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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刀惊春-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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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到底是冯舟的爹,儿子心里头想什么,他是清楚得很。

屋内半晌没了动静,唐绯也觉出不对劲,“冯公子,你若不认得那些草药,可以拿来给我闻一闻。”

“哎,好,我这就……”

“江绯——”

就在此刻,屋门忽然被人推开,有一个浑身湿透的人闯了进来。

自从去年试药伤了眼耳,唐绯的耳疾虽好了不少,但一直不太能辨认人的声音。

但是,又有谁会冒着大雨,赶来西塘村找她呢?心中念头忽动,唐绯迟疑道:“木头?”

江展羿看向唐绯红肿的脚踝,抬袖揩了把脸上的水,大步走过去:“崴到脚了?”

冯天游诧异的目光落在江展羿身上,看了自家儿子一眼,问道:“这位是——”

“冯伯,他是木头,是来找我师傅看病的。”唐绯说着,又为江展羿作了介绍。

江展羿点头招呼:“冯伯,冯公子。”

冯天游听了唐绯的话,心道这木头看上去也二十出头了,说不定早已娶妻生子。想到这里,他放下心来,对冯舟道:“还不把药筐给这位木……木公子。”又说,“木公子,就劳烦你为江大夫看看了。”

这三年来,江展羿先后在桃花坞和青竹斋,无不是在跟草药打交道,也算得上是半个大夫。听了这话,他立刻从药筐里挑出几味药草,用杵子捣成泥,涂抹在唐绯的脚踝。

冯舟在一旁看着,心里老大不是滋味,竟开始懊恼起自己不会医术。

江展羿又用木板将唐绯的脚踝固定,“你脚伤不重,歇两天就好。”

唐阿绯老大不开心,抱怨道:“就是啊,我的脚伤又不重,本来是可以走路的,给你这么一弄,我连路都……”

“木公子。”唐绯的话没说完,冯天游便掀帘子进屋。他手里捧着一身干爽的布衣,“木公子快把这身湿衣裳换了吧,省得受了湿气。”

唐绯一听这话,猜出木头是冒雨赶来找自己的,顷刻便没声儿了。

江展羿道一声“多谢”,接过布衣当即换了。他身材高大挺拔,什么衣裳上了他的身,都能衬出玉树临风的潇洒。

天已尽黑,冯天游又留江展羿和唐绯过夜。江展羿道:“多谢冯伯,只是江姑娘伤了腿,需好生歇息两日。我们留在这里,给你添麻烦不说,难免也会不方便。”

言罢,他自然而然地走到唐绯面前,蹲□。

“你上来,我背你走。”

那你上来,我背你走。

一句话,如同隔了前世今生落入耳中。唐绯霎时呆住。

身后没了动静,江展羿不由回头,“怎么了?”

“没,没什么。”唐阿绯犹疑半晌,摸索着爬到江展羿的背上。

宽厚的肩膀,有力的腰身,就像从前那个人一样,一步一步走得稳便。

然而此刻的唐绯,心中却颠簸不断。

这三年来,她不是没有悔过。每每想起猴子最后一次背自己,他冰冷僵硬的身子,蹒跚而跌撞的步伐,唐绯便觉心都被挖空了。

很多时候,人就是这样——当那个人在身边时,年少不谙世事的我们总是容易恃宠生娇。等到有一天,他突然走了,才醒觉原来当初的每一次骄纵,都是记忆的一道伤。

雨后的夜空是深深的蓝。星辰璀璨而明亮,月色照小径,树影轻晃。

江展羿缓步走着,忽觉有温湿的水滴落到脖颈间,不知是残留在发梢的雨水,还是唐绯的泪。

“怎么了?”他轻声问道。

唐绯摇了摇头。

“木头,谢谢你。我从前……最怕被人抛下了。”

“……怎么又崴到脚?”

“东西丢了,是我一直带在身边的东西。我只好来来回回地找,所以就……”

江展羿顿住脚步,犹豫片刻,将唐绯放下。

“木头?”

