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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敬的布洛德殿下，陛下只召见了威尔斯女士一人，请您在侧殿稍候片刻。”
引路的皇宫侍从带两人走过正殿，彬彬有礼地拦住同行的布洛德。
——竟然只见她一人？
纪天音不动声色的望了满目担忧的男人一眼，点头示意他放心。
布洛德毕竟曾经忤逆过皇帝，傲慢的陛下不想见儿子也是情理之中。
纪天音跟随beta侍从在漫长到几乎没有尽头的空寂长廊穿行，抵达晨曦宫正殿后的幽静院落。
一条水量微弱的人工小溪发出潺潺水声，环绕着帝国之君精心打理的后花园。
肩背宽阔的alpha头戴王冠，有着分明而成熟的男性五官，银发鬈曲如狮子的鬃毛。
——阿萨·R·奥尔维亚，神圣亥亚帝国现任君主，好久不见。
他独坐在花园一角，静静注视缓缓坠下的橘色夕阳，晨曦宫位于高处，四周没有建筑阻碍，只有辽阔到无边的天空。
哪怕作为宇宙最大帝国的主人，他独自坐于黄昏时仍然显得落寞。
纪天音轻轻上前，拎起裙摆优雅地行礼：“很荣幸见到您，伟大的陛下。”
阿萨大帝是她从前效忠的对象，提拔她，信任她，也将她一诏旨意调回帝都，摧垮她几十年建起的楼台。
而丧生不过是个意外，阿萨在她生前极尽宠信之能事，给了前任第一将军能给的一切，她如今已经退休，但他却仍被禁锢在冷硬孤独的皇位上。
所以她不恨他，而是带着故人重逢的惆怅感。
那么，该怎样对待这样的人呢？
纪天音恭敬地垂下视线，反复提醒自己只是个平民出身的omega，不要做多余的表情。
只是当皇帝陛下终于开口时，又觉得什么伪装都失去了存在价值。
阿萨收回视线向她伸出左手，雄浑的低音回荡在四周。
“——吾之爱将，你回来了。”
……
另一边，晨曦宫偏殿。
布洛德懒懒搅着侍从奉上的柠檬红茶，突然心神不宁：陛下将纪天音叫走，真的会像嘱咐儿媳妇那样嘱咐她吗？
问题刚从大脑里冒出来，殿外缓缓走进一个暗夜精灵般的男人，打断他的思考。
“亲爱的弟弟？”帝国的大皇子克诺修斯施施然而来，淡金色枝状王冠在银长发上格外显眼。
布洛德收起思绪，看见来客后颇为意外：“你还没烂在宇宙深处么？”
阿萨大帝在帝都上空的晨曦宫内闭门不出，大儿子颇得其处事精髓，在星海深处的隐秘角落修建了一座太空宫殿，防守严密，任何贸然接近者都会被斩杀。
克诺修斯微微一笑，细长的湛蓝瞳孔带出十足的尊贵之气：“我最近好像没招惹你吧？”
“没有，但我心情不好，所以迁怒到你身上了。”布洛德十分坦诚。
他们是血缘兄弟，有着极为相似的外表和性格，傲慢自我，彼此看一眼就知道对方在打什么坏主意。
“哎呀，还在记恨陛下将你的权力转交给我么？”克诺修斯明知故问一般，挑衅地坐在他面前。
帝国的皇子决不允许出现兄弟阋墙的情况，也没有这个必要。
布洛德作为次子，从未觉得人生中比兄长少了些什么，倒常常庆幸不是长子，无须承担过重的责任。
从前克诺修斯与他共同管理帝国的部分行政及经济事务，从五年前开始，阿萨陛下放权给长子，虽然仍独揽军权，但克诺修斯得到了弟弟手上的一切权力。
布洛德神色微变，明明不是因为这事却依旧点头：“你知道就好，我快养不起家了。”
克诺修斯嘲讽地笑出声：“别忘了，是你主动放弃曾经的生活，将权力送给了我。”
……
五年前，星历3050年春。
第一将军纪天音意外坠河而亡，低温的透明水晶棺将她从蛮荒星运回。
皇帝陛下决定授予其荣光永存勋章，并在英灵殿举行授勋仪式，告慰爱将亡魂。
布洛德当然也在受邀出席的行列里，只是提前到场才发现这个仪式并不单纯。
他等待葬礼开始时，从风中听到了突兀的声音。
外表已然接近中年的大帝，眉头紧锁地命令缉捕联队：“折桂七英杰……他们的存在感已经可以取代第一师团了。仪式结束后马上动手，将那七人拘捕后暂时压入魔方监狱，留后审讯。”
