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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锦几乎是瞬间将自己从文锦的情绪里抽出来,转而低沉质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什么?”刘裕见她神色责备,一时想不到自己做了什么惹她不高兴的事。
“你杀了刘劳之!”
刘裕心头一顿,松开了握着妻子的手,面色肃穆凝重,“我曾经向我死去的兄弟发过誓,所欠的必然有所还。我可以原谅一个人因为害怕而逃离战场,但绝不能容忍战场上行背叛之事,得苟且之功。”
“你以前有什么事都会和我商量,而且我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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诉过你……”
“我不想让你操心。”在天锦怒意要发时,刘裕打断了她的话,目光随着又温和起来,“那些事都太过阴暗与血腥,我希望你以后渐渐远离那些肮脏的事,与花鸟清风为伴,岁月静好。”
阴暗?血腥?
想想刚刚发生在锦园里的事,天锦冷不住讽刺一笑。她早已和阴暗血腥为伍,还谈什么岁月静好。
“你太心急了。”天锦收起戾气,闭了闭眼。
刘裕侧过身,视线落在一朵娇艳的花儿身上,目光却是涣散开去的,“本来我是想再留他一段时日的,但是桓玄想支开他去南陵口。他欠的债还没有还,我怎么能放他走?”
天锦任然有些微怒的握紧了拳头,转向了另一个关键问题,“他的兵权如何处置?”
“我在朝堂上力争将兵权交到了刘敬宣手中。”刘裕如实回答。
天锦瞥了一眼不远处的侧屋,辛夷正在屋里休息,她不想让屋里的人察觉到什么,硬是将口中的话咽了下去。
聪明如天锦怎会猜不明白,兵权交给刘敬宣也不过是利用罢了。
“你这么做只会让桓玄更快的提防你,你这是一意孤行。”
“我这么做只为了更加强大。”刘裕无比坚定。
天锦摇头,“急功近利会功亏一篑的。”
“保护你,必须要急功近利。”刘裕拉过天锦,让她看向自己,“谁知道那个傻皇帝会不会再召你进宫做什么。建康城的残局,越快收拾越好。”
“你只会将这趟水搅得更浑。”天锦挣扎的甩开了手。
“好了,别生气了,是我冲动了。”争执一番后,还是刘裕先软了口吻,“刘劳之早死晚死都是要死的。他确实是背叛我在先,何况这笔账我都没算到他儿子头上,按理他何尝不是帮凶。”
天锦轻哼了一声,没有理他。说起刘劳之这人,天锦是不可惜的,她只是生气刘裕善做主张,甚至误将她推入失言的境地。
“对了,有件事要跟你商量一下。”刘裕放缓了神色,但还是一本正经的说道,“刘敬宣似乎对你身边的辛夷有意思。”
天锦心头一顿,却也没有大惊小怪。
之前看辛夷的态度,就觉得他们两人已不是相敌对的关系了。只是此事被捅破天窗,天锦还是有些猝不及防。
刘劳之毕竟是刘敬宣的父亲,现在刚被刘裕谋杀。而她也因刘劳之一事失信于辛夷,现在不知情的刘敬宣又提亲于辛夷,可是辛夷是知道刘劳之死因的。如此推算乱如麻的一连串事情,真是关系复杂、人情矛盾。
见妻子神情凝重不语,刘裕暗猜她是舍不得放走辛夷,不免有劝道,“你身边的辛夷也老大不小了,你都不替她考虑一下终身大事吗?”
天锦突然直视刘裕,目光如炬的警告道,“我身边的人虽然都是以下属自称,但我都当她们是姐妹,你若是想利用到她们……”
“放心,放心。”刘裕打断了她的话,抬了抬手道,“这不是特地来问你了吗?你要不同意,我就去回了他。”
第599章 勇敢的爱
要回了他吗?
天锦对这段婚恋有些犹豫,却又没有马上答应刘裕。
“这事还得辛夷同意。”思来想去,还是没忍心一口回绝。
刘敬宣若没几分把握,是不会莽撞向刘裕开口的。现在天锦松了口,就等于解决了最大的难题,“好吧,等你消息。”
感觉自己又办了一桩美事,不由得心情舒畅了些,然而阵风吹来,微微扬起的笑意又慢慢的凝固。刘裕下意识的左右巡视,好像在找什么。
“怎么了?”天锦问。
刘裕皱起眉头,神情复杂,“你这里……怎么有股血腥味?”
