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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德公要回南郡吗?”庞统问。
刘备点点头。“孔明,上马吧?”他低声说。
“不了。”诸葛亮吃力地说,“我在耒县住一夜,明日便回转临烝,三郡钱粮,仍需筹措。主公,”他望望刘备,又望望庞统,说,“有士元兄陪在您身边,必定万事无虞。至于士元兄的官职……”
“士元之意是?”刘备问。
庞统笑道:“哪个空缺,就顶哪个好了。”
“士元说哪里话。”刘备笑了笑,“治中从事,可以吗?”
这个官衔,略低于诸葛亮。
诸葛亮刚脱口一句“低了”,庞统就截住他话,挥挥手说:“行!比之县令,好上太多啦,哈哈!”庞统笑了起来,刘备也笑了,笑声与诸葛亮的心情格格不入。等到他二人不再笑了,诸葛亮才朝刘备施了一礼,他像再无力气上马,便只牵着缰绳,掉转马头,没入了通往耒阳县的夜里。
独处的这一夜,他想了很多。
很多原本迷迷糊糊不愿下决定的事,此时潮水般一涌而上,催促着他、推动着他,一定要他做个抉择。诸葛亮将身蜷在小床上,感觉夜色正从身后拥抱住他,将温存的鼻息送入他七窍。诸葛铃,这个名字,像飞舞在四处的夜光,他试着伸手捕捉,它轻飘飘从他指缝里飞走。倘若将铃许给元直,而不是嫁入庞家,二姐便不会夭折吧。这念头在诸葛亮心里转动,直至令他将头重重压在膝上,一动不动。
“庞家……庞士元,好吧。”子夜时,诸葛亮靠在耒阳驿潮湿的墙壁上,舒展四肢,微笑着、低声说:“既然你那么想要益州,我就给你益州。”
机会很快送上门。
半年后,有个人走入荆州牧官邸。这个人生得仪表堂堂,浓眉大眼,只唇边有道杀纹,显示出他既多智,也多欲。他径直走到堂上,朝刘备随随便便一拜,开门见山地说:“我叫法正,是从成都来的。”
刘备右面,庞统“噌”地一下站起身。
坐在刘备左面的诸葛亮,他用手指按住膝,以克制自己起身的欲望。
“法孝直吗?”庞统问,“有什么事?”
法正倨傲一笑,说:“我奉命送礼。”
“送礼?”刘备请法正坐下,侧身问,“足下是奉刘季玉(璋)之命而来?”
直到庞统坐回席上,诸葛亮才轻摇白羽,令侍儿上茶,一面笑道:“想必刘季玉将有求于我主。因为曹操攻打张鲁,而令他心生不安吗?”他走近法正,笑了笑说,“孝直此来,是为季玉谋划,还是为了别的?”
诸葛亮徐徐问完,转身接过清茶,他将要为法正斟上时,法正慌忙起身。
“足下便是孔明先生?”法正问,一面扶住茶壶。说实在的,一来就见到了诸葛亮,令法正很惊讶;更惊讶的是,才一见面,诸葛亮便将他心事淡淡道出!尽管曹操攻破马超,进逼张鲁、威胁益州,是天下周知的事,但为什么诸葛亮竟能猜到,在“领命”之外,法正还存着“别的”打算呢?
“蜀地有识之士,没一个不心怀二意。”诸葛亮笑道,“孝直多谋,此行必为我主带来了一份厚礼。”
刘备看着诸葛亮,笑眯眯的;庞统瞧见刘备笑眯眯的样子,有点不是滋味。这半年来,与刘备出入同行的一直是庞统。他只用了一个月,就令刘备对占据西蜀、逐鹿天下充满信心,同时对他赞赏有加。到第二个月中,庞统被拔擢为军师中郎将。诸葛亮闻得消息,特别写了信来说:“这正是任用贤良之道!”然而,诸葛亮越谦恭,庞统便越警惕,前者的每句称赞,在后者看来都别有用心。“士元太劳累了。”诸葛亮曾含笑说。这话听入庞统耳里,不啻于一声嘲笑。
“孝直带了多少人来请我主?”庞统问,不想令法正只将注意力放在“伏龙”身上。
第36节:天府……是属于我的(6)
“四千。”法正一回答就怔了,疑道,“先生怎知我带了人来?”
庞统笑道:“曹操西进,季玉担心益州落入他手,便想借我主之力,抵御曹军,这才邀我主入川,是也不是?”
“正是。”法正说。
“既如此,季玉怎能不拿出邀请之诚,派一支精兵来迎接?”庞统道。
法正连连点头,又问:“足下是……?”
