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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快行两步,轻轻托住她的手,顺势握住,但觉掌中柔荑细腻温凉,软若无骨。再借着帘外的烛光,仔细一瞧,见她素容未妆,依然是冰肌玉骨,清丽脱俗,不禁喜上心头,思忖片刻,温声问道:“爱妃可想与朕共饮一杯?”
颜初静被他这声爱妃雷得头皮发麻,按捺着剁掉他这只咸猪手的冲动,点点头。
稍顷,两名宫女端上温热好的百合酒。
三杯入喉,红晕如霞,染上美人颊。皇帝越看越喜,心里暗道,国师果真是神机妙算,料定小静数年之内必将去而复返……呵呵,江致远啊江致远,你枉作聪明,以为送她远走高飞就可以……到头来,她还不是回到了朕的身边?!
春宵苦短。
皇帝拉着美人手,一起坐上锦云床。宫女们放下层层龙凤喜幔,熄去宫灯,只余下一对大红百子烛,然后退出寝殿。
“爱妃……”他语调暧昧。
混着酒味与龙诞香的气息迎面扑来,一直低首敛目的颜初静忽然抬眸浅笑。此笑如昙花夜放,霎那芳华迷人眼。皇帝惊艳欲绝,之后眼神迷离,动也不动,神色痴狂,仿佛沉浸在极乐世界里,不能自拔。
晋升至蜜意经的第二重境界后,颜初静得以学习凝髓篇里的初期法术,其中有一个很实用的小法术,名为迷魂。与大火的搜魂术有异曲同工之妙。倘若辅以幻阵,效果更好。但此刻身处后宫,她不敢使用灵石布阵,免得一不小心引起潜伏在皇宫地底深处,吸取龙脉灵气的强大修士的注意,坏了大事。
将皇帝的神智顺利地引入幻境之中,颜初静松了口气,正要扶他躺到床上,不料身旁倏然闪出一道红影——
神出鬼没的大火一脚把这碍眼的家伙踹下床去。
倒霉的皇帝又睡地板了。
颜初静顿感解气,心情一爽,便扯过大火的衣襟,难得热情地奉上一个法式热吻。大火暗喜之余,不停地加深吻意,随后压住她柔软幽香的身子,倒凤颠鸾。
此后一连数日,皇帝夜宿宁华宫,清晨醒来时,总觉得腰酸背疼,精神有些恍惚。他也有意克制情 欲,然而,每每思及夜间那些前所未有的缠绵销魂,极乐欲仙,便情难自禁,只觉得自己以前碰过的女子皆是庸脂俗粉,单调无趣,不堪入目,哪里及得上她的万分之一……
一时间,皇帝将后宫三千粉黛尽抛于脑后,专宠贵妃一人。
半月光阴,转眼即逝。
皇帝一如既往,夜夜驾临宁华宫。
贵妃独占圣眷,与从前一般,拒见各宫妃嫔,对她们的拜见邀请一概不加理会。
众妃自危,恨得咬牙切齿。其中最为不忿的无疑是贤良淑德四妃,她们出身名门望族,身后牵扯着各方势力,原本是最有可能入主正宫的人选。因此,没多久,朝中渐起纷议,有臣子上疏谏劝皇帝雨露均布。
皇帝不悦,直言:“此乃朕之家事,干卿何事?”
众臣默。
四妃之中,论美貌,以良妃为最。册封贵妃之前,皇帝时常点良妃玉牌,但凡有赏花鉴月,饮酒作乐之事,也常唤她做伴。
良妃人如其名,性情温柔善良,与皇帝相识于宫外,心底早生爱慕。入宫半年以来,一心一意侍奉皇帝,亦倍受恩宠,哪里预料得到自己这么快竟已失宠?!
她日盼夜盼,等到的始终是失望与泪水。鸳鸯丝枕依然在,而人影已孤只。正是从来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
人性本善,而嫉妒是扭曲人心的妖魔。加上淑妃与德妃有意无意的挑拨,良妃一时蒙了心,想出一条毒计。
幸王虽然已能行走自如,但长年卧榻,又有暗疾缠身,体质羸弱,想要全然康复亦非易事,还需调理一段时日。饮食方面,也仍以药膳为主。良妃算准时机,派人偷偷在药膳里加了笺卷,好让皇帝当场发现贵妃与幸王私下有染。只是万未料及皇帝看了笺上那首相思意绵绵的情诗后,哈哈大笑,直道荒唐。
根本无须贵妃开口辩解,皇帝一声令下,彻查何人诬陷贵妃。
三日后,水落石出。
良妃被锁入冷宫,痛泣之声响彻宫闱——
“言我朝往而暮来兮,饮食乐而忘人。心慊移而不省故兮,交得意而相亲。伊予志之慢愚兮,怀贞悫之欢心。愿赐问而自进兮,得尚君之玉音……修薄具而自设兮,君曾不肯乎幸临。廓独潜而专精兮,天漂漂而疾风……”
这个结果狠狠震慑了其余众妃。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自此之后,宁华宫前的是是非非,几近销声匿迹。
而颜初静自始至终,沉默不言。
自古男儿多薄幸,何况最是无情帝王家!汝将一生幸福寄托他人,忘却珍重自己,执迷不悔,可悲可叹,但何人应怜?
