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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职怪业俱乐部-The Club of Queer Trades-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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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置花朵的小推车十五先令

雇用推车人员五先令

租用花园别墅一日一英镑

在屋内布置孔雀羽毛挂饰、铜制家具等等三英镑

詹姆斯小姐酬劳一英镑

普洛维先生酬劳一英镑

共计十四英镑六先令,敬请汇款。

“什么!”一阵死寂之后,布朗的眼珠都要凸出来了,忙问,“这到底是搞什么鬼?”

“搞什么鬼?”诺索维重复他的问题,戏谑地挑动眉毛,“当然,这是您的账单。”

“我的账单!”少校的脑子简直糊涂了,“我的账单?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嗯,”诺索维大笑起来,“我当然希望您可以付清这笔账。”

诺索维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少校的手还搁在椅背上,接着,虽然身子几乎没动,却以单只手臂,把整把椅子举到空中,朝诺索维的头顶摔过去。

椅子脚撞上书桌,诺索维连忙握紧拳头跳开,只有手肘被敲了一下。接下来,我们四个人马上冲到他面前,把他拦住。椅子跌在地板上吱吱响。

“你们这群歹徒,让我走!”他惊呼起来,“让我走……”

“站好!”鲁伯特下了个权威命令,“布朗少校的行为不是没有道理的。你已经犯下滔天大罪——”

“顾客有权质问款项不清的账单,”诺索维气呼呼地说,“可是,天哪,怎么可以摔椅子呢!”

“什么,我的天,你说我是你的顾客,我来向你查账?”布朗少校尖叫起来。由于一连串的惊奇,他原本性格中敏锐且坚定的女性特质爆发出来,变得歇斯底里。“你是谁?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你,也没有看过你那些愚蠢无礼的账单。我只知道,你手下有一个该死的畜生想要勒死我——”

“疯了!”诺索维恍惚地左右张望,“全都疯了,没想到这四个人竟伙同前来找我麻烦。”

“废话少说吧!”鲁伯特说,“你的罪行已经曝光了。警方已经在街口守候着。虽然我只是个私家侦探,但我可以告诉你,你现在所说的一切都是……”

“疯了……”诺索维很虚弱地说。

就在此时,一直没有吭声的巴兹尔·格兰特说话了,他的语气古怪而带着睡意。

“布朗少校,”他说,“问您一个问题好吗?”

少校困惑地看了看巴兹尔。

“哦?”他叫道,“当然可以,格兰特先生。”

“您是否可以告诉我,”这位神秘主义者缩着头,眼帘低垂,持着手杖想从一团混乱中理出头绪。“告诉我,您的前任屋主叫什么名字?”

少校已经很不高兴,现在又被这个不相干的无聊问题打扰,便咕哝着说:

“嗯,让我想想……是个叫葛尼什么的人,一个中间有连字符号的名字……葛尼布朗,对了,就是这个名字。”

“房子是什么时候转手给您的?”

巴兹尔眼睛锐利地看着少校,眼神里放出炽热的光彩。

“我是上个月才搬进去住的。”少校说。

少校才说完,匪徒诺索维就倒在他的扶手椅中,尖叫爆笑起来。

“呼!真是妙透了——太巧妙了!”

他喘着气,拳头捶个不停。他的笑声简直要把我们的耳朵震聋了。巴兹尔则微微地笑着。其余的人——包括我在内——全都呆若木鸡。

“混账!巴兹尔,”鲁伯特急得直跺脚,“如果你不希望逼我发疯把你那颗诡秘的脑袋打烂,你就快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诺索维站起身。


“先生,让我来解释一下。”他说,“首先,先请布朗少校接受我的道歉。由于不可饶恕的错误,我们对您造成了威胁与不便。不过,请容我这么说,面对这些意外,您仍然展现了惊人的勇气和风度。您不必顾虑账单,我们将会承担一切损失。”

说着,他就把账单撕成两半,丢在垃圾桶里,然后向少校鞠躬。

可怜的少校仍是一脸茫然。

“可是我一点也不懂!”他叫道,“什么账单?什么错误?什么损失?”

