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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多久,他灰溜溜地端过来两杯果汁:“还是别喝酒了,对身体不好。”
楚泉拆穿他:“人家不卖给你吧。”
Fred用力吸了一大口橙汁,鼓着腮帮子,羞恼地瞪了楚泉一眼。用现在的形容来说,楚泉觉得那一瞬间他特别萌。
紧张似乎是会传染的,两人低着头喝饮料,好几分钟都没说话。他们时不时偷瞟对方一眼,视线相触时都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楚泉想找点话题,可他平时也没什么特别的爱好,只能老套地聊学习:“那个,你打算上哪所大学?”
Fred说了几所给他offer的学校,虽然不是顶尖的几所,但排名也挺靠前。他对着楚泉大吐苦水,说自己本想进加州理工读生物科学,父母非让他读商学院或经济学院。
楚泉顿时觉得同病相怜,刚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Fred却兴致勃勃地问他将来想读什么学校。
楚泉说:“我还没想好。”
“那来找我吧,我罩你。”Fred冲他眨了眨眼睛。
楚泉心口一热,含糊地“嗯”了一声。
过了一会,Fred问:“你等下要回家吗?”
楚泉这才想起自己没有订任何酒店,他当时头脑发热跟着楚汉林一路走来,根本没考虑食宿问题。现在被Fred提起,孤单的感觉顿时涌了上来。
此时已经是夜里十点半,楚泉不想一个人在异乡的街头游荡,也不想联系楚汉林,面前的同胞是他唯一的依靠。“我父母不在家,我不想回去。”他说完,偷偷观察对方的脸色。
其实寄希望于一个陌生人说“我陪你”是件可悲而又危险的事情,但是楚泉没有别的办法,而且他直觉Fred不是坏人。
“我也不想回家。”Fred喝完了饮料,右手托着下巴望着楚泉,嘴角被挤成一个奇怪的形状。他提议道:“我知道一家24小时的书店,里面有不少中文书,想去看看吗?”
楚泉不知对方是恰好不想回家,还是想和他待在一起,总之他松了口气,感激地看了Fred一眼。
两人又坐了一会,正要动身,忽然听见“砰”地一声脆响,接着响起了歇斯底里的尖叫。
楚泉还懵着,下意识地朝门口的骚乱望去,还是Fred反应快,拉着他躲在桌子底下。
尖叫声被一连串的枪响和玻璃破碎的声音硬生生止住了。楚泉腿一软跌坐在地,脸色惨白。Fred也好不到哪去,两人相握的手都在发抖。
从桌子下面可以看见冲进酒吧的两个人,他们身高体壮,头发垂至肩膀,脸上爬满络腮胡,模样看着就很落魄。两人各端着一把枪,其中一个对准蹲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众人,另一个则大声叫骂,Barry的名字反复出现。
楚泉浑身冰冷,他想朝Fred靠近一些,突然听见棕发持枪者怒吼一声“Don't move!”接着“轰”地一声,一颗子弹从他身边擦过,把桌子的一条腿打断了。
那是非常短的一瞬,但楚泉觉得像是被一列火车从头压到尾,折磨漫长而痛苦。
刹那间他以为自己死了,惊骇之下只能发出要断气一般的粗喘,Fred猛地扑过来抱紧他,用脊背抵住了倾斜下来的木桌。
“你没事吧?”红发少年贴着他的耳朵,用同样颤抖而灼热的声音问。
“son of bitch!”另一个持枪者骂了一句,把枪口对准了两人。
Fred背对着门口,但楚泉却看得一清二楚。此时Fred半个身子都露在外面,肯定会被射击到。楚泉的灵魂剧烈地颤栗着,眼泪汹涌。在经历了生死一线之后,他忽然没那么怕了,一阵悲凉的感觉袭击了他。他想起刚才Fred扑过来的样子,奋力挣脱了少年的怀抱,把他往桌子另一角下面拖,同时死死按住了他的头,让自己暴露在枪口下。
楚泉此刻力气巨大,Fred在他手下挣扎,却怎么也抬不起头来,气急败坏地问:“你干什么!”
持枪者朝他们的方向走了两步,看清是黑眼睛的家伙,犹豫了两秒,但是脸上很快闪过狠厉之色,手指扣上了扳机。
突然有人大喊:“Barry isn't here!”