“庞士元。”庞统矜持地说。
“原来是凤雏先生!”法正拍拍额头,欢喜地转向刘备,“所谓‘伏龙、凤雏,得一可安天下。’今玄德公二者兼备,正是问鼎之时!玄德公……”法正正色说,“正如庞军师所说,我主刘季玉想借您的力量保护益州。不过,依我之见,玄德公不如将计就计!”
“孝直是说……?”刘备目光一闪!
“不错!”法正坚决地说,“以玄德公的雄才大略,趁着刘季玉懦弱无能,再加上蜀中有我好友张松做内应,必能一举拿下益州!此后,您凭着天府之国的丰饶、巴山蜀水的险峻,想要干一番称王称霸的大事业,易如反掌!”
刘备唇角颤了颤!他望望诸葛亮,像在告诉他:“隆中对”第二步——“夺取益州”,已经近在眉睫。“孔明,在像我一样欢喜吧?”刘备用目光询问,诸葛亮笑着摇了摇头,示意刘备不必急着表态。
“玄德公!请速与一名心腹谋臣率军入蜀!”法正说。
庞统一听,急了,小声对刘备说:“我看法孝直所言不虚,主公,这正是入主益州的好机会。”
诸葛亮淡淡一笑,将羽扇指着法正问:“孝直拿什么来令我主相信?”
法正伸手从怀里摸出个小包裹,他后退一步,将包裹放在地上,慢慢打开,从包里取出一块密密匝匝、纹理精致的丝绸,他将丝绸层层铺开,直到此时,人们才发现,原来那一小块绸缎,居然被叠了几十下,当它完全铺展在地上时,竟将客厅大半地面都覆盖住了,它飘飘然的透明,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仿佛把星空移到了地板上,移到刘备、诸葛亮、庞统眼前!
“玄德公请看!”法正面带得意。
庞统率先冲下席位,低头一看,怔住了。诸葛亮上前,只见丝缎之上,星罗棋布着整个蜀中!山川、栈道、江河、关口……包罗万象;葭萌、巴郡、德阳、陌下……无处不有。诸葛亮倒抽一口凉气,他将目光逡巡在这张图上,就像在看他久违的朋友,在看一个需要小心翼翼侍奉的爱人!最终,他手一挥,白羽扇的尖端,倒垂着指在两个红字上——“成都”。
成都,是益州首府。
“正是这里啊。”诸葛亮轻轻说。
“主公!”庞统拱手向刘备道,“有了此图,蜀中险关峻岭,有如平地!依统之见,入蜀之机,正在此时!统有上、中、下三计,供主公挑选。”
“哦?哪三计?”刘备看着图,问。
“上计,应邀入川,直袭成都,趁刘季玉全无提防,将他当场拿下;中计,虚与委蛇,入住西蜀,先找到立足点,再挥师成都;下计么,”庞统蔑视地一笑,“哈哈,那便是坐守此图,徐徐计议。”
庞统能在片刻拟订三种对策,着实使人叹服。
刘备思忖着说:“下计太缓,上计太急,中计不急不缓,可以行之。”
他这样回答,便是同意了就此袭取西蜀。庞统得意地瞥了诸葛亮一眼,见他正将羽扇从成都划到汉中,眼里全是少年般的痴望。庞统冷哼了声,想:假若孔明要来争夺入蜀人选,单凭自己方才那“三计”,就已占到先机。
“请玄德公速速决断,以成大事!”法正催道。
一龙一凤,都是不世之才。法正也很想知道,刘备会选谁跟随左右。
“孔明之意……?”刘备问诸葛亮。
诸葛亮将目光从地图上收回,笑道:“季玉虽弱,蜀中肯为他效力之人,却也不少。亮恐怕想要迅速拿下西蜀,并非易事。”
这番话活像一盆雪水,直接往热气腾腾的庞统身上一浇,激得他几乎跳起来。庞统好容易遏止住怒气,冷然道:“孔明太谨慎了,不妨坐镇荆州,看我陪主上过关斩将。”
“好!”诸葛亮说。
干净利落一个“好”,令举座哑然。谁人不知,一旦攻克西川,那个随侍刘备入蜀的,便将得到至高无上的光耀,也将得到至高无上的信任和爱重。乃至可以说,那个人,便是刘备之下的第一人!