皮·杰·诺索维先生走到房间的正中央,陷入沉思,全身都散发出庄严的气息。仔细看,才发现他的脸部特征不止于螺丝状的胡子。他脸色枯黄,像老鹰一样精明,有一股历尽沧桑的慧黠。他突然抬头看着我们。

“少校,您知道这是哪里吗?”他说。

“谁知道这是什么鬼地方!”这位军人一肚子火气。

“这里,”诺索维答道,“就是‘浪漫冒险经纪公司’的办公室。”

“这是什么东西?”布朗不解地问。

诺索维靠在椅背上,黑眼睛盯着少校的脸。

“少校,”他说,“当您在某个闲散的午后,走过空荡的街头时,您是否曾经希望能有些意外发生?这些意外是,在沃尔特·惠特曼的诗中说得很好:‘毁亡致命的事物;猥琐或虔敬生活之外的事物;未经证明的事物;邪迷之中的事物;拔锚远游的事物。’您曾有这种期待意外发生的欲望吗?”

“当然没有!”少校简洁地回答。

“那么我就得更费心地加以解释了。”诺索维先生叹了一口气。“‘浪漫冒险经纪公司’是为了满足现代人的需求而设立的。在日常对话或文学作品中,我们都听说过一种‘遭逢奇遇’的欲望——那就是,想要遇上许多事件,突然发生的事件,可以把我们带到神奇不可知之处的事件。现在,任何想要改变生活内容的人,只要按年或按季节付费给‘浪漫冒险经纪公司’,那么本公司就会负责在顾客的生活周遭安排令人惊异的事件。比如说,有一名顾客一出门,马上就遭受猛烈攻击,让他感受到生命面临威胁;又如,一名顾客坐上出租车,不料,出租车开往的目的地是毒窟;或是,顾客接到神秘的电报或是遇上奇特的访客,接着就身陷一连串意外事件之中。每一个精彩动人的冒险情节,都是由一位本公司的职员拟稿,他是一位杰出的小说家,现在正在隔壁房间工作。至于布朗少校您的故事是由我们的格里格斯比先生所执笔,我认为十分有力而且精彩,您无法得知这个冒险故事的结尾,真是可惜!我几乎不必再解释这场严重的误会了。少校,您的前一任屋主,葛尼布朗先生,是本公司的顾客,我的职员一时迷糊,忽略了您和前一任屋主的姓名有所不同,也忽略了您是位荣誉军官,竟误以为您和葛尼布朗先生是同一个人。所以,您才会突然被卷入别人的故事之中。”

“你们怎么能做得这么逼真?”鲁伯特·格兰特问道,眼神中闪动着惊愕。

“我们相信,自己正在从事一种高贵的事业。”诺索维热切地说,“我们常常这么想:现代生活中最悲惨的事,就是必须坐在椅子上寻求艺术。当现代人想进入幻想世界、想喋血战场或在空中遨翔时,都习惯于从书中得到满足,甚至连体验从楼梯扶手溜下来的感觉,也都依赖书本。本公司为顾客也提供上述各项服务,不过,同时我们也提供实际操练的机会:比如说,逼迫顾客从一面墙跳到另一面墙、与陌生人搏斗、在长街追逐——这一切,都是健康而愉快的运动。我们可以让顾客见识侠盗罗宾汉或是流浪骑士在晨光下的真实活动,伟大的冒险都是在现实中进行,而不是关在书房里。我们把顾客送回童年,因为童年是每个人的黄金时期——只有在孩童时期,我们才能活在冒险故事里,成为自己的英雄,游戏和梦想两者合一。”

巴兹尔津津有味地凝视着诺索维。故事的压轴,就是诺索维这个奇人的心理状态,因为这个小商人说完故事的时候,他的眼神简直狂乱得像个疯子。

布朗少校欣然接受了诺索维的解释。

“当然啦,先生,这个冒险计划紧凑极了,”诺索维说,“不用说,非常精彩。不过,我觉得——”他停了一会儿,眼神迷离地望向窗外。“我觉得,您不会了解这个计划对于我的重大意义。有时候,我们就是得亲眼目睹,目睹那些活生生的事物——比方鲜血和呐喊——之后,才会感到心满意足。您也知道,如同《圣经》里头说的,‘得以安息’。”

诺索维鞠了个躬,停顿了一下说:

“各位,容我呈上名片。如果各位对本公司提供的服务有兴趣,请随时与我联络,虽然布朗少校对于本公司可能有些不满……”

“先生,我很乐意拿到你的名片。”少校突然开口,语气很和善,“我要赔偿椅子的损失。”

“浪漫冒险经纪公司”的老板笑着递出名片。

名片上头写着:“皮·杰·诺索维学士。C。Q。T。之浪漫冒险经纪公司。舰队街唐纳巷十四号。”

“‘C。Q。T。’到底是什么?”鲁伯特·格兰特探头问道。

“您不知道吗?”诺索维说,“您没有听过‘奇职怪业俱乐部’吗?④”

“我们没听过的古怪玩意儿还挺多的。”矮小的少校沉吟着,“这玩意儿是什么?”