十月下旬,中秋佳节将近,凤京城内许多商家纷纷推出款式新巧,美味可口的月饼。幸王被颜初静用金针扎了数日,配合着喝完几盅苦死人不偿命的汤药,终于感觉浑身有力,精神抖擞,于是再次出宫。他逛完古董坊,尝腻新款月饼,眼见万里晴空,青鸟翩翩,不由得又起了祸害野生动物的兴致。
京郊打猎的好去处,非鋈特儿群山莫属。
幸王刚刚在宫城里的御马里学会骑马。皇帝赠予他一匹血统高贵的雪原马。此马全身毛发洁白如雪,四蹄呈浅褐色,间或有红色环纹,十分美丽。日行千里,神骏异常。他欢喜不已,为其取名,曰飞霜。
策马江湖载酒行,或许是大多数热血男儿的一个梦想。
幸王手执缰绳,迎风驰马,长发飞扬,意气风发,欢畅无比的笑声飘荡在瑟瑟秋风里,仿佛多年来的夙愿,终于得偿。
紧随其后的一干侍卫也似乎感染到了他的快乐,畅意满怀。
及至山麓,烈烈枫红映入眼帘,远远有歌声传来,豪迈的曲调,朴实的歌词,浑厚的唱腔,唱的是边疆将士的生活。
幸王勒马倾听,忽而想起一句年代古老的战诗,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曾几何时,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那些破碎得已经拼凑不齐的梦,久远的,一如前生未了的恩怨,延绵至今。
下了马,幸王穿过那片枫林,目光越过一队盔甲鲜明的士兵,落在潺潺流溪边,望见独钓之人玄眉如剑,挺鼻若峰,鬓发染霜寒……
他眼睛一亮,加快步伐,笑道:“秦将军雅兴不浅呀!”
赌局开 。。。
心上人进宫为妃,儿子惨遭阉割,女儿被毁容,女婿获罪入狱,皇帝借机削减秦家兵权……这一连串的打击接踵而至,秦可久已是意冷心灰,何来垂钓的雅兴?不过是拿根杆子做做样子,凝神苦思对策罢了。
“不知幸王殿下驾临,微臣有失远迎,请殿下恕罪。”秦可久起身行礼。
幸王伸手虚扶:“秦将军不必多礼。”
“谢殿下。”
“钓鱼太闷了,将军不如陪本王打猎去。”幸王扫了眼草地,竹片篓里有水无鱼,“本王今日想打几只白貂。久闻将军箭术高明,百发百中,可得教本王几招啊!”
秦可久心中一动,点头道好。
时值丰收季节,山里百花凋零,满地枯黄落叶,累累果实挂枝头。秋风阵阵,带着萧瑟的气息拂过枝叶。时而有熟透的果子脱蒂落地,裂开瓣儿,溅出新鲜香甜的汁液。顽猴野兔麋鹿等等穿梭于山林间,无忧无虑,有些瞪着清亮天真的眼睛,甚至不晓得要避开生人,直到长箭破风,呼啸而来,才撒腿奔逃。
箭要射得好,身体的力量、灵敏度、协调性、平衡感,缺一不可。幸王年少,力气倒不小,勉强能拉得开一石弓。可惜准头太差,射树干之类的死物或许能中,活物就甭想了。
拉弓射箭必须经过长年累月的艰苦训练才能熟练运用,绝非一蹴而就。秦可久也没打算把幸王教成神箭手,只将最基本的站位、搭箭、扣弦、预拉、开弓、瞄准、脱弦、放松,这一整套动作的技巧,亲自示范给他看。
幸王聪敏,当即一一记下,用心练习。
边走边练习,半个时辰下来,他感觉自个的动作纯熟了不少,便提议往深山里去。因为大山外围通常只有些寻常的野物出没,像白貂这种较为珍贵的品种也只有深入山中方可得见。
他们两队人马加起来也有近百人,秦可久自然不会让幸王亲身涉险,仔细考虑过后,才指了个素无庞然猛兽巢穴的方向。
愈是深入,林子愈茂密,只能徒步而行。秦可久让自己的一小队亲兵候在密林外,看守马匹,然后与幸王继续前进。
也不知是运气太好还是太背,顺利猎捕了三只白貂之后,他们遇上了一对既狡猾又凶猛的花王豹。
西南地域多虎少豹。对于南陵人而言,豹子绝对称得上是极品珍稀动物。
事实上,花王豹鲜少会主动攻击人类。它们善于爬树,又会游泳,日常食物以野猪、麋鹿、猿猴等为主。只要人类不侵犯它们,它们伏在树上睡懒觉,也懒得理睬。
幸王的随身侍卫不知底里,邀功心切,抢先射伤雌豹,惹得雄豹凶性大发,纵身扑咬,几下工夫就有十数人受了轻伤。秦可久临危不惧,一边指挥亲兵围猎,活捉这对雌雄豹,一边保护幸王远离险境。
退至安全之地时,幸王忽而仰首笑问:“将军可敢与本王赌一场?”
