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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节、两个心愿
陈敬龙寻思片刻,纳闷道:“这么重要的事情,林正阳怎会放心告诉你,让你来办?”
楚楚道:“我在神木教中,深知处境险恶,为了保命,向来装作娇弱无知,只沉迷于琴棋书画,对别的事情全不关心;服侍林玄,更是十分细心努力,装作发自内心的对他关心,好像将他视为终身依靠一般。
林正阳父子见我如此,只当我是个胸无城府的单纯丫头,很是信任,虽然垂涎已久,不能得手,心中不满,却终究不曾将我杀了。
林正阳说,这件事情关系重大,绝不能有任何泄露,别的侍女他都信不过,只有交待给我,才能放心。他还说,我容貌不恶,神情娇弱,最能博得男子关爱,是做这件事情的最佳人选;而且,我只不过是个侍女,并不是江湖中人,你对我应该没有防范之心,办这件事,最容易成功。”
陈敬龙点头道:“他说的不错,我确是没想过要防范你什么。你如果常与我聊天,借机套问于我,难保我不会说漏了嘴,将大哥的事情讲给你听。”
楚楚笑道:“林正阳交待给我这件事时,还是有些不大放心,故意试探我的忠诚。他说,如果事成,他便还我自由之身,还送我钱财,让我离开神木教,置办家产,择夫而嫁,再也不必作人侍女,服侍别人。”
陈敬龙纳闷道:“那不是很好吗?怎么叫做试探?”
楚楚皱眉道:“你的心思怎么这样简单?他分明是在试探我想不想离开神木教。我听到还我自由之身,如果露出欢喜神色,自然就不是同他们一条心。我知道了他的阴谋,却不同他一条心,还想活命么?只怕当时他便会杀我灭口。”
陈敬龙仔细一想,怵然道:“不错,你万万不能欢喜应允!你怎样应付他的?”
楚楚道:“我见他问我时,眼睛紧紧盯着我面孔,看我表情,立时猜到他的想法。等他说完,我立即跪倒哭求,说我在神木教长大,外面无亲无故,谁也不认得,如果出去,根本无法生活。还说,在神木教生活无忧,比大家闺秀还要好些,只求他能让我服侍二公子一生,不要赶我离开。为了让他信任,我还对他讲,二公子尚未取妻,总没有先纳妾的道理;等再过几年,二公子有了正室,如果不嫌弃我,我愿意给二公子作妾。他见我连这样话都说了出来,才真的相信了我,温言抚慰了几句,命我用心办事。”
陈敬龙越听她说,心里越惊:“这楚楚身材纤小、神情柔弱,让人一见之下,立即心生怜惜;想不到却竟有如此心计,能骗得林正阳那老江湖都相信于她;真是比我这须眉男子厉害太多!”对楚楚的认识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跟着又暗自感叹:“我自下勿用山以来,碰到的人,怎么都这样厉害?尚自高、林玄、林正阳、张肖,个个心机过人;眼前这个楚楚和精灵族的雨梦,两个娇怯怯的美人,却都知道装假糊弄别人,而且能装假似真,骗得人信。难道,世上的人大多如此,像我这样的傻瓜并不很多么?”
其实,世上心机深沉的人,毕竟还是少数;可陈敬龙碰到的这几个人,都是身份经历特殊,不同于常人,所以才让他如此感叹。
林正阳当年身为教主之子,多经历练,而后能将神木教从风雨飘摇的情况中稳定下来,夺得教主宝座,心智岂是一般?他掌管天下第一大教三十年,经历极多,智计自然比以前更加厉害。林玄受父亲教导,耳濡目染,若没有心机,倒真成了怪事。
尚自高身为大内侍卫副队长,被派到江湖上行走,自然不是为了自己扬名立万,而是要为朝廷办事。所以,他的武技斗气如何,并不十分重要,但心智计谋,必定要非常了得。能在数以万计的大内侍卫中被选拔出来,岂是寻常之辈?
