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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来,南海上,许多渺无人烟的荒岛渐有新生命进驻,凭添了不少纷争,也使得各岛生机蓬勃发展。
所谓散修,有的是因为自身资质低下,而无法拜入门派,只好独自修炼;有的天生喜欢过自由自在的生活,不愿受门派束缚;有的则是身怀不可告人的秘密,或仇恨,或前人遗留下来的修炼法门法器等……
经过数百年的修炼,当年在南海上成功立足的散修们,大都突破了自己原有的境界。
如今,在南海修士间,有六个岛屿最为出名。
其中,龙象岛、清波岛、以及妙兰岛的实力最强。其余二岛,归雁岛人数寥寥,但岛主念阳真人一身修为已达出窍期,乃是海外屈指可数的高手。而最令人捉摸不透的则是有“海中净土”之称的云思岛。
临近南极的云思岛,地理偏僻,四面环海,在清澄的月光下,宛如一颗被波浪簇拥着,永浮不沉的白珍珠。
表面望去,岛上各处皆被霜雪覆盖,白茫茫一片,与附近其他岛屿无甚差别。
然而,这只是护岛大阵第一层所起的作用,目的是为掩人耳目。
若有幸进入岛中央,便可见方圆千亩之内,灵气如烟缭绕,群山秀丽,古松苍劲,飞瀑雄奇,流泉清泠,药田飘香,散落于各处的房舍无一华丽,皆是草顶木墙,朴素格调。
时值夜半,位于山腰的一间竹舍忽然发出淡淡青光,不多时,从里走出一个身穿灰色僧衣的小和尚。
此处竹舍共有七间,彼此相距不远,大都门窗紧闭,台阶覆尘,落叶满地,显然久无人住。
小和尚沿着羊肠山道往上,徐步走向唯一一间亮着灯光的竹舍。
那竹舍门前有一小水池。池水很清,隐隐夹杂着丝丝乳白。水中有鱼,不过尾指长,鳞片翠如碧玉,长相十分可爱。
池边,青草萋萋,盘坐着一个白衣人。
当年事
小和尚远远望见白衣人的背影,愣了愣,行近时,就地跪下,合什一礼,恭恭敬敬地道:“寒石拜见师祖。”
白衣人飘然而起,转过身:“他来了么?”
此人话音方落,藏在寒石腰间的储物袋忽然抖动起来。
感应到小玳的急切,寒石连忙松开袋口。顿时,一股黑雾涌出,在半空中凝聚成一个漆黑模糊的人影。
一千年的光阴,不足以令沧海变桑田。
而人呢?
面前的男子,眉目如画,更胜往昔,却已是凡笔不能描,无色可增韵,惟那一袭宽松的素白僧衣,无声道尽其清虚灵质。
“你……你真的是公子?!”
小玳激动得身影直颤,定定望着他,略带迟疑地吐出一句。
“约玢师傅当年教你识字辨曲,我也曾指点过你琴棋之术……”白衣人浅浅一笑,笑声如山林间的清风,沁人心神,飘渺不可寻。
小玳一听,心中的疑虑顿消了大半,尘封多年的记忆一幕幕浮现。
他记得,在自己六岁之前,家中有薄田,不愁温饱。
可恨一场大水灾,毁去了他的家园,令他一家人离乡背井,随之而来的瘟疫更是无情地夺走了爹娘与妹妹的性命。
那时,他身无分文,跪在路边,只求有人将他买去,好让他能够安葬家人。
只是人们一听说他爹娘是染瘟疫而死,便都掉头就走。他连连磕头,苦苦哀求,却连他们的回头一眼都换不回。
后来,有个好心人给了他一贯钱。
他就靠着那一贯钱,在村里人的帮助下买到了一些麻席香烛纸钱,将爹娘与妹妹一起葬在一个水草丰美的小山坡上。
再后来,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他遇见了那个好心人。那人名叫约玢,是一间名为“蒲轩”的小倌馆里的调教师傅。那时候,他已经知道小倌馆不是什么好去处,然而,为了养活自己,为了报答那一贯之恩,他还是卖身入了蒲轩。
从那以后,他就在约玢师傅的院子里干一些不轻不重的杂活。
九岁那年,约玢师傅房里的一个贴身小厮因病死去。不久,他就被约玢师傅指名顶替了那个空位。
