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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尘传说-第1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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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分实笑道:“这是哪里话?若不是你当初手下留情,哪还有我今天?我便是照料你一辈子,也不过是报你昔日饶命之恩罢了,算不上什么既然你不着急,便只管安心养伤;我引领戏班,一边演戏谋生,一边往白虎城方向行进;等你伤势好时,咱们也就到了白虎城了,你看怎么样?”

陈敬龙应道:“如此最好”微一沉吟,又道:“你们颠沛流离,生活必定拮据;我有四十多枚金币,想必你整理我物品时,曾见过了;你把那些钱拿去,补贴戏班,让大家生活稍宽松一些吧”他所说的金币,还是当初逃亡异域之前,黄守家奉张肖之命所赠;当时赠送的共五十枚金币,陈敬龙在回归轩辕后,去往白虎城途中用去少许,现在还剩四十多枚。

甄分实忙道:“这怎么可以?你放心,我们虽然贫穷,但可以维持生活;你的医药费用,也尽可应付……”

陈敬龙抢道:“你不肯收我馈赠,莫非是不愿把我当成真朋友么?”

甄分实寻思片刻,笑道:“既然这样说,我若再推辞,倒显得见外了也罢,陈少侠,我代甄家班众人,谢过你赠金之德”

陈敬龙苦笑道:“我不再是陈少侠了”甄分实一愣,随即笑道:“对,对,咱们都不再是江湖人。以后我叫你敬龙兄弟,可好?”陈敬龙点头应道:“这样最好”

二人又闲谈片刻,甄分实喂陈敬龙喝了稀粥,然后告辞,让他休息。陈敬龙着实太过虚弱,说了许多话,已疲累不堪,虽得知自己留下残疾,心中苦闷,但仍然沉沉入睡。

自此日起,陈敬龙便跟随戏班,辗转于小城乡镇之间。

戏班到各城镇,都需租借地方,演几天戏,以求挣些盘缠,因此行进十分缓慢。十多天后,陈敬龙体力渐复,已可借助别人搀扶,下床缓缓走动;等再过二十余天,他伤势虽未痊愈,但行动已无大碍;只是右腿无力,奔走不得,成了跛子;右手僵硬麻木,也再握不住刀。

陈敬龙知道,凭自己此时情形,确实再无法与江湖高手争强斗胜,以后是踏不得江湖路了,心中不免酸楚自伤;但终不甘就此成为无用废人,于是每日苦练左手,期望凭此一手之力,日后有所作为;而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内力在养伤这段时间,已恢复如初;陈敬龙手足残废,对内力作用便存了更多依靠之心,只要有暇,便苦修易筋经;内力进境颇为迅速。

白虎地区,暂时未受战争影响,百姓安居,生活不算艰难;生活既可温饱,自然便有闲心看戏解闷。

甄家班人唱戏颇有些真工夫,那台柱子秀儿更是出类拔萃,实属梨园中难得的好角儿;以往只因生活拮据,戏衣等物均极马虎,所以甄家班上不得大台面;如今得陈敬龙金币之助,添换了许多精致戏衣、上等锣鼓,戏班登时体面起来;在各城镇搭野台唱戏时,颇得百姓赏识赞扬,竟渐渐有了名气;后来再每到一个新城镇,便有官员富户争相邀戏;甄家班生意不断,收入丰厚,度日不再艰难。

戏班众人,从甄分实口中得知陈敬龙所作所为之后,对他都是既敬且畏,与他相处虽然融洽,但均不敢过分亲近(他是杀过许多人的,寻常百姓岂能不怕?);唯有秀儿,无所顾忌,与陈敬龙亲昵异常,但有闲暇,便要缠着陈敬龙讲江湖故事,甄分实屡次规劝呵斥,秀儿仍是我行我素,丝毫不以为意,甄分实拿她全无办法,也只得视而不见,随她去了。

陈敬龙被秀儿缠的没法时,只好勉强支应,捡些无关紧要的旧事说给她听;其实他所历诸事,大多牵涉广泛,不便讲述,可讲之事着实有限的紧,但秀儿却百听不厌,既便陈敬龙翻来覆去,讲过许多遍的枝节片段,她依旧能听得津津有味;而随着与陈敬龙接触越多,她望着陈敬龙的眼神中,那份热辣辣的爱慕之意便越明显,让陈敬龙惊慌不已,只想闪避;然而,同在一处,朝夕相见,又怎么能闪躲得开?。

