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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灵之祷-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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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来,这是他十几年来第一次参加教堂礼拜,莫尔斯觉得这肯定是一次不寻常的体验。

他觉得,圣弗里德斯维德教堂肯定和其他圣公会教堂一样“高跟”1。当然,教堂后面没有献金处 2,讲道坛上也没有宣称教皇无谬误 3 的公告;但1 高跟(spikey),衍生自英国作家乔纳森·斯威夫特的小说《格列佛游记》。在小说第一章描述的利利普特国,政治力量按照鞋跟高低分为“高跟党”和“低跟党”,其中“高跟党”象征英国圣公会的高教会派。

2 献金(Peter's Pence),指英国宗教改革之前每户每年向罗马教廷缴纳的一便士税金。

3 教皇无谬误(Papal infallibility),天主教的教义,正式确立于一八七〇年梵蒂冈第一次大公会议,是指教皇对信仰是其他方面好像和天主教堂没有什么区别。没错,布道是关于圣保罗 1 对贪婪和肉欲的无情谴责,但是整个礼拜仪式还是围绕着弥撒来进行。开头并不是很好,莫尔斯迟到了两分钟,然后不小心坐在了教堂管理员的座位上,这一下子就让那些正跪着忏悔的人们略显尴尬地小声议论起来。幸运的是,后面的位置很有利,他可以和其他人同步站起、坐下、跪地,当然很多画十字和屈膝的动作都是条件反射之外的轻微动作。最让他感兴趣的是祭坛旁边聚集的教堂工作人员,每个人都在尽力完成自己的角色:圣事主持人、执事、副执事、换香人和随从、两位侍祭和四位火把手,指挥他们的是一位面色悲恸的年轻司仪,他的双手平放和道德发表的宗座意见受到圣灵指引,因而永无谬误。英国圣公会没有这种教义。

1 圣保罗(St Paul),天主教称为圣保禄,是对于早期基督教会发展贡献最大的使徒,《新约》记载了他的大量书信。

在身前,摆出永久祈祷的姿势。这几乎像是歌舞表演,每个人都训练有素:俯身、画十字、跪地、起身,动作丝毫不差,莫尔斯觉得踢踏舞团完全应当好好效仿。同样训练有素的教民也能配合这些动作,突然坐下,突然又站起来,时而悲痛地回应。坐在莫尔斯旁边的女士很快发现他是个新手,不断在他鼻子下面猛点礼拜项目的正确页码。

她用尖尖的女高音颂唱圣歌,用语经过精心挑选,每个长音“哦”都变成了颤抖的“唷”;于是,“哦,上帝”都变成了“唷;上帝”。礼拜开始的时候,米克尔约翰在过道里轻快地穿行了三次,向视野里的所有东西泼洒圣水,这位女士每次都祈求万能的上帝洗尽她的罪过,把她变得比雪还要洁白。

但是有件事情对莫尔斯有利——他会唱大多数圣歌,有一阵他觉得自己几乎可以盖过右边的“唷,唷,唷”。而且他还学到了一些东西。从米克尔约翰对本周剩余节目的通知来看,这次弥撒显然比他想象中复杂得多。弥撒仪式好像有三种,“简单”、“高级”和“隆重”;而且,莫尔斯怀疑,如果简单弥撒没有那么精美,如果没有唱诗班——甚至没有风琴手——那么,不幸的劳森从教堂塔楼上面跳下摔得粉身碎骨的时候,默里斯在教堂里会做什么见鬼的事情?可能人们有时候去教堂就是因为想去教堂,但是……不管怎样,很有必要深入调查这些不同种类的弥撒。而且还有别的事情——这件事情很能引起联想。除了莫尔斯自己之外,所有教民都在差点没地方坐的教堂管理员的带领下,平静而坚定地走到祭坛栏杆旁边,领取圣餐面包和葡萄酒,而根据森严的传统,教堂管理员是最后领取圣餐的人。约瑟夫斯以前就是教堂管理员。遇害的那天晚上,他肯定是最后跪在祭坛栏杆旁边的人。约瑟夫斯当晚肯定喝了一点圣酒。而且病理学家说,他的胃里有一些非常可疑的物质。可能吗?约瑟夫斯可能是在圣坛前被下毒的吗?莫尔斯观察了礼拜仪式的最后部分,显然,手里拿着酒杯的圣事主持人只要愿意,就可以造成极大的破坏,因为结束的时候他可以除掉所有证据。他这样做不需要任何借口,因为这是他工作的一部分:洗涤圣杯,擦干净,然后放在碗柜里等待下次仪式。是的。这样当然比较棘手,毕竟祭坛上站了很多人,就像今天这样,然而约瑟夫斯被害当晚,祭坛上的工作人员肯定要少很多。这件事情也值得调查。不过,还有一个障碍:圣事主持人自己要把圣杯里的残渣喝完,而且还要当着所有教民的面。但是他可能只是假装喝酒,事后把酒倒在洗盘里吧?或者,当时圣杯里可能什么也没剩下……有这么多的可能性……莫尔斯迈出凉爽的教堂,走向阳光照射下的谷物市场,他感到自己的想象飘上了云霄。

