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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道,寡人愿闻何以主胜。
尉缭道,所谓主胜,无须兴兵,战胜于朝廷是也。今臣有兵不血刃之计,而使天下归顺。
嬴政精神一振,道,请先生赐教。
尉缭道,以秦之强,诸侯譬如郡县之君,臣但恐诸侯合从,翕而出不意,此乃智伯、夫差、愍王之所以亡也。愿大王毋爱财物,赂其豪臣,以乱其谋,不过亡三十万金,则诸侯可尽。
尉缭虽以兵法著称,本人却是一个坚定的反战者。然而,他又清醒地认识到,历史潮流,浩浩荡荡,非他一人的力量可以阻挡。统一之战绝无可能避免,六国必将灭亡。生逢乱世,他将何去何从?在六国和秦国之间,他又将如何抉择?事六国以抗秦吗?这样或许能为六国延数年之命,换句话说,为六国的达官贵人延数年之命。而为了这多出的数年之命,却必然要付出惨重的代价——多打几十场乃至上百场仗,多牺牲几十万乃至上百万战士(包括秦国的和六国的)的性命,让无数本可幸免于难的家庭破碎灭亡。
尉缭的咸阳之行,表明他最终站在了秦国一边。而他向嬴政提出此一计策,正是要腐蚀六国的权臣,削弱六国的斗志,从而加速统一进程,长痛不如短痛,让该死的战争尽快结束,和平早日降临。
嬴政听完尉缭的计策,脸上忽然露出狐疑之色。尉缭的计策,对嬴政来说来并不新鲜。早在七年之前,李斯就向嬴政献过类似的计策。(注:参见第五十九部分)时为郎官的李斯,也正是因为这一计谋,被嬴政拜为长史,从而迎来了仕途上的重大转折。李斯就任长史以后,阴遣谋士,赍持金玉以游说诸侯。诸侯名士可下以财者,厚遗结之;不肯者,利剑刺之。这一计谋,多年来一直在秘密实施当中,几乎是秦国的最高机密,即使在秦国,知悉内情的也不会超过五个人。因此,嬴政不免怀疑,尉缭之所以提出和李斯类似的计策,究竟是英雄所见略同呢?还是尉缭乃是为六国而来,隐约觉察到秦国此一计谋,此番特作试探?嬴政心存疑虑,于是假意说道,“三十万金,非为少也,寡人之国贫,恐不能给也。”
尉缭冷笑道:“王者爱民而不爱财。大王爱财,臣复有何言?”
谁爱财了?你满大街问去,保证没几个人会承认。常人尚且不喜背上爱财之名,更何况是至高的王者,一切土地和土地以上附属物的主人呢?嬴政尴尬地笑了笑,谢道,寡人一时失言,先生幸勿介怀。
尉缭继续冷笑道:“大王以三十万金为多欤?兵法曰:“十万之师出,日费千金。”今亡三十万金,不过十万之师一岁之费而已,却能坐收百万之师十岁之功。天下未尝无事也,非纵即横也。横成则秦帝,纵成即楚王。秦帝即以天下恭养,楚王即王,大王虽有百万金,弗得私也。大王其思之!”
至此,嬴政方才确定,尉缭确是为秦国之利益而来,于是拊掌赞道:“先生之言大善。”
嬴政突然造访蒙府,事先并无知会。等到蒙武、蒙嘉听到下人的禀报,得知嬴政正在自家府中,皆是大惊失色,仓皇前来参见,请罪不迭。嬴政大笑,道,“不知者不罪。蒙氏接待先生有功,寡人还要大大封赏才是。”又执尉缭之手,道,“古人有云,得一人胜得一国,寡人未之信也,今得先生,方悟古人所言非虚。有先生辅佐,寡人何愁天下不定!”当即欲拜尉缭为上卿,尉缭固辞。
尉缭道,臣之来秦,非为功名利禄。六国收,四海一,天命在大王也。臣千里而来,妄献鲁钝之策,惟愿天下早日一统,少杀伐而已。臣已老迈,实不堪立朝堂之上,望大王垂怜。
嬴政见尉缭意愿甚坚,只能嗟叹不已,也不再强求。
后几日,嬴政数召尉缭,见尉缭亢礼,衣服食饮与尉缭同,可谓极尽谦卑。如此尊崇之礼遇,自嬴政执政以来,未有先例,时人莫不荣之。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一直暂居在蒙府中的尉缭,却忽然不见了踪影。
尉缭失踪,让蒙府上下一阵恐慌。尉缭可是嬴政的贵客,在自己的府中走失,这可如何交代?蒙武、蒙嘉赶紧发动所有关系,四处寻觅。
终于有人来报,称见到尉缭,正在咸阳城门,似欲出城而去。蒙恬急忙赶到城门,忽然目光闪动,人群中的那个白发老者,不是尉缭是谁!