深山风寒,枝叶婆娑,阳光细碎无声,洒在幸王柔婉精致的眉宇间,分明照出一对聪慧睿达,自信不疑的眼眸。
秦可久沉吟片刻:“殿下想赌什么?”
幸王勾起唇角,浅笑倾人城,身边一干侍卫亲兵心跳加促。与此同时,秦可久的耳边响起了他那如流沙滑水般的嗓音——
“赌你秦氏一族的百世荣华。”
日薄西山,当秋阳散尽最后一丝绚丽之际,幸王施施然地回到宫城,身后多了两个四四方方的大铁笼,其中一对花王豹在琉璃宫灯的照耀下,全身毛皮闪烁着金黄色的光芒。所过之处,人们目不转睛,赞叹不绝。
皇帝闻讯大喜,重赏了所有参与猎捕花王豹的皇家侍卫及秦氏亲兵,然后与贵妃一同前往御兽场观赏。
花王豹被囚禁在铁笼里,无视御兽师的安抚,凶性不减,四目杀气凛凛,吓得兽医不敢靠近为它们身上的伤口敷药包扎。
颜初静远远望见,心有不忍,走近铁笼后,伸手入内。
皇帝骇然而喝:“爱妃不可!”
其余人等大惊失色,胆小者更是闭上了眼睛,不敢目睹贵妃被咬掉手掌的血腥场面。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令人目瞪口呆。
这两只一直凶巴巴的花王豹竟然争相恐后地舔着贵妃之手,满身戾气不知飞去了哪儿,那动作神态,怎么看,怎么都像是透着一股讨好巴结的意味儿。
颜初静被它们舔得手心发痒,弯唇而笑,侧首道:“皇上,此二豹识人性,关在囚笼里实在委屈了它们,不如放归山林罢。”
皇帝眼见花王豹体态强健,毛色华丽,兼晓人性,十分喜爱。御兽场原也养有一只豹子,可惜数年前已老死,御兽师们一直未能猎及新豹。想不到幸王福源深厚,此番竟弄回了一对极品花王豹,还是雌雄的。御兽师即便不能驯服它们,待它们产下幼崽,也能自小培育。因此,皇帝对她的请求犹疑不决。
若是他人之求,皇帝早就一口拒绝了,可开口的却是他宠爱至极的贵妃,思及她自入宫以来,从未问他要过什么赏赐,若是为了两只豹子惹她不高兴……
皇帝左右为难。
幸王背着手,挨近颜初静,好奇地盯着花王豹与她之间的互动:“原来豹子也晓得讨美人欢心呀……”
花王豹瞥都不瞥他一眼。
“本王喜欢小豹子。”幸王说着,步及皇帝身边,扯了扯他袖子撒娇,“皇兄,等小豹子出世了再送它们回山。”
此话正中下怀,皇帝看向颜初静:“爱妃意下如何?”
颜初静微微颌首。
两日后,宫中一片喜气洋洋,各司部筹备中秋晚宴多时,一切按序就班,只等着夜色降临,明月升天,庆贺佳节。
亦不知这一天幸王究竟用了什么法子,竟然使得皇帝下旨释放江致远。
江致远被罢免太医之职,出狱后,不回江府,径直坐上马车,离开京城,住到京郊十里外的一处僻静宅院。
当夜,秦可久提酒上门,与江致远痛饮至夜半。
桌上的菜肴冷却多时。
红陶小炉里,炭火未熄,大肚壶子温在其上,酒香缓缓弥散,溢满室。
“那人靠得住?”
“生死之交,可信。”
“你师父留下的那样东西还在么?”