端茶递水,铺褥叠被,捏肩捶腿,这些并不比他原先的活儿轻松,但他非常庆幸,因为约玢师傅在闲暇时,偶尔会教他断文识字。因着这个缘故,蒲轩里不知有多少仆人羡慕他。他也知自己招人眼红,于是做事愈加谨慎,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只是好景不长,某日,有人诬陷他盗窃菲琏相公的一只双蛟戏珠镯,众目睽睽之下,人证物证俱全,要么送官,要么剁下五指。
彼时,连约玢师傅都拿菲琏相公他们没办法。
他被人压在地上,满腔愤恨,不住地喊冤,不停地挣扎,眼看着头顶上的刀光就要落下,心底有说不出的绝望与不甘。
没想到,便是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清缓温恬的声音止住了这一切。
如果说约玢师傅对小玳有雪中送炭之恩,那么,轩主云川即是他的再生父母。
云川先以其威信暂缓了小玳的截指之刑,而后又巧设妙局,还他一个清白公道,并且安排他到后院干活。
若非如此,小玳早已成为当红相公们争权夺利的牺牲品。
在小玳的心目中,云川不仅仅是一个稳重慈良,处事刚柔合度的好东家,还是一个博涉经史,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精,丝毫不逊那些远近闻名的风流文士的不世之才。他若出身名门,何愁不得公卿之位?只可惜籍属乐户,身份卑微,无缘科考,加上命运坎坷,以致于满腹才华付流水,令人不得扼腕而叹苍天不公……
“此地远离尘嚣,灵气充盈,在此参悟天地之道,事半功倍,你可愿随我修行?”
沉浸在回忆中的小玳依稀听到这么一句,猛地回过神来,对上白衣人清澈真诚的目光,不禁既欢喜又不舍,声音里便带上了一丝哽咽:“公子,人鬼殊途,像我这样的鬼体,只有阴气浓重的地方才适合我修炼。”
修仙者离不开天地灵气,妖修亦是,而鬼修却不同,他们喜阴惧阳,最喜欢呆在至阴之处,吸取玄阴魂气,来提高自身的修为。
“小玳,当年我累你入狱,无辜送命,你可还怨我?”
小玳闻言一怔,道:“冤有头,债有主,害我性命的是鲁牢头,小的岂会怪公子?况且,小的已经报了仇了。”
“无论如何,我总归是欠了你一命。”白衣人侧过身,指了指旁边的小水池,“这里有一株琼山母子参,百日之后,即满千年,可助你重塑肉身,免去轮回之苦。”
小玳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清澈的水面上,浮着一朵巴掌大的洁白花朵,其下根茎浸润在水中,形状与普通的百年人参并无二样,只是通体晶莹,色呈鲜红,如血一般。
在此之前,他从未听说过琼山母子参之名,但亦深知云川的为人,断然不会无中生有,拿些虚话欺他……
通常而言,鬼体想要修炼成实体,除非有万年魂珠或太阴灵髓之类的绝世宝物相助,否则至少也需具备万年修为方能重塑。因此,思及三个月后,就有机会重新获得肉身,不必再受鬼府的制约,小玳喜出望外,不禁飘前一步拜谢。
“多谢公子成全!”
白衣人微一抬手,一股柔和的力量即时止住小玳下拜之势,缓声道:“今非往昔,你我主仆之缘已尽,还应平辈相称才是。我起初修天人之道,后来虽入了佛宗之门,但也不过是为了求个无尘之地,故而只能算是半个佛宗子弟。我法号了云,但在这南海之上,只有陵云真人之名,往后你唤我陵云即可。”
“这如何使得?公子的再造之恩,小的无以为报,只愿能够继续侍奉公子左右!”说话间,小玳那如黑雾般的身影时浓时淡,显然是心神激荡之故。
白衣人轻叹一声,再次抬手,掌心上忽然多出一颗黑幽幽的珠子。
感受到那珠子散发出来的无比幽暗的阴寒气息,小玳失声惊道:“魂珠?!”
