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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辆观光巴士擦身而过,吉普车穿过稀稀落落的小村庄,一直往前开。
有一会儿,左手边依稀可以看到一泓碧绿的湖水,但车子转个弯后,又渐行渐速了,看不到了。来到低洼处,刚刚插完秧的水田里,绿色的秧苗在风中摇曳。
三十分钟过后,车子又到了柏油路上。这里距离寒山寺已经不远了。寒山寺原本是滨名湖东边的一个没有名气的村子,但由于发现了温泉,便很快成了一个旅游胜地。
“连续假期的时候,经常有很多人会来这里呢,”佐伯刑警说道。松崎扭过脖子,看着小山上建造的游乐园。山路上小小的汽车正在奔驰,连着山顶和大草山的一辆小型缆车正在湖面的上空来回运行。不过,从平地上看只能看到绿色树梢的那边缓慢旋转着的缆车的一部分。
“那就像是一个巨型的虫笼,而坐在里面的人就像蟋蟀。”松崎用跟先前似乎判若两人的明朗表情说着。
车子进入寒山寺的镇区。街道两边旅馆、餐厅、土特产店栉比鳞次,不管是油漆的颜色,或是建筑的木色,都带着崭新的色彩。寒山寺一夜出名,不过服务设施似乎还在急起直追的程度。
佐伯把车停在一家螃蟹店前。店的招牌上画着扬起夹子的红色螃蟹图案。
在摆放着小木偶人的玻璃橱柜的对面,有一个秃头的,精神健壮的五十岁左右的男子正在看报纸。他听到佐伯他们的脚步声后,脸上马上堆出职业性的笑容。
“啊,是警察老爷啊。”
老板用失望的声音说道,刚才的满脸笑容马上变成了一脸困惑。他下意识地揉了揉鼻子。
“不会妨碍你做生意的。在顾客来之前,我们聊一聊。”
佐伯连珠炮似的说道。
“这个月的月初,有个名叫须田孝子的年轻女子来过这里吧?”
“嗯,来过。她拿出名片,问了很多问题后就回去了。”
店老板一只手抓住一只停在箱子上的苍蝇,然后把它用力摔到水泥地上,用木屐踩死。之后又若无其事的抬起头来。
“须田孝子不仅说我杀死自己的妻子,谎称她是自杀,还问了我很多令人讨厌的事情。当时,我就跟她说,发生事件的当晚,我一直在莳田玩呢。”
佐伯刑警目光炯炯地看着他。这个店老板下巴凹陷,其貌不扬,眼睛总是像被吓到了一样睁得圆圆的。此时,他眼里第一次露出严厉的目光。
“是真的?”
“是真的。我最近就要结婚了,对象是一位叫做伊达里的女子。我和妻子去年夏天分手了,然后我就准备和小里在年底结婚,当然这事对我妻子来说是一点都开心不起来的,所以她做了那样的事情。真让人讨厌啊。也因此,我和小里的婚礼就延后了。但是单身生活还是不方便,所以我想下个月就举行婚礼。”
不等警官问话,他就噼哩啪啦的说了一大串。从说话方式中让人感觉到,他是一个头脑简单的人。
“那个女的……是叫须田吧?我和她说了以上这些话以后,她就去拜访小里家了。”
“你的未婚妻住在哪里?”
“就是莳田喽。她家很好找的,就是住在大栎树下的那户。听说我妻子上吊自杀是晚上十点刚过,但我回到家里时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我看到店里门帘还是卷起的,当时就觉得很奇怪。从后门进去一看,妻子就吊在厨房和客厅之间的连接处,我当时胆都吓破了。上吊自杀,遇上这种事真晦气呢。”
也许是山野舍松神经比较大条的缘故吧,他非常平静地再现了当时的情景。
佐伯用眼神催促松崎,赶紧离开了店里。
回到吉普车上,佐伯警官看了一下手表,自言自语道,“怎么办好呢?”
“莳田在浜名湖的对岸,必须坐船才能过去。离船出发还有将近三十分钟,我们去吃点什么吧?”
“好啊,我也有点饿了。”
松崎环视了一下周围的食堂。映入眼帘的尽是卖寿司、鳗鱼、乌龙面等的店铺;可是,似乎没有一样能勾起他的食欲的。
这时佐伯随口说了一句:
“吃咖哩饭怎么样?”
