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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老头吓出一身白毛汗,本能便觉得此事不对。
接下来几夜都不敢再去院外,可即便是这样,他也见过好几次,他那院墙的墙头,簌簌滑过一丛一丛奇形怪状的藤蔓与枝条——明明还长着树叶,可那些植物动起来,简直就像是最灵巧不过的爬虫或者长蛇一般。
第152章
别看那白老头晚景凄凉,年轻时候却是方圆十里数得上的好猎手; 说起来也着实风光过一阵子。如今纵然是因为年纪到了不太中用; 骨子里的那点儿精明和机警却半点没退过。
他眼看着那藤蔓夜夜上墙; 身边那样彪悍一只大黑狗却半点提不起看家护院的精神; 每夜那窸窸窣窣声音一响; 狗便要呜咽着夹尾巴,把一尺长的嘴拱到白老头怀里不敢抬头,便知道来者不管是兽还是妖; 总归是他伺候不了的角色。再想想那玩意从不进院墙; 白老头也只能强按着不安,默念几声“见怪不怪; 其怪自败”; 装作从未注意到院外的异样。
只可惜白老头是想着将这桩异事遮掩过去; 家里却还是一日一日地变的古怪。
那厢租赁出去的小院里,林公子请来的大夫流水般来来去去; 他那大兄弟的病依旧毫无起色,这厢白老头的家里,老鼠却全部搬了家。
白老头自年轻是遭遇了事故之后; 性格便多少变得而有些古怪。他屋里住着一窝老鼠,怕也是有几十年的功夫了。白老头不养猫; 也不叫养的狗去扑咬那些老鼠; 而那老鼠竟也像是有灵,纵然住在白老头这里夜夜在梁上吵吵闹闹,却一点不曾祸害白老头家里的东西。两者之间相安无事许多年; 有时候便连白老头自己也觉得似乎自己有一窝灰皮邻居似的。
可是这天早上等白老头起了身去厨房里烧柴,他便一眼瞅见墙根缝里一条蠕蠕而动的灰线。只见数十只老鼠大大小小排成一列,咬着尾巴顺着院墙上一个经年未曾修葺的裂缝急急忙忙地跑出去。
眼看着家里竟然连老鼠都留不住。
白老头顿了脚步,差点儿失手摔了手里的柴火。
就像是也察觉到了白老头的到来,走到最末尾押后的一只老鼠倏然回了头。
那老鼠怕是有十多岁的年纪了,一身油光水滑的灰毛都变了白色,整个老鼠硕大无比,几乎比得上一只半大小猫。它回头望白老头这边一看,红红的两颗眼珠闪了闪,宛若有光。
只见它忽然间抬起身子,勾着两只光裸无毛的前爪,冲着白老头做了个揖,然后又晃了晃脑袋,像是在摇头一般。做完这些让人毛骨悚然的动作,那大老鼠才转身,哧溜一下跟上了鼠队,忙不迭地逃走了。
看着这小畜生们逃命一般的背影,白老头心中顿时咯噔一下。
看样子,就算是白老头自己想要粉饰太平,也终究是粉饰不住——
白老头可没有忽略掉每晚墙头上的动静,那窸窸窣窣的声音早些天还是小心翼翼的,这些天却愈发地响亮。
白老头自小养大的那只狗这几天吓得厉害,连饭也不吃,屎也不拉,眼睁睁看着便像是要咽气。
莫不是早些年热下来的血债如今终于要找上门来讨命?白老头心中不由思量。
他自己到已经是一把老骨头了,纵然真是被人把命讨走了也不算吃亏,可他院子里住着的那林公子……
白老头叹了一口气。
若他那个老婆留得住,怕是孙子如今也有这么大了。
他这么一想,心中恻隐,这下那林公子是不想走也得走了。
白老头打定了主意便敲了门去找那林公子兄弟两。见了面,因为这下是为了林公子自身着想而不是怕麻烦躲事,白老头的腰板也比先前硬很多,那赶人的话只是犹豫了一下,最后很顺畅地说出了口。
“林公子,我这院子不在村里头,又挨着林子,如今天寒地冻的,怕是那山里的野兽禁不住冻找不着吃的要跑出来……老头子这墙还是土砌的,若只是普通一两只狼倒还行,可运气不好若是来头黑瞎子,恐怕公子你整个人都要被掏了去啊。再说了,老头儿看你每日每日找着大夫,车马费都不知道去了多少,不然干脆进了城去租个房子,纵然价格贵些,可找大夫治你兄弟那病也要方便许多,也比小老儿这边安全啊。”
