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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恩突然打断他的话头,问道:“若依你推断,青夫人母子去了何方?”
郑州张口结舌,半晌,方颓然道:“小人不知。”他摇摇头,竭力回想道:“麻婆所言是实,小人不忍看到青儿受虐,确曾起心带她私奔,还带上她的儿子……约好端午那天半夜的三更时分,我在花墙外等候。谁知……”
他神情渐渐迷茫:“那天我做好准备,沐洗更衣,收拾行装,天一黑便在外面守候。我心里乱跳,又怕她被施家发现端倪,又怕我被巡夜的家丁发现。那晚露水极大,夜又冷,我在墙外等着等着,看天边的月亮,已经渐渐升上了中空。”
“花墙上有隔子的缝隙,我偷偷往里面看,眼见得施家的灯,一盏盏全都灭了,唯有施文华的丹室里还有灯光。听说他热衷炼丹,往往熬上通宵,我见到那灯光,心里好生着急,唯恐他不肯睡,青儿便出不来,因为他炼丹也要人服侍的,青儿住的房便在丹室旁边。我听见更夫的梆子,打过一更、又打过二更,终于打到了三更……三更,丹房里的灯还不灭,可我打起精神,瞪着墙上,只怕青儿就从那里翻下来。可等了又等,等了又等……”
他的声音哽咽起来:“我怎么等,也没等到青儿来。正急得要命,听见府里一阵喧嚷,刹那间灯火大亮,许多人提着灯笼四处翻找。我心里疑惑,正待要离开时,却被出来的家丁抓个正着……我,我说不出自己为何三更时分,还呆在施家的墙外,他们便不由分说抓了我,我也是从他们的嚷嚷中才知道施文华暴毙,青儿母子不知所踪……”
他紧紧抓住牢栏,涕泪俱下,呼道:“大人!我想来想去,也想不出青儿母子会去了哪里?正门有家丁守夜,后园的花墙外我一直在守着,她是怎样出了这施家的府第,又去了哪里?她为何不来找我?甚至连包袱都没带,一个弱女子带着个孩儿……”说到此处,泪流满面,已是悲怆交加,哽咽得说不出话。
杨恩皱起眉头,“注视”了他片刻,这才,微微点了点头。
王半江喝令捕快再拉下牢门,郑州却扑在门口不肯进去,哀呼道:“捕神大人!青儿在哪里?求你快快找到青儿吧!小人何惜一死,何惜一死?”
几个捕快手足并用,将他踹了进去。锁链声响,已十分麻利地扣上牢门。然而那悲苦的哭叫声,却仍透过牢门隐隐传出来。
苏兰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杨恩身边,低声道:“我们先回罢——这里气息不好。”
众捕快吃了一惊,竟不知她何时进来。一捕快脱口斥道:“你是哪家的女子?竟敢……”
但见她黛眉星眸、容色清丽,兼之鬓发如墨、白衣胜雪,站在杨恩身边,静美之态宛然又是一个人间观音。便有无数喝斥之话,一时竟然难以出口。
王半江瞧在眼里,忙喝道:“不得无礼!这是江湖上人称‘乐神’的苏兰泽苏姑娘,此次请得杨大人来,还是托人先找的苏姑娘说项呢!”
众捕快张大嘴巴,姚兴脱口道:“早听说捕神身边,有一位女乐神,精研音律,医术通神,晓阅百籍,明慧善辨……”
苏兰泽淡淡扫他一眼,打断道:“我只是来接他。”
言毕牵起杨恩衣袖,已换过一副晚娘面孔,黛眉上竖,嗔道:“说好了只问一柱香时辰,回去好喝我熬的桂花八宝粥——这都两柱香不是?别人的案子要紧,你的身体不要紧?当初破太湖盗盟时,你落下的旧伤一直未愈!这样地方寒凉,惹发了你的病又来麻烦我?”
她原本话音柔美,发声动听,与那清丽的容颜甚是相配。只是这般发作起来,双眉倒竖,喉咙提得又直又高,仿佛利刃剜瓷、铁勺刮锅,竟有说不出的尖利剌耳。
……
众捕快目瞪口呆,眼见得那大名鼎鼎的三眼捕神垂下眼皮,顺从地站起身来,竟然一径跟着去了。
王半江忍不住叫道:“捕神大人……”
苏兰泽飞快地转过身来,狠狠剜他一眼,道:“午后他要睡上一个时辰作养气血,皇帝老儿来打扰也不成!罢了,过了那时辰,我送他去施府,你们在那等着罢。”
王半江支吾道:“施府?”