“孔明?”刘备多问了句。
诸葛亮笑笑道:“士元兄之言,正合我意。主公,亮最擅长的,是筹措粮草、经营后方。随君征战,鞍前马后的辛苦,就有劳士元兄了。哦,主公,我得去安排一下孝直住处,”诸葛亮笑着对法正说,“荆楚歌舞,曼妙绝伦。孝直可有意吗?”没及法正点头,诸葛亮轻轻一笑:“九章馆里,今夜必定美酒飘香。”
第37节:天府……是属于我的(7)
酒香。美人。暖融融的烛光。烛光里踏动着拴了金铃的、洁白俏丽的脚踝。顺着脚踝往上看,能看到舞女们赤裸的、扭动的腰肢,肚脐像个梨涡儿。
人生之乐,莫过于此。
3
庞统随刘备入蜀后,不到五个月就与刘璋翻了脸。小规模的战争在蜀地陆续展开,刘璋先后命张任、吴懿、李严等人与刘备交锋,却一次次遭受严重的挫败,以至刘备旌旗所指,没一处不望风披靡。庞统以军师身份,随侍刘备左右,他的智谋、胆略、见识,渐渐在蜀地流传开,也传入身在荆州的诸葛亮耳中。诸葛亮批罢一张整修驿站的签单,笑道:“士元兄才调高超,真是实至名归。”一面的,他将单子递给马良,又说,“可惜主公带蒋琬入川了,否则,季常就不必成日陪亮做这些修桥铺路的琐事。”
“良正适合做‘琐事’,”马良笑道,“何况是与军师在一起。”
自认识诸葛亮以来,马良对他,便存着弟弟之于兄长的仰望和信任。诸葛亮称赞他一句,他便要开心半日;若责备他一句,马良就得沮丧好几个时辰。这样一个温和、善良、踏踏实实的青年,看在诸葛亮眼里,简直就是个孩子,他一面指点着、纠正着他,一面又叮咛着、爱护着他。
“或许对三弟均,也不及对季常。”诸葛亮有时会想,“毕竟,均缺乏治政之才,平平淡淡一辈子就好;日后安排个闲职给他,也就保得此生安康。”
“听说主公攻克了涪城?”马良一边核查上季税单,一边问。
诸葛亮点点头。
这件事,他是从庞统来信里得知的。入主涪城后,刘备接受庞统的建议,召开了一次盛大的宴会,醇酒美人,应有尽有。连日征战的将军们都醉了,胡须上沾着肉汁,佩剑扔在一旁,将沉重的、醉醺醺的身体朝女人怀里一歪,拿毛扎扎的面孔往一双双丰盈的胸口上蹭。嬉笑嗔怒,不绝于耳,惹得刘备哈哈大笑,一面笑,一面对坐在身旁的庞统说:“今日宴饮可真快活!”
“以掠夺他人国土为乐,可不是仁者之师哟。”庞统故意说。他与刘备关系已相当随便,此时这句话,是笑话了刘备一贯的“仁义”。
刘备瞪起眼睛,带醉道:“武王伐纣,也叫人在军前唱歌、军后跳舞!难道周武王不是仁者?你尽说混话,给我滚、滚出去!”
庞统乐呵呵站起身,逡巡一阵子,退出营外。没有一炷香功夫,他又被请了回来。“方才的话题,究竟谁说错了?”刘备问。庞统瞥见他面有悔色,眼里却藏着笑意,便悠然回答说:“这个么,君臣都有错。”
“主公闻言大笑,之后便照常饮酒、照常歌舞。”信末,庞统这样写道。
尽管看上去,庞统只将了一件小事告诉给诸葛亮,然而他得意洋洋的神色,却从每一个字里流露出来。诸葛亮想了想,尽管性格与庞统不同,但无论怎样,他绝不敢当众嘲讽君主,也不会说出“君臣都有错”这么狂妄的话。
“‘第一谋臣’之位,庞士元势在必得了。”诸葛亮微笑着想,“假若他能战胜下一个对手:雒城。”
雒城是最关键的一道防线。
它是巴蜀首府成都真正的护城河。
雒城一旦破了,成都就像个柔软的婴儿,被直接放在刘备面前,他只要一伸手,就能将它握入掌中;他手指再一用力,便能活生生扼杀它。诸葛亮望着镜子,他见到了张从容不迫的面孔,面上没有一丝紧张、慌忙,也看不出焦急或者盼望。当每个人都在战战兢兢等待战果时,诸葛亮仿佛活在另一个世界,活在太平盛世:一个需要用更多精力来修缮房屋、疏通官道、开凿水井、普及教育的世界。
“说到打仗,孔明怎能与庞军师相提并论?”很多人这样议论。
马良、赵云听了,都愤愤不平,诸葛亮只淡淡笑着,从舜英手里接过外衣挽在臂上,说:“季常,子龙,陪我去西郊看看庄稼吧。”
“军师不追查流言吗?”赵云问。
“统率千军,我原本就不及士元兄。”诸葛亮笑道,“惩治讲实话的人,是纣、桀所为。”他皱皱眉,又道,“只担心士元兄轻忽了雒城。舜英,”诸葛亮问,“我要修书去提醒士元吗?”