“‘奇职怪业俱乐部’招收发明新奇赚钱方式的人。我是创始会员之一。”

“您的确当之无愧。”巴兹尔脱帽致意,微笑着说道。

说完这句话,那天晚上巴兹尔再也没有发言。

大家离去时,“浪漫冒险经纪公司”的老板脸上挂着古怪的笑意。之后,他就走到炉火边,锁好他的书桌抽屉。

“这个上校是个好人。就像一个不写诗的人,往往更有可能成就一首诗篇。不过,想想看这一个古板的小个头,被格里格斯比笔下的故事整得这么惨……”

他的笑声划破了安静的空气。

他才刚笑完,就听见有人猛力敲门。一个猫头鹰般的头颅伸进门,他脸上留有深色胡须,表情不悦而疑惑。

“啊!少校,您又来了!”诺索维惊呼起来,“有何贵干?”

少校急躁地冲入房间。

“太可怕了,太荒谬了!”他说,“我的心里竟然冒出从未有过的念头!我非常想知道这个冒险故事的结局!”

“冒险故事的结局?”

“是的。”少校说,“我要知道什么是‘胡狼’,以及‘布朗少校去死’的意思。”

诺索维的神情变得很严肃,可是他的眼里还是带着笑意。

“少校,我非常抱歉。”他说,“我不能答应您的要求。我的确欠您好大一份的人情,可是公司的规定很严格,所有的冒险内容都是高度机密,而您是外人,我不能够让您破例知道任何内容,希望您可以体谅……”

“我是最理解原则的人了,我就不再多问了。”布朗说,“非常感谢,晚安。”

最后他终于离去了。

后来少校娶了詹姆斯小姐,也就是那位红发绿衣的女士。她是位演员,和许多人一样都受雇于“浪漫冒险经纪公司”。她和这位为人方正的老兵的婚事,在她那群疏懒成性的文艺圈里掀起一阵骚动。关于这档事,她总是平静地解释:她见过好几打的男人可以应付诺索维提供的冒险。可是,在知道地窖藏有杀人魔之后,还可以奋勇冲下楼去的,只有少校一人。

她和少校住在一幢奇特的别墅,快乐得像小鸟一般。少校也开始抽烟了,他几乎没什么改变——或许,只有一点例外:纵然少校天性机敏无私,但他有时会陷入失神的状态。他的妻子只要看见他那心不在焉的眼神,就会露出微笑。因为她知道,少校还在猜测花丛里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还在思索为什么他不可以提及“胡狼”。不过,布朗就像许多老兵一样认真,所以他相信自己终将会了解其余设计精妙的冒险故事。

演双簧

有一天,巴兹尔·格兰特和我两人,在一个可能是地球上最适合聊天的地方——一辆破旧的电车顶上——聊天。在山顶上谈话是很畅快,但是在飞驰的山顶上谈天简直太神奇了!

空旷的伦敦北区在我们眼前飞逝,让人感受到伦敦的浩大与卑微。就像大家印象中的伦敦,它的确是一个非常脏乱卑亵的地方,在刻意制造耸动的小说家笔下,贫民区的恐怖其实是被彻底忽视且扭曲了。小说家一写起贫民区,不外乎窄巷脏屋、匪徒疯子,总之是罪恶的渊薮。在窄巷与罪恶渊薮之中,似乎不可能出现文明和秩序。可是,我们体会到伦敦贫民区的恐怖实境——贫民区的可怖就在这里,它有的是文明与秩序!然而,它的文明是病态的,它的秩序是僵死的。走过罪恶的贫民窟,没有人会抱怨:“我看不到雕像,见不到大教堂。”然而贫民窟仍然有公共建筑,只不过这些建筑往往就是精神病院;在贫民区还是有雕像的,只不过雕塑的模特多半是铁路工程师和慈善家,这两种龌龊的人会凑在一起,是基于他们的共同之处,也就是对穷人的鄙夷。这里也有教会,只不过都是属于罕见且怪诞的支派,像惊世教派或厄尔文教派⑤。当然,这里也多的是宽大的马路和十字路口,有电车经过,有医院,这一切都是文明的路标。虽说人类不能预知自己在下一刻会见到什么,但我肯定有些事物在贫民区一定见不到:在那儿见不到真正伟大、重要、顶尖、受人景仰的事物。我们带着极度的厌恶感回望那些窄小扭曲的房门,那些肮脏透顶的街道,那些围绕泰晤士河和市区的货真价实的贫民区,尽管如此,我想还是有一种真实的可能性——有一天,雷恩大教堂的巨大十字架可能会倒塌,雷霆万钧地打烂这些藏污纳垢的黑街暗巷。