12莫尔斯再次认识到了理性的公正支持,这让他感到释然。星期一早晨醒来的时候,他头脑清醒,理性向他真诚问候,告诉他应该首先平静地观察问题本身,不用着急得出结论。基本上只有两种可能性:一种是劳森谋杀了约瑟夫斯,然后出于正常的悔恨自杀身亡;另一种是某个身份不明的人杀害了约瑟夫斯,然后在劳森身上重演了这一幕。这两种情况之中,前者的可能性更大;特别是如果约瑟夫斯对劳森构成某种威胁——如果插进约瑟夫斯背部的匕首是劳森的,如果劳森在约瑟夫斯死前几星期表现出焦躁不安,或者死后几个星期表现出这种迹象。麻烦在于莫尔斯没有人可以交谈。但是他确信,肯定有人非常了解这三个“如果”。上午九点三刻,他略有迟疑地敲响了曼宁联排屋十四号的房门。这种犹豫是出于两个原因:首先,他非常急切地想寻求美丽的鲁思·罗林森小姐的陪伴,但是他在这个方面天然缺少自信;其次,其实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否敲对了门,因为十四号有两扇并排的门,左边标着 14B,右边标着 14A。显然这座房子被分为两半——看上去是最近才分的——莫尔斯推测,其中一扇门通往楼上,另一扇通往一楼。

“门没锁,”14A 里面有人吼道,“我走不了那么远!”

墨菲定律这次没起作用,他敲对了门。两层台阶上面是铺着地毯的狭窄通道,这里就是门厅(楼梯就在左侧木板墙的后边,这种改造让活动空间变得很小),台阶的顶端是坐在轮椅里的艾莉丝·罗林森夫人,她的橡胶头拐杖稳稳地放在大腿上。

“你想干吗?”她用锐利的眼光上下打量着他。

“很抱歉打扰您——罗林森夫人,对吧?”

“我问你,探长,你来干吗?”

莫尔斯的脸上流露出惊讶的神色,老夫人读出了他的心思。“鲁思把你的事情都告诉我了。”

“哦。我只是想知道……”

“不,她不在家。进来!”她把轮椅熟练地朝后一转,“把门关上。”

莫尔斯安静地服从,然后有些拘谨地站在旁边,帮助她穿过门厅里面的门。客厅装修整齐,她摆手示意他坐在挺直的扶椅上,然后把自己安顿在他面前四英尺的地方。初步行动已经完成,她立刻进入了正题。

“如果你要带我女儿去过什么下流周末,那你死了这条心吧!我们最好一开始就说明白。”

“但是,夫人——”拐杖挥舞到他面前,他只好闭嘴。(好斗的老巫婆!莫尔斯心想。)“我对现在年轻人的很多方面看不惯——我说的就是你这样的年轻人——特别是他们实在太没规矩,简直无法容忍。但是我想他们有件事情做得很对。你知道是什么吗?”

“您看,夫人——”拐杖的橡皮头离他的鼻尖不到三英寸,他赶紧把下半句话咽了回去。

“他们非常明智地在结婚之前就过了一点性生活。你同意吗?”

莫尔斯点了点头,勉强表示同意。

“如果你要和另一个人共同生活五十年——”

她摇摇头,仿佛可以预见一切,“不是说我结婚五十年……”尖刻的声音渐渐变得惆怅起来,但是突然又恢复了尖刻,“不过,我说过。你不能拥有她。我需要她,她是我的女儿。我在你之前。”

“我向您保证,罗林森夫人,我从来没想过要——”

“她以前有过男人,你知道。”

“我不确定——”

“她以前是个非常可爱的姑娘,我亲爱的鲁思。”这句话说得更轻,但是眼神仍然露出狡猾和精明,“不过,她已经不再年轻了。”