舜英说:“不,孔明别多此一举。”
诸葛亮“哦”了声,他从妻子眼里看到了默契,看到了舜英之于庞统的、发自肺腑的担忧,这令诸葛亮好笑。一旁马良、赵云面面相觑,弄不懂舜英为什么要劝阻。
很快,蜀中新一轮战事的消息传至荆州。庞统果然出师不利,刘备军在雒城经历了入蜀以来的首次大失败,士卒死伤三千有余!此后,战争断断续续持续了半年多。尽管庞统用计,在十一月某个大雪漫天的夜晚,将蜀中名将张任:那个严守雒城的将军擒获了,并因其不肯投降,把他斩杀在雒城之南的雁桥边,但这并没能扭转僵局。庞统吩咐说,将张任的首级悬挂在军中最高的旗杆上,用竹签撑开他眼睛,要这个拼死抵抗的狂徒看看雒城将被怎样攻破,要他看到刘备军的刀枪怎样突入城池,另一面,也要仍在抵抗的蜀军们看看不归顺者的下场!庞统原以为,这样一来便能令雒城上下恐慌,即便不投降,士气也会大大下降。没料到,张任颇得人心,城里军民见到昨日还生龙活虎、威风凛凛的将军,一夜后就只剩下一颗孤零零的、死不瞑目的人头挂在高处,一个个义愤填膺。他们用羽箭射了封信给刘备,说即便全城战死,也绝不屈膝!战争向庞统想不到的方向飞快地滑去,到建安十八年底,也即刘备入蜀两年后,手下将军们清点人数,发现军卒死亡了一半!
第38节:天府……是属于我的(8)
雒城又下雪了,寒飕飕的。
雪花将天空映得一片银白,刘备披着斗篷,站到雒城门前,远远望见城楼上,旌旗整齐,军容严肃。“再僵持下去,蜀人拖得起,我军却拖不起。”刘备道,“要想一个好办法……”白花花雪粉飘零,像羽毛一般轻盈,有一柄洁白的羽扇浮现在他眼前,握住羽扇的手,是那么稳定、周至。那个人笑吟的,仿佛在远处望着他,眉似雁羽一般舒展,眼像星辰一样清朗。想到他令刘备整个人都温暖多了,信心十足。
刘备看似漫不经心地对庞统说了声:“很久不见孔明。”
“哦,两年多。”庞统应道。
“两年七个月零十三天。”刘备说,“我记得,是十五日离开南郡的。”
庞统心下一沉。
“叫孔明率军入川吧,叫益德、子龙都来。”刘备说。
他没有给庞统反驳的机会,怕冷似的紧了紧斗篷,走入营里。
庞统怔怔地在雪地里站了好一阵子,这才回帐呵开冻笔,以刘备的口气写了封信,派人送往荆州。信到南郡时,正值正月,处处洋溢着新年气象,虽然在热气腾腾的饺子里,会时常闪过些忧心忡忡的面容。“益州、雒城……庞军师……”这些话往往一开头就刹了尾,像是怯懦到不敢再提。只有诸葛亮对庞统怀着坚强的信心:“士元兄英才挺拔,必然能想出克敌制胜之法。”他总是这样说,即便在收到请求支援的信笺之后。
“请亮率军入蜀,大概更多的,是想要营造声势。”诸葛亮转脸对江东特使、前来贺岁的张温道,“足下刚刚问我,谁能与亮一道筹划天下,亮的回答是:庞统、廖立。”年仅二十八岁、新被任命为长沙太守的廖立正坐在席间,听到这话,一惊之下,将手上筷子也掉落了!“廖公渊、庞士元,是荆楚第一流的贤能。”诸葛亮笑道,“振兴世道,正需要这样的人。”
“诸葛公慧眼啊。”张温称美不已。
这是诸葛亮在荆州主持的最后一场贺岁宴。
宴会之后,宾客们一一散去,诸葛亮将赵云、张飞、关羽、马良留了下来。他用极少见的、严肃的口气,布置了各人的职守。关羽留守荆州,马良以谋臣身份辅佐他;张飞为前锋,次日便下巴东;赵云率第二军,携刘备养子刘封溯江而上;诸葛亮亲率第三军,循水路到江州与赵云、张飞会合。他有条不紊的安排,令众人都又惊讶、又疑惑,想不到他究竟几时在想这些事。方才宴上,为了很好地接待张温,军师一直在找话题和布菜!
“是很早以前,就想好的,”诸葛亮心想:“很早以前,就料到会有这一天。”
诸葛亮又说:“江州会师后,再照旧兵分三路。益德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