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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中了一枪，几乎致命，不可能再有力气游回去了……
他的身体已经在下沉，飘满了各种垃圾的黑色海水已经涌入了他的口鼻，他闭上了眼睛，直到一浪一浪的海水没过了他的头顶。
而就在这个时候，水面上一声叹息，一个之前就已经被挤落水中的中年男人，朝着克里特那边游了过去。
画面黑了一阵。
等画面再亮起来的时候，克里特已经睡在了一顶帐篷里，因为严重的感染，他一直都在昏迷中，这个地方没有药品，他又受了这么重的致命伤，死亡似乎已经只是时间问题了。
但上帝似乎对他还不错。
清晨的阳光洒进帐篷的时候，他睁开了眼睛。
半瓶清水递到了他的嘴边，他错愕地抬起头，张张嘴，嗓子里却说不出简单的为什么三个字。
“我知道，你不是罪犯。即是在这里长大，你的眼睛仍然是干净的。”那个中年男人笑道，“当然。我也不是。”
呜呜……
克里特的喉咙里，发出意味不明的抖声。
“自从地表资源紧缺，再没有地方修建监狱，各国纳税人也不愿意再为囚犯提供生存必需品之后，所有的罪犯都只有这一个去处了，这就是我们无光街，”中年男人说道，“这是国际公用的垃圾场，他们把罪犯往这里一扔，就不占任何社会资源了。”
克里特的眼睛里有无力，还有一丝震惊。
因为，这个地方当然不会有人告诉他，无光街是什么，他可能也会有种感觉这里的罪犯挺多的，可这大概还是第一次知道，无光街真正的用途。
“我们这条街，这个海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都是阴雨天气，呵，你运气很好，今天天气不错……”中年男人说着。
“……”克里特喉咙动着，环顾四周。
“其实，曾经，我也是支持把罪犯当垃圾一样扔掉的人，”中年男人说道，“直到有一天，我的女儿因为上大学的第一天在阳台上晾了一件内衣，而和杀人犯一样被扔来了这里的时候，我觉得，他们一定是疯了……”
克里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不是中年男人觉得他们疯了，他也一样觉得这帮人疯了吧！
虽然，克里特似乎不太理解什么是大学，因为他不识字。
中年男人声音平静：“她根本不知道，法律规定大学女生宿舍的阳台上不能晾晒内衣。她是个好女孩，心地善良……”
“然后……呢？”男孩子沙哑而颤抖的声音里，其实已经带了一丝悲伤。
“你应该是在这个地方出生长大的吧？那么，你应该知道，没有然后了……”中年男人垂下头，声音也低了下来，“我的女儿很漂亮。”
克里特也沉默了。
两个人都心知肚明，那个漂亮的女孩子被扔到无光街之后会发生什么，所以，这个话题已经无法继续下去了。
“我来这里，不奢求能把她活着带回去，”中年男人好久之后，才重新开口，“我是一个牧师，我只想，为自己的女儿，完成一次像样的葬礼……”
克里特鼓起勇气，终于问出口了：“那……那您为什么要救我？”
中年男人又是好一阵的沉默，之后，他也没有回答克里特的问题，而是问他：“你愿意成为无光街上，唯一的牧师吗？”
“唯一？”克里特不理解了，“不是还有你吗？”
第678章 尸体是最干净的
中年男人笑了。
他笑得很用力，就好像听到了一个小孩子特别可笑的疑问一样。
他还是没有回答克里特的问题。
“那么，你愿意吗？”
“当然……”克里特挠了挠头，“可是，牧师是做什么的？”
“牧师啊，他们是代神在世间行走的人，他们接引新生命来到这个世界，送走亡者安详地离开，他们为世间的悲欢离合做见证，他们是神的眼睛，神的手，也怀着神的心灵救赎一切罪恶……”
“……”克里特好像没听懂。
“我先教你认字吧。”中年男人笑着，也没指望他听懂。
“谢谢您！”克里特撑着虚弱的身体，眼睛里却泛着希望的光。
接下来就是一次次的大船靠岸，一天天的时光流逝……