蒙恬道,先生欲出城乎?
尉缭道,我献策已毕,心愿已了,此间别无可留恋处。不去更待何为?
蒙恬道,大王,不世出之明主也。先生抱经世之才,却舍明主而去,岂非不智?
尉缭道:“秦王为人,蜂准长目,挚鸟膺,豺声,少恩而虎狼心,居约易出人下,得志亦轻食人。我布衣,然见我常身自下我。诚使秦王得志于天下,天下皆为虏矣。不可与久游。”
蒙恬苦苦挽留,道,先生为客蒙府,不辞而别,大王怪罪下来,恐蒙氏有祸也。
尉缭道,汝可无忧。吾已有书报与大王。说完,尉缭又指了指城门,道,守门吏留我在此,小子为我解之。
守门吏知道蒙府正在寻找尉缭,因此一直没敢放尉缭出城。守门吏望着蒙恬,放还是不放?他等着蒙恬的主意。
蒙恬道,先生此去,敢问何往?
尉缭道,流沙之西,老子或犹存兮。
蒙恬向守门吏挥了挥手,示意放人。尉缭也不道谢,飘然而去。葛衣竹杖,一如来时。
蒙恬回报嬴政。嬴政刚看完尉缭的辞别之书,又听到蒙恬转述的尉缭对自己的评价,不由勃然大怒,拍案而起。这些个外客,怎么就养不家呢?先有茅焦,现在又是尉缭。寡人何曾亏待于他们,他们却说来便来,说去则去,视寡人为儿戏乎?茅焦之去,悄无声息,倒也罢了。尉缭临去,犹以恶毒刻薄之辞加诸寡人,殊为可恨。宗室力主逐客,如今看来,也自有其道理。
嬴政的这番话,让蒙恬听出了一身冷汗。嬴政所说的赞同逐客,是脱口而出的真心之语,还是一时盛怒之下的口不择言?蒙恬待嬴政稍微平静了些,道,大王慎言。廷尉劝谏逐客,犹是昨日之事,大王莫非忘了?
嬴政自知失言,绷着脸不再说话。
蒙恬道,大王曾说过,得尉缭胜得一国。如此而言,则失尉缭胜失一国。今尉缭去犹未远,臣请大王追之。
嬴政道,“尉缭羞辱寡人,寡人任他自去,已是格外优容。再欲寡人腆颜求尉缭回返,绝无可能。”说完撇下蒙恬一人,拂袖而去。
蒙恬自咸阳宫怏怏而出。他知道,嬴政正在气头之上,不可能听得进劝。此刻,只有一个人,能让嬴政回心转意了。
第两百零二部分
谁人能火中取粟,让嬴政回心转意?
毫无疑问,李斯,只有李斯。
且说蒙恬往见李斯。李斯听完蒙恬的来意,神色一时严峻起来,也不即时回答,而是眉头微皱,背手而行,脸上满是思索之色。
蒙恬见李斯表情凝重,还以为李斯正在为应该如何劝说嬴政而苦思对策,殊不知,于此时李斯的心中,正经历着一场复杂的挣扎。对李斯来说,难的不是过嬴政这关,而是过自己这关。留住尉缭,whyshouldI?
一想到尉缭,李斯心里多少有些不平衡。我们知道,当年李斯对嬴政乃是单相思,最终费了天大的力气,冒了杀头的危险,这才好不容易见到嬴政,一诉衷肠。嬴政固然十分欣赏他,却也只是授予他长史的官职而已。可是到了尉缭这里,事情就掉了个个,嬴政反过来对尉缭前后三请,尉缭这才赏脸赐见。嬴政见尉缭亢礼,衣服食饮与尉缭同,极尽谦卑,又力拜尉缭为上卿,遭到尉缭婉拒之后,也并不生气,反而对尉缭越发恭敬。
嬴政分别给予李斯和尉缭的礼遇,天差地别,一至于此,心高气傲的李斯自然不能服气。想当年,茅焦也是一来秦国就被拜为上卿,但人家好歹是让嬴政母子重归于好,也算是立有大功,实至名归。可尉缭呢,好不容易提出了个谋略,却怎么看都象是在剽窃自己当年的思想。因此,对于尉缭享受到的礼遇,李斯岂止是不平衡,他几乎是出离愤怒了。
然而,人和人的命运遭遇往往就是如此的不同。
以下是对“我爱你”的三个经典回答:
例一、见于《星球大战:帝国反击战》。
莉娅公主:我爱你。
汉•;梭罗:我知道。
(《StarWars:EpisodeV…TheEmpireStrikesBack》。
PrincessLeia:Iloveyou。
HanSolo:Iknow。)
例二、见于《人鬼情未了》。
山姆:我爱你,莫莉,我永远爱你。
莫莉:GJM。
(《Ghost》。
Sam:IloveyouMolly。Ialwayshave。
Molly:Ditto。)
例三、见于《六人行》。
爱米丽:我爱你。
罗斯:谢谢侬。
(《Friends》。
Emily:Iloveyou。
Ross:Thankyou。)
对号入座的话,例一可以用来类比李斯和嬴政,例二可以用来类比茅焦和嬴政,例三可以用来类比尉缭和嬴政。理解了这点,我们将会更好地体会李斯此刻的心情。
题外话:关于“我爱你”,最离谱的回答发生在本地的一所高中,时间为不几年前。
女生:我爱你。
男生:对不起,我不能爱你。
女生:为什么?
