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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穿过一个个喝得脸红耳赤的汉子,在角落找到了一张空着的桌子,孟奇解下腰间长剑,将它横放在桌上,便于拔出——坐下后,拔剑总是会受到阻挡,不太方便,虽然对自身这个实力的好手来说影响不大,但生死之间,慢上刹那便是天渊之别。
经过这么久的闯荡,孟奇已经有了基本的江湖人士自觉。
而张远山看到孟奇这么做,才忽地醒悟过来,解下了螣蛇剑,他原本不是如此粗心大意之人,可今日实在魂不守舍。
两人相顾沉默,直到小二按照吩咐,送来了两坛女儿红、一碟蚕豆和碗筷。
孟奇提起酒坛,给自己和张远山各倒了一碗,端起道:“干!”
张远山吐了口气,端起酒碗,与孟奇碰了一下,仰起头,喉结蠕动,咕噜咕噜就喝完了一碗。
孟奇同样如此,只觉一股灼热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然后再倒了一碗:“干!”
虽然酒不够烈,但连续三碗后,很久没有喝酒的孟奇还是有了点眩晕,胃袋翻滚,差点吐了出来,赶紧夹了几颗蚕豆,放入口中。
张远山喝得很急,酒意上涌,脸皮发红,怔怔望着面前蚕豆,突地开口道:“孟师弟,还记得你第一次喝酒的时候,被酒呛得咳嗽吗?”
“记得。”孟奇老脸微红,那是完成朵儿察任务时,自己忘了这具身体之前并未喝过酒,一口干了以后,不仅反胃难受,而且呛得咳嗽,而张远山早有预料,很会照顾人的递来一杯清茶。
也正是因为这个举动,自己才真正觉得平时沉稳得仿佛领导的张远山是值得结交的朋友。
“那时候虽然有性命危险,有任务压力,但却比现在快活很多……”张远山痛苦地说道,又斟了一碗酒喝下,不待孟奇回答,又自顾自地继续说着,“我没看到真真,但我知道她肯定很难过很痛苦,因为我也一样。“
“我一直打算的是闯过真武北斗阵后,下山往北周游历,用途中结识、两情相悦的借口将她领回家,可是,可是,家主和父亲突然让我与明溪师妹定亲。”
孟奇算好节奏,轻轻敲着桌子,用笃笃笃的响声中和着张远山外散的声音,尽量只让自己听到。
他没有再大口喝酒,之前连干三碗主要是让张远山放松一点,创造倾述的感觉,若开解之人把自己都开解醉了,那就丢脸了。
张远山再喝一碗,眼圈发红地道:“我知道他们的意图,所以我拒绝不了,我张家看似风光,可实际并非如此,四十七年了,再没有一位族人成为宗师,登上地榜,全靠老祖宗撑着,在门内愈发艰难,而姚家兴盛,连续三代都有地榜登名的宗师存在,现在的姚家兄弟也齐齐被列入了真武七子。”
“道脉清修,只要俗家支系的明争暗斗不超过限度,他们从来都是无为治之,姚家则咄咄逼人,步步紧逼,不给我们喘息的机会,于是和处境相同的宋氏联盟成为最好也最有效的选择。”
真武派分成道脉和俗支,虽然掌门一直专属道脉,但并不禁止俗支弟子修炼根本**,算道门三宗里的奇葩。
张远山说话还算有条理,并未失去基本的理智,可说着说着,他的情绪就有点激动了:“我乃张家子弟,一身血肉全拜父母所赐,饭食、武功、丹药、衣物,哪一样不是父母家族给予?家族已经到了现在的境地,我又怎能儿女情长,让他们陷入危机?”
“亲恩如山重。”孟奇叹了口气。
张远山灌了一碗酒,语带哭腔地道:“但我舍不得真真,不想看到她难过,不想让她痛苦,想要与她策马江湖,东海放歌……”
孟奇一边敲着桌子,一边静静听着,心里突地冒起一句话:“情之一字,最是伤人。”
平日里沉稳温和的张师兄,天生有着首领气质的张师兄,现在完全看不出一点往常的风采,无论换了谁来看,都只能看到一个为情所困的醉鬼。
等到张远山稍微平静了一点,孟奇才道:“张师兄,你与我有着过命的交情,真真也是我的生死之交,你们两个的事情,一边是亲恩大过天,一边是情深意重生死相许,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提什么建议,所以之前就言,你说我听,有什么困难,我二话不说,立刻去帮你办,作为朋友,我只能做到这样。”
“不过,为什么联姻非你不可?”