两个人如父子一般，中年男人教他认字，背诵各种祷言，教他唱诗，一起去翻捡食物和淡水，也赶往一个个有人死亡的地方，为他们做祷告，送他们离开这个世界。
自从被中年男人救了之后，克里特在无光街的孺子，过得好像没有那么糟糕了，不再是每天饥肠辘辘地想着怎么活下去，而是带着对这个世界的悲悯，平静地熬过每一个难熬的日子……
每天无光街都会死很多的人。
但是，每年的夏天无光街也会来很多的人。
他们中有偷了两个馒头的小孩子，也有穷凶极恶的杀人犯，有特殊职业的女性，还有各种诸如“经济犯罪”、“泄露商业机密”等等克里特听不懂的罪犯。
每年夏天有了新的罪犯到达之后，秋天就是克里特他们工作的高峰期，有时候一天从早到晚都有死掉的人。
他们找到了两件黑色的长袍，即使夏天他们也不脱下来。
他们还在垃圾里翻出了几个十字架，大大小小的，其中还有一条镶嵌了名贵宝石的项链——当然，在无光街，这玩意没有人感兴趣。
久而久之，行走在无光街的一大一小两个牧师，也成为了一道风景线。
对于在无光街已经有安身能力了的人来说，他们的存在还是有必要的，因为有他们清理尸体，至少无光街的瘟疫要减少了很多，要知道在这个缺医少药的地方，一旦染病几乎是必死无疑。
克里特以为他的，会这样继续下去。
一直等到他们老，他们死……
但是，又一年的夏天，中年男人不见了。
中年男人从来不会去什么地方不带克里特，即使是工作最忙的时候，他们也不会分头去两个地方清理尸体。
克里特一下慌了，他到处去找，到处去问。
无光街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算很小，一天下来，他一滴水都没喝，但是，他还是没能找到中年男人的身影。
当然，他没有放弃，第二天他补充了一些食物和水之后，他再次出发寻找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救他的命，教他识字，在这个肮脏的地方，带给了他唯一的一丝美好，也给了他一个职业和生存下去的动力。
中年男人是他很重要的人。
除了他记忆中已经模糊的父母之外，可以说是最重要的人了。
……
克里特是在一个星期之后，才找到的中年男人。
当时，中年男人已经奄奄一息了。
但他的旁边躺着十几具尸体，个个都是让克里特人生观颠覆的凄惨死状。
克里特往后退了好几步。
他颤抖地问他：“都是你干的？”
他的眼睛睁得很大，因为希望从中年男人的口中，得到否定的回答吧……
因为他印象中的中年男人不是这样的！
完全不是这样的！
他认识的中年男人是教他为那些罪犯的尸体祷告，祝福他们能安详离开的绅士。
可惜，中年男人点着头，毫不避讳地说：“是。”
“他们是……谁？”克里特问。
“害过我女儿的人。”中年男人笑得依旧平静，和第一次救起克里特的时候一样。
“你怎么找到他们的？”
“我们是牧师啊，任何人都会向我倾吐他们的罪恶。”
“……”画面上回弹了好几幕，克里特和中年男人一起，倾听着无光街上那些已经安身的罪犯，心底的忏悔——他们也不一定是真的忏悔，他们也许只是想得到一些救赎。
“其实，他们相信的不是我，因为我带着你，你的眼睛很干净，有一种能让人吐出心底最深处全部罪恶的本能。”中年男人咧开嘴笑着看他。
克里特的身子像是被什么重重捶了一下似的，狠狠一抖，继续往后退着……
他找中年男人找了七天。
他现在饿得都快要昏过去了，可他见到的，听到的，竟是这些。
“如果你要报仇，我会帮你的！我肯定会帮你的……”克里特不知道是在说给中年男人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他在这个世界上最肮脏的犯罪之地出生长大，见识了各种罪恶，是中年男人救了他命和他的人生观，但现在也是中年男人给了他最沉重的一击。
原来，中年男人要的只是他的眼睛，那一双在最污秽的地方依然保持干净的眼睛。