男生:因为我是——咸蛋超人。Yeah!
回到李斯。李斯毕竟是大智慧之人,不会让个人情感左右自己的决定。他只问了自己一个问题:将尉缭留在咸阳是利是弊?
依李斯看来,尉缭先是拒绝上卿之位,现在又选择离开咸阳,可见此人虽有仁心,却并无野心。
将尉缭留在咸阳,势必会夺去嬴政对自己的一部分宠幸和倚重。然而,尉缭的优势主要在军事方面,和自己的权势范围并无太大冲突。
群花归一人,方知天子尊。嬴政贵为秦王,不会满足于一个女人,也不会满足于一个男人。因此,自己注定不可能得到嬴政全部的宠幸,不被尉缭分去,也会被别人分去。
在目前的秦国政坛,外客和宗室之间的矛盾依然尖锐,是权势纷争的主旋律。尉缭,外客也。敌人的敌人,朋友也。
通过谏除逐客令,自己对诸外客可谓有再生之恩,自己在外客中的领袖地位,绝非初来乍到的尉缭可以撼动。
最重要的,是年纪问题。尉缭已是花甲之年,来日有限,即使得志,光景也长不了,注定只能是一个过渡性人物。
最最重要的是,李斯有信心,管他是尉缭张辽,自己皆能战而胜之。
最最最重要的是,尉缭自有他的独特价值,关于这点,嬴政清楚得很,是以才会如此礼遇尉缭。因此,他李斯也绝不能假装不知道。
蒙恬久等不到李斯的回答,不免焦急,于是催促道,尉缭去将远也。请先生速作决断。
李斯住下脚步,长叹道,大王盛怒之下,未易谏也。姑看在汝面,且勉力一行。
蒙恬大喜,于是和李斯同往咸阳宫。一路上,李斯不时唠叨着,小子误我,小子误我。可细细揣摩其口气,更象是在聊发牢骚,而不是在责备蒙恬。
第两百零三部分
且说李斯前见嬴政。嬴政见李斯与蒙恬同行,心知其必为尉缭之事而来,于是没好气说道,寡人之意已决,断然不会屈尊追召尉缭。廷尉请回。
李斯接口道,臣也以为,不应追召尉缭。
嬴政略感意外,道,然则廷尉为何而来?
李斯冷声道,蛟龙一旦脱钩去,遁入江海不复来。尉缭,蛟龙也,不可放归,臣请杀之。
嬴政怒哼一声,道,寡人何尝不欲杀之!只是尉缭乃天下名士,未易轻杀。
李斯道,既不能杀,与其纵之以资六国,为秦之敌,何不留而用之,为秦之利?
嬴政象个在诉说自己委屈的孩子,道,尉缭辱朕。
李斯大笑道,大王真不知尉缭之心欤?
嬴政面色一变,道,廷尉请讲。
李斯于是解释道,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侍。大王乃天下明君,对他尉缭又是礼遇非常,推重有加,得主如此,夫复何求?然而,尉缭为何仍然要离开咸阳,临离开之时,还要对大王恶语相加?
嬴政专注而听,李斯再道,依臣之见,尉缭之用心,不可谓不良苦也。尉缭临去之言,多为无稽之谈,不足驳斥,只重在“诚使大王得志于天下,天下皆为虏矣”这一句话。尉缭,仁人也,有慈悲之心,之所以作如是说,并非诬蔑大王,而是激将大王。试想,六国终将灭亡,天下必归于大王。尉缭先放出风声,预言大王将以天下为虏,正是希望大王日后能以实际行动,证明他尉缭有眼无珠,错看了大王。为此,尉缭甘愿动大王之怒,乃至不惜一死。今大王无论纵之还是杀之,都无疑是在默认尉缭说得没错。大王一言不容,何以容天下?臣请为大王追之。
嬴政一想,李斯的解释确也说得通,意乃少解,又道,茅焦去时,廷尉不置一辞。今尉缭将去,廷尉却力劝寡人留之。廷尉何故厚此薄彼?