英灵殿的偏厅里，早已隐藏一支异能者组成的联队，因为考虑到七英杰中还有精神系，所以那些战士都戴着屏蔽脑电波的头盔。
——陛下不仅要赠与她武将的至高殊荣，还要毁掉她一手建起的基业！？
布洛德循着声音闯入后殿，看见陛下。身边全副武装的异能者瞬间确认一切，急切地开口：“陛下，您要围捕七英杰？”
阿萨暂停与旁人的交谈，投来冰冷的视线：“布洛德，你贸然闯进来的行为太失礼了。那群人在主帅死后对检验报告颇有微词，不……几乎是把‘质疑’两个字写在脸上！那么以后再没有什么折桂之名，他们不过是一群平民……或者囚犯，至于如何称呼，要视审讯结果而定。”
“陛下，她和七英杰为帝国征战了几十年，忠诚不容怀疑，不过是一时接受不了第一将军意外去世而已，您这是怎么了？”布洛德脸色突变，“请务必收回这个愚蠢的决定！”
纪天音死得蹊跷，所有人都在怀疑，但他可以保证她不是死于帝国刺客之手。
可惜折桂七人并不相信。
阿萨轻轻抬手，命令缉捕联队的队长退下：“准备行动吧。”
布洛德单膝跪在皇座前恳求：“绝对不行！那是帝国不可动摇的战神，如果他们都消失了，帝国在远疆的威名势必会有所影响！”
阿萨视若无睹的走下座位，华丽沉重的鲜红披风掠过次子面前。
“陛下，请收回成命！”
布洛德再次大声强调，狂风自殿内呼啸而过。
阿萨不为所动，眯起锋利的眼眸：“七英杰今日之后必然不复留存，而你在挑衅我……”
“陛下，请收回成命！”
布洛德按捺不住终于出手，空气墙将帝国绝对不可挑战的高傲陛下挡在原地。
“逆子！”阿萨狮鬃一般的鬈发被风吹乱，高抬左手虚虚抓起叛逆次子。
——亥亚的现任帝王同样是S级异能者，能力名为“掠夺”，可以夺走并使用其他异能者的力量。
布洛德拧身退避，暂时躲开父亲的异能覆盖范围，明知成不了多久，仍然制造出一道预警的龙卷风。
如蛇的飓风扭动着掀翻屋顶直通云霄，带出不容忽视的动乱！
前来组织的侍卫队在风中摇摇晃晃，无法前进。
远处的英灵正殿，七英杰已经被惊动，察觉到这群突然出现的异能者瞬间洞悉皇帝的计谋！
阿萨踏过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前，再次出手掠去他的能力，在暴怒的控制下拔。出身旁侍卫的粒子剑，狠狠斜斩！
盘旋的龙卷风骤然消失。
布洛德仰躺在地，自左肩至右腰延伸出一道狰狞伤口，鲜血几秒内在身下汇聚成红泊，气息奄奄。
如今只有alpha的强悍生命力在支撑他不死。
“——陛下？”
克诺修斯匆匆赶来目睹混乱的一幕，顾不上震惊，立刻传唤医疗队：“快准备维生舱，再把现役的治愈系异能者都叫来！”
疯了，真是全都疯了！
七英杰在前殿与缉捕联队交手，爆炸和火光延绵不断，他的父亲却在这里砍了儿子一剑。
阿萨站在血泊旁，一脸阴鸷的丢掉粒子剑，冷冷做出宣判决定：“剥夺布洛德·R·奥尔维亚暂理的一切常务，即日流放，两年内不得返回。”
“可是陛下，这种程度的致命伤只有母星可以治疗！我先带他去医治，七英杰已经逃走了，请您将精力专注于前殿。”
“他挑衅我的时候，可没想过活下来。”
……走了吗？
布洛德凝视愈加模糊的湛蓝天空，虚弱地扬起嘴角，放心闭上眼睛。
……
那年一时冲动，克诺修斯接手了他的全部权力，兄弟之间的资源掌控开始不平衡。
布洛德却不想讨回来，兴味索然地搅拌着红茶，心里默默盘算今晚该用什么姿势将纪天音拖上床。
——说起来，omega的第二次发。情期也该到了吧？
克诺修斯直接走过来，将那杯温度刚好的茶水夺走喝下：“爱洛·威尔斯，嗯……还是纪天音的名字念起来更顺口，都说人死不能复生，可我觉得这事也没什么稀奇。”
布洛德争抢的动作生生僵住，半晌后打飞兄长手中的瓷杯！质问如暴雨降下：“……什、什么时候知道的？怎么知道的？！”