他的这双眼睛在中年男人的教导下，一天比一天干净，也一天比一天更容易让人忍不住在他面前，倾吐出全部的罪恶。
中年男人在摇头，仍然面带微笑。
“是的，你杀了他们……你知道他们每一个人的弱点，所以……所以你很容易就能杀了他们。”克里特说着，“可是，你也要死了。”
“从我来到无光街的那天，我就已经死了。”中年男人微笑着说道，“但是，别担心，孩子……我救赎了他们的罪恶，也承担了他们的罪恶，死是对他们最后的救赎，也是对我最后的救赎。”
“你……”
“我早就说过，你是无光街唯一的牧师。因为，我不是，我心里埋下罪恶的种子的时候，就已经背叛的主。我早就已经不是了。”
“……”克里特的人生在这一刻被颠覆了，他无力地跪在地上，除了哭什么都做不了。
“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为亡者送别，因为，死了的人，就再也无法做任何坏事了，”中年男人已经要死了，他的表情特别的安详，“不管我做过什么……孩子，送我离开吧，尸体……是最干净的……”
“尸体是最干净的……”克里特从他的脖子里，掏出他们在一袋垃圾里翻出的镶嵌了名贵宝石的十字架，断断续续地念起了祷言……
第679章 天使
中年男人死了之后，克里特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低落期。
除了饿得不行的时候凭着本能去找点食物和淡水，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坐在中年男人的墓地前发呆。
是的，他给中年男人弄了个墓。
克里特的字已经写的很好看了，可惜墓碑比较糟糕，他刻出来的字迹歪歪扭扭。
但好歹也算是有个墓碑了。
不管中年男人是因着什么样的目的，把他救上来，教他识字、认经，他得到的这些都是事实。
可也是中年男人亲手颠覆了他教给克里特的一切。
克里特浑浑噩噩地过着……
时间又是几年。
他已经长大成一个青年人了，他这个年纪正是身体素质最好的时候，上山下海问题都不大，所以，食物和淡水倒不是什么大问题。
只是，他作为无光街上唯一的牧师，还在消沉着，眼看无光街的尸体又多了起来。
一场瘟疫的到来，几乎是不可避免的！
果然，在又一年的夏天，新的罪犯被扔到了无光街的时候，瘟疫爆发了。
大批大批地人死去……
只不过，在这里的死亡是没有声音的，没有亲友的痛苦，没有葬礼，死了就死了，安安静静。
无光街一年有阳光照射的日子，一共也就只有几十天。
这场瘟疫爆发的时候，更是连日阴沉的雨季。
天空始终都是灰蒙蒙的，让人连生存下去的希望都渐渐地跟着这天色一起变淡……
直到有一天，下过雨的天空忽然放晴，甚至出现了一道彩虹，克里特的眼睛也随着一个身影亮了起来。
那是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黑头发黑眼睛的小姑娘。
她看上去比克里特还要小几岁，可是，她小小的身影奔走在这个岛上唯一的，充满着犯罪味道的街道上，她清洗着手帕，为一个个的患病者清洗创口，一遍遍地告诉他们如何保持通风，如何让环境干净整洁。
整个无光街好像就因为她一个人，而干净起来了。
当然，人还是在死去……
因为无光街没有任何的药物，过期的食物即是过期一两年，都还有可能完好如初的，但过期的药品就完全没用了。
而且被扔到无光街港口的那些药品，大多都是跟各种布满了病菌的医疗废弃物一起打包扔下的，根本没有人敢靠近。
可小姑娘的救治还是有作用的。
至少，越来越多的人在伤口得到有效的清洁之后，扛过了这次的瘟疫。
“也许，她就是天使吧。”克里特也不知道怎么，浑浑噩噩地就加入了帮小姑娘去做事的行列。
到冬天的时候，因为温度降低，瘟疫渐渐地淡去了。
克里特也总算在“天使”的带领下，走出了之前信念崩塌的低估。
从这个冬天开始，无光街不但有了牧师，似乎，还有了一个医生。
克里特和小姑娘，互相都没有多问。