“没错,不过这只是颗百年魂珠,你且用它静修一段时日,待到百日期满,再出来。”说罢,白衣人将魂珠往上一抛。
呼——
小玳的身影化作一道黑烟,倏忽之间,已钻入魂珠里。魂珠在半空中旋转了几圈,色泽变得愈发浓重,而后缓缓落回白衣人的手中。
山风微寒,不时吹落数片粉嫩未萎的花瓣。
淡紫色花瓣随风飘曳,犹如身披香衣的精灵,始终不曾沾染那一池清水,只零落于草地间,默默展现最后的美丽芬芳。
“前两年,山下左林西边新开辟了几亩药田,你师父闭关日久,无暇打理,你既回来了,便先替他看着吧。”
“是。”寒石应道。
白衣人沉吟片刻,又道:“独心草,槐笼盘子,还有铁卷白刺果,这三种药材,你需格外留神些,别错过采撷的时辰,误了药效。”
“是,师祖请放心,弟子一定按时采撷。”
“如此最好。”白衣人想了想,取出一块玉简,递予寒石,“这里面记载着大梵净世经,你且拿去参悟。”
寒石双手接过,清秀眉宇间流露出几分欣喜:“多谢师祖。”
“夜了,你下去歇息吧。”
“弟子告退。”
月照山林,枝影如魅,风过叶婆娑。待到寒石清瘦的背影在羊肠山道间渐行渐远后,白衣人沉眉敛目,缓缓拨动指间佛珠。
“施主隐身而来,不知所为何事?”
此言问出,回应白衣人的却只是一阵蔌蔌花落。
过了盏茶时间,虚空中缓缓浮现出一个白衣少年,一头银色长发如银河倾泻,在月光下闪耀着无瑕的清冷。
“陵斯大哥……”
十一月
昆华历七三零三年,十一月,下旬。当北方大雪纷飞,冰封千里的时候,南陵国临海的复州一带依然艳阳当空,凉似深秋。
复州境内多山,适合耕种的良田极少,百姓大部分以打猎为生,故民风甚悍。而生活在海边的则大多为渔民,男的出海捕鱼,女的掘螺晒虾,老人织网,孩童拾贝,倚仗着丰富的海产,倒也不愁温饱。
其中又有几个小村小镇靠着贩卖海上灵岛的特产碎晶而致富。
鲤佑村即是其一。
这天,风和日丽,村民们吃过午饭,照常呆在屋里歇息。
忽然,一阵由远至近的马蹄声踏碎了村子的宁静。
有好奇心重的村民探头出门观望,只见七匹骏马一一停在村长家的院子门前。最先下马的是一个身穿黄色僧衣的中年和尚,其后五男一女,不仅相貌英挺俊俏,衣着鲜丽,还悬有长剑,显然皆非泛泛之辈。
村长姓李,名维,今秋刚过了花甲之年,是鲤佑村里唯一一个识字能算的读书人。听到门外的声响,他慢慢踱出来,一眼望见那和尚,面上立即露出惊喜,急步上前,恭恭敬敬地施礼道:“原来是悟泊法师驾临,小老儿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和尚合什还礼,寒暄了数句,随后在李维的恭迎下,与身后几人一起步入院门,只留下两个身材高大健硕,不怒自威的汉子站在门外,唬得连村里头最顽皮的孩子也不敢靠近半步。
乡野人家自然没有暖笼之类的奢侈物什,茶壶一般都搁在灶上保着热气。
客人各自落座。
李维在小厅门口接过老伴提来的茶壶,亲自斟茶。
和尚喝完一盏,道:“这位萧施主乃是鄙寺的贵客,此次前往云思岛,由贫僧引路……不知如今掌船的是哪一位?”
李维看了看坐在和尚对面的锦衣男子,但觉其俊美如画中仙人,耀眼之极,便是多看一眼,亦恐折寿,于是连忙移开目光。不经意间,瞥见他旁边那个女子,竟再也挪不开眼。
他岁数大了,眼睛不比从前好使,方才在门外,日头正猛,除了见过数面的悟泊法师,其余几人站得远,所以他也看得不大清楚。未料眼下这么一瞧,才发现一个俊得令人不敢直视,一个美得让人说不出话来。
明明只能算是清秀的五官,但配上白瓷般光滑无瑕的肌肤,以及那谧谧幽然的眼神,便组成了一种十分独特的美丽。
那种美,仿如海中孤月,清冷无言。使人不甘远远望之,又怕一旦触及,就会碎成一片粼粼,只余下荡漾,终究不过是一轮虚空……
李维看得入迷,浑然未察自己已触动了某人的杀机,直至一声惊雷般的佛号在耳边炸开,才猛然清醒过来,惭煞老脸。
和尚不忍见他如此难堪,遂将先前的话又问了一遍。
“哦,今个儿由李茂掌船,只不过,他媳妇昨天头胎刚生了个男娃儿,一家子正欢着呢!”李维到底是一村之长,脸皮子也不薄,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敢问法师打算几时上船?也好让小老儿提前两天准备好吃食酒水。”
远航之前,需要准备许多琐碎的东西,其中米面、肉干、蔬果与饮用的淡水是必不可少的,还有渔猎用具,修理船只的工具备物,一些常用的草药,足够防寒防潮的被褥衣物等等……
李维的言下之意是希望悟泊法师等人若无急事,大可过两天再起程,也好让甫为人父的李茂多陪陪他媳妇和儿子。
和尚道:“萧施主意下如何?”