张远山发泄了一通,稍微好过了一点,苦笑道:“宋家直接点的我。明溪师妹是真武七子之一,要联姻,张氏子弟里,他们也只看得上我,好歹我也是开了六窍,初步掌握了一式外景巅峰的剑招,位列真武七子。”
孟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依照时间看,或许是受家族境况的影响,张远山用“天视地听丸”强行打开了鼻窍。
张远山自嘲道:“我一直很清楚,联盟的基础不是定亲,而是双方的利益,可父亲却告诉我,若连定亲都办不到,凭什么让别人相信你联盟的诚意?这让我怎么拒绝?”
他醉意已重,自问自答地道:“无法拒绝。这一代真武七子里,最被看好的是阳和,其次便是阳泰与姚家兄弟,我和明溪师妹相对差不少,两家只有联合起来,才能让掌门,让道脉看重。”
“阳和虽然只开了四窍,但却像当初的江师妹,年纪不大便悟得里一记法身级杀招,哪怕仅仅粗得皮毛,也让人赞叹和畏惧。”他思维发散地絮絮叨叨着,“阳泰六窍稳固,将太极神功练至了小成,得了意境,不仅不比任何掌握外景招式的人稍差,基础反而更加稳固,日后突飞猛进不在话下,前日里已是闯过真武北斗阵,下山游历去了。”
“姚星痕同样六窍稳固,早早便悟得了两式外景杀招,实力在我之上,正准备闯真武北斗阵,姚星流年刚十七,已是开了四窍,初步掌握了也是外景巅峰的剑招,他是个武痴,专心武道,被众多长老看好……”
听着张远山的诉说,孟奇暗暗翘舌,名门正派里的竞争真可怕,好在自己已经离开了少林,而真字辈才开始七八年,少林武功又往往进展缓慢,还未到开花结果的时间。
“我现在比不过他们,只能为家族这样略尽绵力。”张远山眼神空洞,声音变得飘渺,“有的时候,我会觉得父母、期望、定亲、真武七子、家主、老祖宗这些好像一根根绳索绑在我身上,好像一块块石头压在我心头,让我不得自由,让我压抑沉重,恨不得一剑斩断这些枷锁,还我自在。”
“不过,也只是偶尔想想,他们对我如此好,我怎么忍心辜负他们?只能,只能……”他眼圈愈发的红了,倒了一碗酒,仰头喝下。
孟奇摇了摇头,很是正经地道:“张师兄,虽然作为朋友,我只能陪你喝酒,帮你做事,但有句话还是不吐不快,不管你做什么决定,都一定要尽快,不要拖泥带水,黏黏糊糊。”
“若你以家族亲人为重,那便正式告知真真姑娘,彻底断了她的念想,给她恢复的机会,如果你选择真真姑娘,那一定要鼓起勇气,做好被家族驱逐的准备,想办法解除定亲,尽量不要耽搁和伤害了无辜的明溪姑娘。”
张远山怔怔出神,眼睛里满是挣扎,而孟奇惯性地敲着桌子。
这时,旁边有一位喝醉的剑客摇摇晃晃走了过来。大声骂道:“从开始进来,你这小子就一直笃笃笃,笃笃笃的敲,敲得老子好生烦躁,你以为你是山啄木啊!”rs
'正文 第十四章 姚家小鬼'
这确实是自己的不对,孟奇歉意地对酒家众人点了点头,收起了敲桌子的左手。
可那剑客却不依不饶,醉醺醺地骂道:“臭小子,这样就算道歉?那是不是我斩你一剑,点点头就算翻过去了?”
他冲向孟奇,连鞘带剑,斜斜斩下,准备给臭小子一个教训。
孟奇微微摇头,随手将桌上横放的长剑挪动了一下位置。
剑客长剑还未斩下,忽地看到自己正撞向对方的剑柄,而且明显会在斩中对方前自己撞中腰间大穴!
他慌忙变招,长剑横挥,带动自己往旁边迈步,躲过了不动的剑柄。
酒醉之下,他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地,狼狈异常,引得酒家众人哄堂大笑。
剑客恼羞成怒,身法展开,打算绕到孟奇身后,连鞘带剑刺向背心。
可他脚步刚迈,就看到那长剑不知什么时候改变了方向,依然是剑柄冲着自己的腰间大穴,分毫不差,时机恰当,虽然两把剑一样长,但自己还未刺出,肯定会先撞上。
与此同时,孟奇看着张远山,语气温和,态度诚恳地道:“张师兄,若是一时想不清楚,那就回去好好睡一觉,睡醒之后再做决断,无论你选择亲情还是真真姑娘,作为朋友,我都会帮你。”
剑客强行改变身法,闪到了孟奇左侧,长剑准备横挥。
突然,他腰间一麻,整个人呆在原地,难以动弹,不知什么时候,对方的长剑早就摆在了那里。只不过这次换成了剑鞘的尖端安静地等着自己撞上去!