张肖的武技斗气,在十三寨主中可算得最末,但他年纪轻轻,却已经据山称雄多年,靠得就是过人的智计。在十三寨结盟之前,即要对抗官府围剿,又要防备其它山寨吞并,始终屹立不倒,可见其心智之高。他本性机警多疑、好动心机,再加上多年历练,自然十分厉害。
楚楚虽是女儿身,但却是皇族贵裔。她自幼跟随城主父亲,见惯了皇室的明争暗斗、官场的尔虞我诈,怎能同普通女孩儿一样天真单纯?况且她到了神木教后,做人奴婢,学会了察言观色的本领,最会料人心思;慢慢长大,又因抗拒林家父子纠缠,使得林家父子心存不满,自己危机四伏、朝夕难保,为求生存,只能装假做戏,讨人欢心。以她的身世经历、生存环境,有此心机,实是理所当然。
至于雨梦,只是按照精灵族规矩行事,该如何去做,早就有人安排妥当,并不是自己多么有心机。她对陈敬龙进行考验时,其实做的青涩生硬、破绽百出,只是陈敬龙见识短少,识不破而已。陈敬龙将她也排入“心机过人”之列,若被精灵智者知道,不知是不是连两颗虎齿都要笑掉。
楚楚说完了话,见陈敬龙怔怔不语,神情古怪,微一寻思,明白他对自己的看法,叹道:“公子,你是觉得楚楚太会演戏么?唉,当时危急,生死一线,我若不装得逼真,怎能活到现在?那是情势所迫,无可奈何。我好好一个清白女儿,连甘心作妾的话都说了出来,难道自己不难过么?”说着,眼中薄雾朦胧,泫然欲泣。她这是真心委屈,倒不是装出来给陈敬龙看。
陈敬龙见她神情,心中怜意顿生,急忙安慰:“楚楚,你别难过!你能骗过坏人,那是你的本事,可没有什么丢人的。”想了一想,问道:“楚楚,你为什么将这一切都告诉我?你做不成这件事,林正阳会放过你么?”
楚楚忍住眼泪,思索片刻,说道:“我知道了林正阳的阴谋,如果不答应办事,只有被杀了灭口。我答应办这件事时,是被逼无奈。可是,我从林玄口里得知你教训林通、力抗神木教追兵、客栈被围、重伤不屈等事情后,我的心思变了。我感觉,我的希望就在你身上,我只有救了你,才能救我自己。”
陈敬龙愕然道:“你的希望?救……救你自己?”
楚楚点头道:“不错。我身为皇族贵女,却沦落为奴,看人脸色生活;更要时刻提防林家父子侵犯,战战兢兢,度日如年;如果不是有心愿未了,我早就自尽,一了百了,再也不受这无尽的羞辱折磨。我之所以不肯自尽,而且努力求生,就是因为心愿未了,不甘心轻易便死。”她说到这里,眼中露出坚定之色。
陈敬龙皱眉道:“你究竟有什么心愿?”
楚楚深吸口气,缓缓说道:“我要驱尽血寇,完成先父遗愿,以慰他在天之灵;我还要面见皇帝,亲口告诉他当年调兵的实情,为我父母伸冤,为我家被斩首的二百余口伸冤!”她声音越说越响,脸色潮红,情绪激动。
她这两个心愿一说出来,陈敬龙登时瞠目结舌,呆若木鸡。
皇帝深居宫中,岂是寻常人所能见到?何况,楚楚现在为人奴婢,身份卑微,比寻常人还要低上一等。楚楚的这个心愿,可说是难上加难,几乎没有达成的可能。至于第一个心愿,更加离谱。血寇为患几十年,轩辕族不知多少仁人志士,抛头颅、洒热血,却始终不能将之驱逐。这些人中,才华盖世者有之、武力超群者有之、富甲天下者有之、位高权重者也有之。这些人都完成不了的事情,楚楚一个弱质女流,无拳无勇、无财无权,却要去做,怎异于痴人说梦、缘木求鱼?
楚楚见陈敬龙脸色怪异,问道:“怎么?我这两个心愿,有什么不妥吗?”
陈敬龙惊愕未定,结巴道:“这两件事,未免……未免太大了些!我……我连想都没有想过。”
楚楚道:“不错,我也知道这两件事太大。我虽然为这两个心愿而活,可是,我却看不到任何希望。我本来以为,今生都完成不了,最后只能含恨而终;幸好,天可怜见,让我遇见了你……”她说到这里,定定地看着陈敬龙脸上,眼中尽是希望,继续说道:“……你是我唯一的希望。只要你肯帮我,我的心愿或许便能达成。所以,我要救你,不能让你死在林家父子的手中。”
陈敬龙眼睛瞪的如同鸡蛋,嘴巴张的可以塞进拳头。
楚楚见他神情,笑道:“我知道,你一定认为自己没有这种能力,认为我发癫胡说,是么?”神色一整,将陈敬龙右掌合在自己两只手中,用力握住,一字一顿道:“你自然没有这种能力,可是,你知道霸主奇牌的下落!”