天锦眼眸一颤,瞳孔快速搜索了一下,冷冷道,“我也有件事跟你说。”
突然的冷冽让刘裕有些不自在,他认真的看向天锦,等着她后面的话。
“文锦生了。”天锦说着。说得很轻巧。
“哦。”刘裕微愣,有些尴尬。他心爱的人一直是天锦,却阴差阳错的让文锦生了自己的孩子,这太荒唐也太遗憾了,“我……”
“不过是个死胎。”
刘裕顿时心惊。他看着天锦毫无避讳的直视他,那样冷漠的眼神里,又夹杂着几分哀怨。
这样的她,并不是刘裕最初认识的那个小丫头。
她变了很多,或者这才是真正的她?又或者,这个乱世就是这样残忍的造就了她。
死胎!?
这是他第二个死去的孩子了。
那两个孩子在尚未出生的时候,就陷入了父母的势运轨迹里。他们太脆弱太渺小了,经不得那样沉重的碾压,没能来到这个世上。
刘裕低叹,“大概……就是命吧。”
“不是命。”天锦收敛眉宇,她不喜欢这个说法,“自从文锦回到这里后,她每天都在喝慢性毒药,我知道,但我没有告诉她。”
“为什么?”刘裕看着眼前的人一阵心悸,“是你说饶她不死的。”
“怎么,你心疼了?”天锦挑眉,她笑起,心里却溢满悲伤,“哦,也对,毕竟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孩子。我知道,孩子么,是无辜的。”
刘裕不喜欢这种笑容,有着嘲讽、记恨、狭隘的意味。
可他能说什么了?就算不知道那孩子真实的死因,但恐怕也躲不过因果轮回。天锦也好,文锦也好,在她们的世界里彼此挣脱,又彼此沦陷。
刘裕拂袖离开。
他不生天锦的气,他只是突然痛恨这个世界。他引以为傲的美人在不断沦陷其中,沾染戾气。而他需要做的,能做的,已经做了的,还远远不够。
“驸马……”朱瑾轻唤一声,欲要追上去解释。
“别拦他,让他去。”天锦拦住的了她。
朱瑾摇头叹息,“公主,那毕竟是他的孩子,如果不解释一番……”
“那我的孩子就不是他孩子吗?”天锦生冷打断,“他还有意瞒我杀了刘劳之,让我失信于人。”
“这情况不一样的。”朱瑾辩解。
“有什么不一样的,我……”
天锦真是气头上,情绪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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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间,忽然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幸好被走来的朱瑾一把扶住,“公主,公主你怎么了?”
“没事,可能乏了。”天锦很快恢复意识,站稳了身体,可是牵绊着骨肉的疲惫感却没有消退。
身后有人慢慢走近,天锦转过身。
辛夷。
她背着一把大刀,神色凝重的慢慢靠近。
“辛夷,这事……”朱瑾刚想说什么,就被辛夷打断。
“不怪公主。”辛夷停在天锦面前,没有责怪的意思,却是另一种复杂的神色,“刘劳之确实该死,何况驸马计划得很周密,刘敬宣丝毫未察觉此事。”
就算情报有误,辛夷也没有理由埋怨任何人。刘劳之是死是活跟她辛夷有什么关系!?
