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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呵呵地挠着后脑勺子,并不接他的话。我料定我一接他的话茬儿,准会没完没了。因而,我只是装出一副跟老头子撒撒娇的傻气儿。这副德性,有时候比语言更惹人怜爱。果然,老头子迈上一步,用他那张皱巴巴的、指关节凸出的右手在我脑子上扒拉一下后,开心的笑了。老头子笑得有点诡秘,脸上的皱纹因为笑而挤作一团,让我觉得象是看到了一朵隔了三夜的干枯的红玫瑰,焉不拉叽的,倒也挺惹人喜爱的。面带笑容的人,在什么年纪里都是可爱的。这话一点都不掺假的。
玩笑了一阵后,我心里已经有底了,知道打电话的肯定是我妈。也只能是我妈。虽说我是有一个小姨,可她早在我读初中时就过世了。
我又问道:“电话里有没有说别的?”我不以为然,我妈常打电话给我,老就是些嘘寒问暖的内容。李师傅收拢了刚才的微笑,摇摇头说没有,然后蹙起眉头对我说道:“不过,好像很急,而且声音里带点哭腔哭调。”
我的心顿时咯登一下往下一沉。我想,难道我家里出什么事儿了?会出什么事儿呢?……越往后想越愧疚,这么些日子以来,也许有半年了吧?!我一个电话也没有往家里打过,一封信也没住家里写过。
从传达室李师傅那儿出来,我就直奔公用电话亭给爸妈打电话。电话打到家里,家里没人。才下午三点钟,爸妈肯定还在店里忙生意。于是,我就往店里打,接电话的是一个男孩子,声音有些夹生,混浊,像少年进入成年之间的那种声音。陌生而熟悉,也许就是我们家请来的那个男帮工。他说老板和老板娘不在。我告诉他我是他们老板娘和老板的儿子,请他帮忙转告一下我打过电话了,而且晚上九点钟还要往家里打。
电话那边沉吟了约半分钟,也许是将话筒捂住了。而后只是冷冷的“哦”了一声儿就将电话挂了。
妈妈打电话带着哭腔调儿?什么事儿让她带着哭腔调儿呢?我左思右想,想不通。我了解我妈,能叫我妈伤心难过的事儿的确很多,能叫我妈哭腔哭调的事儿我还真想不起来。连我家从前酱油泡饭的日子,我妈也过得乐呵呵的穷快活。
我家遇到了比酱油泡饭还要倒霉的儿了?想得头都疼了,仍然想不起来,一个人低着头晃荡在街头,最后在一座老旧的天桥的石级上席地而坐,继续望着天空想。想累了,也看看天桥和天桥附近商场的巨幅广告牌。天桥上的那个广告不赖,看后很能调节人的情绪。广告主题是某个性学家新研究发明的、并引起不少人争议的性爱床。当然,广告牌上不乏美女与靓男的激情画面。有不少人伫足仰首观望,尤其是中年男人,看到上面的美女简直湿了眼睛,热了情怀。但看看那广告上标注的万元价目,又着实萎谢了起来,表示不屑。那分明是在说:“人活着就只是一天到晚的在性爱床上天天性爱?底下那个玩意儿再重要,也仍然还是在底下。它能和长在鼻子下面的那个通往肠胃的洞口相比?”
我在外在一个人闲逛至夜里八点多,回到居室内,还是我一个人。柳迎风去参加一个跟工作有关的聚会还没回来。一回到居室内我就往家里拔打电话。
电话拔通了,是我妈妈接的。我问候过妈妈之后又顺带问了一下爸爸。妈妈把家里的大致情况向我通报了一下,说店里的生意还行,为了进货方便家里还买了小型货车……妈妈在那边喜气洋洋地说着说着,我在电话这边乐呵呵地听着听着。但渐渐地,那边的妈妈的喜气洋洋在一点一点地消弥和淡化。
那边的妈的声音最后变得喑哑起来,沉重起来,语言里仿佛加入了铅的成分,欢乐在唇齿之间沉落,沉落,沉落,像船遇上了灾难,船里面进了水一点一点的往下沉,一直沉到胃底下去了。由胃底下发出来的声音就是哭腔。我想,学校传达室的李师傅听到的大概就是我妈沉入胃底下的声音吧?!