三百一十一节、古怪恋情

时光匆匆,日复一日;原本苍翠草木,渐转枯黄,终被白雪覆盖。

天寒地冻,已入隆冬;陈敬龙跟随甄家班辗转流离,已整整四个月了。

四个月的时间,陈敬龙的伤势早已痊愈,只是当初失血太多,身体着实虚到了极处,并非短时间内可以完全恢复;而手足残疾所带来的痛苦、悲愤、焦虑、担忧,更时时刻刻折磨着他的内心,让他郁郁终日、寝食难安。

四个月的时间,让陈敬龙习惯了戏班的生活;帮助搭建戏台、查点道具、整理戏衣,这些工作,他都已熟惯;偶尔面对角儿们化妆的铜镜,陈敬龙望着镜中那形销骨立、憔悴不堪的落拓青年,甚至想不起以前自己究竟什么样子。

他已经离以前的生活很远很远;他已经不是那个龙精虎猛的江湖豪杰,也不是那个威武悍勇的少年将军;现在,他不过是在戏班后台帮忙的一个右手残废的跛子而已;甚至有时候,他恍惚以为,自己一直是这样生活的,一直都是这样平平淡淡、波澜不惊的过日子。

初时的烦躁与憋闷,已慢慢消失;陈敬龙其实已经喜欢上了眼下的平淡生活。一个在深山孤独长大的人,在平淡与喧嚣之间选择,当然会更偏向于平淡。

然而,远,不是断。秀儿炽热的眼神,不时提醒着他,他与身边众人,是不一样的;在一遍遍为秀儿讲述故事的同时,他不断重复着记忆,那记忆里,有血雨腥风、有亡命搏杀、有诬蔑陷害,也有生死相扶……

锻炼左手时,不经意间使出的武技招式,以及修习易筋经时,小腹间日益充盈的暖流,更是在不住提醒他:他不属于这个戏班,他应该生活在另一片天地。而又恰恰正是这种提醒,在督促他坚持锻炼左手、坚持修习易筋经。

陈敬龙很矛盾,为永远这样平淡下去,还是重归喧嚣而矛盾。这种矛盾,使得他在秀儿找尽借口,屡次吵闹,强迫甄分实改变戏班行进路线时,都没有提出异议;所以,甄家班转了近四个月,走遍了白虎城以东的所有城镇,却仍未到达白虎城。

然而,借口终有用尽的时候;戏班既在白虎地区讨生活,便免不得有靠近白虎城的一日。

这一天,戏班受富户邀请,来到一座小镇演戏;而这座小镇,是离白虎城最近的镇子,与白虎城之间,相距不过二十余里。

到达当天,戏班寻客栈安顿下来后,陈敬龙没有如往常一样,去帮助班里众人搭建戏台,而是独自坐在房中,愣愣出神。

正在他陷入沉思之际,房门被扣响,跟着甄分实缓缓推开门,走了进来,踱到陈敬龙身前,拉过把椅子,轻轻坐下。

二人相对而坐,默然良久。终于,甄分实沉不住气,打破了寂静。他轻声问道:“你下定决心了么?”陈敬龙微一摇头,叹道:“还没有”

甄分实寻思片刻,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敬龙兄弟,你不再是从前的你,你已经不能再与人争强斗胜、打打杀杀的过日子了”

陈敬龙看看僵硬如木柴的右手,苦苦一笑,黯然叹道:“我明白。可是,我毕竟还没有死;我想知道,我这一条性命,是不是还有用处”

甄分实皱眉问道:“如何才能知道?”陈敬龙应道:“去见我该见之人”甄分实道:“去见过之后,你会回来么?”陈敬龙默然片刻,叹道:“我不知道,所以犹豫不决我已经习惯了现在的生活,不愿失去这种安宁平静;可是,这一去,我怕再也不能继续这样的生活”

甄分实默然片刻,问道:“如果不去,你的心里会安宁么?”陈敬龙寻思一下,缓缓摇头。

甄分实轻叹口气,正色说道:“那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去吧甄家班会在这小镇演三天戏,时间足够;如果见过你该见之人后,心中能够安宁,便只管回来”

陈敬龙沉吟良久,迟疑问道:“可不可以多等我几天?”甄分实苦笑摇头,叹道:“如果你三天不回,就是再不可能回这戏班了;多等下去,也无用处”

陈敬龙想了想,长叹一声,垂下头去。甄分实站起身来,道:“我派辆马车,送你进城”陈敬龙忙道:“不必了我想自己走走”甄分实也不勉强,寻思一下,正色道:“敬龙兄弟,你我相处这许多时日,交情不浅;如果你肯回来,我万分欢迎;如果你不回来,还望善自珍重,以期日后仍有再会之时”陈敬龙应道:“你也一样,善自珍重”

甄分实点点头,道:“你稍等,我让秀儿把你的东西送过来”说罢转身走出屋去。

过了良久,秀儿方匆匆走来,进了门,将手里捧着的钢刀及众杂物放在桌上,淡淡说道:“你的东西都在这里,你看看少了什么没有?”