陈敬龙恍然大悟,登时明白了楚楚的用心。
那霸主奇牌上,刻的字是“寻山觅谷、天下霸主”,而不是“轩辕霸主”,更不是“江湖霸主”。天下,指的是包括轩辕族、血族、暗族、矮人族、精灵族、半兽族等所有种族的领土在内的整个劫余大陆。如果奇牌真的有奥秘,得到奇牌的人真的可以成为整个劫余大陆的霸主,自然有能力驱逐血寇,更可以与轩辕族君主对话,甚至命令于他。
第七十九节、大义所在
陈敬龙皱眉道:“我虽然知道奇牌下落,可是,那奇牌即不归我所有,更不在我手中。”
楚楚道:“我知道,奇牌在纣老怪手里。你是纣老怪的结义兄弟,他如果有了称霸天下的能力,你求他帮忙,难道他会不帮么?”
陈敬龙想了想,感觉凭纣老怪的性格脾气,自己如果有事相求,他必定会全力相助,点头道:“你说的倒也有理。”又寻思片刻,迟疑道:“可是,那奇牌是不是真的有那样神奇的力量,也未可知……”
楚楚打断道:“希望渺茫,总好过没有希望。”略一沉吟,又道:“我说过,你是我唯一的希望。我说的是你,并不是说奇牌。奇牌奥妙,究竟如何,谁也不晓得,或许我们将来可以借助它的力量,但却不能完全指望它。这世上,只有自己的力量才是最可靠的。”
陈敬龙一头雾水,纳闷道:“自己的力量?那是什么?”
楚楚道:“你可知道,这一段时间,我不肯接近你,是为什么?”
陈敬龙笑道:“我知道,你这样漂亮,我又是个男子,你怕我……怕我……”至于究竟怕自己什么,却根本说不清楚。
楚楚摇头道:“不,你重伤卧床,就算对我有不轨之心,也奈何不了我。如果你要用强,只怕不等我挣扎反抗,你自己已经先支持不住,呕出血来。我根本不必怕你。”
陈敬龙奇道:“那为什么?”
楚楚道:“我怕与你太过熟悉,有了感情,影响我对你的观察判断。”微微一顿,补充道:“我说的感情,是指朋友之情。”
陈敬龙奇道:“对我观察判断?”
楚楚点头道:“不错。我要救人,总得看清楚这人值不值得我救;我要将全部希望赌在你身上,总得看清你值不值得我信赖托付。”见陈敬龙脸色茫然,知道他不很明白,解释道:“这一段时间,我虽然对你冷淡,但却时时刻刻在注意你,观察你。我要看的,是你的人品与能力。还好,你没有让我失望,你为人朴实忠厚,十分可靠,而且有正气、有侠气、讲义气,是个值得信赖的好人。”
陈敬龙挠头笑道:“我这样好吗?我自己可都不知道呢。”
楚楚道:“你当然很好,不然,我也不会对你说这些了。还有,你的能力也算不弱。你杀过两个神木教的绿旗教众,可见本领不低,虽然现在还算不上高手,但你年纪还轻,来日方长,以后仍可进步。而且,你知书识文,并非全无头脑的莽汉……”
陈敬龙打断道:“认得几个字,便算有头脑么?”
楚楚笑道:“只认得几个字,当然不能算。但我看了你做的《鹧鸪天》,知道你头脑不笨。若是心中一团浆糊,又怎能做出那样的词来?”
陈敬龙这才明白,今早楚楚看到自己所写,为何露出亲近之色。想了一想,问道:“你又看我人品,又看我本领,究竟有什么用?”
楚楚正色道:“我要看你,究竟是不是一个可成大事之人。”
陈敬龙愕道:“成大事?多大的事?”
楚楚凝神他双眼,神色郑重无比,沉声说道:“我看你有没有能力,招兵买马,自组义军,对抗血寇。”
这一句话说出来,陈敬龙不禁浑身剧震,如被雷击,喃喃道:“你……你未免……太……太看得起我……”
楚楚皱眉道:“你难道没有雄心壮志,不想干出一番大事来?”