莫尔斯认定保持安静是更加明智的做法。老太婆说得正起劲。

“你知道她有什么麻烦吗?”那个令人反感的瞬间,莫尔斯觉得她的头脑肯定在深入痔疮或者体臭的领域,但是她坐在那里盯着他,等待他回答。

是的,他非常清楚鲁思·罗林森的麻烦是什么。

他再清楚不过了。她的麻烦就是必须不分昼夜地照看这个令人生厌的老东西。

“不,”他说,“您告诉我。”

她的嘴角浮现一丝冷笑。“你在骗我,探长。

你和我都知道她的麻烦是什么。”

莫尔斯点点头。“您是对的。我觉得我不可能忍受您太久。”

她的笑容现在极为真诚。“你知道,现在你听起来就像鲁思说的那样。”(莫尔斯想,她可能并没有那么老糊涂?)“您有时候有点可怕,您知道吧?”

“一直都是。”

“如果不是您,鲁思会结婚吗?”

“她有过几次机会,不过我没有过多考虑她的选择。”

“真正的机会?”

她的脸色变得更加严肃。“确实有一次。”

“哦。”莫尔斯好像要站起来,但是最后没有这样做。

“您的母亲是个怎样的人?”

“善良体贴。我经常想起她。”

“鲁思会成为一个好母亲。”

“她还不算老,对吧?”

“明天就四十二岁了。”

“希望您给她做个生日蛋糕。”莫尔斯喃喃自语。

“什么?”她的双眼冒出怒火,“你根本不懂,不是吗?烤蛋糕?做饭?我怎么能做到那些事情?我甚至都没法走到前门。”

“您试过吗?”

“你越来越不讲理了,探长。你该走了。”

但是莫尔斯站起来之后,她又变得宽容起来,“不,对不起。请坐。很少有人来看我。我并不值得看望,不是吗?”

“经常有人看望您女儿吗?”

“为什么这样问?”声音再次变得严厉。

“只是随便问问,没什么。”莫尔斯敷衍道,但是她的回答把他钉在了座位上。

“你是想说约瑟夫斯,不是吗?”

不,他没有想到约瑟夫斯。“没错,是的。”

他说道,干脆的声音里带着兴奋。

“他不适合她。”

“而且他有妻子。”

她嗤之以鼻。“那又怎么样?难道就因为你自己是个单身汉——”

“您知道?”

“我知道很多事情。”

“您知道是谁杀了约瑟夫斯吗?”

她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是谁杀了劳森。”

“我知道,罗林森夫人。他是自杀的。验尸官报告是这样写的。这和板球一样,您知道,如果裁判说您出局了,您就出局了,而且您可以看看第二天早晨的报纸。”

“我不喜欢板球。”

“您喜欢约瑟夫斯吗?”

“不,而且我也不喜欢劳森。他是同性恋,你知道。”

“真的吗?我没听说过任何法律判决 1。”

“你不像你听起来的那么天真,探长。”

“不。”莫尔斯说,“当然不是。”

“我恨死了同性恋。”她抓紧拐杖,举起来1 在一九六七年《性犯罪法》通过之前,英国法律规定同性恋是犯罪行为。

威胁,她的双手因为常年使用轮椅而变得非常有力,“我要把他们都掐死。”

“我很愿意把您列在嫌疑人名单上,罗林森夫人,但是恐怕我不能。您明白,就像您说的,如果有人杀死了劳森,那么他肯定要爬上教堂塔楼。”

“除非劳森在教堂里被杀死,然后别人把他搬到上面。”

这是一种可能。莫尔斯慢慢点了点头,很奇怪自己为什么没有想到。

“恐怕我要把你轰出去了,探长。今天我要打桥牌,而且早上我都要打两圈热身。”她每圈都能赢,莫尔斯清楚这一点。

鲁思锁自行车的时候,抬头看见莫尔斯站在房门边,自己的母亲就在他身后的台阶上。

“你好,”莫尔斯说,“真遗憾刚才没见到你,不过我和你母亲谈得很愉快。我来是想问问你明天晚上能不能和我一起出去。”莫尔斯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凌乱的头发,她突然显得非常平庸,莫尔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觉得。“明天是你的生日,对吗?”