我便紧张起来了,问我妈是不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儿?我妈果然用一副哭腔哭调说,说不上来,因为这事儿还潜藏得很深,一直没露出影儿。一露影儿就是个大事儿……真相就要出来了,真相就在那影儿里,是我的感觉和直觉告诉我的,但我又突然不相信我的感觉或直觉了……也许是我不敢去相信,我在默默等待着我的视觉去检验我的感觉和直觉……可是,科儿,妈的感觉向来都很发验,妈往店里进货全都是凭感觉进货,结果每回进的货都卖得比较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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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电话里开玩笑地笑道,妈,您几时变得这样的含蓄起来、敏感起来了?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呢。
一向口齿利落、口若悬河的妈妈,此时说话却是口是心非、前言不搭后语的。但我听懂了是怎么回事儿了。我是故意装得听不懂我妈在说什么。真正让我不懂的是,我妈一向不怎么在乎我爸的,这会儿怎么就这样地在乎起来了?
我感觉到我刚才冲我妈开玩笑时心里酸酸的,酸得可以泡好一满坛子的咸菜萝卜干出来。
我妈说,好吧,反正你也不小了。妈也不跟你含蓄了,妈直截了当地告诉你吧:我怀疑你爸暗底下有新女人了。我妈叹息了一声后,又补充道:其实妈不是怀疑,妈是不轻易怀疑人的人。
这哪是补充说明呀,这整个的就是强调,就像哲学家往某个词儿上标上引号之内的符号,由此,哲学家符号里头的那个词儿不是着重强调,就是着重的肯定。
“怎么会呢?倘若是您有这事儿我倒还情愿相信。我爸那人长得那样的‘有个性’(我的意思是说我爸的长相不怎么好看,又没钱)”,谁会瞧中他呀?我最后又嘱咐道:“妈,您就别疑心爸了,也别跟自个儿过不去,胡思乱想。记住,这些话您千万别当着我爸的面儿说。谁听了谁都恼火。”
我不知道我妈是不是听到我的话了,反正她就只自顾自地唠叨和喋喋不休起来:“现在家里环境比从前好了几多倍了,咱家虽算不上有钱,但同我们原来单位的工人比不知强了多少倍了。就连我们原来的厂长到咱家玩时看了我们现在过的这样儿,都羡慕得不得了呢……可是,现在不是说“男人有钱就变坏”。
“那说的是‘有钱男人’。呵呵,我爸和你能算有钱人吗?你也说过,我家最多比一般工人家庭强一点。用旧时的标准来算,咱家既不是地主也不是富农,顶多算得上是‘中等偏上的农家’”。我安慰妈妈道。但我心里并不是就完全不信我妈的担忧。女人是敏感的,女人的直觉一般都又是灵验的。尤其在情感方面。
“嗯……我倒情愿不要什么证据”。我妈迟疑了一会儿又说:“你也大了,我就实话跟你说了吧,你爸虽然每天晚上都回家,但是,我和你爸有好一段日子都没有‘那个’了,所以……所以……科儿,你不会笑妈流氓吧?!”
我坏坏地笑了,说,不会不会,我懂。呵呵,妈怎么是流氓呢。妈不流氓哪会有我呢,是吧?!
我立刻听出我妈在电话那头哧地一声笑了:“你这孩子,你这孩子怎么懂得这么多的……”我妈的声调一路的往下坠,坠得就只剩下少女般的羞涩了。
我静静地,仿佛看到我妈的羞涩的模样儿了。
我妈扑哧扑哧地连笑了四五声儿,然后就突然收拢了。我仿佛看到了我妈脸上瞬息之间掠过的那一阵快乐。我把我妈逗乐了,但我心里并不愉快。
我妈的话虽没有引起我的恐慌,但现实生活中,我爸妈那个年代及那个年龄的人,也有四十多岁吧?四十多岁的男人是个惹事生非的年龄。
我自认为我是个纯正的现代青年,骄傲地活在追求真爱、敢于去爱的年轻人。我主张合则聚,不合则散,我能够理解一切因为没有爱而分手和离婚的局面。时下离婚率节节攀升,有人怀疑这是文明和道德的倒退。我倒并不这么认为,反而觉得这恰恰是一种进步。不是说现在有这样那样的“豆腐渣工程”之说吗?想想,从我爸妈往上走的年代里的人,有多少婚姻不是“豆腐渣”式的垒起来的?有多少人能够将日子和生活给区分开来的?