小径两旁是花树。叶稍中有一簇簇黄白交错碎花粒子。夜间一捧清香。

江展羿从怀里摸出日前拾到的榴花链子,牵过唐绯的手,静静地将链子戴在她的腕上。

唐绯一定不知道此刻的景色有多美。

月华倾泻,夜色中,碎花粒子纷飞如雨。那个被她深深藏在心底的人,就站在她的眼前,如续缘一般重新为她戴上这条榴花链子。

“链扣坏了,我昨晚才修好。”江展羿道,然后他重新背起唐绯,一步步朝夜色浓处走去,“很珍贵的东西,以后别再弄丢了……”

第37章

自上次一别,穆情已三年未至蜀地。

四月末,芳菲尽,唯村外墙头开了几朵葫芦花。绕过这个村,便是入蜀地了。

穆情这次来蜀地,为的是秋后的武林英雄会。日前,她的兄长穆惟听说长江水涨,江南一带恐有夏汛,便将邀请南武林门派的任务交给了她。

逾春入夏,满目苍翠之景。穆情走到村外,只见一弯曲水,两岸青山,山下的古木旁,有一青山人负手而立,翩然之姿似要与这山水融为一体。

“三小姐,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穆情笑了笑,眼中是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她走近几步:“苏公子,近来可好?”

苏简有些意外。一别三年,还以为她一直介怀当年之事,会生分地唤自己一声“苏宫主”,未料竟是他想多了。

“三小姐来蜀地,怎么也不派人提前知会一声?”

“日前听说长江水涨,我兄长脱不开身,才临时起意让我前来。走得匆忙,未来得及派人告知苏公子。”

如今的青衫宫,已是西蜀之地首屈一指的门派。流云庄的人过来,自当在青衫宫下榻。

苏简将马寄放在附近地清闲镇,走过去需大半个时辰。两人一边走一边闲谈,忽听山上传来一阵暴喝——

“来者何人?!留下买路钱!!”

苏简与穆情俱是一愣,只见十余人从山头跑下来。他们迅速形成何为之势,拦住苏穆二人的去路。

这十余人都是山贼装扮,为首一人生得五大三粗,手握砍刀。他一把将刀插在树下,抖颤地喝道:“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从此、此处过,留下买路钱!”

苏简觉得好笑。眼前这人眼神惶恐,连带着说话都打结,不知是什么来头。

“这位,呃,这位公子?”苏简犹疑了一下,往前迈了一步,“不知……”

他话未说完,那山贼头子即刻拔刀连退三步,“你,你干嘛?”

“我只是想问……”

“别问,什么都别问!”山贼道,又惊慌解释,“你要实在没银子,我们就欺负你身后这位姑娘,你小子识相的话就让开,如果想英雄救美,就挡、挡在她面前!”

苏简闻言,回头看向穆情。

穆情的唇角也挂着笑,显然是瞧出了端倪。

苏简道:“他们是来找你的,你一个人可以对付吗?”

“苏公子放心。”

于是苏简退到一边,谦和地对山贼头子说:“公子请。”

一窝山贼顷刻傻了眼,其中一人悄声对那头目说:“老大,你说这苏宫主怎么不抓住这机会英雄救美啊?”

“我怎么知道?”山贼头子看苏简一眼,小声回说,“这下怎么跟小山交代?”

“老大莫慌,我看这苏宫主……”

两人一言一语地商量着对策,自以为无人听见。

过了一会儿,那山贼头子似想出一计,又怯怯地恐吓苏简。

“这位小哥,你可想好了,你若不帮你身后这位姑娘,我们非但劫财,且、且还要劫她的……”

“宫主——”

这时候,山道尽头忽有两人大妈扬鞭而来。

走近了,苏净一脸尴尬地翻身下马,“宫主,穆三小姐,见笑了。”说着,又跟身后的苏小山使了个眼色,“还不上前来赔罪!”

“宫主,我……”苏小山挠挠头,“这些山贼,其实是我从前在街头要饭的兄弟伙儿……”

苏小山原想让他的兄弟伙扮作山贼,给苏简制造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谁想苏净却说,这种不入流的伎俩,莫说苏简,便是穆三小姐也可一眼看穿……

这会儿,苏小山心里直打鼓。微微抬头,只见苏简笑了一下,径自绕开他,往山道那头走去了。

看着苏简和穆情走远,苏小山哭丧着脸问:“苏堂主,你说我这回是不是给宫主闯祸了?”

“你说呢?”

“那、那我给他赔罪去——”

“回来!”不等小山迈开步子,苏净便将他拎了回来,“追过去作甚?还嫌自己不够添乱?!”

山道那头,穆情听着“山贼”与苏小山的吵嚷声,不由笑起来。

“几年不见,没想到青衫宫也有了这样的人物。”

苏简淡淡问,“这样的人物,好,还是不好?”