可是这顿咖哩饭却出乎意料的好吃。米饭的软硬刚好合适,咖哩的味道也很不错。松崎高兴得连声称赞“好吃、好吃”;他还说,如果我们确认了山野舍松的不在场证明是无效的,回去时还要在这里再吃一次咖哩饭,喝啤酒,庆祝一下。
佐伯警官好像和店主人熟识,讲了几句话后,就把吉普车寄放在店那里。
码头很近,一会儿就到了。蓝色的湖水上伸出一个小小的混凝土防沙堤。鹫津开来的白色游艇正好到达码头,甲板上的年轻男女欢快的呼喊着,轻盈地跳下船。窄小的防沙堤顷刻间就被挤满了。
佐伯他们一上船,汽艇就拉响尖锐的汽笛声出发了。前往鹫津的乘客出乎意料的少,除了新婚夫妇以外,就只有穿着木屐的附近村子里的姑娘了。他们都没有进昏暗的客舱,而是全都在甲板上站着,沐浴着明媚的阳光。新郎正拿着照相机对着新娘,一张又一张地拍个不停。
砰砰作响的汽艇,在风平浪静的湖面上,留下了一道白色的航迹。引擎的声音在耳边回荡。长满深绿色松树的岩岸,随着汽艇不断前进,怱左怱右的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
途经滨名湖北岸的佐久米、都筑后,三十分钟后,汽船来到第三个停泊点。引擎的声音减弱,船体微微旋转了一下,船尾靠到了码头上。船只自己掀起的波浪使船身猛地颠簸了一下。
佐伯拍了拍松崎的肩膀说:“松崎,下船了。这里就是莳田了。”
两人下船后,船载着剩下的少部分人马上又离港了。或许是因为船身小的缘故,动作非常敏捷。
滨名湖畔的风景好像到处都差不多。莳田是坐落在青翠山丘当中的一个小村落。路边立着一个地藏菩萨,好像是凭吊溺水儿童的。弯腰仔细一看,风吹雨淋后磨损严重的碑文上,勉强可以辨认出碑面上有“天福癸巳三月十日”几个字。
“应该是游泳时溺水而死的吧。”
“不对,三月份还不是游泳的季节。”佐伯用警察式的推理说道,
“应该是乘坐的船翻覆了。”
“是吗,为什么呢?”
“因为碑上写着天福(注:天福和颠覆一词的发音相同。)。”
佐伯的幽默让两人都放声大笑起来,
这两个陌生的男子。
一个背着小孩在玩扔沙包游戏的女孩子,诧异地看着
伊达里的家在山丘的半山腰,可以俯瞰湖面的地方。一棵树龄超过百年的大栎树映入了两人眼中,他们因此断定,不远处就是她家了。
不管是佐伯或是松崎,应该都很习惯这种调查,可是此时,他们俩的心里却都很紧张。当大栎树进入他们的视线时,两人都闭口不语。
走在斜斜的小路上,松崎嘟囔着说:“舍松是嫌疑犯,我有预感。”不过,佐伯刑警却没有回答。
正想着如果伊达里不在家的话就不好办了;不过,就像上天安排好了似的,她正在走廊上给黄莺喂食呢。伊达里皮肤很好,是个略微发福的中年女性。容貌虽然有点走样,但眼神却娇媚无比。
这样的女人站在店门口的话,螃蟹店的生意肯定很好。佐伯一边这样想,一边死盯着人家看。
伊达里抬起头,用手撩了一下头发,娇声娇气地说了声“哎呀”。黄莺兴奋的拍打着翅膀,在笼子里飞来飞去。
“那个人来过这里。”伊达里马上回答道。
“她虽然很年轻,但很机敏干练。红色的连衣裙非常合身。因为她用奇怪的眼光看待舍松,我心里当然不舒服。但还是不自觉地给她沏了茶。”
她爽朗的笑着,给两人拿来了坐垫。
“那天晚上,舍松的确来了我这里。然后她就问我有没有其他人可以作证。于是,我就让她去找吾作先生。那天晚上,我们一起去了吾作先生的家里泡澡,而且一直聊天到凄晨一点钟。”
这个中年女人,说话方式还像年轻女子般的活泼。
话说回来,须田孝子怀疑舍松未来媳妇的证词可信度,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吾作先生是你的亲戚吗?”
“不是,他是战争时从东京疏散到这里的,之后就一直住在这里。他在农协工作。”
佐伯心想,既然不是亲戚,那他说的话说不定还可以相信。但舍松和伊达里那种自信的样子,总让佐伯觉得有点不爽。
“农协在哪里?”
伊达里再次大笑道:“哎呀,今天不是周日吗?”