啪的一声，碎片四溅。
他仍在极度的震惊中没有回神。
七英杰一向小心，从未在外人面前叫过她将军，平日在侍卫队也很少提起omega，完全把她当成皇子未来的伴侣对待，恭敬又疏离。
他完全可以确定消息并非从侍卫队那边走漏，可即便如此，为什么他们还是知道了？
“你在问我还是陛下？”克诺修斯表情不变，惋惜地盯着那个摔碎的茶杯，“陛下的话，大概是9区的蛛人被消灭后开始怀疑的，至于我，那要追溯到很久以前……”
布洛德呆呆重复：“很久以前……？”
克诺修斯云淡风轻的解释：“从你自称要找个omega了却残生后我就觉得有点不对，毕竟我亲爱的弟弟怎么可能突然看上别人。”
狡猾如狐的大殿下沉吟片刻，继续补充：“更确切地说是23个月之前的某天。直到陛下的流放令接触，你还是在星际间流浪不肯回来，我去探望过你，不是看不出从前的你是什么德行……那时候你木得像口棺材，怎么会突然之间有盼头了？”
棺材里好歹还有具骸骨遗存，布洛德从前却像空棺材，掀开后满目都是陈腐空气，里头什么都不剩。
可自从某个时间点之后，他开始尝试着在公众面前出现，渐渐回到正常的生活中来，这种改变极为缓慢，不留意根本察觉不到。
即便如此，他仍然艰难地维持着呼吸，努力活下去。
就好像……
一直在期盼什么发生一样。
克诺修斯虽然疑惑也觉得欣慰，毕竟活着的弟弟总是比死了的有用，他还指望布洛德重新被陛下信任，分担帝国的工作。
——直到爱洛·威尔斯出现。
那个有着深栗色头发的omega个子异常娇小，听说只是被卷入了海盗与治安军的争斗就被吓得心脏骤停。
可是布洛德喜欢。
克诺修斯拿起照片一看，意料之中的孱弱omega，但是她竟然觉醒了异能。
他接着调出异能测试中心的检验报告，了解到她不过有着D级雷电异能，本来将那份报告弃之一边，却鬼使神差的捡了回来。
——哪怕级别低了点，却和那个人一样有着暴躁的雷电能力呢。
克诺修斯不禁在意起来，结合大约两年前弟弟不留痕迹的转变，大胆的猜测渐渐涌上心头。
“然后我就去查了你离开帝国的行踪，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他没有卖关子，“想杀掉我们的敌人不少，所以哪怕你被流放出境身边配备的都是一流异能者战士。可你曾经遭遇过一场突袭战，全舰所有战士安然无恙，只死了一个C级精神系异能者，为什么？是不是他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没有理由，精神系的体质本来脆弱，受了点小伤后没撑到医疗队赶来。”布洛德恢复镇定冰冷的神情，“全都是你猜的，你没有证据。”
克诺修斯：“要不要再找个精神系好好审讯你一下呢，催眠之后什么都说出来了……”
布洛德眼底泛出杀意：“那就会再死一个珍贵的异能者。”
“算了，皇室的威严不容挑衅，我不希望家里出个需要审问的皇子，也对你隐瞒的事毫无兴趣。”有着夜精灵般美貌的克诺修斯扶了扶王冠，“今日前来，只为了通知你一件事。”
或者说，来狠狠打碎布洛德的期盼。
“——她不会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加更的话你们也要多留言哦
不要让七年之痒破坏我们的感情
第67章
“吾之爱将； 你回来了。”
纪天音由于这句话大脑一片空白。
然而只是片刻，她调整情绪行了武将的致敬礼：“见过您，陛下。”
表情非常平静； 眼神甚至带了点惯常的漫不经心。
——既然布洛德能够认出她，那么别人自然可以。
她从来就没指望永远隐瞒下去； 与其整日揣着复活的秘密惴惴不安； 不如早些被点破； 如今这天降临，心里反而轻松了一些。
阿萨深蓝如海的眸子藏起滔天巨浪，表面一派平静：“你就不想问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吗？”
