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矩地站立在那里,守卫着法天。在所有的石窟中,这里的主像仿佛享有无限的尊严。我在庭中来回漫行,观赏着主像、胁侍的诸弟子、护法的诸天王的石像,有一个感觉,认为在我所见的艺术品(当然十分有限)中,在雕刻艺术作品中,以如此的规模和布局,表达某个观念,如寓宣传佛法的尊严中,以尊崇女性的尊严的观点,似乎尚罕见。
万佛洞
这个石窟中,有一万五千尊佛。这是一个有众多的佛的岩中佛国。我从伊水之畔登上悬崖,首先看见有一位力士守在南侧,又有一观音菩萨手持净瓶立于北侧。入窟,只见南、北二石壁上,密密麻麻地,俱是石镌的小佛像,行行列列,它们排列得很整齐。何以有如此众多的佛呢?我想了一下,也有道理。盖佛渡众生;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故成佛亦难亦不难。在这个洞中的佛国里,似欲通报一个真谛,众生俱可成佛。
这万佛所居的佛国中,仿佛升起唐代音乐的鸣奏声,升起唐代舞女起舞时衣裙和飘带的随风飘动声。我看到雕着万佛的石壁的壁基上,有舞伎和乐伎的雕像。她们在翩翩起舞。她们在弹着筝、琵琶和箜篌。在这万佛所居的佛国中,主像为阿弥陀佛,它结跏趺坐于雕刻着莲花的须弥座上;胁侍二弟子、二菩萨俱立于莲花之上。阿弥陀佛的背上,又有几十朵石雕的莲花,每一朵莲花之上,坐一供养菩萨。在这个佛国中,世俗的花和音乐被尊崇,为我入窟之前所始料不及的。
珍珠泉
在龙门西山北部,近潜溪寺之岩间,有珍珠泉之胜。这是一座古池,池有栏。池中有水草,有沙,俱明亮、洁净。泉水若一串一串的泡沫,自池中的沙间升上来。这里,不知怎的,使我想起池下有一个明净的、清凉的天地,泉水自地下的石间流过,又升上来。这当然是一种幻想。
我坐在池畔看水。幻想或联想又活跃起来。我想道,这升起的泉水的泡沫,如明珠,如茉莉的花瓣;如有僧在数着佛珠。我想,或者由于龙门为石雕的佛土,所以才有后面的这个联想。姑记之,以志心中活动的情况之一斑。
访白居易墓
史称,白居易居洛阳十八年,常往来于香山寺和洛阳之间。我是先到香山寺而后往访白居易墓的。香山寺在龙门之东山,寺甚宽敞。从寺门出,约行五、六华里,有一山径直通诗人之墓。诗人如此热爱洛阳以及香山寺,终老以后,竟葬斯土;斯情殊堪动人。墓为一圆状土墩。我在白马寺看过唐代来我国的印度高僧之墓,在成都看过五代蜀主王建之墓,其外形皆为土墩。相比之下,我觉得白居易的土墩算是中等规模的了。墓前立一石碑,书唐白太傅之墓。土墩的四周,以石砌墓,从这些看来,是经过一番修整的了。
我来时,当然心怀崇敬之情。我看到有一些少年儿童来墓前献鲜花,这不是节日,孩子们也是怀着崇敬之情而来的了。我看到墓上还另有游人放了鲜花若干束。这使我十分高兴。土墩的四近有一些山田,种上玉米苗了。我相信诗人会喜欢自己的墓土附近有田园的。我走到墓前,在一棵松树下站着,沉思着。我忽然想到这位诗人生前南来北往,到处奔波。我曾在九江市的浔江之畔,在杭州市的白堤上,在我也到过的这些地方,追踪他的遗迹;这些都是他失意之后到过的地方,但其杰作和可以称道的政绩也出在这些地方。晚年,他笃信佛理,但他的精神苦恼能够从中得到解脱么?我怀疑,因此那天站在他的墓前时我有些忧郁。
自香山寺眺望西山
立香山寺阶前,眺望伊水长流,又眺望西山诸石窟佛龛。自北魏,经东魏西魏,往北周、北齐、隋、唐各朝代,历四百余年,在西山营建了大小石窟一千三百余座,造大小佛像近万尊,形成了一个用石头雕刻的寺、塔、碑和佛像构成的佛国,它是如此雄伟、壮丽、庄严。