杨恩回头,同情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皱起眉头,仿佛是勉强忍住笑意,道:“不错——她了解我,我接下来一定是要去施府,那可是第一现场。”
苏兰泽没好气地再次打断:“行了,就一小捕快,还真当自己是捕神啊?你们记好,他也是血肉之躯,要吃要喝要睡觉,我虽卖故人个面子,带王捕头你找到了他,可他的病最是要紧,而且已经允诺你们定会参与办案,所以不许无故打扰!”
不知哪个捕快咕哝了一句:“人命关天,谈何打扰?可是御赐龙头匕的三眼捕神啊……”
苏兰泽眼风一转,狠狠盯他片刻,目清如水,光利如刃,只逼得那捕快低下头去,堂堂七尺之躯恨不能化为蚯蚓,快要钻入地下。其余捕快噤若寒蝉,苏兰泽这才哼了一声,一字一顿,吐出几个字来:
“呸,什么三眼捕神?神仙也要睡觉吃饭!哼,你们记好了,他可不是神仙,不过就是一个——三、只、眼、的、小、捕、快!”
立于施府湖心亭处,王半江焦急地搓了搓手,无意中往前一看,顿时眼前一亮:亭台绿树之间,有两人携手翩然而来。一样白衣素履、风度脱俗,俨然一双玉树、两个璧人。
来者正是杨恩和苏兰泽。
杨恩少年得志,神目如电,进入公门只有十年,却破获无数巨案疑案,名动天下。直到四年之前,杨恩虽令太湖盗盟全军覆灭,并获圣上钦赐龙头匕,达到了声名显赫的最高峰。然而他身受重伤,双目失明,从此退出公门,一直处于隐居状态。也自那时起,那神秘的白衣女子苏兰泽,悄然出现在他的身边。
说她神秘,是无人得知她的出身来历,以前也从来没有人见过她。
但她百技皆通,慧超常人,特别擅长音律一道。据说有人看见她在花下吹笛,可令落花飞回枝头,复绽花形——王半江所见她以发丝为弦、鼓动如神的乐音,使得满天花雨纷飞的场景不过是区区小技。
斯乎其技,唯有神矣。因此,她被呼为“乐神”。
她以她同样精湛如神的医技,细心照料受到重创的杨恩。她带他四处游历,择取风景秀美之处,还会小住一段时日。江湖上人,无不猜测乐神与捕神之间,是否存在男女情爱。论说朝夕相处,也难说没有私情。但不知为何,所有见过他二人的人,却又无法真正将他二人,当作世俗的情侣看待。
此时王半江远远见他们出尘而来,突然明白江湖人心中,对他二人那种难言的界定。
杨恩在前,苏兰泽在后,玉手携扶着他的衣袖,随之款款而行。二人不时言笑晏晏,指点这府中花园的草木景胜,态度亲密,远胜寻常,论理只有情侣方可如此;但他们虽亲近却无亲狎意味,言谈举止,都是出于自然,其坦荡之处,又让人无法认为他们是情侣——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王半江强压下那种不由自主被吸引、被震慑的感觉,微笑着迎上前去。
“施丹青——施公子是施文华老爷的本家侄儿,施老爷不幸辞世,府中事务,暂由他代为打理。”
杨恩才在亭中站定,便觉有绚绚儒雅之气,迎面拂来,便不曾亲见,也知对面那施丹青,乃是一个风度卓异的美少年。果然耳边听苏兰泽赞道:“施公子好骨相,清奇飘逸,肤色也是如玉着赤,迥非凡品啊。”
如玉着赤,清奇飘逸?
杨恩记在心里,微微一笑。
但闻一把柔和好听的声音,徐徐响起:“能得乐神一誉,在下幸何如之。捕神与乐神名扬天下,必能明察秋毫,不使家叔含冤九泉。”
若得人如其声,这施丹青确实也当得起苏兰泽的评语。
众人同入厅中,但见四面皆是镂花槅窗,风意畅通,凉沁习习。厅内布置清雅,满壁字画,旁边一只美人瓠里,插满才从池塘里采来的荷莲。
苏兰泽赞道:“满室风雅,主人当非寻常人啊!”
她仰首看壁,“噫”了一声,道:“好字!好诗!”吟道:“我遇赤松子,邀游碧云霄;五精填丹壶,三山捣灵药;红笺源秘府,紫烟动昏晓;成就神仙去,不向人间朝。”下面一行小字,却是“壬戌年四月送尊叔雅正”的字样。
施丹青微笑道:“区区拙作,送给家叔解颐,家叔却执意要裱起来张挂,实在是叫在下汗颜。”
杨恩不语,端起茶盏来,呷了一口。苏兰泽却问道:“看这诗的意思,施老爷在世之时,可是爱好炼丹之术?只是神仙长生之说,终是渺然啊!”