陈敬龙见她两眼红肿,颇觉诧异,顾不得去看那些东西,怔怔问道:“你哭过?是谁惹你哭了?”

秀儿不应,定定看着陈敬龙,过了片刻,方轻声问道:“你一定要走么?”

陈敬龙迟疑道:“我去城里办些事情,然后便会回来”

秀儿再强绷不住,“哇”一声大哭起来,左臂遮眼,右手直指陈敬龙,哭叫道:“你骗我你这一走,便再不会回来,我知道的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陈敬龙见她出言无忌,明表出爱恋之意,不好接口劝解,只得默默呆立,等她自己哭够。

秀儿哭了一会儿,声音渐低,终于慢慢止住;又抽咽片刻,方垂落遮眼的手臂,带着满脸泪水,缓缓走到陈敬龙身前,仰起脸来,定定看着他双眼,痴痴问道:“我喜欢你,你知道么?”不等陈敬龙回答,又自顾言道:“你知道的,你一定知道;但你不喜欢我,所以才总想躲着我”

陈敬龙万没料到她会如此不顾矜持,直表爱意,不由错愕莫名,呆立当场。

秀儿又愣愣看他半晌,轻叹一声,垂下头去,喃喃叹道:“我知道,你一定早有心仪之人,所以绝不会爱上我;不过,这也很公平,我也并不喜欢你”

陈敬龙听她先说喜欢,接着又说不喜欢,自相矛盾、语无伦次,不由更加莫名其妙,摸不着头脑。

秀儿深吸口气,踏上一步,缓缓靠进陈敬龙怀里,伸臂搂住他腰背,犹如叹息般喃喃说道:“今生不能与他相伴,只好把你当他;得这片刻温暖,也算不枉此生”

陈敬龙见她亲近,十分惊慌,正想将她推开,却听见她这如泣如诉的喃喃自语,没来由的心中一软,不忍拒其于千里之外,只好任她抱着;心中对她口中那个“他”,万分好奇。

秀儿稍一停顿,又继续梦呓般喃喃低语道:“为什么,戏文里的那些血性男儿、英雄好汉,只在戏文里出现?现实中,怎么没有?……不,不,不是没有,是我不曾遇见……不,我遇见了,你就是真正的血性男儿,真正的好汉……与你相伴的这些日子,我很开心……你带着我,浴血苦战,闯出神木教;你又在乱石岗上,带着我闯出赭狮帮众的包围;我们一起打败高天彪;我们又一起逃亡到半兽族;这些日子,我很开心,很开心……”她越说声音越低,终于再听不见,仿佛已慢慢睡着。

陈敬龙思索她所说话语,霍地醒悟:原来她所爱上的,不是现实中的自己,而是通过自己口中讲述出来的,以前那个自己。她以往学习戏文,爱慕戏文中那些英雄豪杰,在与自己相识之后,竟不知不觉间把以往那些爱慕,都移到了自己口中所讲的那个“陈敬龙”身上,所以,她把她自己想象成了故事当中的女主角儿,把自己幻想成楚楚、齐若男,或者是雨梦、商容儿,在幻想中,她与“陈敬龙”相扶相依,一同走了过许多坎坷磨难。她爱上的,是那个江湖少年陈敬龙,不是眼前这个落拓残废陈敬龙。在她心中,他不是“他”。他的离去,不足以让她难过,她哭,是因为这个他走了,便再没人给她讲那些江湖故事,她再也不能与那个“他”相依相伴。

这种匪夷所思的爱恋,陈敬龙想到了,却无法理解;他怔怔站立,怔怔望着怀里的女子,怔怔分析着她的爱恋,却无论如何也分析不清,只能继续发怔。

过了许久,秀儿恍如从梦中醒来,忽地退后,离开陈敬龙怀抱,苦笑叹道:“你不是他,你不是他你……你无法代替他”

陈敬龙感觉无法与之沟通,便也不再多说,只轻轻叹道:“我走了,你自己保重”一拐一拐走去桌边,将自己的金牌、药瓶、狂兽丹等杂物抓起塞进怀里,又把自己的钢刀拿起,想要负在背上,可右手僵硬,不听使唤,只凭左手,却怎么也绑不好刀鞘上的皮带。

秀儿走上前来,帮着他绑扎皮带,轻声问道:“那张弓,模样威武悍猛,像他。我想留着,做个念心,行么?”