歹徒转身扣动扳机,那个说话的人惨叫一声,捂着胳膊在地上打滚,人群响起了压抑的啜泣。
听见枪响的时候,楚泉手上的力道松了。Fred仰起头,只看见楚泉紧闭双眼,用力到眼窝布满了褶皱。他的睫毛剧烈地抖动着,如同暴雨中的树叶。他明明如此害怕,却依然义无反顾地拉开了他。
“没事了,没事了。”Fred直起身抱住楚泉,吻上他毫无血色的嘴唇。
一种原始的冲动支配了他们,楚泉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这个吻,拼命吮‘吸对方的唇舌。流到嘴角的眼泪被粗暴地舔舐,又咸又苦。
另一边,两个持枪者发现刚才说话的人是Barry的朋友,其中一人走过去,脚踩在那人的伤口上,逼问Barry的下落。
那个卷发中年人的痛呼响彻酒吧,一个女人紧紧地捂住嘴,哭声还是泄露出来。守卫在门口的持枪者扣动扳机,子弹正中女人眉心,脑浆和鲜血飞溅。酒吧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没人再敢哭了。
楚泉和Fred紧紧相拥,吻得越来越绝望。这时又是一声枪响,正折磨中年人的持枪者发出野兽一般的吼声,倒在地上。
门口的持枪者大骇,找不到敌人的身影,便骂骂咧咧地四处扫射。惊心动魄的声响中,楚泉和Fred抱着头,蜷缩在摇摇欲坠的桌子下面。
随着一声愤怒的“go to hell”,门口的持枪者也倒下了。
人群重新骚动起来,哭声和尖叫集中爆发。Fred瞥见角落里站着之前不让他们进酒吧的黑人大哥,正是他端着不知哪里找来的枪,打伤了两个歹徒。
“Everybody it’s safe now!”
话音刚落,所有的人都连滚带爬的朝门口挪动。Fred拖着楚泉从三条腿的桌子下钻出来,然后向着门口跑去。楚泉腿软,没几步就跌倒了,差点被后面蜂拥过来的人潮踩伤。
他们不辨方向,只是狂奔。头顶是一轮残月,公路泛着一层冷淡的白光。身后的喧嚣和哭声越来越远,渐渐地四周只剩下他们沉重的脚步声。
“这是哪啊。”楚泉望着阴森森的树影,停了下来。
“不知道。”Fred叉着腰喘气:“我没来过这里,不过也可能是太黑了,看不清楚。”
两人站在原地休息了片刻,劫后余生的喜悦一点点淹没了他们。“对不起,”Fred说:“我不应该带你去酒吧的。”
楚泉精疲力竭地摇摇头:“不怪你。”
Fred向前走了几步,突然看见远方一点暗淡的霓虹灯光,惊喜地招呼楚泉:“那边有家motel!”
那果然是家小型的motel,灯牌布满灰尘,外墙已经泛黄。前台坐着一个打瞌睡的亚洲女人,勉强睁开眼说了个价钱。Fred付了钱,女人丢给他们一把钥匙,又会周公去了。
房间在二楼,门一打开,淡淡的霉味迎面扑来。里面有一张双人床,床单不知多久没换过,灰扑扑的。楚泉顾不上那么多,随便拍了拍就躺上去。Fred进浴室看了看,告诉他有热水。楚泉躺在不太柔软的床上,“嗯”了一声,没有动弹。
Fred从浴室出来,站在床边俯视他:“你没事吧?”
“没事。”楚泉笼罩在对方的影子下,感觉气氛怪怪的,就挣扎着想起来。Fred握住他的手,把人拉起来后也没放开,反而紧紧地握住了。他在床边坐下,两人对视着,一时无话。楚泉发现他的嘴角有一丝血迹,想起之前那个失控的吻,忽然觉得今晚的一切都格外疯狂。
此时没有让人胆战心惊的枪响,没有凄凄切切的哭声,只有昏黄的一盏灯、开裂的墙皮和深蓝的床帘。
Fred深深地望着他:“我们做‘爱吧。”
今晚的遭遇让楚泉的神经已无暇再产生剧烈的情绪,他对上那双清透黑亮的眼睛,不仅没有拒绝,反而笑了笑。
Fred捧着他的脸,非常温柔地吻着。楚泉也像动物疗伤似的,笨拙地用舌头舔他的伤口。这个缠绵的亲吻持续了很久,直到Fred试探着把手伸进了他的衣服里,楚泉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
Fred停下动作,小麦色的皮肤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他的声音因为情欲而变得低沉:“你是第一次吗?”