黄莺瞪着圆圆的黑眼睛,吃惊地望着女主人。
草草的打了招呼后,他们走下了丘陵。小里所说的木堂吾作的家,就是刚才看到有个小女孩在玩扔沙包游戏的那个地方。
当佐伯走进庭院之际,吾作正穿着拖鞋,在给自行车的链子上油。吾作是个中年男子,他穿着黄褐色的裤子,皮带上别着一个少见的刀豆烟斗。他身材矮小,脸色不太好,但给人一种忠厚老实的印象。
吾作对须田孝子的印象也很深。他说,当他从地方台的午间新闻中得知废窑中的女尸就是孝子时,感到很震惊。
“那是这个月三号的事情。因为是宪法纪念日,所以我记得格外清楚。当时我正在院子里修剪盆栽的花木。我不知道她是太太还是小姐,总之是一个非常活泼伶俐的人。这样的人竟会赤裸惨死在废窑里,我怎样也想不到啊。”
“你们这次来,有何贵干呢?”感叹过后,吾作又继续问。
“你知道山野舍松妻子自杀的事情吧。”
佐伯警官等着他点头,接着说道。
“须田孝子问我,山野舍松的妻子上吊自杀那晚,丈夫舍松在伊达小姐家玩是不是事实。我回答说,那的确是事实。他们来我家泡澡、看电视,还聊了一个多小时。舍松第二天回家的时候,发现他妻子从鸭居回来,上吊自杀了,听说还引起了不小的骚乱呢。”
佐伯和松崎互相望了一眼。舍松的不在场证明似乎是真的。如果这样的话,舍松就没有杀害须田孝子的动机了。
“我是须田孝子的同事,关于她的情况,你还有其他要补充的吗?”
松崎亲切的询问道。
“什么都没有。”
吾作看了看松崎,摆出无能为力的表情。
“真的是一个非常爽朗美丽的女子。如果我是个男的,无论如何也不会做出那种卑劣的行为。”
“她来拜访你的时候是几点钟?”
“这个嘛……等一下,好像是下午两点左右。因为我三点钟吃了年糕。她来拜访我应该是在那一个小时之前。”
接着,木堂吾作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
“但是须田小姐仍然对舍松心存怀疑。她对我说,关于那天晚上的事,如果想到什么不自然的或是奇怪的动作行为,就马上打电话通知她。说完,她给我留了一个电话号码。”
吾作说着,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皮革封皮的记事本,拿出一张夹在里面的纸片。那张小纸片上印有紫色的橡皮印章。孝子在纸片的背面写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名片发完了,所以才写在那张纸片上的。”
拿在手里一看,是用铅笔写的数字。佐伯刑警回头看了一下松崎,问:“这是须田孝子的笔迹吗?”
“是的,确实是她写的。六和九的写法非常正规,完全仿照字帖。”
松崎一边回答,一边用手指捏起纸片,突然,他的脸色骤变。
“你发现什么了吗?”
“没有。”
他赶紧转移视线,把纸片还给吾作。
“没什么,是我多想了。这个号码让我想起了一些无足挂齿的小事。”
松崎的表情和眼神马上又恢复了平静,再次呈现出运动员股从容不迫的神态。
佐伯心想,这家伙肯定有什么瞒着我。我都带他到这里来了,他居然不告诉我他所发现的事情,真不够意思,太任性了。
佐伯刑警为了自己的叨扰向吾作表示歉意之后就离开了。走在回码头的路上,他心里还是很不愉快,而且越想就越是生气。
松崎也觉察到了佐伯的心情,故意讨好他说:
“刑警先生,您可别生气呀。”
“我没有生气。只是说实话,你故意对我隐瞒某些事情,这不是很卑劣吗?”