白老头心中既已认定林茂是个贵公子,便故意挑些山中野狼出来吃人,熊瞎子又是如何将小媳妇从窗子里抱出去,用爪子掏人肠子吃的事情,想着这细皮嫩肉的小公子定然会害怕。
毕竟那墙头的动静那般大,白老头也不信林茂不曾听到过。
他没想到林茂专心致志听着他那番苦口婆心的劝说,眼神却一如往常的平静。
“没事的,柳城这附近的林子浅,估摸着养不出黑瞎子那等大兽来。至于其他小兽,恐怕也进不得老人家你的院门,你这院墙纵然是土砌的,我倒是觉得反比村里头那些人家要靠谱得多,其他人家里可设不出老人家你墙上这些机关来……”
林茂看着白老头,轻声细语地说道。
“再说了,我兄弟块头大,喜欢空旷些的地方,最怕人多,住到城里头去,便是手上钱再多,又到哪里去找个这么敞亮通透的地方让我兄弟住?我也知道,是老人家你担心我才说这些的,不过我早已经想清楚了,就不劳烦老人家操心了。”
林茂的话把白老头堵得哑口无言,毕竟他当初也是收了一旬的钱,如今日子才过去大半,林茂若是真心不想走,白老头也奈何不得。
只是白老头一想起这些天每夜没夜徘徊在院墙外的那怪物,再看看林茂如今这幅多少有些没心没肺的散漫模样,心中愈发焦急了许多。
他一抹脸,咬了咬牙,盯着林茂便想要直接将墙外那事情说出来好让林茂早些离开,没想到林茂竟然先一步开了口。
“可是这些天墙外有异响,让老人家想得多了?”
“你,你竟不怕?”
白老头奇道,然后他便看着面前的贵公子露出了有些古怪的表情。
“没事的,之前我听着有响声便去看过,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林茂定定地望着白老头,一字一句缓慢地说道。
白老头的身形微微一颤。
林茂说得清楚,那怪物出现的时候,他也曾经去看过——那么他自然也见过那简直没法用语言来形容的怪物了。可也就是这样一个人,直截了当地说,他看见了,但是他一点也不觉得害怕。
很显然,这位林公子是知道那怪物究竟是什么个玩意的,甚至可能那东西就是他带来的,所以他才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和疑惑。
白老头想清楚这点之后,再看林茂,是半点亲近爱护的意思都生不了起来的。
明明依旧是那么一个身形秀美,眼神清澈的少年,落在白老头的眼睛里,却不比那青面獠牙的鬼怪好在哪里去。
事到如今,白老头唯一能够庆幸的是,他从来不曾对那林公子大呼小喝过,也不曾污言秽语粗鲁待人——白老头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只是之后白老头便有了个毛病,原本天不怕地不怕的一个人,现在每天怀里都要揣一张菩萨像,不然就头晕目眩两脚发软,路都走不得了,当然,这又是后话了……、
那白老头是如何惊恐害怕暂且不说,先来说说房间里送走白老头后的林茂。
他眼看着白老头是如何踉踉跄跄出了门,站在原地站了半晌,才塌下肩膀,慢吞吞走到了床边。
常小青木愣愣地躺在床上,双手放在小腹处,两眼雾蒙蒙地看着满是灰尘的床帐。
林茂倒了热水来洗了帕子,慢慢揭开了常小青的里衣,伸手进去给留他擦拭身体。
除去失魂症一点,这常小青吸的林茂的那一口血却实在说不上亏,其实也就是很短的一段时间,常小青身上的旧伤便七七八八去了很多,一身异常细腻的皮肉,上面除了陈年旧伤之外,所有稍浅一些的疤痕都已经淡去了。他的脸色也好了很多很多,卷而翘的睫毛搭在紧闭的眼皮上,摸着手心有点微微的痒。
“小青,你要不要快点醒来。”
林茂将额头抵在常小青的额头上,幽幽说道。
在老头面前多少还能撑得住,可在常小青哥面前,林茂却显得格外的疲惫。
他自有生以来,便几乎从未操心过其他人的事情。
早些年有常师兄,再后来有常小青。
即便是异常罕见的情况下他或许需要独行一段时间,但那个时候他身边可没有带着一个大活人,不需要操心这个活人的衣食住行,更不需要……
“沙沙……”