楚泉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算是回答。
“告诉你个秘密,”Fred抿了抿嘴,用气声说:“我也是。”
“真的?”楚泉不信,狐疑地看着他。
Fred脸和头发一样红了,他点了下头:“真的。”
他们突然都傻笑起来。Fred在旁边的抽屉里翻翻找找,楚泉蹦下床:“我去洗澡!”
“周扬!不带这样的!”Fred用下巴示意下身的小帐篷。楚泉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这个名字,但目光落在那个鼓包上,立刻同手同脚地匆匆跑了。Fred从抽屉里拿出一瓶不知道是不是过期了的润滑液和一盒安全套,在他反锁门之前硬是挤进浴室:“我和你一起洗!”
第一次总是艰难的,那天他们折腾到很晚。天空已经变成了日出前的深蓝,有零星的汽车路过。“睡吧。”Fred搂着楚泉,轻快地说:“醒了带你去玩。”
“好。”楚泉说。
Fred很快睡着了,他一只手搭在楚泉的腰上,嘴角微微翘着,仿佛做了什么美梦。楚泉没有睡,他怀着初尝性事的微妙心情,安静地听着旁边的人轻浅绵长的呼吸。
短短一天,发生了太多事情。不知道母亲是否和表哥取得了联系,家人一定很着急吧。楚汉林到底有没有错过楚明远的毕业典礼呢?楚明远和Fred到底认不认识呢?楚泉漫无目的地想着,最后目光落在身旁的睡颜上。
渐渐地,太阳升起来了。当第一缕阳光照进狭小的房间时,楚泉知道自己该离开了。他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把枕头竖着塞进被窝,放进Fred的臂弯里。
一切都收拾妥当,他轻轻转动生锈的门把手,最后回头望了一眼。Fred还香甜地睡着,阳光下他头发的颜色变得浅了一些,笼罩着一层朦胧的金边。他是个很好的人,楚泉想,他昨天说了那么多话,却忘记告诉我他的名字。楚泉只知道他姓管,英文名叫Fred。
但这些也足够了,毕竟他们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哪怕他们确实生死相依过,也曾以最亲密的姿势拥抱过,哪怕他已经爱上了他。
楚泉走下陈旧肮脏的楼梯,前台的女士正趴在桌子上睡觉。一只灰不溜秋的鸟儿从半开的大门飞进来,啄了啄女士的头发。
他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走进微风和阳光里。
后来的事没什么可回忆的,楚泉走到有人烟的地方,联系了表哥,买了去纽约的机票,待了几天就回国了。最初他总是想起Fred,甚至想回洛杉矶找他,但那次枪击事件的后遗症逐渐显现出来,他越来越频繁地做噩梦。当他又一次从血腥的梦中醒来,温若婷发火了,严肃地质问他到底怎么回事。无奈之下,楚泉坦白了去洛杉矶找楚汉林以及经历枪击的种种。温若婷又心疼又生气,押着他去看心理医生。几个月后,楚泉的情况稳定下来,但那晚的印象却越来越模糊,连同Fred,只剩一头标志性的红发可供回忆。
那之后,十年如一瞬。这段隐秘的艳遇,楚泉没有告诉任何人。Fred成了他无名的神祗,被他虔诚地供奉着,偶尔会在梦中相见。他没再想过去找他,毕竟以那人的魅力,一定有了新的恋人。他只需要遥远地爱着他,然后过好自己的生活。
他也没奢望过Fred会对他念念不忘,生命犹如奔腾的长河,谁会记住擦肩而过的一滴水呢?
然而终究有人记得。
那个红头发的少年跨过漫长的光阴来到他面前,他的头发变了颜色,五官不再青涩,但是坚定而干净的眼神却一如往昔。楚泉演过那么多一见钟情的电视剧,然而没有哪一幕比得上他看见Fred那天的心动。
也许有些事真是命中注定,因为十年后,他又爱上了他。
21
“你现在在哪呢?”两人开了视频,楚泉看见关千越盘腿坐在床上,旁边有一双酒店拖鞋。
“你猜?”关千越把摄影头换成后置,转向窗外。
楚泉看到一个熟悉的白塔尖,吃惊地脱口而出:“你在H市?”
“对啊。”关千越的五官重新出现在屏幕里,他笑着说:“我想看看你长大的地方。”
楚泉像吃了一大口蜂蜜,齁得慌,又不忍心吐出来。他强忍着嘴角的笑意,问:“什么时候回来?”