天锦看着她,认真的看着她,脑海突然想到刘裕说的话。是啊,她已经老大不小了,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她错过了很多。
天锦顿了顿,刚刚还凶悍的目光突然柔软起来,“刚刚阿裕跟我说……那刘敬宣似乎很中意你。”
“我辛夷习惯独来独往,不需要男人。”辛夷避开视线,脸色却是一阵燥热。
那个臭男人,竟做出这种莽撞的事。
他要是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刘裕害死的,还会对她辛夷有情有义吗?或许转瞬就把她拉入仇人的范围了吧。
天锦露出苦涩的笑意,她明白辛夷的拒绝。
有时候人的命运真是由天不由己,来回捉弄又来回牵绊。
“哪有人会习惯孤独了,形单影只的过活,不过是不得已罢了。”天锦看着辛夷,那张俊美的容颜早已染色一层风霜。她不像个温柔的女孩子,却赛过了大都的男孩子,“这些年风吹雨打的,辛苦你了。虞美人的其他姐妹也是,都不当女人用。若是有机会,我还是会希望你们都有个好归宿。”
天锦凝望着,从发间拔下一支玉簪。那支发簪光泽温和,雕琢简洁大气,她握在白皙又力的手里,走近辛夷的身边。
“刘敬宣现在是服孝期,一时半会儿也娶不了你,我也没有马上答应,你还有足够的时间去适应。”天锦温和说着话,将发簪别在了辛夷的发间,添了几分内敛之气,“若你也有心,就不要错过这次机会,有时候一旦错过就是一辈子。”
天锦拉了两步距离,上下打量着有些不置可否的辛夷。她突然想到了谢琰……
感情不是投入真心就会有结果。有时候上天不允许,但人之所以为人,就是不会放弃挣扎的恒心。
“瞧,多俊美的人。”朱瑾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只是不知为何,她竟有种又要失去一位好友的感觉。
在这样的乱世里,没有比爱上一个人更危险的事了。
玉簪安静的待在辛夷的发间,辛夷觉得身体又沉重的几分,有幸福感在她身侧若即若离的徘徊着。看不到,也触摸不到,像幻影一样叫人无端迷恋。
离开锦园后,刘裕心里戾气难平,不知不觉走到了前院。
此时林敬轩一路小跑到刘裕面前,行了一礼,低声,“桓玄接受了。”
第600章 死婴
刘裕心头一动,顿时开阔的许多。
他接受了,这就意味着刘敬宣作为他的内应,成功被安排在了桓玄的军营里。
这步棋下得还真是刺激。
刘裕露出得意的笑,又叮嘱道,“让他不要轻易与我们联系,尽量配合桓玄,必要的时候我也会配合他。”
他要将这颗棋子埋得更深,更深……
“大人,大人。”有带着哭腔的侍女远远追来,她衣袖上沾着血迹,脸上挂满泪水。
这一看就是内院的侍女,林敬轩知趣了行礼退下。
她是文锦身边的小丫头,刘裕见过她。
几天前春霜来暗示可以给文锦安排稳婆了,忙得焦头烂额的刘裕才想起,过几天他该有个孩子来到这艰苦的世上了。
而今日他回来后,并没有人向他汇报文锦生下死胎的事。刚刚就顾着生气,现在想来天锦多半说着置气的话,但她说的话也从来没有失言过。
现在看到侍女一身染血哭泣的模样,多半是猜到了什么。
“什么事?”
“夫人想见见您。”小丫头抹掉了脸庞上的泪,然后又有新的泪水滑落。
她不懂什么恩恩怨怨,也不知道他们大人物之间的爱恨情仇,她只能感受到她能看到的苦难,关于文锦夫人的,关于她的孩子。
那实在是太可怜太心酸了。
刘裕叹了口气,向在文锦的方向转过身,刚迈开腿又停住了。
他犹豫了,神情不断变换着。小丫头留意着太守大人的神色,不明白这种犹豫,却也不敢反驳。
“张大夫怎么说?”刘裕问。
小丫头抿了抿红唇,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滴滴坠落,“孩子……孩子没成活。”
果然,天锦就是个很少失言的人,她就是有这种本领。
“她了?”
“夫人暂时无奈,就是身子很虚弱。”小丫头忍不住大胆的抬头看向眼前威凛的男人,祈求道,“大人,夫人很伤心,您就去看看她吧。”
刘裕顿在原地,短暂的沉默后,还是收回了伸出去的脚。
或许在最开始的时候他恨过文锦,她想桃僵李代,真的差点就拆散了他和天锦。事实上,她确实在他和天锦的感情世界里留下了划痕,就像之前的谢琰一样。
可后面疏远的日子里,拉开了距离再看她,看得越多,越是无法再恨她了。或许永远不会喜欢上她,却也更多的明白她的酸楚。
那也是个倔强的女子,如果不是生在这样的时局里,她不会走得如此艰苦。或许有人会谩骂她的肮脏、下作,可谁又懂她的心酸、无奈。
什么公主美貌的,说到底,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她的美貌、温柔只适用于和平盛世,面对乱世激流,连天锦都伤痕累累,何况她远不如天锦。
她在别人的身下喘息,每挣扎一分都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她是罪人吗?