轻微地像是一根羽毛落在地上,又或者是露水凝到了纤细的蛛网上。
林茂倏然回头,只见房间里的窗子竟然无声无息到开了一条缝。
系在林茂脑后的布巾在白老头走了以后便被他取下来放在桌上,这时候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作者有话要说: 阴森蹲墙角的伽若大花花。
第153章
林茂的目光在空荡荡的窗沿上停了片刻,神色依旧是平静的; 目光却暗了下去。
“还回来。”
片刻后; 林茂冷冷开口道。
窗外很是安静; 大概也就是太安静了; 隔着墙林茂甚至能隐隐听到白老头的那条狗低声呜咽的声音。
明明是大白天的; 可是那老人与狗却都还躲在自己的房间里,没有踏出房门半步——若说林茂不曾察觉其中端倪自然是假的,只是事到如今; 他便是心有不忍; 也不得不装傻充愣,强行将这件事情糊弄过去。
因为这处偏僻的小院; 确实是他如今唯一能够落脚的地方了。
在林茂身后的简陋矮床上; 常小青一动不动; 雕塑般静静地躺着,林茂听着徒儿平静而有规律的呼吸; 等了一会儿之后,又开口了:“你敢动他试试?”
这一次他的语气却比之前更冷了许多。
唰……
一声轻微到即便仔细聆听也很容易忽略过去的细响,从常小青的床上传来。
林茂回过头去的时候; 正好看见一根泛着枯黄色的藤蔓不情不愿地从常小青床角被褥上一处不起眼的褶皱上抽出去的场景。
似是察觉到了林茂的目光,那藤蔓在原处僵硬了片刻; 听得“唰唰”几声; 随即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顺着土墙的缝隙滑走了。
林茂连忙上前掀开了常小青的被子,看了看他的脚踝,绷在骨头上的皮肤上有一点浅淡的红印; 在林茂观察的这短短瞬间便已经消退了。很显然,林茂开口得及时,那藤蔓还没来得及对常小青下手。
不过即便是这样,林茂脸上却也没有什么喜色。他那张脸即便是在这般简陋的土房里,依旧美貌如天人,可这时候看他脸上表情,却只觉得眼角眉梢间满是疲惫与消极,仿佛下一秒他整个人便要坠入云雾之中消散而逝一般。
“布巾给我留下!”
明明房间里除了林茂与常小青之外便看不到任何人的影子,可看他的言谈举止,却像是房里尚有另外一人在同他作对捣乱一般。
事实上……这房中也确实不只有这师徒两人。
林茂话音落下后,他又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直到一张俊秀的面庞上布满寒霜,眼看着便真真要生气的时候,那房梁上才有些微响动,簌簌落了些灰下来。
同之前那些藤蔓一样,泛着枯黄色,好似营养不良一般的长藤慢吞吞地从房梁上吊下来,卷曲的藤须卷着一方布巾,小心翼翼地给林茂放回了原处。
林茂眼风一扫,那藤蔓在半空中稍稍摆动了片刻,然后才一点一点收回梁上。
“你老是这样,又有什么意思呢……”
林茂神情古怪,半晌才慢慢开口道。
过了片刻,那梁上传来了一声温润声音回答道:“我天生便是要跟着你才行的。”
林茂不用抬头,都可以感觉到梁上那个人正在看着他。那人的目光向来专注,看他的时候就像是两把小锥子一般,仿佛能刺破人的皮肤。
白老头应该庆幸的一点是他纵然察觉到了这些日子以来小院中的总总不对劲,却从未想过在进林茂房门的时候抬头看看房间的上头——这么多年来都疏于打扫,布满了蜘蛛网和灰尘的房梁这个时候早就已经被某种“生物”摩挲的干净而又发亮。
粗壮如同蟒蛇一般的藤蔓蜿蜒地盘在那根木料之上,层层叠叠的枯败枝叶中立,突兀地长着一颗青年人的头颅。
依旧是一张毫无血色惨白的脸,也依旧是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古怪模样。
每每被对方这样看着,林茂都会感觉到一种说不出来的古怪和别扭。他总是在不知不觉中用身体探查并且感受着那个人的存在,毛发,皮肤和血液似乎都在对他的举动发出呼应,而大概也就是因为这样,有的时候甚至完全不需要用眼去看,那人的一举一动便自发地印到了林茂的心间,让他对对方的行动了如指掌。