“过几天吧。这边有家分公司,关迟让我顺便去看看。”关千越嘴角一撇:“本来想去看看你爷爷奶奶的,怕他们打我。”
“不会的。”楚泉把那天他爷爷的话重复了一遍,关千越眼睛一亮,热情高涨,说下午就要去拜访老人,吓得楚泉连说几个“不要。”“过段时间吧,”他许诺:“到时候一起回去。”
“好吧。”关千越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他想起早上看到的新闻片段,心疼的不得了:“我看到发布会的视频了,那些记者真可恶,你是不是特别难受啊?”
“没有。”楚泉云淡风轻地说:“我不是怕负面新闻。我只是……我当时以为你再也不会理我了。”
关千越沉默了一会,突然激动道:“怎么可能!”他深呼吸几次,放轻了声音:“我知道自己钻牛角尖了,所以出来冷静一下。就算你不打电话给我,我过几天也会回去的。”
楚泉鼻子一酸,侧过头用力眨了眨眼。
关千越咳了一声:“说到这个,你是……怎么想起来的?”
楚泉实话实说:“你妹妹来找过我。”
“我就知道是她!”关千越炸毛:“她最爱多管闲事,烦死了。以后这个妹妹不要了,送给你。”
楚泉早就看出这三兄妹表面互相嫌弃,其实感情好得很。他笑着答应:“好,送给我,别反悔啊。”
“才不会。”关千越飞快地说:“反正你也是我们家的人了。”
楚泉努努嘴,最后笑了:“你快点回来吧。”
“想我了吗?”关千越特别得意地挑了挑眉,轻轻点着屏幕上楚泉的嘴唇:“有礼物给我?”
楚泉没防备他突然来这一招,想了一会,用手指遮住手机的摄像头,凑到扬声器前小声说:“我穿那件衬衫。”
“真的?”楚泉总给人一种禁欲又冷淡的感觉,但此刻他的声音又轻又软,勾得人心痒难耐。关千越无法看到他的表情,颇为遗憾地躺在床上,控诉道:“你现在说这些干什么啊,看得见吃不着,我都硬了。”
“别耍无赖。”楚泉松开手,对哭丧着脸的关千越说:“多大了啊关总。”
“没多大啊,我感觉我才十八。”关千越把手机放在两个枕头中间,侧过身躺着,屏幕中他的脸有点变形,但也可爱得傻气。
“关千越,”楚泉的口气稍微严肃了些:“我能问问你,那天之后……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吗?”这个问题,自楚泉知道真相以来就一直困扰着他,他害怕当初的不告而别,给关千越留下什么沉痛的打击。
“嗯?”关千越一怔,过去十年走马灯似的在眼前过了一遍,最后他自动过滤了那些阴郁的日子,简单地总结道:“挺好的。”
楚泉暗中松了口气。其实这并不出人意料,因为他知道无论在什么样的环境中,关千越都能发现趣味,然后积极而快乐地生活。“那就好,”楚泉喃喃:“那就好。”
“对了,关迟说要收购赤海。到时候增资持股,让你当股东,”关千越皱着眉,脸上带着罕见的阴冷,漫不经心又冷漠无情地说:“路鸣和那个什么泽,想怎么整就怎么整。”
楚泉很快接口:“没必要。”看关千越要生气,他连忙解释:“我不会让自己吃亏的,放心。给他们个教训就行,在他们身上浪费金钱和时间根本不值得。”
关千越上下嘴唇一碰,发出明显不满的“嗞”声:“你是不是还念着那个什么泽啊?”
楚泉听“那个什么泽”总觉得别扭,随口道:“人家有名字。”
“我不管!”关千越摆出凶神恶煞的模样,蛮横地道:“不许在我面前提他的名字。”
“别再假装吃醋了行吗。”楚泉在心中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关千越一秒破功,哈哈大笑:“你就不能配合一下嘛!”
楚泉哭笑不得:“那你下次提前打个招呼。”
两人闲聊了很久,谁也舍不得挂断。这几天都是这样,怎么都看不够说不够,大概就是热恋的感觉吧。楚泉浇花,关千越要看植物的长势,楚泉洗衣服,他要检查洗衣机功能是否正常,楚泉要洗澡,关千越还想看直播,不过楚泉没遂他的意。
挂断前,关千越一边恋恋不舍地视奸,一边问楚泉要邮箱地址,说有些东西要发给他。
楚泉洗完澡出来,发现邮箱里多了十封邮件。
那是Fred写给周扬的,未能寄出的信。一年一封,里面絮絮叨叨地讲述自己的生活近况,和一些有趣的小事。他进了哪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