陈敬龙嗫嚅道:“我只想……只想……回勿用山,与容儿、驼叔相伴,打打猎,读读书,安安稳稳……”
楚楚不等他说完,长长叹了一口气,失望道:“你堂堂男儿,竟只有这点愿望?”陈敬龙连连点头。
楚楚转头看向远方,沉默良久,终于凄然一笑,低声叹道:“唉!一番希望,终成泡影。公子,算楚楚看错了你!你流连于儿女情长,我……我早该想到的。”说着,眼中怔怔掉下泪来。
陈敬龙见她神情幽怨凄楚,心中大是不忍,解释道:“其实……我也不是不想干些大事,可是……可是……我只是个山野长大的穷小子,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懂,怎么去干?就算做生意,也总得有本钱才……”
楚楚精神一振,转回头看着他,打断道:“你怎会什么也没有?你身强力壮,知文晓武,本就是一笔最大的本钱。再说,你是玄武商家的女婿,商老爷子名列六大高手,江湖地位尊崇,他若出面帮你,不知多少江湖豪杰望风景从;而且,商家富甲一方,钱财无数,招兵买马,根本不在话下。如此基础背景,不知好好利用,不可惜么?”原来,她自林正阳父子口中探得玄武商家实力,已经早就将其列入算计规划之中。
陈敬龙愕然道:“商家……商家的钱财,又不是我的,人家怎会给我乱用?”
楚楚摇头道:“不是乱用。公子,你堂堂九尺之躯,大好热血男儿,一身本领,岂能埋没荒山,与草木同朽?如今血寇肆虐已久,朱雀百姓身处水深火热之中,轩辕族仁人志士,无不扼腕叹息。这正是英雄奋起之时,登高一呼,集兵千万,挥军南下,驱敌平寇,解救万民,名垂青史。就算事不如意,以身殉国,一腔热血为轩辕万民而洒,也好过默默无闻,老于丘壑。如此义举,用些钱财,又怎是乱用?商老爷子也是轩辕子民,想必也不愿同胞被践踏于异族铁蹄之下,他又怎会不肯帮你?公子,你难道……难道是个胆小鬼,怕与血寇对敌?怕兵败身死么?”
陈敬龙被她说的热血沸腾,一股豪气弥漫胸中,昂然道:“死便死,有什么可怕?”想起在在田镇东,偷听纣老怪与尚自高谈话,提到长缨会总舵主。那龙总舵主便是对抗血寇,壮志未酬而身先死,但这许多年过去,纣老怪提起他时,仍是十分尊敬。陈敬龙当时便对那龙总舵主十分仰慕,此时想起,更觉钦敬,自语道:“身死多年,世人犹敬。大丈夫,正该如此!”
楚楚愣道:“什么?”陈敬龙并不回答,心中忽地浮现《说义》中的一句“为国家,断头焚身而丹心不改;为民族,赴汤蹈火而万死不辞,此为大义。”一阵冲动,斩钉截铁道:“大义所在,不得不为!楚楚,你说的不错,我一腔热血,当为轩辕万民而洒。我……我要组织义军,驱逐血寇,振我轩辕族威,救我轩辕百姓。”说着这话,眼望远处山峦起伏,胸中波涛汹涌,豪情万丈,不可抑制。
他这几句话说的声音极响。楚楚急道:“公子,轻声!”向山下看去,幸好那两名神木教众闲着无聊,牵马到稍远一些的地方去散步,不曾听见。
陈敬龙激情稍抑,说道:“楚楚,林家父子虽有恩于我,但他们是为了奇牌,并不是真心对我,我也不必留恋。我这便要去玄武城,寻商老爷子商议组织义军的事情。我一走,林家父子必定猜出你泄露他们的阴谋,非杀你不可。你跟我一起走吧。”
楚楚低头道:“公子,楚楚将全部希望寄托于你,自然要追随你,关心你,照顾你。如果你真能达成楚楚心愿,我……我……情愿为妾……侍候你……一生一世……”她越说声音越低,脖颈渐渐红了起来。
陈敬龙心道:“她怎么说出这话来?”忽地明白:“我第一次见她时,便要她坐到我床边;今天早晨,她手指按在我唇上,我又显得意乱情迷。她当我也是好色之徒,垂涎她的美色,所以这样说,激励于我。”一明白这节,心中大急,忙开口解释:“楚楚,我不……”不等说完,楚楚打断道:“公子,你不必多说,我……我都明白。你有容儿,所以我不说为妻,只说……只说……作妾。”
陈敬龙见她越说越真,焦急不堪,正想解释,楚楚却抬起脸来,正色道:“公子,我自然要跟你走;可是,咱们如何逃离神木教,却不是件简单事情,须好好计划才行。”
陈敬龙一愣,顾不上解释,问道:“怎么?咱们现在便走,难道不行么?”
楚楚摇头道:“当然不行。你当下面那两名神木教众,是干吃饭不管事的么?他们跟着来,便是来监视咱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