在西山时,我已经一个石窟又一个石窟、一个洞又一个洞地看过了。我尽量把这可贵的艺术品的形象,记在心中。把它们的启示,记在心中。呵,我记得古阳洞附近交脚弥勒石像背上吹洞箫的飞天;记得莲花洞中的迦叶形象,它手中的锡杖,身上披的袈裟,使我想起它仿佛有长途跋涉的辛劳;我记得奉先寺大卢舍那给我的印象是,它似乎具女人相,但又仿佛有比男子更为宽阔博大的胸襟;我注意到宾阳中洞里那些释迦立像,有表达这位佛祖的相者,有表达其未来相者,一一给我以启示;我记得那些石镌的菩提树和树下的罗汉;记得四层的古塔,五层的石塔,都如此精美;记得普泰洞中有关涅变的浮雕:释迦卧于床榻之上,几位比丘或合掌作祈祷状,或啜泣,或放声嚎啕大哭,表现了佛国中的悲哀……这一切,这一切都在启示我:这就是艺术!我立在香山寺阶前,眺望着西山,心想,……就是如此,一个龛又一个龛地,一个石窟又一个石窟地雕刻起来,积累了几百年的时间,表达了规模世所罕见的艺术气魄,表达了我国民族的世所罕见的艺术创造力!我深深地为我国古代艺术所达到的成就而感到自豪。
我立在香山寺阶前,很久很久。
1985年1月16日,整理于福州
·172·
桃花源记
汪曾祺
汪曾祺(1920~1997),江苏高邮人,作家。著有短篇小说集《邂逅集》、《汪曾祺短篇小说选》,散文集《蒲桥集》、《晚饭花集》等。
汽车开进桃花源,车中一眼看见一棵桃树上还开着花,只有一枝,四五朵,通红的,如同胭脂。十一月天气,还开桃花!这四五朵红花似乎想努力地证明:这里确实是桃花源。
有一位原来也想和我们一同来看看桃花源的同志,听说这个桃花源是假的,就没有多大兴趣,不来了。这位同志真是太天真了。桃花源怎么可能是真的呢?《桃花源记》是一篇寓言。中国有几处桃花源,都是后人根据《桃花源诗并记》附会出来的。先有《桃花源记》,然后有桃花源。不过如果要在中国选举出一个桃花源,这一个应该有优先权。这个桃花源在湖南桃源县,桃源旧属武陵。而且这里有一条小溪,直通沅江。陶渊明的《桃花源记》不是这样说的么:“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
刚放下旅行包,文化局的同志就来招呼去吃擂茶。耳擂茶之名久矣,此来一半为擂茶,没想到下车后第一个节目便是吃擂茶,当然很高兴。茶叶、老姜、芝麻,加盐,放在一个擂钵里,用硬杂木做的擂棒“擂”成细末,用开水冲开,便是擂茶。吃擂茶时还要摆出十几个碟子,里面装的是炒米、炒黄豆、炒绿豆、炒包谷、炒花生、砂炒红薯片、油炸锅巴、泡菜、酸辣头……边喝边吃。擂茶别具风味,连喝几碗,浑身舒服。佐茶的茶食也都很好吃,头尤其好。我吃过的头多矣,江西的、湖北的、四川的……但都不如这里的又酸又甜又辣,桃源头滋味之浓,实为天下冠。桃源人都爱喝擂茶。有的农民家,夏天中午不吃饭,就是喝一顿擂茶。问起擂茶的来历,说是:诸葛亮带兵到这里,士兵得了瘟疫,遍请名医,医治无效,有一个老婆婆说:“我会治!”她熬了几大锅擂茶,说:“喝吧!”士兵喝了擂茶,都好了。这种说法当然也只好姑妄听之。诸葛亮有没有带兵到过桃源,无可稽考。根据印象,这一带在三国时应是吴国的地方,若说是鲁肃或周瑜的兵,还差不多。我总怀疑,这种喝茶法是宋代传下来的。《都城纪胜·茶坊》载:“冬天兼卖擂茶”。《梦粱录·茶肆》载:“冬月添卖七宝擂茶”。有一本书载:“杭州人一天吃三十丈木头”,指的是每天消耗的“擂槌”的表层木质。“擂槌”大概就是桃源人所说的擂棒。“一天吃三十丈木头”,形容杭州人口之多。
