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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形势所逼还是近墨者黑,总之当年那个回不来了,如今这个,再毫无顾忌发展下去,就只剩一张形似当年的皮囊,与一肚子黑暗狡诈的毒辣。
其实伍雀磬只是不愿正视而已,与其说马含光初衷未改,倒不如说他不择手段。虽然他每每说服她的道理都听来颇为有道理,但明眼人一看,那道理条条都不在正道上。
这好不容易往回拉的半途,突然却让她去苦修,伍雀磬在蜃月楼里唉声叹气行囊收好了又铺开,终于也没忍住:“来人,去请马密使。”
……
却说马含光官复原职,这重回云滇的头几日也片刻不得闲。
首先就是无人服他,联名弹劾的意见往嶙峭殿内传了一回又一回。这是左护法还未归来,但未归来都已可使亲信为马含光重归一事闹得满城风雨,往后本尊来到,面对曾当初对自己刺杀未遂之人,左护法心如针尖岂能容忍?
马含光忙完了手头事——当然身为密使,他的手头事肯定是拿捏某些人的升贬调度——将名册扔在一边,马密使指了指一早前来苦候的蜃月楼侍者:“走。”
就如此简短的一个字,侍者拢衣襟,可算完成了少宫主千叮万嘱的艰巨伟任。
为请马密使,多少人为伍雀磬做过跑腿,无功而返。
伍雀磬将手下人嫌弃得一无是处:“请个人这么难?他不给你们好脸色你们不会硬气回去啊,怕什么,我给你们撑腰。”
待马含光终于今日踏足蜃月楼,那少主人却竟没了影。
马含光等在伍雀磬书房,书架旁踱了几步,心法、剑诀、刀诀、轻身术……他为她细选的一大摞分门别类的武功秘籍,原封不动立在角落积了肉眼不辨的尘埃。
指尖在书脊上试了试,马密使又走去那诗经世说戏曲本,倒是被摸得边角都打了卷。
正巧伍雀磬拎了个油纸包回返,没进门就先叫人:“马叔叔。”
马含光冷着脸回头:“明日就要正式拜四长老为师,你有闲工夫不老实待着练功,大晚上跑去了哪里?”
“去给你取烤好的肉脯啊。”伍雀磬递上去。
马含光看也未看便将纸包丢在一旁,逮着人,照训不误。
伍雀磬见缝插针招手叫人添茶,一道说:“瞧你絮絮叨叨不累啊,像个老妈子。”
马含光坐回桌旁,待人沏好茶,他单手拿杯盖撇了茶叶沫:“怎么,这就是开始嫌我了,若日后你羽翼丰满,可还有我立锥之地?”
“马叔叔你不是认真的吧?”伍雀磬委屈,“我只有被你嫌的份,哪还敢嫌你?”说着拾起油纸包拆开,挑了片肉脯讨好地给送去了人嘴边。
马含光被她伺候着,略顿一顿便张了口。
“好吃吧?”伍雀磬急着问。
马含光咬得不多,嚼得不快,让人一等老半天,说的话还不对路:“你这乱七八糟的心思用在正事上,如今的能耐绝不止如此。”
伍雀磬给他送肉脯的手便落了下来:“其实吧,马叔叔,我害怕。”
马含光目露狐疑:“怕什么?”
“你们都觉得我还算聪明,觉得我天赋好,觉得我小小年纪能将功力练至此境地实属不易,所以日后一定会更上层楼。可我怕自己不仅不会进步,反而会止步于此,我怕叫你失望。”
马含光将茶冷凉,端起,随手递给对方:“若是此事,我倒不怕。”他气定神闲,冷淡开口,“你本也从未令我满意,更无从失望。”
伍雀磬当即有把茶杯砸地上的冲动,苦笑:“原来你这样想的啊,那我这回云滇的一路起早摸黑是自己耍自己玩了?”
“你可知道,我是否满意,与你终究能到达何境地根本没有直接关系。”马含光面色转正,话也郑重,“人活在别人的希望或失望里并不现实,即便你成就了他人的期望也未必代表你真的强大。你终究要赢的是前一日的自己,强于自己,比时刻关注我是否满意要重要的多,我倒愿意见到那样的你。”
“你这算临别赠言么?”伍雀磬一听心里更觉难受了。
马含光将人身子扳正,等她望来自己,才慢下声道:“四年后,我待你回来,实现约定。”
“真的么?”伍雀磬感动少顷,反应过来,“为何是四年后?为何不是三年后两年后,我明明这么聪明。”
马含光略扬唇角:“此刻不觉害怕了?”