纪天音：“隐瞒或告知都是您的权力，我作为部下没有立场过问。”
况且她自己都疑惑重重。
阿萨反而微笑：“上将，这个回答很有你的风格……你换了新的身份后一向藏得不错，但我找来了9区所有接触异种入侵事件的所有资料，从目击者到视频影像挨个排查，从那一刻开始有所怀疑怀疑。而只要疑虑产生，接下来无论你做什么； 都只会验证这个推测。”
从作战习惯到说话语气，他注视这个omega时同样看的是灵魂，而非皮囊。
纪天音了然地点头：“承蒙关心； 陛下。”
阿萨的视线骤然锐利：“那么上将，你曾得到了我无与伦比的信任； 为什么不回来见我？”
……
神圣亥亚帝国第45代皇帝阿萨·R·奥尔维亚，自信的现实主义者，比起玩弄权术更擅长使用武力。
在青年时得到了一个据说绝对会验证的预言。
那个预言的上半句是：“最强大的女武神； 会带给你历代帝王都不曾享有的胜利。”
不曾享有的胜利？
阿萨并不相信虚无缥缈的预言，却对“赢”这件事很执着。
所以，那位女武神会是谁呢？
帝国历3005年，距今五十年余前。
阿萨大帝确信他见到了预言中的人。
那是个黑发黑眸的女性alpha，S级雷电异能者，由他的次子布洛德举荐进入第一师团，没过几年便得到了号称单兵最高荣誉的月桂白金勋章。
阿萨在授勋仪式结束后便不太在意那个女alpha少校，毕竟想要出入他身边，军衔至少要在准将以上。
那个S级异能者还年轻，未来有的是时间积攒资历。
然而过了没多久，阿萨陛下听到消息，大概是她将帝都科研院的某位教授揍了一顿，降职一级，在魔方监狱服刑三个月才能出来。
——纪天音吗？
阿萨回忆起授勋仪式上她恭谨的样子，觉得那不是个冲动的人。
历代陛下都有逢年过节宴请武将的习惯，也不管愿不愿意来，反正领导的请柬发了就得去。
纪天音刑期结束时正好赶上一场宴会，他便向她发出邀请函，想同时见一见那个不知该说冲动还是谨慎的女alpha。
于是，向来只有衔职在少将以上的军官才能参加的宴会里，混进了一个刚出大狱还被降了职的新兵。
纪天音当然惶恐，但也没有受宠若惊到失去理智，临时戒烟一天去参加宴会。
晨曦宫穹顶高阔的大礼堂，阿萨稳坐皇位之上，对分作两列的臣下礼节性举起酒杯。
“诸君共饮，武运昌隆！”
陈酿葡萄酒柔韧如一块上好的暗红宝石，盛在剔透的高脚杯内。
众武将纷纷垂头啜饮一口，唯有座位末端的黑发女alpha迟疑片刻。
阿萨不禁想笑：早就知道她是蛮荒星出身，怎么，在这种严肃的场合下也敢给帝国之王脸色看么？
他抱着为难的恶趣味开口，沉沉的男低音飘散回荡：“纪天音准校，你认为晨曦宫的酒无法入口吗？”
一众军官齐齐望过来，暗含嘲弄。
纪天音在无数道或探究或好奇的目光注意下迅速立起，辩解的音色冷冽而舒缓：“陛下，请原谅我的犹豫，我向来不喜饮酒。”
在其他同僚面前还能摆出这个规矩避免被灌醉，但对皇帝陛下也好用吗？
“哦，为什么？”
“一个清醒的人都无法在每件事上做出绝对正确的选择，更何况是醉后不清醒的时候，作为帝国的战士，必须竭尽所能保证自己做的事是‘正确’的。”纪天音环视周围的前辈同僚，歉疚低头，“请各位不要放在心上。”
这下可有意思了。
对她来说，所谓正确包含了什么内容呢？
“但是我说出的话从不收回，纪天音准校要倒掉象征必胜的第一杯酒吗？”
纪天音暗暗咬牙，片刻后下定决心：“这只是我为自己制定的小规矩，但如果令您不快，我等可以随时放弃微不足道的规则。”
阿萨露出压抑不住的笑意，侧头吩咐侍者：“将纪天音准将的那杯酒呈上来。”
那盏高脚杯还没有被主人碰过，澄澈酒液散发迷醉人心的醇香。
纪天音不明所以地望向高位上的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