擂槌可以擂别的东西,当然也可以擂茶。“擂”这个字是从宋代沿用下来的。“擂”者,擂而细之谓也,跟擂鼓的擂不是一个意思。茶里放姜,见于《水浒传》,王婆家就有这种茶卖,《水浒传》第二十四回写道:“便浓浓的点两盏姜茶,将来放在桌子上”。从字面看,这种茶里有茶叶,有姜,至于还放不放别的什么,只好阙闻了。反正,王婆所卖之茶与桃源擂茶有某种渊源,是可以肯定的。湖南省不少地方喝“芝麻豆子茶”,即在茶里放入炒熟且碾碎的芝麻,黄豆、花生,也有放姜的,好像不加盐,茶叶则是整的,并不擂细,而且喝干了茶水还把叶子捞出来放进嘴里嚼嚼吃了,这可以说是擂茶的嫡堂兄弟。湖南人爱吃姜。十多年前在醴陵、浏阳一带旅行,公共汽车一到站,就有人托了一个瓷盘,里面装的是插在牙签上的切得薄薄的姜片,一根牙签上插五六片,卖与过客。本地人掏出角把钱,买得几串,就坐在车里吃起来,像吃水果似的。大概楚地卑湿,故湘人保存了不撤姜食的习惯。生姜、茶叶可以治疗某些外感,是一般的本草书上都讲过的。北方的农村也有把茶叶、芝麻一同放在嘴里生爵用来发汗的偏方。因此,说擂茶最初起于医治兵士的时症,不为无因。
上午在山上桃花观里看了看。进门是一正殿,往后高处是“古隐君子之堂”。两侧各有一座楼,一名“蹑风”,用陶渊明“愿言蹑轻风”诗意;一名“玩月”,用刘禹锡故实。楼皆三面开窗,后为墙壁,颇小巧,不俗气。观里的建筑都不甚高大,疏疏朗朗,虽为道观,却无甚道士气,既没有一气三清的坐像,也没有伸着手掌放掌心雷降妖的张天师。楹联颇多,联语多隐括《桃花源记》词句,也与道教无关。这些联匾在“文化大革命”中由一看山的老人摘下藏了起来,没有交给“破四旧”的红卫兵,故能完整地重新挂出来,也算万幸了。
下午下山,去钻了“泰人洞”。洞口倒是有点像《桃花源记》所写的那样:“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初极狭,才通人。”洞里有小小流水,深不过人脚面,然而源源不竭,蜿蜒流至山下。走了几十步,豁然开朗了,但并不是“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后面有一点平地,也有一块稻田,田中插一木牌,写着:“千丘田”,实际上只有两间房子那样大,是特意开出来种了稻子应景的。有两个水池子,山上有一个擂茶馆,再后就又是山了。如此而已。因此不少人来看了,都觉得失望,说是“不像”。这些同志也真是天真。他们大概还想遇见几个避乱的秦人,请到家里,设酒杀鸡来招待他一番,这才满意。
看了秦人洞,便扶向路下山。山下有方竹亭,亭极古拙,四面有门而无窗,墙甚厚,拱顶,无梁柱,云是明代所筑,似可信。亭后旧有方竹,为国民党的兵砍尽。竹子这个东西,每隔三年,须删砍一次,不则挤死;然亦不能砍尽,砍尽则不复长。现在方竹亭后仍有一丛细竹,导游的说明牌上说:这种竹子看起来是圆的,摸起来是方的。摸了摸,似乎有点棱。但一切竹竿似皆不尽浑圆,这一丛细竹是补种来应景的,和我在成都薛涛井旁所见方竹不同,——那是真正的“角四方”的。方竹亭前原来有很多碑,“文化大革命”中都被红卫兵椎碎了,剩下一些石头乌龟昂着头,空空地趴在那里。据说有一块明朝的碑,字写得很好,不知还能不能找到拓本。
旧的碑毁掉了,新的碑正在造出来。就在碎碑残骸不远处,有几个石工正在丁丁地治。一个小伙子在一块桃源石的巨碑上浇了水,用一块油石在慢慢地磨着。碑石绿如艾叶,很好看。桃源石很硬,磨起来很不容易。问:“磨这样一块碑得用多少工?”——“好多工啊?那晓得呢!反正磨光了算!”这回答真有点无怀氏之民的风度。
晚饭后,管理处的同志摆出了纸墨笔砚,请求写几个字,把上午吃擂茶时想出的四句诗写给了他们:
红桃曾照秦时月,黄菊重开陶令花。
大乱十年成一梦,与君安坐吃擂茶。
晚宿观旁的小招待所,栏杆外面,竹树萧然,极为幽静。桃花源虽无真正的方竹,但别的竹子都可看。竹子都长得很高,节子也长,竹叶细碎,姗姗可爱,真是所谓修竹。树都不粗壮,而都甚高。大概树都是从谷底长上来的,为了够得着日光,就把自己拉长了。竹叶间有小鸟穿来穿去,绿如竹叶,才一寸多长。
修竹姗姗节子长,山中高树已经霜。
经霜竹子皆无语,小鸟啾啾为底忙?