“你吓到那位老人家了。”
林茂终于又说了一句,这一次的话尾里,带着明显的无奈与妥协。
那环绕着整间土屋,动物一般自行如同的藤蔓当然便是那位已经不知道该说是人还是妖怪的伽若和尚。
白老头先前劝林茂住到城里去的那番话确实很有道理,可偏偏林茂就是没办法那么做,原因也就是这位尾随他和常小青而来的伽若。
白老头这院子这么偏僻,依旧让人发觉了伽若的踪迹。倘若林茂真的到了那人多口杂的柳城中去住下,恐怕过不得几日,伽若便要被当成个妖怪被人活活打死(又或者是伽若将那全城的人都吸了个干净)。
至于为什么这伽若与自己明明是敌非友,如今却莫名其妙开始相伴而行……其中缘由,却连林茂自己都很难说得分明。
却说天仙阁外那一日常小青死而复生却又失了人魂,林茂大喜大惊之中险些又吐了血。
虚弱至极的时候,那伽若却自发地靠了过来,帮着林茂料理了许多心怀不轨的武林人士。
也就是因为伽若,林茂才得以在其他人发觉不对感赶到前带着常小青全身而退。
而也就是这样,林茂才发现自己与那伽若确实有着某种极其紧密的关联。伽若对林茂抱着某种极为亲昵与爱护的情感,按照他之后所说的那番话算起来,林茂与他原本就是双生一体的……一棵花树。
最初听得伽若说自己与他竟是一颗会开花的树时,林茂便是正处于险境中也差点嗤笑出声。
他一生一死算起来已过了两辈子的人,这么多年来听得多少次外人称他为“妖孽”亦或是“天人”,还曾有不懂事的小孩叫他“仙女姐姐”,如今竟有人看着他的眼睛里一字一句认认真真地说,他是一棵会开花的树。
本应该生在南疆群山峻岭深处,鸟兽人鬼皆不可达的一处禁地中的一棵花树。
其名为……空花。
“吾为空花,汝为空华”。
已经过了好些天,林茂依旧记得自己在听到“空华”两个字时,从身体最深处缓缓涌现出来的庞大的冷意与恐惧。
林茂自然知道“空华”——虽然曾经提起这两个字的人,如今都早已不在人世。
那是林茂还只是一个傻乎乎小少爷的某年。常师兄自江湖历练归来后,便与师父大吵了一架,神色郁郁,气息压抑到让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林茂都感觉有些惊恐的程度。林茂向来便极为敬爱师兄与师父,有心为两人调解争执。可他只要一问到两人究竟是为何起了争执,师兄的脸色便像是活生生吃了一个青面獠牙的鬼一般可怕。
至于师父……师父却恰恰相反,他会看着林茂非常温和地笑,叫林茂不用担心这些琐碎小事,看上去比往日还要更加和蔼可亲。
【“你师兄如今年纪渐长,难免对我这种糟老头子感到不服气一些。猫儿你也别怕,他总会想明白的。”】
师父当年依稀是这样劝说林茂的。
师父的脸在漫长的岁月中早已模糊,可林茂却还记得当年的他看着师父的安抚和笑容,倒比对着常师兄冰封一般的脸还要感到害怕一些。
到了最后,常师兄和师父都没有告诉林茂两人的争执究竟是从何而起。
于是他便背着人偷偷躲到了师父的窗下,偷偷探听起两人的对话来。
也就是那一夜,林茂听到了所谓的空华的传言。
据说那是南疆的一种罕见异宝,名字便叫做空花,生得非常美丽,香气也异常迷人,若是有幸能够吃下空花,便可以百病全消,起死回生,长生不老。
这样的传言莫说是常师兄了,即便是当年头脑空空什么都不懂的林茂也知道压根是无稽之谈。但奇怪的是,向来见多识广,号称有百龙之智的师父,却像是中了邪一般一口咬定这世上真有那唤作空花的长生不老药。
林茂听得满头雾水,影影绰绰间仿佛又听到师父提到了自己,而常师兄便像是被点燃的炮竹一般骤然发了火。
当时的林茂即便是隔着墙也被发怒中的常师兄吓了一跳,他生怕被常师兄和师父发现端倪,连忙借着房间里真气鼓胀两人对峙的时机逃走了。
而再听到空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