总归,说别人的话好说,到自个儿家里遇到这事儿,就是两种心境了。想的和做的并不是完全的统一。我面临我家出现这样的问题时,突然迷茫起来。
事隔不到一个月,我妈打电话来。我妈这次打电话跟上次不一样。这一次简直就是对我爸的一种控诉。说话的语气也不带哭腔,全然一副咬牙切齿,一副有了把柄、铁证如山的口气。
我相信,我妈说的可能是真的。店老板和店员搞上了的事儿,现如今也不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了。社会环境变了,兔子也学会了吃窝边儿草了。我自已不也同几个已婚女人睡过吗?我觉得我妈也太大惊小怪了。
我妈说我爸果真有女人让她逮个正着。我相信我妈这回是有证可依了,不是平白的臆造。我也相信我妈为这个证据付出了不少用心和努力。
我爸暗下的那个女人不是别人,就是店里请的女帮工那芬。我尚未谋面的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儿。我爸做那芬的父亲想毕也绰绰有余。
我妈说,那芬那臭婊子肚子里还怀了野种。
我妈哭着一字一顿的说着,还是那种咬牙切齿的语气,恨到骨头里的语气。我不用问,就已经猜出那芬肚子里的野种是我爸爸的。那野种就是我未来的弟弟或妹妹。也就是说,我妈与我爸的婚姻已经走到了边缘了。到边缘地带的事儿都是无可挽回的,任何努力或反抗都不过是一种徒劳的垂死挣扎。
我想,依我妈那开朗地、喜欢张扬地、好强的个性,我家里肯定乱套了。那个叫那芬的女人,肯定更没什么好过的。我爸也是。
于是,我决定回一趟家,越快越好。
我整个人却变得恍惚起来,是呵,我回家能做什么呢?劝我爸妈重归旧好?揍一顿那芬那小女人?婚姻上的问题实在是人世间所有问题中最麻烦的事儿。它麻烦就麻烦在,不管是身处问题之中的人还是亲朋好友,都只能是做个局外人。谁都无能为力。
我回家是临时做的决定。这天早上,柳迎风刚走,我就起来了。事实上我一夜都没怎么睡好,眼睛闭着,心是睁开着的。我翻来覆去的想着三个人:我爸,我妈和第三者插足的那芬。最后不知怎的,我又想到了那芬肚子里的、与我同父异母的弟弟或者妹妹。有那么一会儿我心头涌现出一股莫名的兴奋与热望:要是那个同父异母的孩子是个女孩儿该多好呵。
我甚至笑了。但我不清楚我是在梦里笑还是在梦外笑。
打电话到火车站去询北京到南京市的火车的时间。回答说:10:30。我起来时已经9:40了。我匆匆忙忙做了一翻准备,也没什么可准备的。最主要的是给柳迎风打电话,告诉她我要回趟南京,时间大约两三天左右。具体什么事儿,我没说,也来不及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只是说,家里有点急事,必须回去看看情况。电话没有听,我只能将这些通通地写在一张便笺上,便匆匆赶往火车站。我想,等回到南京后,我再给柳迎风打电话。
回南京我本打算只呆两三天就回北京来的,可是,一呆就是两个星期。事情真地就如妈妈在电话里所说的一样。我爸并不否认。我爸都把女孩儿的肚子弄大了,再怎么否认也是不可能的。
我不知道谁对谁错。因为我爸妈他们都有自已的道理。我对爸妈的婚姻问题显得无能为力。同时,在南京的这么些日子以来,我一直都受着无能力的折磨。处在那种无力而又能的境地之中,我敢说,这种痛苦恐怕算得上是人生最大的痛苦了,又是最棘手、最难办的问题了。
平时看小说杂志时,总是非常欣赏那些关于如何处理和解决婚姻的办法,因为每一种办法做得都是那样的漂亮,漂亮得跟结婚一样喜气洋洋。可是,真正到了面临婚姻问题,才发现那些所谓的“办法”是不奏效的。离婚有几人能做到离得漂漂亮亮的?真的就一个“离”字了得么?