“不,不是的。你误会了。我之所以有点愕然,是因为那个电话号码和一个酒吧的号码特别像。不瞒您说,我跟那里的一个女人有来往。但是这事如果让我妻子知道的话就不得了了,所以我到现在还是隐瞒着她。因此,刚才看到那张纸的号码的瞬间,我心里忍不住想:‘不妙,这个号码竟然被须田小姐知道了!’既然她知道了,那搞不好我老婆那里也东窗事发了,所以当时我很害怕。但仔细一看,并不是那酒吧的号码,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松崎极力为自己辩解。但是,他越是辩解,佐伯刑警就是越觉得很可疑。
佐伯在心里说,可以了,你不用说了。反正那个号码我也记住了。有必要的话,我找东京管区警署的人查一下就知道了。
佐伯警官蹲在岸边,把岸边的小草撕碎,放入嘴中。松崎讨好的弯下自己修长的身子,给警官递了一根烟。
04
五月二十二日中午时分,东京方面传来了新消息。
品川署给警视厅本部打来电话,说关于滨松的杀人案件有最新的消息要报告;据说这消息是来自于车站前的一家当铺。于是,本部马上让丹那刑警前往该当铺一趟。
东京路面电车的终点站是品川。穿过和车站相对的人行道,角落的电线杆上有黄色油漆书写的“关质店”(注:质店,即当铺之意)三个大字。走进巷子里,透过泥土搭成的围墙,可以看到枫树的红叶和当铺的白墙。
一撩开门帘、推开玻璃门,丹那头顶上就响起了一阵尖锐的门铃声。很快,旁边房间的拉门就被打开了,从里面探出一张满头银发、看起来像极了老鼠的老人的脸。
“是警察先生啊。”
老板只看了丹那一眼,就知道这个面容极为普通的人是警察,不愧是老练的当铺老板。
老板摘下玳瑁框眼镜,松弛的脸上堆出谄笑。虽然已经是初夏了,但他还是穿着棉质的短袜。
打完招呼后,丹那警官就直接问他:“你要向我们汇报什么情况呢?”
老板把事先准备好的柜子拉到跟前,从里面取出一件红色的连衣裙。
“听说在滨松发现了一具衣服被脱掉的女尸,我在想,她的衣服是不是这件?”
“为什么这么说?你的理由是什么?”
“我有三个理由:第一,衣服口袋里有滨松的公交车车票;第二,衣服被典当是在这个月三号的晚上,与被害人五月初被杀的时间相吻合;然后再来就是第三点,请看这个。”
老板戴上老花眼镜,把连衣裙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把衣领翻过来给警官看。上面有一个用绿线去的片假名标音“SUDA”。“须田”这个姓看上去很普通,但事实上姓这个姓的人却很少,所以这个衣服应该就是须田孝子的没有错。只要给孝子的丈夫武造看一看,很快就知道是不是她的了。
“来典当这件衣服的人长什么样子?”
“那是个戴着黑眼镜,二十岁左右的矮胖男人。他穿着褐色的皮夹克,左手戴着金戒指。”
店老板从桌子上拿起账本,舔了一下被墨水弄脏的手指,开始翻看账本。
“三号晚上十点半左右,那个人说今晚必须和妻子去名古屋,由于没有零钱,所以想把这个当掉换点钱。这件连衣裙由于后背被墨水弄脏了,有墨渍,所以不怎么值钱;本来我想给他五百圆,不过最后还是给了他一千圆,结果他也没来赎回去。当时我就觉得很奇怪,结果没过多久就看到报纸上注销了这次的杀人事件,所以我就打了电话给你们。”
满口假牙的老人说起话来像年轻人一样,思维敏捷、滔滔不绝。
“在他身上,你还有发现其他不寻常之处吗?”
“来的时候并没有觉得他有什么奇怪,我给他一千圆的时候,那个人还愣在一边半天没说话。我说,如果没有这些墨渍,我可以换给他五千圆。然后那个男的就不高兴地抱怨说,自己老婆居然拿有墨渍的衣服来当。”
丹那正在查看连衣裙上的变色墨渍时,老板又补充说:“顺便一提,来典当的时候,我看得出来那墨渍是新染上的。”
按照常理,人们是不会穿着有墨渍的衣服去旅行的,孝子应该也不会这样做;于是可以推测,这个墨渍是在旅行中染上的。丹那警官想起了在静冈的报告中说,废窑入口处被踩烂的钢笔是须田孝子的东西。于是,他想当然耳地认为钢笔被踩烂后,在草丛上留下了墨渍,接着须田孝子被推倒在草丛上,然后被勒死,所以她的连衣裙上就沾上了墨渍。
丹那警官还想起,被害人的尸体是在她死后三周被发现的。也就是说孝子一直躺在一个不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所以可以认为把衣服拿去典当的人就是杀人凶手。
“那人还有拿其他物品来典当吗?”
“没有。”
“比如说金手表、有着红宝石坠饰的项链、玛瑙耳环,这些都是须田孝子被盗的物品。”
关于孝子身上佩戴的首饰,藤卷调查所的女同事很清楚。但是在死者身上并没有找到这些她平日爱用的物品。
店老板摇了摇满头的白发:
“那些东西没有拿来这里。如果把所有偷来的东西都一次拿出来典当的话,那会很奇怪吧。这些东西可能拿到别处去了。”
也许正是如此吧。至今为止我们一直认为凶手就是滨松当地人,但根据这个信息,罪犯是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