两个人好像保持着某种默契，一起做事，一起让无光街变得更好。
他们渐渐成为了无光街的领袖。
他被称为赤足拯救者。
而她，被称为天使。
无论多穷凶极恶的罪犯，也不会轻易得罪牧师和医生。
和她在一起的时光，克里特有了更多的笑容。
这个遗弃垃圾和罪犯的地方，终于开始有了一线光明。
克里特的心里，也因为这一线光明，而阴霾渐散。
不管这里的日子有多难熬，也该重新开始了！
……
天使的死，是发生在她到来之后的第二个夏天。
那天，克里特刚刚为送走了一位年迈的老人，据说，那位老人是为自己酒驾撞人的儿子顶了罪，才会来到无光街的。
这位老人，是克里特送别的人里，为数不多有“朋友”的一个，克里特念祷词的时候，有他的朋友为他哭泣。
将老人的尸体处理好之后，克里特回到他的小棚屋，就听到了天使的死讯。
起因是一群年轻人在垃圾里翻捡出了几瓶酒，快活得大打一架，然后，就勾肩搭背地去把这几瓶酒喝了个干干净净，天使看到他们倒在街边以为出了什么事，赶紧过去救治，结果……
那几个年轻人竟然当街就强行跟天使轮流发生了关系，而且，等他们清醒过来的时候，天使已经没有呼吸了。
克里特知道在这里的每个人，可能都活不了太久，但他绝对没有想到，天使竟会死得这么的突然而渺小……
就因为这么一件小小的事情，她就死了。
那几个年轻人抱着他的腿求忏悔的时候，他一脚就把他们踢开了。
天使的尸体衣不蔽体，看上去很脏很狼狈，但克里特觉得，这是他见过的最干净的尸体。
至于那几个年轻人……
克里特忍不住想着，还是把他们变成尸体，他才会不觉得恶心了吧！
还有那些人……
那些在旁边看着这一切发生，却一步都没动一下的人。
他们全部都该死！
活人真的太脏了，脏得他恨不得立刻就动手把他们全部变成尸体。
当然，他是一个牧师——无光街唯一的牧师，他不能那样做，否则，他这一次，就是自己颠覆了自己的人生观。
他安葬了天使，为她念了一晚上的祷词。
比起中年男人死的时候，他已经没有了太大的情绪波动，他念着念着，靠在墓碑旁边就睡着了。
他在无光街做了五年的牧师，只为两个人立过墓碑。
一个是救他、教他，却背叛了上帝的中年男人，一个就是天使。
直到天使死的时候，克里特都没有问过天使，她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她以前是什么人，因为他害怕，如果天使告诉了他，她的人生经历，他会不会把她跟中年男人对应起来，他怕天使也有和中年男人走上同一条路的一天，他们一起做了很多事，但其实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交流。
但是，第二天早上的雨雾，伴着天光缓缓压下来的时候，克里特后悔了。
他抱着墓碑呆呆坐着，因为他发现墓碑上他不知道刻什么。
他连天使的名字都不知道。
第680章 重见天日
克里特最终留下了一座空碑。
他想了很久也没有刻下“天使”两个字，因为他不希望她是天使，这个世界不值得她的出现。
但是，他还是矛盾地、复杂地，心灵痛苦地挣扎在这个无光街，清理尸体，告慰死者，一天天麻木地念着祷词，却一天天打心底里忘掉了他在念什么。
无光街的人每年都在换。
每年从世界各地送来的几船几船的罪犯，有一大半都会死在到来这里的第一个月，剩下的又有一大半会死在第一个冬天，活下来的人都应该是生存能力很强的了吧。
可是，他们还是在死。
克里特在这里见的最多的，就是死亡。
不知不觉他都已经二十五岁了，他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他的眼睛也不再懵懂，他能看明白90％以上的罪恶，所以，他的祷言更加的麻木而空洞。
他二十六岁的夏天，离奇的事情发生了。
本该运送罪犯的船，一只都没有来。
直到无光街的秋天已经早早到来，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