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兜比脸干净-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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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节过后,工会主席喜滋滋地从区里抱回一块“卫生先进单位”的牌匾。工会主席对党委书记说:“区里马上又要搞春季爱国卫生运动了,这个小伙子我们还得借过来用用。”见我惊愕地张大嘴巴,又说:“这块牌匾也有你的一份功劳。”就这样,我回到办公室屁股还没坐热,便又拎着油漆桶和排笔刷在漫天风雪中走街串巷了。我悲哀地联想到我的未来,一年有四季,每一季都要搞所谓的爱国卫生运动,就是说我将年复一年地站在宣传栏下当油漆工了。
  有一天,我终于忍无可忍,愤然摔了排笔,踢翻油漆捅,找到党委书记气呼呼地提出:“我想回处里工作,我的工作是秘书不是油漆匠。”矮胖的党委书记深深地皱了皱眉头说:“这是组织上的安排,没有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你如果对这份工作不满意,随时可以走人。”我听出了他的得意,他内心里一定清楚,我无处可去,不然当初不会点头哈腰地到街道办事处来上班。
  从那一刻起,我就一门心思想辞职了。即使没有一个更好的去处,大不了干个体户嘛。
  辞职的当天下午,我给老黄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可以上行?”
  “你现在手头有货吗?”
  “有。”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着急。其实,我手里根本没货,我甚至都不太清楚该到哪儿去上货。
  “那你明早八点半到我办公室,我给你安排床子。”
  这么快,我一听蒙了。
  我一夜没合眼,有些激动也有些忐忑。这一夜可以称得上是我人生的一个分水岭。生活从此将向我敞开一扇全新的大门,那里面的景致就是我的企盼,就是我的未来。常听人说,人生虽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重要的只有几步……那么可不可以这样理解,人生的大部分时间是依靠惯性在行走,只有到了需要抉择的时候,你才必须瞪大眼睛,辨清方向,然后义无反顾地迈动你的双脚?虽然这些问题,在我脑海里时常涌动,像海浪拍打礁石,一浪又一浪,但真正的行动到来的时候,心中还是不免打鼓。因为这意味着你已经出发,永无回头之路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精神抖擞从床上爬起来,拎上旅行包,骑着自行车直奔“五爱”服装批发市场。若想在约定的时间去见老黄,我必须得先到“五爱”拿货,然后,再骑车把货拉到“光明”批发。我不知道这么干行不行,但我知道我必须得拉上一包货去见老黄,才能证明我的确是有货,不是撒谎。
  “五爱”市场是早已闻名全国的服装批发市场,据说是当时全国最大的服装批发市场,它大得简直令人难以想象。这么说吧,你要是想把“五爱”仔细转悠个遍,恐怕得花上一整天的时间。
  这里的“裤子区”前后有十排上千个床子,品种更是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我从来不知道,两条腿的裤子会有这么多的品种可供挑选,价格也是千差万别。那一刻,我感到周身热血沸腾,对自己充满了信心。有这么丰富的品种可供选择,我肯定能上到满意的裤子。
兜比脸干净 第一章(6)
从凌晨五点转到七点半,我还是拿不定主意究竟该上哪种货。价格太贵的我拿不起,太便宜的又很难让人一见倾心。我焦急地在大过道的人流中徘徊,心急如焚。我只有五千元,这是我做生意的全部本钱。其中四千还是我父母生前留给我日后娶媳妇用的。昨天晚上,我才哆哆嗦嗦地从一只破旧的黄胶鞋里把那四卷钱掏出来。
  不远处的一个“大角”床子前围了很多人,人们吵吵嚷嚷地抢着试裤子,跟不要钱似的。床子里卖货的是对双胞胎姐妹,她俩忙得大汗淋漓,一个负责收钱,一个站在椅子上负责眺望,生怕有人趁忙乱之机,穿上裤子一走了之。我已经在附近盯了她们好一会儿了。
  一阵抢购风过后,床子前暂时恢复了平静。趁这个间隙,我凑过去问负责收钱的女孩:“拿货多少钱?”“拿货”这一行话是我刚才转悠时,听一些拎着大包小裹的人说的。他们与床主交流的第一句话就是“拿货多少钱”。
  女孩把系在腰间的钱包拉链细心地拉上,小声说:“六十元。”
  “能便宜多少?”
  “你想拿多少?”