“好。简单真挚。”

“是啊,简单真挚……”从前他也有两个简单真挚的朋友,可是因为他太过偏执,竟在一夜之间失去了他们。苏简转过头,“有时我在想,若是江少侠和……”

话音戛然而止,只因苏简忽然瞥到了穆情唇边的笑。

这一抹他久违的,清淡得毫无杂质的笑容。

心中忽有一根崩了三年崩得太紧的弦慢慢释然,苏简的唇边也浮起笑意,“不过这几年,三小姐的变化却不大。”

“苏公子亦是。”穆情垂下眸子,轻声道:“一见惊鸿,再见依然……”

“武林英雄会?!”青竹斋内,江展羿和唐绯异口同声。

医老怪放下筷子,“不然呢?你们两个还想赖在这儿不走了?”

江展羿道:“华叔,我不是这个意思,可是我没门没派……”

“没门没派算什么?到时候把你师傅的名头搬出去不就得了?”说着,又道,“你以为我那臭徒弟为何找我给你治病?还不是想让你在武林英雄会之前恢复记忆,上比武台去是两手嘛?”

“可是师傅,木头去武林英雄会就罢了,为什么我也要一起去?”

“臭丫头,我只说授你三年医术,三年一到,任谁都得滚蛋。”

唐绯听医老怪赶自己走,心底一沉,握紧筷子不说话了。

医老怪见状,晓得自己口无遮拦惹了祸,又匆忙解释:“师傅我从前受过流云庄恩惠,所以这武林英雄会,我每次都得去为人看个病什么的。今年我实在不想去,正巧你又是我的出师弟子,帮师傅去英雄会看看,也没什么大不了嘛。”

唐绯心情稍霁,“哦”了一声算是答应。

医老怪仍怕她心里别扭,又添了一句:“再说现在你可以为木头施针了,趁着秋天前,让他陪你四处走一走,玩一玩,你觉得怎么样?”

“都行。”

“不是师傅说你。你这么大一个姑娘了,合该出去找个相公。对了,前两年,蜀地青衫宫的苏简不是四处找你吗?要不你们俩就去蜀地一趟?”

江展羿闻言,忍不住抬头看向唐绯。

唐绯的脸色十分黯淡。

很久没回蜀地了,也不知如今的云过山庄又是怎样一番景色。

自江展羿走后,云过山庄一直由姚玄打理。听江湖人说,姚玄从未曾以庄主自居,而是在唐绯住过的西院,为江展羿立了一块牌。而那块牌子,她却一直未能见过。

“好,就去蜀地。”唐绯喃喃道。

她如今发现,这天下若有一个可以称作“家”的地方,那便是与他厮守过的云过山庄了,“我……也很想去看看他。”

“他”字念得很轻,却能让江展羿浑身血流都冻住。这个“他”,便是蜀地苏简么?一直知道江绯心里装着一个人。如果说不在意,那是假的。

江展羿埋头扒了几口饭,如同嚼蜡一般难以下咽。

另一头,医老怪还在乐呵呵地说:“对嘛,想明白了好!早想明白早嫁人,总不能一直赖着师傅嘛。”

江展羿忽然将筷子一放,站起身,“我吃好了。”

医老怪诧异地看着江展羿的背影,又看向他的碗:“嘿,这臭小子,半碗饭都没吃完……”

夜里,江展羿枕着手臂躺在榻上。屋外忽然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木头,我能进来吗?”

然而不等江展羿回答,唐绯便推开屋门,摸索着在桌旁坐下。

江展羿翻身坐起,“有事?”

“你要是不愿意去蜀地就直说,跟师傅发什么火啊?”唐绯给自己倒了一盏茶,润了润喉咙。

“我没跟华叔发火啊……”

“怎么没有?”唐绯顿时就急了,“我当时都听到了,你又摆脸色又摔筷子……”

“我那是——”一时间,江展羿解释不是,不解释也不是,只好将话头掐住。

“木头,你说这桩事是不是你的错?”

“……”

“快说啊!”

“是,是,都是我的错。”

得到这个答案,唐绯满意地朝屋外走去,还一边念叨起来,“这就对了,等会儿趁师傅没睡,你赶紧去跟他道个歉。其实我觉得你留在青竹斋也好,毕竟我的医术赶不上师傅的好,还有……”

唐绯走到屋门口,忽然被拦住了去路。不知何时,江展羿挡在了她的前面。

“木头?”

“……这样很有意思吗?”江展羿沉了口气,缓声开口,“你明知道我不痛快的原因,还逼我承认是因为师傅逼我去蜀地,这样很有意思吗?”