是的,她身上的罪孽不会因为苦难而抹灭。但这个乱世的操盘手们,也同样欠她一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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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有事,就不去了。等她身子好些,还是住回之前的刘府吧。”刘裕回绝了小丫头的请求。
他不想再给文锦无畏的希望,他想将她逐出这条纷乱纠葛的乱世轨迹。在那个不算奢华的府邸,或许寂寥了些,但在他死之前,都不会再有风霜侵袭到她了。
“大人……”小丫头瞪大了眼睛,她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为何大人要这般绝情。
欲要离去的刘裕转过身,沉稳的眼眸逼得小丫头咽下了后面愤懑的话。
“至少……”小丫头颤抖着红唇,卑微请求着,“至少,您给孩子留个名吧。他、他是个男孩。”
“留了名字反而让活着的人受折磨。”刘裕看到天上被风吹散的云朵,叹息着,“还是别留了……”
话落,便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大人,大人……”小丫头对着那道背影追了两步,最终无措的停下脚步。她只能无力的看着饱含着夫人希望的太守大人越走越远,她知道大人们的世界也是不容易的,他们的肩膀是沉重的。可她不能体会也不能理解,那是多沉重的分量,会压得他们如此无情无义。
比严冬的飞雪还要冷冽。
小丫头无奈回头,一路擦拭着眼泪,擦干了又流下来,止都止不住。
文锦现在住的是一个小别院,之前太守府还是有她一片落脚之地的,只是当时冒充一事被戳穿后刘裕震怒,将他赶去刘府时,也顺便将她在这里居住的林露苑给拆了。
走进夫人居住的小院,刚刚来帮忙的其他侍女们都走了。夫人的生产对她们来将就跟洗衣做饭一样,忙过就忙过了。
落叶飘在地上,被风一点一点的推行着,无人清扫。花儿败了,就融入泥土中,腐烂成肥料再被自身吞噬。
下丫头踩过落叶,走进屋内,浓重的血腥味还未散去。一想到不久前生产的场面,血腥味和哀嚎声不对刺激着她的视觉和听觉,让她几欲崩溃。她甚至觉得下一刻她的夫人就要死了,可是好幸运,她的夫人没有死。
她又扛过了一个艰辛苦难。
“夫人。”小丫头走近床头,轻唤了一声。
原本虚弱休息的文锦忽然张开了眼睛,那双通透的眼眸在微微颤动,期望之色溢于言表。
小丫头仿佛要被这样渴求的眼神灼伤,低垂下头颅微微摇了摇头。
她眼底的光瞬间熄灭,那种熄灭不是灯火的熄灭,而是万物都在她眼底死去,星河都在她眼底坠落。没有了光,也没有了生机,甚至不是纯粹的黑暗,而是一种窒息般的灰蒙蒙。
文锦话未出口,泪已满面。
她的身边还躺着一个男婴,不哭不闹,轻轻合着眼。睡在襁褓里,似乎随时会醒过来。但小丫头知道,那是个死婴。他通身都是灰白色,他就像入泥的残花,只会腐烂,不会醒来。
“夫人,让我把孩子抱走吧,你好好休息,日后……日后还会有的。”侍女都没敢将太守大人驱赶的话说出口,思绪着等过几天,夫人身子好些了再说。
第601章 火葬
文锦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将瘦弱见骨的手轻轻达在孩子的身上,目光空洞绝望,“让我再抱抱他吧,晚上就给你。”
小丫头点了点头,临走将帷幔放好,留她一人在屋里休息。
不算大的屋子突然间安静得可怕,里面睡着一个死人和一个半死的人。
文锦闭着眼,她可以听到传闻有鸟儿迅速飞过的声音,可以听到落叶飘零的声音。有风忽而的挂过,连花儿被吹落的声音,她都能听见。
不是人才会有生死,万物都会有开始与总结。生与死在每天每个地方都在上演,那些生命不见得比人类卑微,它们的传承同样精彩而残酷。
文锦渐渐明白了这些道理,所以她不畏惧生死,但就是会忍不住的要挣扎一番。
这大概就是生而为人的挣扎吧。
当时文锦是这么理解的……直到她怀了孕。
她突然又明白过来,挣扎不一定是本能,还有爱与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