她茫然地点点头,满脸都是疑惑和迟疑。

“没关系,”莫尔斯说,“你母亲说这对你有好处。其实她很乐意我这么做,觉得对吗,罗林森夫人?”(莫尔斯的诡计。)“啊,我——我很乐意,但是——”

“没什么但是,鲁思!就像探长说的,这对你是件大好事。”

“那么我七点左右来接你。”莫尔斯说。鲁思抓起自己的针织购物袋,走到门口,站在莫尔斯身旁。

“谢谢你,妈妈。你真是太好了。但是,”

(她转向莫尔斯),“对不起,我不能接受您的邀请。

已经有——已经有别人约我出去了。”

生活就是奇怪的事情。几秒钟之前,她看上去还这么普通,但是现在她就像一件猎物,刚刚被人从他手里夺走,莫尔斯觉得今年剩下来的时间会变的空洞而孤单——他不知道,今天对鲁思来说也是这样。

13“你到底想干什么?”牛津市警察局的贝尔高级探长咆哮道。两个星期的马拉加 1 之行正好碰上了西班牙宾馆大罢工,这让他回国之后毫无开玩笑的心情;另外,他满心欢喜放下的工作和以往休假回来时原封未动。但是他很了解莫尔斯,1 马拉加(Malaga),西班牙南部安达卢西亚地区的港口城市,旅游业发达。

他们一直是切磋问题的对手。

“西班牙的妓院还是生意兴隆吧?”

“我老婆和我在一起,知道吗?”

“跟我说说劳森的案子。”

“我才不会说呢。已经结案了——再说这跟你也没关系。”

“孩子们怎么样?”

“不知好歹的小东西。以后再也不带他们了。”

“劳森的案子已经结案了?”

“到此为止。”

“不过完全可以——”

“我找不到钥匙了。”

“小孩子都很烦人。”

“特别是我们家的。”

“卷宗在哪里?”

“你想知道什么?”

“首先,谁杀了约瑟夫斯?”

“劳森。”

莫尔斯有些吃惊地眨了眨眼。

“你是说劳森?”

贝尔点点头。“杀死约瑟夫斯的那把刀是劳森的。帮他打杂的女佣说她曾经在牧师寓所的桌子上看到过好几次。”

“但是劳森并不在约瑟夫斯旁边,当——”

莫尔斯的思路中断,贝尔继续说着。

“约瑟夫斯被刺的时候已经快要死了:急性吗啡中毒,据说就是在祭坛前面被下毒的。你觉得呢,莫尔斯?约瑟夫斯是教堂的管理员,他总是最后一个走到祭坛的栏杆旁边,然后喝了一肚子奇怪的东西,不是吗?那么很明显……”莫尔斯感到很奇怪。似曾相识。他对贝尔的解释只是似听非听——不,这不是贝尔的解释,是他自己的解释。“……洗干净酒杯,擦干,放到橱柜里,等到下次再拿出来。容易!不过,证据?没有。”

“但是劳森怎么——”

“他站在祭坛前面,等到最后一首颂歌结束。

他知道约瑟夫斯和往常一样正在祭衣室里清点奉献金的数目,而且劳森希望他已经倒在地上,昏迷不醒,没准已经死了。但是约瑟夫斯突然大声呼救,劳森就披着他的蝙蝠侠战衣,顺着通道冲了过去——”

“十字褡 1。”莫尔斯嘟哝道。

“——然后把刀子藏在他的那个什么衣服下面;他把别人——不管怎样,那天没有太多人——把别人拦在祭衣室外面,派人去求救,然后只剩下他一个人留在那里的时候,就把刀子插进了约瑟夫斯的后背——就是为了保证他死掉。”

“我觉得有人偷了奉献金。”

1 十字褡(chasuble),圣公会神职人员在主持弥撒时穿的无袖外衣。

贝尔点点头。“有个流浪汉参加了礼拜,劳森有时候会帮帮他——让他在牧师寓所住一晚,把自己的旧衣服给他——诸如此类的事情。其实这个家伙当时跪在祭坛栏杆前面,就在约瑟夫斯旁边——”

“所以他也可能在酒里下毒。”

贝尔摇摇头。“你应该偶尔去去教堂,莫尔斯。

如果是他下的毒,那么劳森也会像约瑟夫斯那样中毒,因为牧师必须把剩下的酒喝完。你知道,我觉得你年纪大了,脑子有些糊涂。”

“还是有人偷了奉献金。”莫尔斯无力地说。

“哦,是的。我肯定就是这个家伙——他叫斯万,还是什么类似的名字。他刚好看到奉献金在祭衣室里——然后就顺手牵羊拿了。”

“我记得你说劳森把所有人都挡在外面。”

“没错,刚开始是这样。他必须这么做。”

莫尔斯完全没有信服,但是贝尔还在高兴地说着。“大家都觉得他是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人。

我们当然发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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