晨起,至桃花观门外闲眺,下起了小雨。
山下鸡鸣相应答,林间鸟语自高低。
芭蕉叶响知来雨,已觉清流涨小溪。
做了一日武陵人,临去,看那个小伙子磨的石碑,似乎进展不大。门口的桃花还在开着。
1982年12月8日北京
·173·
黄山小记
菡子
菡子(1921~2003),江苏省溧阳县人,女作家。著有《和平博物馆》、《万妞》、《初晴集》、《素花集》、《前方》、《乡村的童年》、《乡村集》等。
黄山在影片和山水画中是静静的,仿佛天上仙境,好像总在什么辽远而悬空的地方;可是身历其境,你可以看到这里其实是生气蓬勃的,万物在这儿生长发展,是最现实而活跃的童话诞生的地方。
从每一条小径走进去,阳光仅在树叶的空隙中投射过来星星点点的光彩,两旁的小花小草却都挤到路边来了;每一棵嫩芽和幼苗都在生长,无处不在使你注意:生命!生命!生命!就在这些小路上,我相信许多人都观看过香榧的萌芽,它伸展翡翠色的扇形,摸触得到它是“活”的。新竹是幼辈中的强者,静立一时,看着它往外钻,撑开根上的笋衣,周身蓝云云的,还罩着一层白绒,出落在人间,多么清新!这里的奇花都开在高高的树上,望春花、木莲花,都能与罕见的玉兰媲美,只是她们的寿命要长得多;最近发现的仙女花,生长在高峰流水的地方,她涓洁、清雅,穿着白纱似的晨装,正像喷泉的姐妹。她早晨醒来,晚上睡着,如果你一天窥视着她,她是仙辈中最娇弱的幼年了。还有嫩黄的“兰香灯笼”——这是我们替她起的名字,先在低处看见她眼瞳似的小花,登高却看到她放苞了,成了一串串的灯笼,在一片雾气中,她亮晶晶的,在山谷里散发着一阵阵的兰香味,仿佛真是在喜庆之中;杜鹃花和高山玫瑰个儿矮些,但她们五光十色,异香扑鼻,人们也不难发现她们的存在。紫蓝色的青春花,暗红的灯笼花,也能攀山越岭,四处丛生,她们是行人登高热烈的鼓舞者。在这些植物的大家庭里,我认为还是叶子耐看而富有生气,它们形状各异,大小不一,有的纤巧,有的壮丽,有的是花是叶巧不能辨;叶子兼有红黄紫绿各种不同颜色,就是通称的绿叶,颜色也有深浅,万绿丛中一层层地深或一层层地浅,深的葱葱郁郁,油绿欲滴,浅的仿佛玻璃似的透明,深浅相间,正构成林中幻丽的世界。这里的草也是有特色的,悬岩上挂着长须(龙须草),沸水烫过三遍的幼草还能复活(还魂草),有一种草,一百斤中可以炼出三斤铜来,还有仙雅的灵芝草,既然也长在这儿,不知可肯屈居为它们的同类?黄山树木中最有特色的要算松树了,奇美挺秀,蔚然可观,日没中的万松林,映在纸上是世上少有的奇妙的剪影。松树大都长在石头缝里,只要有一层尘土就能立脚,往往在断崖绝壁的地方伸展着它们的枝翼,塑造了坚强不屈的形象。“迎客松”、“异萝松”、“麒麟松”、“凤凰松”、“黑虎松”,都是松中之奇,莲花峰前的“蒲团松”顶上,可围坐七人对饮,这是多么有趣的事。
鸟儿是这个山林的主人,无论我登多少高(据估计有两万石级),总听见它们在头顶的树林中歌唱,我不觉把它们当作我的引路人了。在这三四十里的山途中,我常常想起不知谁先在这奇峰峻岭中种的树,有一次偶尔得到了答复,原来就是这些小鸟的祖先,它们衔了种子飞来,又靠风儿作媒,就造成了林,这个传说不会完全没有道理吧。玉屏楼和散花精舍的招待员都是听“神鸦”的报信为客人备茶的,相距头十里,聪明的鸦儿却能在一小时之内在这边传送了客来的消息,又飞到另一个地方去。夏天的黎明,我发现有一种鸟儿是能歌善舞的,它像银燕似地自由飞翔,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我难以捉摸它灵活的舞姿,它的歌声清脆嘹亮委婉动听,是一支最亲切的晨歌,从古人的黄山游记中我猜出它准是八音鸟或山乐鸟。在这里居住的动物最聪明的还是猴子,它们在细心观察人们的生活,据说新四军游击队在这山区活动的时候,看见它们拾过担架,它们当中也有“医生”。一个猴子躺下,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