  “一百条。”
  女孩看着摊位里面的货包说:“五十五元。”
  “你再低点儿吧。”我嗫嚅着说,声音像是在乞求人家。
  “没法再低了,你刚才看到没看到,我零售都是一百元一条的。”
  我犹豫着后退两步,考虑着拿还是不拿,要拿拿多少。
  “哎,你有没有诚心,真想拿你先开个价。”女孩以为我要走,从床子里出来凑到我面前。
  “五十元。”
  “嘘,小声点儿。”女孩把中指竖在嘴中间,同时往四周看了看:“你要拿就五十三元,不拿就拉倒。我这货是有本钱的,又不是偷来的。”女孩边说边迅速地返回了床子里。
  我当时在心里已经决定拿了,但我死心眼儿地想到,刚才我说拿一百条,一百条就是五千三百元,可我只有五千元,还差三百元呢,我怔在那儿,没动。
  两个女孩凑在一块儿咬着耳朵嘀咕了几句。另一个女孩冲我摆摆手,示意我过去。
  “你想拿一百条吧?”见我肯定地点点头,女孩又问:“是马上吗?”我“嗯”了一声。
  女孩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说:“这个价位批给你,我是一分钱都没得赚了,你再添点儿嘛。”
  我拘谨地摇摇头。
  女孩马上说:“好吧,我也不跟你啰唆了。就当我拉你个主顾,咱们一回生二回熟。”
  说完,小姐俩蹲在地上打开货包开始点数。我的旅行包只能勉强装七捆,也就是七十条裤子。于是,她俩又用一个塑料袋把剩下的三十条裤子装进去。
  我把五千元递给她俩。小姐俩举着钱在阳光下一张张地边捻边点。
  市场里人越聚越多,几乎让人寸步难行。我一手拎旅行包一手拎塑料袋,艰难地走了一小段路就开始气喘吁吁了。这时,一个中年男人热情地凑过来:“大兄弟,我帮你拎出去吧。”
  我警觉地说:“不用,一会儿有人来接我。”
  “我不收钱的。你只要便宜点儿卖我一条裤子就行。”中年男子执意抢过旅行包。我只好拎着塑料袋紧紧跟在他身后。
  出了市场,来到存车处,中年男子精明地说:“我刚才都看见了,她批给你五十元。你卖我一条呗,按批发价。”
  “行行。”我打开车锁后说。
  “我要32号的。”
  我都不知道32号是多大腰围,就说:“你自己挑吧。”
  中年男子挑出两条32号的裤子,“大兄弟,你卖我两条吧,我的这条按批发价,另一条我给你加五块钱。”书包 网  … 手机访问 m。  想看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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兜比脸干净 第一章(7)
“不行不行,卖你一条就不错了,你还给脸往鼻梁子上爬。”我使劲儿摇摇头。
  中年男子生怕我改变主意,连他自己的手里那条都不卖了,忙把五十元钱塞到我手里,匆匆走了。
  我心里很得意,刚上的货就有人追着屁股加五块钱,这是个好兆头。我哼着歌,一摇三晃地把自行车骑到了“光明”市场。
  第一笔生意我是赔定了。可我既然已经跟大平说这批货是帮人代卖的,就没法在光明市场里“跳”了。缘由之一是怕给大平留下一个不诚实的坏印象,其二是我的货昨天才从那对双胞胎姐妹处上的,退货的价格也许比直接跳的价格要高些。当然我得低三下四厚着脸皮去求人家,但此时,脸皮显然没有钱重要。我必须得再去一趟“五爱”,我知道退货的滋味肯定挺闹心,但我现在实在是没招了。
  我又是一夜没合眼。
  早晨推车出门时,灰暗的天空中正飘着蒙蒙细雨。这鬼天气让我的心情更加黯然,连返身回屋取雨衣的力气都没有了。一路上,我想了许多。原来,做生意是这么的麻烦,既要吃苦受累,还可能赔个稀里哗啦。在此之前,我没有丝毫的心理准备,完全是仓促上阵,如此惨痛的开局也就在所难免了。