陈敬龙这才发觉,她未将霸王弓拿来;稍一迟疑,想到自己右手残废,以后再也开不得弓,便点头应道:“你喜欢,就留下吧”

秀儿点点头,又道:“你找到他后,别忘了告诉他,有我这样一个女子天天念着他;如果有机会,让他打听甄家班在哪里落脚,去看看我”

陈敬龙愕然片刻,望着自己右手,苦笑叹道:“我可能,永远也找不到他”

秀儿凄然一笑,痴痴说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找到他,请告诉他:我不求太多,只想见他一面;只要能真真正正见他一次,跟他说几句话,让他抱一抱,就算立即便死,我也愿意”。

三百一十二节、西贝将军

时近黄昏。上千名顶盔贯甲的军士列着整齐队伍,由西门而进,行入白虎城。队列最前,是一名骑着高头大马的年轻将军。

街旁行人见了,纷纷驻足观望;有的便向那将军指指点点,低声议论:

“那就是陈将军?”“可不就是他么他这是在军中忙了一日,要回城主府歇息了”

“嘿,居然每晚在城主府歇宿,城主大人对这陈将军未免厚爱的过分了”

“这是什么话?城主厚爱,那也是应该的你总听说过这陈将军所干的那些大事吧?如此英雄豪杰,城主大人当然要偏爱重视”

“陈将军是英雄,自不必说,但城主偏爱,可未必全因为他的能耐本领;我倒听说,这陈将军与姽婳郡主关系很有些不清不楚,或许……”

“你这话说的当真有趣明明已经很清楚了,尽人皆知,怎么叫不清不楚?美女爱英雄,自古皆然,有什么稀奇?”

“陈将军少年英雄,得郡主垂青,倒也正常;可是,我听说,陈将军原本是有未婚妻的……”

“嘘,这话不能乱说,小心让陈将军听见”

……

军兵队前,那“陈将军”耳听众百姓议论纷纷,颇有志得意满之色;昂首挺胸,左顾右盼,得意洋洋的引领军兵往城主府方向行去。

到了城主府门前,那“陈将军”回头命道:“你们回去吧;明天早上,再来这里接我”他身后队列中,一名队长模样的军官答应一声,随即指挥队伍转头,按来时道路返回。

原来,这千名军兵,浩浩荡荡的进一次城,只是为了护送“陈将军”回城主府歇宿,而明日清早,他们又要兴师动众的再来一次,接“陈将军”去军营处理军务。

待军兵走远,那“陈将军”翻身下马,自有把守府门的兵丁来将马匹接过。“陈将军”挺胸腆肚,洋洋自得的四下扫视一周后,方踱着方步踏上门前石阶;刚上了两阶,却又忽地停住脚步,转头往正对府门方向望去。

府门正对,三十余丈外,一个高瘦青年木然站立,定定望着城主府大门,若有所思。

那青年衣裳陈旧、面容枯槁,额前几缕乱发随风轻荡,微遮面孔,状极落拓;他站立身形,略向左倾,全身重量尽压在左腿上,右足足尖轻轻点地、足跟悬空,显然,他的右腿是有毛病的,吃不得力;垂在腿侧的右手,五指蜷若鸡爪,姿势古怪,显然,这手也是有毛病的,僵硬不听使唤。

这是一个残了一手一足的双料残废。这样的人,随身携带的物件,应该是拐杖,而不是兵刃,因为残到如此程度,绝难与人打斗,携带兵刃,又有什么用处?倒不如拄根拐杖,好歹能在走路时借一借力。

可这落拓青年,却偏偏没有拐杖,偏偏在肩头露出一截刀柄。正是那截刀柄,与他残疾的右手右腿形成强烈反差,显得十分怪异,引来了“陈将军”的关注。

“陈将军”在看那残废青年,那残废青年也在看“陈将军”。二人对视片刻,“陈将军”忍不住好奇,唤过一名把守府门的兵丁,指着那残废青年,问道:“那人是谁?站在城主府前,想干什么?”

那兵丁回道:“不知是什么人。他在那里站了足有小半个时辰了,只是呆呆看着府门;有一次,往这边走了几步,似乎想要过来,可最后仍是退回去了,也不知他究竟想干什么”

“陈将军”不悦道:“城主府前,岂容得闲杂人等随意停留窥看?去,把他赶走”那兵丁一呆,回道:“陈将军,咱们城主府规矩,并不禁止百姓在门前停留休息,更何况,那人离府门尚远……”“陈将军”怒道:“怎么?我说话不管用么?你敢驳我命令,就不怕我回头跟郡主说一声,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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