“但是你也应该知道,”我表示了上述看法之后,格兰特以他特有的深奥口吻对我说,“这些另成一类的粗鄙场所显示出的污秽生命力,正巧见证了人类灵魂的胜利。我同意你的看法,我同意,这些人的生活比野蛮人还差,他们的确住在最低等的文明里头。不过,我十分肯定,这些人大多是好人。做个好人,也是件冒险,比航游世界来得更暴烈大胆。此外——”

“继续说啊!”我说。

没有回应。

“说啊?”我抬头看他。

巴兹尔·格兰特蓝色的大眼圆睁着,丝毫不理会我的反应,只是望向电车的另一边。

“怎么了?”我一面问,一面好奇眺望。

“真是非常古怪,”格兰特黯然地说,“我真该栽在自己的乐观之中!我才说,那些人都是好人,可是这会儿我却看见了全英国最邪恶的家伙。”

“在哪里?”我边问边向前探出身子,“在哪里?”

“唉,我应该没说错,”他继续说,语调连绵且令人昏昏欲睡,在敏感时刻这种语调常会激怒他的听众。“我说那些人都是好人,这并没说错。他们是英雄、是圣徒,他们可能偶尔偷鸡摸狗,可能偶尔会拿铁叉打老婆,可是他们仍然是圣人,是天使,他们身穿白袍,身上有翅膀和光环——只要跟那个邪恶的家伙一比,他们每个人都显得神圣无比。”

“是哪个人呢?”我又嚷起来。

这时我看见一个人影,那正是巴兹尔的牛眼锁定的目标。

那是个瘦瘦的、看起来温文尔雅的人,在快速移动的人群之中疾走,身上并没有特别引人惊诧之处,可是,只要一注意到他,就会发现这人颇值得玩味。他戴了黑色高顶帽,帽子的奇特弧线似乎是一八八○年代的颓废艺术家喜好的风格:把高顶帽化为远古的花瓶。他的头发大多是灰色、鬈曲的,带有由灰色渐变至银色的美感。他的脸呈椭圆形,而且,我觉得,很具东方色彩。他还留有两撇黑胡子。

“他干了什么事?”

“细节我并不清楚,”格兰特说,“但我知道他的罪过之一在于阴谋对他人不利。或许他采取了一些欺诈的手段来执行他的计划。”

“什么计划?”我问道,“如果你这么了解他,你告诉我,为何他是全英国最邪恶的家伙?他叫什么名字?”

巴兹尔·格兰特盯了我一会儿。

“我想,你误解了我的意思。”他说,“我根本不知道他的名字,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他。”

“从来没有见过他!”我有点生气地吼起来,“那么,你说他是全英国最邪恶的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巴兹尔·格兰特平静地说,“一见到那个人,我就突然在其他人身上发现了清白无辜的光辉。我发现,街上的一般人都在扮演他们自己,可是那个家伙却不然。贫民区的那些人,或许是乞丐、扒手、流氓,可是他们到底有心向善。可是,我却发现那个人一心使坏。”

我忍不住回他:

“可是如果你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他……”

“老大,请看看他的脸。”巴兹尔的叫声吓着了司机,“看看他的眉毛,从他的眉毛可以看出地狱的骄傲。那种骄傲,是撒旦还在天堂担任首席天使时带有的罪行。看看他的胡子,长成那副德性,分明是要侮辱人性。老天爷,也请看看他的头发以及他的帽子。”

我浑身不舒服。

“可是,说起来,”我说,“这实在是狂想——太荒唐了!看看眼前这活生生的事实吧!你从来没有见过那个人,你怎么……”

“哦,事实?”他绝望地呼喊,“什么是纯粹的事实?难道你还如此深陷在迷信之中,还紧紧地抱住昏暗的史前祭坛不放——竟然还相信事实?难道,你不肯相信第一印象?”

“嗯,”我说,“第一印象可能比事实来得更不实际。”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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