  雨停了,许多床子里的人大呼小叫着,站在椅子上撤下床子与床子之间临时搭起的雨布。我把那个鼓鼓囊囊的旅行包和塑料袋堆放在大过道的路中央,望着不远处正在床子里忙活着的双胞胎姐妹,可就是没有勇气走上前去开口退货。拥挤的人流越聚越多,他们从我的旅行包和塑料袋前磕磕绊绊地跨过,显得很别扭,甚至有些狼狈,于是有人免不了埋怨几句。我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像根碍事的木桩。“大角”床子的人走过来,凶巴巴地呵斥我:“挪挪,别挡在这里耽误批货!”我只好佯装等人的样子,把旅行包和塑料袋往双胞胎姐妹的床子方向挪挪,再挪挪。
  双胞胎姐妹闲暇的目光终于惊讶地停留在了我身上,我几乎是怀揣着一颗赴汤蹈火的心,提起旅行包和塑料袋,疾步朝她们的床子走去。
  “你看,能不能……帮我把货退了?”我支支吾吾地说。
  “你不是昨天刚拿的货吗?怎么今天又想退呀。”其中一个女孩冲我不耐烦地翻了翻眼皮,大声抱怨道。另一个干脆撇撇嘴,把头转向相反的方向。
  “对不起,租我床子的那人临时变卦了,不租给我了。我这也是实在没办法呀。”我嗫嚅着说出了这个我在家想了一夜的退货理由。
  “哧,那关我们什么事?我批给你的裤子没毛病吧?”我点头。“就是有毛病我们也只负责给你换货,除非断货才能退。”
  汗水从额头上流下来,经过眼睑时,我的眼睛被蛰了一下,又继续缓缓地往下流,像一行泪水,“我这是第一次做生意,什么也不懂,麻烦你们了。”两个女孩把头转向买货的人,不再答理我。
  我站在原地,委屈地张了张口,但不知道还该说点儿什么。
  “你把包挪一边去,我这儿还批货呢。”女孩口气生硬地把一只细长的胳膊在我脸前挥了挥。
  我强压着心里的火气,耷拉下眼皮说:“我便宜点儿退还不行吗?”
  “你想多少钱退?”刚才说话的女孩示意我到边上说,别影响批货。我跟她来到大过道的中央,近乎央求地看着这个可能比我年龄还小的女孩说,“四十五元吧。”女孩冷笑着哼了一声,没有说话。“这我已经赔五百元了,再多我真的是赔不起呀。”书包 网  … 手机访问 m。  想看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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兜比脸干净 第一章(8)
女孩瞟了我一眼,仍不搭话,目光闲散地看着过往的人流。
  “那你说多少钱你才肯退?”
  女孩转过身,“一口价,三十三元,多一分钱咱们免谈。”女孩的神态和口气像个谈判桌上的女强人。
  “那我就得赔一千七百元,我昨天才从你这儿拿的货,刚一天就赔这么多,你还讲不讲点儿理了。”我的声音在颤抖,浑身直哆嗦。
  女孩平静地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你要是觉得亏,去找工商、找消协。实话跟你说,能给你退货,我已经仁至义尽了。因为我看得出来,你的确是个新手,不是蒙我。不然,我才懒得跟你在这儿磨嘴皮子呢。”女孩伸出食指,原地转了一圈,“你满‘五爱’打听打听,谁家给退货?批出的货就是泼出去的水,无论赔赚,剩下的都是你自己的事了。难道你拿货赚大发了还跑来给我加钱吗?”她这话一点儿不错。
  “你快过来卖货,少跟他啰唆!”另一个女孩皱着眉头喊了一句。
  女孩耸了耸肩,边走边说:“你自己看着办吧。惹急了,她一条裤子都不会给你退的。”
  我无计可施,只怪自己当初操之过急,现在只有干瞪眼认赔的份了。两个女孩蹲在地上,打开旅行包点数的时候,几个买货模样的人在一旁哈哈大笑。我恍然大悟,这几个人我昨天在这里见过。他们是双胞胎姐妹雇来“牵驴”的。我不禁暗自叫苦不迭。
  退完货,我恍恍惚惚地骑上自行车往“光明”市场的方向骑去,骑着骑着才缓过味儿来,我还去那里干什么?我现在一条裤子都没了,到那儿去“卖呆”?我可没有那份闲情逸致。我悻悻地把自行车停在一个僻静的巷口处,胃里饥肠辘辘地咕咕叫,但我的食欲昨天就被破坏了,什么也不想吃,也吃不下去。如果这个时候我还能冲进早点铺来一顿狼吞虎咽,就太没心没肺了。我说过我做生意只有五千元的本钱,仅一天时间就搭进去了三分之一,照这个速度,三天后我就将一贫如洗。