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李斯虽没有见过尉缭本人,但却听蒙恬多次提过,加之《尉缭子》一书,他也曾仔细研读,是以对尉缭堪称了解,于是说道,茅焦,纵横之徒也,去不足惜。尉缭和茅焦有大不同。臣闻于蒙恬,尉缭自称,大王需要他,更甚于他需要大王。此言诚然,臣请为大王言之。六国向来称秦军为虎狼之师,残暴之师。秦军到处,动则坑杀,鲜有怜悯,六国之军因此往往死战,以致秦军虽胜,却时常伤亡惨重。尉缭著《尉缭子》,提倡兵不血刃,鼓吹仁义之师,天下的将领,有几人没有读过《尉缭子》?在六国的军队中,就有不少将领皆是尉缭的信徒,奉以为师。这意味着什么?难道仅仅意味着,不管尉缭走到哪里,都不愁没人包吃包喝包住包玩吗?当然不是。这意味着,尉缭他已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面旗帜,一面深入人心的旗帜。尉缭,就是仁义之师的象征!一旦尉缭能为秦所用,其意义和号召力自然不难想象。得其人胜得一国,诚非虚也。
李斯所说,嬴政自然也曾想过,不然他也不会对尉缭一直谦恭事之。尉缭的价值,嬴政早洞察于胸,只是一时被怒火蒙蔽而已。经过李斯这一番重复和提醒,嬴政渐渐冷静下来。是啊,只要尉缭他能留在咸阳,哪怕从此一计不献,一谋不出,成天行尸走肉,山吃海喝,但只要有他这尊菩萨供在那里,对秦国来说,就是有着莫大的好处。尉缭对六国将领的影响自不消多说,对六国的老百姓而言,尉缭所提倡的“兵之所加者,农不离其田业,贾不离其肆宅,士大夫不离其官府,故兵不血刃而天下亲。”的战争理想,就象“盼闯王;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一样,简单到一听就懂,从而心向往之。至于供起尉缭之后,一旦形势需要,也大可抛开尉缭的学说,阳一套,阴一套。
第两百零三部分
嬴政道,寡人曾欲拜尉缭为上卿,遭拒。尉缭似不愿为秦所用。
李斯摇头道,上卿之位,太卑。
嬴政奇道,比上卿更尊,难道相国不成?
李斯道,相国自有宗室二君为之。臣以为,欲留尉缭,当以国尉授之。
嬴政大惊道,廷尉戏言乎?廷尉可知,国尉一位,自武安君白起之后,一直虚待至今,以其位太尊而不得其人故也。今以国尉之位,轻易授予尉缭,一旦尉缭再次拒绝,则我大秦颜面何存?廷尉为寡人再善谋之。
国尉,也称太尉,位列三公,金印紫绶,掌武事,秩万石,直接受命于秦王,为秦国的最高武官。国尉一位,因为白起曾经担任过的缘故,从而成为秦国最具传奇色彩的官职。好比剑桥大学的卢卡斯教授席位,因为牛顿、狄拉克等人曾经先后据之,从而成为学术界中最负盛名的教授名衔,薪水未必最高,荣誉却是最大,
然而,国尉和卢卡斯教授席位又有不同。三百多年来,卢卡斯教授席位一直薪火相传,不曾空缺。而国尉一位,自白起之后,一直坚持宁缺勿滥的原则,以致虚待百年。蒙恬的爷爷蒙骜,功不可谓不高,却也没能熬到这个位子。正如嬴政所言,白起神话般的赫赫战功,为国尉树立了一个标杆,一个后人难以企及的标杆。因此,在某种程度上,国尉之于秦国,就像23号球衣之于芝加哥公牛队,跟着michaeljordan一起退役,从此再无别人够资格再穿。
李斯心知,国尉一位,非同小可,嬴政的惊讶也在情理之中,于是说道,臣非不知,国尉之尊,百余年来,再未授予一人。然而,也正因为如此,大王以国尉授尉缭,方能显大王诚意。白起战功,百年来无人能过之。然而,世变时移,当年秦之兴师,为了攻城略地,如今兴师,要在统一天下。尉缭之应变将略,固不如白起。然而,白起所习,兵法也,尉缭所重,兵道也。于此并吞六国之际,需要新的军事思想,以改变六国对秦军之成见,在保证战斗力的前提下,易残暴为仁义。尉缭忤逆大王,大王不罪之,反以国尉尊之,方显天子气度,也方显示改变秦军之决心。
嬴政沉吟不语,李斯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