“马叔叔你真好。”伍雀磬说话间就要张手搂抱,马含光当即伸手把人隔开,“你这什么毛病,与人亲近惯了,他日遭了偷袭都不自知。”
“啊……我觉得你好烦啊,少主我投怀送抱是孝敬长辈,你可不可以试着有一回不这么破坏气氛?”
那人垂下手,默了好一会儿,才叹气似做足准备,视死如归道:“来吧。”
伍雀磬讪笑一声挨去他怀中:“马叔叔,从明日起,我不怕苦,我不怕累,我一定争取早点出来,然后帮你去对付左护法,不让别人欺负你。”
马含光道:“你是去闭关,不是去下狱。”话间垂睫遮住眸中瞬息变幻之色,却终是抬手按住了少女头心。
这才几日,个儿又见长。
☆、第59章 闭关
伍雀磬刚一进锻心渊,就想起自己还有事情没能向马含光交代,一回头,天字赵长老门神一般把住了登天梯,这真是坐监啊,亏得自己还在那人面前自嘲,说什么其实咱俩离得并不远,想我的时候你从蜃月楼往下跳准能见到我。可是马含光不会跳,她自己又上不去,这才是天渊。
至于漏说的那事,事关之前东越内奸。沈邑既然挑明动机是为考验马含光而非真有内奸存在,那么伍雀磬从丐帮处收到的情报就并非准确。这中间必定有哪一环出了错,但问题是,丐帮一定有人、抑或正道一定有人早已潜入了云滇总坛,才能第一时间把沈邑前去东越的表面动机透露给她。
伍雀磬很希望马含光能替自己将那人找出来,人多好办事,虽然作为宫主亲闺女,她自觉别人相信她弃恶从善的几率微乎其微,但还有马含光啊。可惜她还没能将马含光的身份传信给戚长老,就毫无防备孤零零被丢入了深山之下。
之前幽魂般追了他们一路无所不在的左护法,伍雀磬还未有幸与其谋面,岂知自己一闭关,长老口中便传出那人回归的消息。
听闻那日嶙峭正殿还闹了一场不可开交的大事件。
是日高层齐集一堂议事,马含光照旧被夹枪带棍冷嘲热讽而面不改色。忽而殿外白日喧嚷,左护法风尘仆仆却又一身煞气,身前小弟子开道,身后四保镖尾随,自己则捉着个五花大绑的壮汉阔步而来。
那壮汉非是别人,方脸络腮胡,张书淮是也。
“跪下!”左护法入殿一脚把人踹得直不起身。
张书淮咬牙切齿脸啃着墨金砖。
马含光位置靠前,大殿深处回过身来,暗紫银纹密使袍,衣料华贵且垂坠,非是昂藏英伟之身形,都要被那袍子拖累得品相全无。
着此袍者人丛后长身而立,好比野鹤立鸡群,大带垂袖,三千青丝拢于耳后,垂于背间,额上鬓侧无一丝凌乱,清颜深眸,眸色漆黑,面无表情,却犹如隆冬冷寂。遥对着另一端左护法跨刀端带,远行而至,绛衣披风,满面尘霜,却气场大开,霸气凌人。
二人相对而立,隔着段距离,却再无一人愿于那诡异的场面之下多说一字。
左护法人到中年,照样身形高伟,异域容貌,鼻高唇薄,虬发褐瞳,由其口中每吐一字,自带强威,震慑全场。
“谁能告诉我,这分坛的九流货色是如何明目张胆混入总坛的?”他指着张书淮问众人,其矛头还是直指马含光,“可知万极有严规,分坛弟子不得僭越入总坛。要进,也要等到每年内比时由分坛严选推荐,再经层层核比才有资格被总坛吸纳。如今内比未至,宫规未改,我倒要问一句,是谁敢如此大胆破格提拔此人?站出来,让专司赏罚的几位密使看看,这般无视宫规包庇下层鼠辈,究竟当以何罪论处?!”
