔道:“瞧你把人家姑娘吓成什么样了,她懂音律岂不是更好?倒是省了不少事呢。”
吴问的脸色果然稍有好转,“这广陵散是琴曲,不适合用笛子吹奏,以后别再吹了。”
天锦虽然觉得他的要求有些奇怪,但也不想惹事,只能点头应下。
吴问朝小香扫了一眼,“都下去吧。”
小香不敢久留,拉着天锦就退了出去。
秦妈妈柔若无骨的贴到吴问怀里,手指勾着他的衣领有意无意撩拨,“怎么,这姑娘有问题?”
吴问没心情与她调情,握住那只不安份的手,皱眉道:“这姑娘身份怕是不简单,我只怕今后会麻烦。”
秦妈妈轻笑,“可是,是她主动要留下来的,卖身契都签了,怎么……怕了?”
“若是怕了,就不会收留她。”
“既然如此,明日就让人带她去排笛舞吧。”
吴问终于笑了,邪肆放荡,“笛舞?倒是新鲜,你果然有一套……”
雅阁内笑声恣意,旖旎一片。天锦回屋后,却怎么也睡不着了,脑子里不断浮现出自己在河边醒来时,那身银白破落的铠甲。
不过,天锦很快就没有时间去胡思乱想了,隔日一早,秦妈妈就亲自过来寻她,给她安排舞师。天锦身段苗条,腰肢柔软韧性很不错。
秦妈妈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排练了半日,十分满意。
如此没日没夜练了几天,终于大成。
登台这日,看着台下宾朋满座,视线都集聚在自己身上,天锦略有些紧张。
楼上,归香苑的姑娘一个个都被引了出来。身着云锦,打扮艳丽的红姑娘尤为醒目,脸上的不屑和嘴角边勾出一抹讥讽,激起了天锦的好胜之心。
天锦深深吸了口气,在舞伶拥促下缓缓将玉笛横在唇边。
清新的旋律,轻快的节奏很快在大堂上响起,天锦人随曲动,衣袂飘飘。她的妆容,如白雪般凉莹,眸光流盼,清新脱俗,一姿一态宛如芙蓉萍水而出。
众人屏息凝视,被她曼妙的身姿引入意境之中,仿若看到冬去春来,大地复苏的初春景象。
倏尔,旋律一变,绵延的曲调变得慷慨激昂,台上的舞伶仿若变成了千军万马,气势宏伟而壮烈。
台下不起眼的一个角落中,一位醉汉错手打翻了酒杯。他猛地抬起头,醉眼朦胧地朝抬上望去。
恰时,天锦双眸微微一眯,仿若从开而降的女将,坐于战马之上,睥睨众生。
“锦公主……”醉汉呢喃一声,猛地站起来,脚下却踉跄一下,引来不小动静。
“将军。”身后的人低呼一声,赶紧扶住他。
周围的宾客纷纷嫌弃地朝这边看了一眼。
此处离高台甚远,台上天锦已融入角色之中。也是秦妈妈有心逢迎,这次编排的舞曲恰恰迎合了众人津津乐道的淝水一役。
说起此役,便不得不提及两个主角。
一为北国女武神锦公主,一为南朝陈郡谢氏大将谢琰。
传闻锦公主与谢将军原是一对恋人,偏偏造化弄人,两人各自为政因身份却不能在一起。
秦王苻坚大举南侵,谢琰将军奉命率兵抵抗,谢家军勇猛无比,一路杀至城下。岂料,那城中领率竟是锦公主。
此一战,南朝大胜,谢琰名扬天下,锦公主却从此销声匿迹。有人怀疑锦公主已经殉城,也有人怀疑锦公主战败惹怒了秦王被召回关押。
其中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