炼丹术,起于秦皇,盛于魏晋。时下风气,富贵人家也有炼丹的,但已不再象前朝一般使用金汞等毒物,更是对炼金术不屑一顾,多半是为了强身健体所用。
施丹青微觉尴尬,答道:“家叔数年前一场大病,病后性情剧变,常说人生苦短,唯求长生之道,才有些乐趣。我们晚辈人等,不敢置评。”
杨恩长身而起,问道:“王捕头,案发之地,可曾封闭?”
王半江忙答道:“东院全部封闭,派有人手日夜看护,外人不得入内。大人若要查探,当由属下带路。”
施家豪阔,东院三进三出,房舍簇拥,十分华丽。施丹青手指偏左一间大屋,低声道:“所有家眷都住在西院,这东院是家叔独居之所,那便是家叔的丹室。家叔……丹室大门洞开,家叔正是暴毙于丹室外的长廊之上。”王半江本以为杨恩会去那里,谁知苏兰泽眼珠一转,道:“那,我们便先去看青夫人的卧室罢。”
青夫人的卧居,当面便是一张镙钿大床,垂有珠罗帐子。西窗下的桌上,随意丢着一幅绣品,看得出是个未完工的肚兜,针线还斜斜插在上面。
王半江从床上枕下,取出一只小小青布包袱,道:“这包袱我们打开过,但因为您要来,故又还原为当时情景,亦是放在先前的位置。”
苏兰泽打开包袱,一样样翻拣,转头向杨恩道:“包袱里只有几件女人小孩平常换洗衣服,包头缠帕,散碎银子约五六两。看样子是青夫人打算跟郑州离开前,收拾的简单行李。咦,倒没有郑州送她的金耳挖?”她将包袱重又包好,望一眼梳妆台上堆着的几样珠翠,叹道:“这倒是个出奇的女子,离开夫家,却不肯带走夫家任何细软首饰,这银子只怕还是她积年的私房。”
杨恩突然道:“王捕头,我眼睛不便,全凭着兰泽代为观察。但她并非出身捕快,或许比不上你们眼光老到——先前你们查勘现场,有何线索?”
王半江道:“线索么……我们来时,但见窗闭门开,室内并无任何搏斗痕迹。”
杨恩道:“嗯,说明青夫人至少是安全出了门的。”
王半江突然醒悟他是在查探青夫人的去向,立即肃然,努力在脑中搜寻印痕,道:“可是她的包袱又丢在室内,而且郑州未见她翻过花墙,正门守夜的家丁也不曾见她出去……”
施丹青聚精会神地在一旁聆听,此时不禁失声道:“难道是经过暗道走了?”
“暗道?”三人目光一亮,齐齐聚了过来。
施丹青脸上一红,掩饰道:“只记得家叔说过,这宅子建时曾有暗道。不过、不过在下终究只是侄辈,不敢相询,也不知那暗道何在。”
杨恩摇摇头,道:“但她为何遗下包袱?要为何闭上窗户,却将房门打开?论理说若她早知暗道,必然有条不紊,做好关门闭窗一切事宜后,方可带上包袱离开。她纵不管自己,小少爷的衣服可是一定要带上的。”
他双眼微微眯起,道:“说明当时,青夫人是被人叫出去的。事起突然,她不便带上包袱,甚至来不及将门关好!值得注意的是,当时她还带上了她的孩子!”
他以手抚过床铺,道:“平时青夫人一定是自己带着孩子睡觉的,没有借助于奶娘,对不对?”
施丹青愕然道:“正是如此……你……”
苏兰泽抿嘴笑道:“因为这床褥下多垫了一床小褥子,想来是为了让小孩子睡得更软一些。再说,”她指指帐钩,那里挂有一个小小的拨浪鼓。
杨恩立起身来,拍了拍手,笑道:“正是如此。且小少爷年方两岁,而这屋里,也有幼童的奶腥气。”
王半江对他的鼻子肃然起敬,笑道:“大人神技,小人们还是问询后方知。”
他收敛笑容,道:“所以小人们当时也判定,叫青夫人出去还要带上孩子的那个人,一定就是施老爷!”
他大步走到门口,一指丹室,道:“丹室离这里颇近,我们问过施家的仆婢,都说施老爷但凡炼丹,总是叫青夫人相陪,所以她母子住在这里,没有住到西院里去。施老爷又好清净,家丁们都在院外,不听传唤是不得入内的。”
他面上显出疑惑神情,道:“也正因为此,我们一直怀疑,正是施老爷叫了青夫人去,她一时不得脱身,只好突下毒手,将施老爷害死!”