特别是看到妈妈那副面孔,或者说爸爸的自已也无法主宰自已的情形时,我甚至于情愿看到世界末日来临,情愿看到爸爸或妈妈其中一个死去。
我真是那么恶毒的来想的。但这恶毒并非彻底的恶毒,多少还是带着良心的。在我妈真的死去的时候,我真的好懊悔这样说。
在我心目中,一向坚强、好面子、对什么事儿都拿得起放得下的妈妈,对着左右邻居、同事朋友鼻涕眼泪、不吃不喝地哭诉个没玩,或整日摆出一副痛苦不堪的面孔来给身边的亲人来看。这样也没法解决她的问题。当然,问题的解决方法还是那种固定的“离婚”方式,可我妈觉得离婚有点儿便宜了我爸爸和那芬。我是我妈的财富,我爸当然也是啊。有哪个女人能坦然地做到将自已的丈夫拱手让给别的女人的?所以说,我妈作为一个女人,她没有错,她有权捍卫自自已的婚姻……我爸错了吗?……我糊涂了,思想泛滥而矛盾重重。我妈用折磨自已的办法来折磨我爸。我爸开始有些紧张,到后来即使我妈真的爬到天台顶上骑在栏杆上喧称要跳楼时,我爸也无动于衷,不作任何阻栏了。
但我妈最后还是自已把自已杀了。是割脉自杀而并非从十几层的楼上往下跳的。我妈生前曾有一个好姐妹因为下岗并同时被丈夫抛弃两方面的缘故,就是从自家的阳台上往下跳而摔死的。妈妈那天去看了热闹。看完热闹回来的妈妈说:“真是个蠢婆娘。”妈妈说这话不是我和我爸所认为的责备她的好姐妹不该死之类的。
妈妈说:“怎么死也不能跳楼死呀?!活着都不好看了,干嘛还让自个儿死了也这样的难看?!要是我,我才不会这样死呢。”结果证明,我妈的确没有像她的姐妹那样死去。
可是,死到底都还是一样的。
我回家的一个星期里,家里并没有因为我的回去就解决了问题。相反,越闹越厉害,一点改良的迹象都没有。我只得沮丧地返回学北京。
一个多月后,我妈打电话到学校。我没料到,这是我妈给我的最后一个电话。我妈在电话里用非常温和而明朗的声音叫我回去一趟。我妈的声音虽然不代表我爸有回心转意的希望,但绝对使人相信她想转过来了一些事儿。那就是,她学会了要接受和面对现实。她的现实是放弃。我妈也许答应同我爸离婚。
我从接到电话的当天晚上,就马不停蹄地赶回南京。两个星期之后重返北京。电话里头,我妈的明媚的声音最终是个假象。悲剧最终还是发生了。
回来时我非常沮丧,无精打采,整天整天的也不怎么开口说话,常常一个人跑到天台去抽烟或一个人跑到露天广场一坐就是一整夜。
柳迎风大约猜到在我身上一定发生了令人悲痛至极的事儿了。她什么也不问我,只是默默地坐在我身边,陪我一起沉默,一起抽烟。是的,一天过去了,十天过去了,半个月过去了,她什么也不问我,只是静静的看着我,脸上始终现出很替我担心但却又不知发生怎样的事情的茫然的神情。
我看了,只是苦涩地朝她笑笑,继续一言不发,继续狠命抽烟,继续玩命地喝闷酒。
这天,我照旧坐在天台上,抽烟。柳迎风坐在我身边,把手搭在我的背上,轻轻地拍着。我捻灭手中的烟,伸出手去抚摸她的脸颊,眼窝发热,然后将头整个的埋入她的怀里。我哭了。我第一次在柳迎风面前哭了。这情形迟续了十几分钟了。柳迎风的头一直都贴着我的头。
柳迎风知道在我身上肯定发生了重大的不幸的事儿。但柳迎风没有想到我妈自杀了。我这会儿非常想说话,想倾诉,想对柳迎风一个人说说我家里的不幸。我想要柳迎风的爱抚和安慰。那么强烈地想要。这么多天来,我除了面临失去最亲近的人的巨大痛苦,而且我还处在不断升级的自责之中。我觉得我有罪,我觉得我妈的死是我造成的。
“我爸妈永远地离婚了。”我顿了顿,阴郁地想从头到尾地对柳迎风说:“我以为事情有了结局了之后,一切都会平息下来,新的局面就要来了,可是……”
柳迎风凝视着我,仍然无言。
“可是,结局却意味着消弥和真正意义上的结束。”我终于有了勇气开口把我家里的事儿通通告诉她:“事情是这样的:我爸有了新女人,那女人跟我还小一岁,是我妈曾骄傲的夸赞自已有眼力挑到的百里挑一的漂亮、心灵手巧的女孩儿。结果,我爸和那小女人好上了,从去年就好上了。一年了,我妈竟然还蒙在鼓里。倘若不是那女孩被我爸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