锦衣男子微微颌首,想了想,开口道:“这村里可有空屋?”
李维一怔,忙回道:“有是有,但破旧得很,顶子漏水,不宜住人了。小老儿这院子里有两间客房,虽简陋了些,但还算干净,公子如不嫌弃,我这就叫老婆子去打扫打扫?”
不料锦衣男子一口拒绝,毫不领情:“怎好意思再打扰老人家,那屋子既然漏水,补上一层顶子便是了。五辛,你出去瞧瞧,趁早弄好屋子先。”
站在锦衣男子身后的其中一个灰衣汉子即刻应是,然后抱拳朝李维说道:“还请老人家指个方向。”
“不敢,不敢。”李维起身离座,“三位稍坐片刻,小老儿去去就来。”
眼看着李维和那个名叫五辛的汉子一起走出了院子,悟泊法师低头喝了口温茶,笑道:“李施主方才一时唐突,只是无心之过,还请两位莫要怪罪他。”
锦衣男子似笑非笑地斜睨了那女子一眼,眉峰微挑,桃花眸中流转着六分怨气,三分挑逗,一分浅笑:“如此看来,小静还是戴着面纱的好。”
“掩耳盗铃,偶尔为之尚可……潋之,这一路上招花惹草的事情可从没少过你的份……”说这话的除了颜初静,还会有谁?
自从三个月前,萧潋之为了寻她而误中邪毒,险些丧命一事发生过后,两人的感情在云泉寺养伤期间可说大有进展。
最具代表性的莫过于她终于不再连名带姓地叫他。
其次便是在他痊愈之时,她曾经亲手下厨,做了一桌色香俱全的美味大餐,大大满足了他的胃口,并且松口解禁,让他一连试了好几种高难度的姿势,可谓酣畅淋漓,前所未有。
而最让他又爱又恨的就是她的不吃醋。
是的,不吃醋。
离开历溯镇,一路过来,他们未再易装改容。这两个多月,萧潋之每到一处,无不惹人注目,途中不知接了多少对媚眼,被扔了多少条丝帕,遗落了多少只香囊。有情窦初开的闺秀黯然神伤,更不乏胆大直率的江湖侠女当面表白。对于女子引他关注的伎俩,萧潋之看得多了,早已腻歪,唯一感兴趣的就是颜初静的反应。
只可惜,一次,两次,三四次,颜初静始终以一种置身事外的姿态,冷眼旁观,有时候甚至还看得津津有味,气得他牙痒痒,只好将怨气发泄在夜里的激烈运动中。
然后,不知从何时起,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渐渐多了。起先是他身边的剑卫,而后是茶铺客栈酒楼里各种各样的男人。那些惊艳或迷恋或贪婪的目光,虽然激不起她一丝半毫的回应,但萧潋之依然很不爽。
他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何没了以前那种独占美人的满足感。
她的美丽,无疑是受到他滋润才缓缓绽放开来的,可他一直看不透她的心,因为她与他以往接触过的女子有着太多不同之处。
于是,他时感挫败,时觉振奋。
唯一不变的是那份不爽,尤其是刚才那老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时,他突然有种挖人眼珠子的冲动。
这种冲动于人毫无益处,明慧如他,自然心生警惕,只是在听到颜初静这句似是非是的抱怨之后,大感解气,索性暂且放下心底的纠结,舒眉而笑:“此事你可冤不得我,悟泊法师做证,我何曾招惹过花花草草?”
“阿弥陀佛……”悟泊法师苦笑一声,既然阻不了他俩打情骂俏,干脆自己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来个眼不看为净。
有情妖
萧潋之手下的四名铜牌剑卫,论轻功,五辛为最,其次是五斐,两者皆是直率爽朗之辈;五霖虽然天生一身蛮力,但平日行事并不卤莽,反而心细如发;五殊性情沉稳,精明练达,剑法精纯,故而颇得萧潋之赏识,一般不会离其左右。
因此,修整空屋一事就落在了其他三人身上。
习武之人手脚麻利,不用两个时辰,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