他吓得酒意全消,眼睛里满是惊恐和畏惧,对方都没有出过剑。移过脚,抬过手。就击败了自己?
酒家内看热闹的众人再也笑不出声了,这位剑客的武功不算太好,但也是常来这间酒家的江湖人士中公认的好手,虽然他已经喝醉,脚步虚浮,握剑之手不稳,但实力底子还在,在场酒客没人敢说能轻松击败他。可是,那位仿佛文弱公子的年轻人却不出一招,专心聊天,仅仅变了变自身长剑的摆放,就让剑客自己封闭了自己的穴道。
这是何等神鬼莫测的剑法?
由于孟奇未曾使用内力,剑客麻痹了一阵后就恢复了正常,他见对方没有搭理自己,赶紧溜出了酒家。
“陪我出去走走,吹下风。”张远山咬了咬牙,站起身。拿起长剑,丢下一块银子,走出酒家。打算冷静一下后做出最终的决断。
他内功比孟奇深厚,即使喝了大半坛子酒,步伐依然稳健,说话没有结巴。
孟奇喝得不多,没有什么不良影响,握着长剑,跟了出去。
天色已经昏暗,夕阳消失在了西面。
“已经定完亲了?”孟奇问了一句。
张远山嗯了一声,双眼无神。内心似乎在进行激烈的挣扎。
两人一前一后,绕着铜龙镇缓步而行。夜风拂面,带来丝丝凉意。荡去了孟奇喝酒之后的燥热。
到了外面野地里时,一道背着双剑的人影从树后转出,挡在了两人前面。
借着明月东升带来的光线,孟奇看清楚了对方,他个头较矮,容貌清秀,满身稚气,眼睛微抬,是个傲慢的少年。
“姚师弟,你为何拦住我们?”张远山沉声问道,他心情极差,没有惯常的温和。
姚师弟,这就是姚家兄弟里的姚星流?孟奇刚才听张远山介绍过,从年龄判断对方不是姚星痕——虽然姚家子弟众多,但值得张远山如此重视的没有几个。
不是说他年满十七了吗?怎么比我还矮半个头,像个十三四岁的小鬼?呵呵,也许是发育迟缓……孟奇思绪发散地想着。
姚星流看了两人一眼:“张师兄,刚才我路过酒家,见这位朋友剑法出众,想要切磋一下。”
啧,不愧是武痴,不过有那么巧合路过酒家时恰好看见我击败那名剑客?孟奇半是感叹半是疑惑。
张远山侧过头,询问孟奇的意见,他没有越俎代庖地做决断。
这小鬼和我一样是四窍,一样掌握外景招式,不知谁强谁弱……孟奇升起浓浓战意,想要和武道大宗境界相当的嫡传弟子较量一番,用衡量一下自己在同辈中的真正水准。
他还未回答,姚星流就哼了一声:“放心,我不会用‘阳虚阴实’的,只切磋开窍期剑法。”
“好啊。”孟奇也不想拔出红日镇邪刀,暴露自己的身份。
张远山退开几步,勉强收敛住心思,旁观切磋,必要时候出手,防止误伤。
姚星流抽出背后两口宝剑,一长一短,右手长左手短,也不说话,双手之剑各划了一个不同的半弧,招式古怪地攻向孟奇。
他右手长剑阳和硬朗,左手短剑阴冷柔弱,配在一起,却出奇的和谐,一圈圈弧形劲气荡出,似乎能带开所有兵器。
没有破绽,不,破绽不断随阴阳改变而变化……孟奇脸色凝重,退后一步,冰阙剑依然插在剑鞘内。
孟奇一退,姚星流随之上前,长剑短剑忽地交叉,仿佛两个背对背的半弧,劲风凌厉,阴气暗袭。
孟奇依然没有拔剑,再次退了一步,避开长剑范围。
姚星流得势不饶人,踏步前行,连攻了七招,而孟奇还是没有拔剑,连退了七步。
不过,他这七步都退得恰到好处,刚刚脱离姚星流招数笼罩的范围。
阳剑在上,阴剑于下,阴阳轮转,浑成太极,姚星流使出了第十招。
突然,孟奇拔剑了,普普通通的一剑,准确无比地刺向了太极阴阳鱼的一处鱼眼。
叮叮两声,姚星流双剑被各自圆弧之力带向两旁,胸腹空当大开。
孟奇没有趁胜追击,而是长剑还鞘。拱手道:“承让了。”
姚星流怔怔看着手中双剑,不敢相信自己这就败了,转瞬之间。攻守易势,胜败已分。
虽然他还有保命绝招。还有好几式拼命招数,但这是切磋,自己已经确凿无疑地败了!