  但不管怎样,我都应该跟老黄打声招呼,通知他一声,最近我可能不能来“光明”了。如果我与老黄的关系再熟悉一些,我会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我不会再来“光明”了,床子你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我是个失败者,我的服装生意仅一天就结束了。我赔不起,也许也不是块做生意的料。想到这里,我的眼眶里有了一丝温热。
  我强打精神在公共电话亭呼了老黄。老黄很快就回了电话。“我这几天……可能不能来市场了。”我吞吞吐吐地说。老黄“哦”了一声,更像是打了个饱嗝,“我刚才听说你的货不行,我们这条街虽然不大,但是很有名气。这些年,床主们的货都从广州上,不像‘五爱’和‘西柳’,哪儿的货都有,乌七八糟的。你应该尽快到广州去看看,从那里弄点儿货回来卖,肯定错不了。”
  老黄的话提醒了我,去趟广州也许不失为明智之举,但我只剩下三千三百元,除去必不可少的路费,能上多少条裤子呢?可不去上货我只能坐以待毙。剩下的这点儿钱,用不了多久也得被我稀里糊涂给造光了。我从未去过广州,只听说那里自由开放,灯红酒绿,纸醉金迷。我很早就渴望到那里去见见世面,只是苦于没有机会。我在心里不断地安慰自己,权当是去广州旅游了,散散心,顺便碰碰运气。至于是赔是赚先甭管那么多。赔咱认了,赚了就当白捡的,哪怕能赚回个往返路费,闹个白玩儿也不虚此行呀。
  当时社会上正流行这么句话:人生能有几回搏。此时不搏,更待何时?拼了,不就是他妈的几个臭钱吗?赔光了老子大不了去打工。我几乎是在这种悲壮的情绪中腾地从马路牙子上弹了起来。
  没有人甘于承认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何况,我他妈还这么年轻,才二十三岁。
  
兜比脸干净 第二章(1)
就这样,我怀揣着“风萧萧兮易水寒”般的悲壮,踏上了开往广州的列车。硬座车厢里拥挤不堪,迎面扑来的是混杂着各种来历不明气味的空气,总的感觉是臭烘烘的咸鱼味道,熏得人睁不开眼睛。那些民工们的嗅觉好像早已习惯了这种怪味道,他们照样有说有笑,张大嘴巴该吃吃该喝喝,肮脏的车厢就像是他们随意驰骋的乐园,令他们自由自在,怡然自得。城里人大多面色平静地把目光转向窗外,只有当民工们的嘈杂声打扰到自己时,才会厌恶地皱着眉头骂上几句。每当列车停靠站时,我和那些城里人一样,急不可待地跳下车,在站台上大口地呼吸着地面上的新鲜空气,伸伸胳膊腿。最难熬的是下半夜,整节车厢陷入了一种可怕的静寂之中。那些有经验的民工们横七竖八地抢占好了车厢里每一个可以放平身体的地方:行人过道,座位下和车厢与车厢间的连接板处,无论男女一律头枕着鞋,脸上盖一张皱巴巴的报纸,毫无顾忌地打起了沉闷的鼾声,嘴角流淌出幸福的涎水。那场面犹如战场上惨烈激战后遗留下来的一具具死尸,惨不忍睹。我把脸贴在车窗上,望着茫茫的黑夜。偶尔有一星亮光闪过,我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命运。广州之行,也许就是我命运的一丝亮光,如果这次生意失败,我的未来将陷入一片恐怖的黑暗之中。此时,车厢里的灯光异常惨白。我看不清自己的模样,但我知道那是张灰蒙蒙汗涔涔的脏脸,头发上泛着腻乎乎的油光。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与如过江之鲫的民工们共度这难熬的漫漫长夜。一种悲哀的情绪在心底泛起,伴随即将上货的忐忑,我在浑浑噩噩中艰难地熬过了这令人万念俱灰的一夜。
  出了广州火车站,辗转来到高第街。高第街是广州最早、名气最大的服装批发市场。早在改革开放初始,高第街就伴随着广州这座城市,塞满了内地人的耳朵。
  高第街比我想象的要小得多,大概连“五爱”市场的十分之一都不到。这里只有一条从下至上的坡路,马路中央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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