杨恩眼睛一亮,道:“她是怎么害死施老爷的?”
王半江大声道:“下毒!我们问过忤作,说施老爷曾服食毒药,才会中毒致死的!好端端的人,不是别人下毒,怎会去服毒?”
杨恩向空中嗅了嗅鼻子,突然弯下身去,准确无误地从床下摸出一团黄纸来。施丹青看在眼里,不觉惊讶万分。
杨恩仿佛感知他心中所想,笑道:“不错,我失去双眼,但我还有第三只眼睛。”
他把黄纸展开,递给一旁的苏兰泽,道:“是丹砂么?”
苏兰泽看一眼纸上红痕,及纸上“辰记”字样,便点头道:“不错,这黄纸里包的是辰家炼制的上好丹砂,又称为辰砂。这种丹砂都是一封一装,拆开即用,放久了效果不好,表面会有一层铁灰色……施老爷既然炼丹,肯定会有这种丹砂,想必是小少爷有些惊悸,青夫人便取些给他服用……咦,”
她尚未出言,杨恩便先道:“度这黄纸面积,料想两岁大的孩子,服剂不致于这样大罢?”
施丹青想了想,猜道:“放久了又不好,定是将剩余丹砂丢掉了。”
苏兰泽笑道:“施公子,辰砂金贵得很,虽不敢说等同黄金,可也差不了多少。施老爷虽然富豪,却也不至于如此浪费。”
杨恩摸摸自己指头,那上面已微染红迹,道:“久闻施老爷的丹室,讲究精致,郡中第一。施家惨案,颇多蹊跷,不如我们去丹室看看,或许得些线索。”
施家丹室,果然阔大华美;诸般炼煅工具,如瓷埚、石钵等一应俱全;靠墙一排檀木架,磊满各色书册,无非是些道家的《黄庭经》《太上感应篇》之类。苏兰泽却对那些丹石原料十分好奇,她本来精通医术,也识得这些东西,当下一一观看,不时啧啧赞叹,口中念叨那些丹石的名称,又感慨施文华在这炼丹之上,果然倾注极大心血,且所费不赀。
然而最为引人注目的,还是室中一只丹炉。碧砖砌就,腹大口小,呈规则的八角柱形,足足有两人多高,只怕三人还难以合围抱过来,看上去颇为雄伟。
丹炉之旁,立有一尊锃亮的铜人。铜人身约八尺,双手托盘,面目雄奇,体形魁伟,比那丹炉竟还高出一截。铸工甚是精致,一看便知出自于名匠之手。
更有趣的是,那金人发髻之上,竟安有一处小小金轮,轮上有槽,槽中牵过一根精钢细绳,两边从耳后垂下,宛若冕带,栩栩如生。
苏兰泽十分惊叹,又详细讲给杨恩听。
施丹青笑道:“据传汉武帝铸铜人于未央宫,夜托金盘,承接天降甘露,用以抟丹之用。家叔羡慕得紧,居然也花重金买得一个仿制品,虽是仿制,但做工精巧,所以价格也是不靡。”
杨恩听在耳中,又唤道:“兰泽。”
苏兰泽嗔道:“我正在看呢。”一边翻弄架上书册,又拿起一只瓷埚来细细查看。
王半江看在眼里,心头竟有些许安慰:“三眼捕神因公负伤,失去了两只眼睛。要知破案一事,眼力精准最是重要;若不是这苏姑娘在他的身边,代替他一一查看,他便有天大的神通,只怕也无力施为。”
施丹青却好奇道:“苏姑娘也懂炼丹?”
苏兰泽向埚内凝神看去,笑答道:“不太懂——这埚里是些什么?怪怪的颜色,好些晶状粉末,竟连我也认不出来,只怕是炼丹没用完的东西。施公子可认得出来么?”
施丹青微笑道:“家叔才精通这些,若依在下看来,只觉得炼丹红红绿绿,十分有趣,但毕竟是些无灵性的死物,叫人记不住,又如何长生?所以一向也不以为然。”
杨恩笑出声来,道:“施公子这话有趣!嘿嘿,生命固然脆弱如同朝露,但这有灵有性的血肉躯壳,岂是无灵无性的药石可以留得下来的?”
苏兰泽突然弯下腰去,从一旁书架上,拿起一本册子来,那书页已有些发黄,显然年代久远。
她回眸向着施丹青一笑,道:“尊叔生前,是否常看这本书册?”
施丹青见那封面上,贴有《太一玄经》字样,忙道:“正是家叔生前,刚刚得到的一本讲述丹方的经书——只不知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