唐绯垂下头。其实相处这么久了,有的微妙的感觉,模棱两可的情意,她不可能不知道。

“木头,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是。”

“那你知不知道,我是怎么感觉出你喜欢我的?”

“……”

“因为从前有个人,像你一样对我好。那时我总以为他的好是理所应当的,还时不时跟他使小性子。这几年我想明白了,当一个人肯像他一样对我,那就一定是喜欢我了。”

“那个人是……青衫宫的苏简?”

唐绯一笑,摇了摇头:“那个人已经死了。不过在我心里,永远不会有人比得过他。”然后她抬起头,双目无神地看向江展羿,“对了,我叫他猴子。”

第38章

在我心里,永远没有人比得过他。

唐绯仰头“看着”江展羿。她的双目虽无神,但清澈得直入人心。

屋内一片寂然,就在唐绯以为木头已经走了的时候,耳畔忽然传来他的低语。

“江绯,我从来没有……想和他在你的心里争一个位置。”

夜里,江展羿做了一个梦——

雨过初晴的早上,深院四处都是皂角香,有个小丫头正在晾衣裳。她摇摇晃晃地站在凳子上,对他招手:“你来了就好啦,这绳索牵得忒高,我够不着。”于是他连忙跑过去:“那边有个水袋子,你去把它装满,衣裳我来晾。”

小丫头乐哉哉地打水去了,江展羿忽觉不对劲——自己竟不记得这丫头的模样。可当他回头找去,看到的却是江绯了。

江绯穿着她那身洗旧了的湘妃色衣裙,站在如火的榴花间,问:“木头,你看到猴子了吗?我一直在找他——”

……

我一直在找他。

江展羿听到这句话,忽然悲从中来。黑夜里,他恍然转醒。外头暴雨如注,黑漆漆的天色看不出时辰。

虽然没有恢复记忆,但江展羿可以确定从前他并非一个冲动妄为的人。不知何故,凡事若与江绯有牵扯,他总是情难自禁。

再次醒来,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叫起的。

“木头,快过来,草药被浸湿了——”

青竹斋的草药原本是晒在院子里。入了五月,因连着好些天都在下雨,唐绯便将它们挪到了竹棚下。

江展羿见天际乌云密布,说:“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先将草药搬到屋内。”

这个时候,医老怪也起了,三人齐心协力,药草虽有折损,所幸损失不大。挪好草药,接着需要将簸箕里折损的,浸湿的拣选出来。三人一直忙到下午,雨水却丝毫不见休止。

黄昏时分,天黑如墨染,山间更是电闪雷鸣。这时候,门口忽然传来叩门声。来者是西塘村的刘叔,他一身蓑衣沾满泥浆,满目焦急。

“江大夫,你、你快来西塘村看看吧——”

“怎么了?”

“哎,都是这暴雨惹得祸,你刘婶把腿摔断了,还有村里其他人……”

西塘村临海,不似青竹斋有山间树木庇护,连着数天暴雨,将村中一些屋舍毁得七零八落,连带着这村中人也是生病的生病,受伤的受伤。

江展羿听了这状况,麻利了穿了蓑衣,“江绯,我背你过去。”

这三年来,有人唤她阿绯,有人唤她江姑娘。不知何时开始,木头忽然开始连名带姓地称呼她,不再客套,也不算亲密。如此微妙的距离。

西塘村的情况比想象中严重许多。连日暴雨,加之海水涨潮,低处的屋舍简直不能住人。村中人临时在高处搭建了防雨的棚子,还有一些人住到了村长家里。

村中伤患多,需要帮忙的地方也多。唐绯一个人忙不过来,江展羿也抵得上半个大夫。如此过了几日,雨水渐渐停了,取而代之的是初夏的烈日。西塘村的状况好了不少,因药草见底,冯天游三天前,便差人去塘水镇买药了。

这一日,唐绯一觉午睡刚起,听到屋外有吵嚷声,又隐约听到有人提及瘟疫。

唐绯心中大怔,拉开屋门急问:“是不是闹瘟疫了?”又转念一想,数日暴雨过后,长江水涨定会引起汛情,洪水后烈日绵延,若闹了瘟疫也是情理之中。

岂料屋外众人一见唐绯,皆皆面露尴尬之色,不言语了。

唐绯又问:“木头,你在吗?”

“在。”

“闹瘟疫了是吗?”

“嗯,塘水镇,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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