“在的。”
“我明日起程,京城里的事就交给你了。这东西,等若护身符。你藏好,不到最后一刻,不要打开。”
“珍重。”
油灯黄,一行行字出现在桌面上,而后随着酒气蒸发而消失,无声无息。
窗外,月满如轮。
谁的喜 。。。
秋去冬来,相对北方的寒冷干燥,南陵的气候显得温暖湿润得多。位于南陵北部的离江镇经过一年多的整顿,生机渐复,展现出从前几分繁华气象。离江岸边,在龙王庙的原址上,老百姓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同心协力地加建了一座白龙寺,以此纪念感激白龙与神僧的救命之恩。
这天,江宁钰奉师伯冉长空之命,将一尊巴掌大的白玉雕像悄悄放入白龙寺内,然后飞去胭脂谷与师兄冉怀禹会合。
去年夏末,他们师兄弟二人在胭脂谷结识颜初静,意外发现此地灵气异常浓郁,除了上空,唯一通往山外的一处出口还布有无名大阵。
冉怀禹孤身探阵,结果被困于阵中,无法脱身。幸好江宁钰机灵,守在大阵外,及时向师伯求救。冉长空身为南陵国师,坐镇神殿,轻易不远行,当时接到师侄的求救讯音,即刻带着手下两名神侍飞至胭脂谷。
谷口大阵凶险无比,不仅包含着阴阳两仪,四象五行,还隐藏了变化莫测的九宫八卦。冉长空自爆两件上品法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救出冉怀禹。他惊魂不定,猜不出这无名大阵究竟是用来守护天材地宝还是镇压凶妖恶魔,最后将此事如实回禀师门。
太元宗宗主颇为重视他们的发现,派出一名元婴初期的长老以及三名金丹期的精英弟子下山调查胭脂谷的异象。
十二月天,冬梅初红,弥漫数里,幽香盈谷。距离谷口大阵几里外的一个极之隐蔽的山洞里,金钱豹、青鹿与白熊聚在一起,用兽语交流。
“这些人类太过分了,连我洗澡的地方都不放过!”最先开口抱怨的竟然是性情最稳重的金钱豹。
不过这也难怪它。
太元宗的修士自从去年来到胭脂谷,发掘出一条埋藏在地底百丈深处的灵石矿脉之后就调集了大批低阶弟子驻扎在此开采挖掘。这些人的修为大多只有炼气初期,仍未能离开柴米油盐醋,因此不仅把谷里的野生药材水果等搜刮个精光,还时常猎捕飞禽走兽,加餐开荤,弄得谷里乌烟瘴气。动物们皆成了惊弓之鸟,东躲西藏,除了必要的捕食外,再也不敢出来玩耍。
金钱豹谨记颜初静的叮咛,与青鹿白熊隐藏在山洞里修炼,不和人类发生冲突。胭脂谷原是与世隔绝的一处桃源,金钱豹幼年时吃过一株灵果,寿命大增,又日日在灵气充沛的水潭里泡澡,懵懵懂懂地度过几百年光阴,终于开启了些许灵智,得到颜初静以醍醐灌顶之法传授修炼功法,可谓福寿无量。
青鹿慢悠悠地嚼着根猴儿芝:“不如我们搬家?”
“哪啊?”白熊四肢朝天地躺在草堆里,昏昏欲睡,口齿不清。
金钱豹翻翻眼皮:“溯凌山吧,狐壁上不是提过那里有仙家洞府嘛。
只不过我们走了,主人回来万一找不到我们怎么办?”
颜初静之所以传授它们修炼功法,只是觉得万物有灵,能有机会感悟天道实属不易。加上当初她受伤坠落谷底,与它们和和气气地相处了大半年,多少也有些感情,于是做了个顺水人情。压根儿不晓得金钱豹竟会知恩图报,径自认她做主人。
“你力气大。”青鹿伸出前右蹄戳戳白熊,“去刻刻,就说我们搬去溯凌山了。”
白熊打个哈欠:“几时搬啊?”
青鹿转头看看金钱豹,要它拿主意。
金钱豹侧着脑袋想了想,下决定:“今晚吧。”
此时此刻,它们全然不知自己做出的选择是多么的英明。
当晚,夜深人静时,这三只表面看起来与普通同类无甚区别,实则灵智已开,踏入修炼之门的妖修带着收藏多年的各种宝贝,通过一条连太元宗长老也未发现的隐秘山道,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胭脂谷。
昆华历七三零七年的最后一天,是南陵帝杜晏昶三十六岁的生辰。
各地官员设置香案,面向凤京,祝延圣寿万安。凤京城内外彩坊接连,锦绮交织,灯烛辉煌,笙歌鼎沸,热闹非凡。
皇帝在乾阳殿举行大朝会,接受文武百官上表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