张远山比姚星流更惊讶,自己四窍的时候,或许因着有丰富的实战经验,要略微胜过现在的姚星流,可姚星流败的如此干脆,自己纵使始终太极守势。恐怕也有失败的可能。
而且,自己两人虽然都有外景巅峰级剑招作为压箱底绝技,但孟奇师弟也有!
最为重要的是,他更擅长的是刀法啊!
难道那门叫做“独孤九剑”的剑法真是如此强横,与“堪虚剑法”开窍期时的表现相仿?
孟奇外表淡然潇洒,似乎胜得不值一提,可精神却异常疲惫。
刚才与姚星流的交手,端得上自己“独孤九剑”入门后最竭尽全力的一次剑法战斗,刚才退的九步,乃是以退为近。一步一步引得姚星流踏入自己的节奏,露出破绽,而最后那一剑。更是时机、角度、手速、变化等缺一不可,算自己剑法融为一炉的大成之作。
所以,这一剑比拼一次“阎罗帖”还累。
他声音平和地道:“你若单使阳剑或阴剑,我可能没法一剑就得手,而你阴阳合璧之后,变化较为生硬,不够圆润,阴阳互冲,未得相生之道。这才给了我可趁之机,不过也得多谢你。这番交手,我受益匪浅。”
这是大实话。姚星流左右双剑合璧的演示给自己刀剑双绝提供了新的路子。
姚星流若有所思地将双剑插回背后剑鞘,撇了撇嘴道:“输就输了,没什么不好承认的,虽然输给笨蛋有点丢脸。”
“你说谁笨蛋?”孟奇嘴角抽搐了一下,这小鬼嘴真臭。
姚星流嘿了一声,抬头望天:“如果我是张师兄,就会安抚那位姑娘,然后定亲不变,等到闯过真武北斗阵后,于下山游历中意外横‘死’。”
“额?”孟奇和张远山同时愕然看着姚星流,他不是巧合路过!他究竟听到多少?
不过姚星流的话却让孟奇充满了灵感,刚才当局者迷,一下竟然没想到这出!
姚星流依然看着天空:“意外横‘死’,婚约自解,宋师姐就不会有被退婚或未婚夫逃婚的污点了,而且到时候,张家和宋家肯定已经合作多次,联盟基础稳固,有没有你们的婚约,毫无影响,顶多便是你父母难过一阵,可你还有弟弟妹妹,对了,你日后得隐姓埋名,不能再用现在的名头了,要重新打下江湖地位。”
“等风头过去,你悄悄再见父母便是,张家肯定不会自行泄露这个秘密的,若想风风光光回来,那就努力成为宗师。”
“即使我将此事外泄,只要找不到你还活着的证据,张宋联盟就不会有变化。”
张远山越听眼睛越是发亮,整个人像是摆脱了重重束缚。
孟奇听得一愣一愣,利弊分析得简直太好了,和自己刚刚想到的一样!
他脱口而出:“你不是武痴吗?”
什么时候武痴也能说出这样的话语来?
姚星流轻蔑地看了孟奇一眼:“我是武痴,但我不笨啊。”
“小鬼,你什么意思?”孟奇脸皮一跳。
姚星流哼了一声:“光会喝酒不会想办法的就是笨蛋。”
“来来来,小鬼,咱们再大战三百回合!”孟奇恼羞成怒,决定述诸武力。
姚星流脸皮抽搐了一下,没好气地道:“你自己也是小鬼!”
孟奇实际年龄比姚星流还小,只不过个子较高,气质成熟,看起来像十七八岁。
孟奇恨得牙痒痒,却没有办法,突然,他灵光一闪,想通了某些事情,于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姚星流道:“姚家之人,毫无破坏张宋联盟的想法,将张家宋家之事当成了自己的事情,这是什么样的精神?”
姚星流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作为一名武痴,傍晚‘恰好’去没有高手的酒家,听到了我们的对话,这是什么样的巧合?”孟奇似笑非笑的表情越来越明显,“除非他从一开始就跟着。”
姚星流当即转身:“我有事在身,先告辞了。”
“他为什么跟着呢?为什么会关心此事呢?为什么不站在家族立场,反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