“说得好。”马含光几乎于其声落之时一步行出,边走边道,“宫规未改,但是内比在即,既然通过层层遴选才得以荣升总坛弟子,那今日不妨先小做预热,就拿这分坛的九流货色,核实下诸位宫内老人的实力优劣。”话毕当即一掌打出,隔空气劲翻滚,张书淮硬着头皮顶那真气强袭,只觉五官被撕血肉暴动——啪一声,身上绳索飞炸寸断,四分五裂。
那绑人的不是玄金索,却也非破麻布,左护法亲手捆上的,哪会由人说震断便震断。当即嶙峭殿上一众人面面相觑。
张书淮一起身,张嘴便是秽语,指着马含光,连道:“放心,老子给你涨脸。”那对方却一脸不屑:“话这么多,接戟!”
而后——
而后呢?伍雀磬躲在老树后听地字钱长老与玄字孙长老论到关键。
“而后持戟直搠,干翻了嶙峭殿上一票人。”黄字李长老神情阴郁地于伍雀磬身后站了良久,给她补完这席话。
伍雀磬头也未回,已骇得背脊发麻,脚下一发力,抹油开溜。
闻知动静的二位长老靠上前,个个摇头心道:孺子不可教。
……
转眼半载,人总在不适应中适应,每每想着相思之苦忍无可忍,第二日却又于疲于奔命的苦修中平静度过。
伍雀磬从来也不是偷懒得过且过之辈,除了马含光,怕谁都要感慨番:这样好的身世,这样轻的年纪,怎么还能这般思进取,比他们曾遇见的任何人都要刻苦努力。
因努力,伍雀磬起初如长了翅膀,武功进展突飞猛进。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对马含光所说的那些害怕绝非凭空而起,她用了多少力,活了两辈子学了几十年武功,会没有自知之明么?
从一开始接管廖菡枝这副身子她就已经用力过猛,不敢懈怠不敢表现哪怕一点不机警,仗着实际心智蒙混所有人:她是一个早慧近妖的孩子。
可其实呢,廖菡枝留给她的身板不说,单就伍雀磬的资质,不是突破天际的,相反却是平庸而有界的。
她从来就非那种天赋超群之人,学武如是,才智亦是。伍雀磬最大的优势是自己活了两世,活得比别人小。可这种优势会在成长中被抹煞,到最后反而成为一种更为讽刺的对比。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伍雀磬的后继无力,最初在几位长老眼里,只是她一心多用、有事无事打听总坛内部八卦的小借口。可她无时无刻都是倾着最大努力,否则如何能与那位高岭卓立的师弟比肩?
听着自己整日被人夸得天花乱坠,又被批评着不专心,专心定能飞,伍雀磬却只能有苦自吃。
另一方面,半年前万极内比,马含光亦有参与,不用说,一技压全场,封了那些看他笑话之人的口。可也一直有传马含光于那时受内伤,缠绵数月,也无人再说好是没好。
伍雀磬一直悬着心,正巧那日,赵钱两长老旧事重提,说某人内伤未愈,这宫主遭刺,他却又主动替宫主挨了剑,人没废,怕是卧床个一年半载跑不了他的。
伍雀磬彻底揪了心,练功的心思全无,禀报一声就要出关。那轮流教导兼职看守的四位长老哪能轻允,手都动起来,徒弟不比师父,师父却又忌着徒弟磕着碰着,正面冲突两次。后来伍雀磬学精了,自备了绳索工具,从那原无可能供人通行的悬崖峭壁硬是爬回去。
一只手够到出云岫的边界,伍雀磬累得整个人都筛糠似地抖。
她是偷着来,东躲西藏不敢叫人瞧见,可又低估了那些总坛的高手,才出了刺客那码事,她这小贼就来送死,可不被人满山头追着撵。
伍雀磬拿土涂了脸,更不敢自揭身份,她就因心中的这点担忧偷跑出关,又被侍卫追,闹得整个出云岫无人不知,这事传给马含光,没受伤都得气吐半斤血。她到底知自己胡作非为,原本还准备负隅顽抗,谁料半途竟有好心人对她出手相救。
那人把她带到了僻静处,追兵已甩,对方转身便走。
“你为何救我?”伍雀磬于其身后问。
对方的名字伍雀磬只听过一次,却至今记忆犹新。
山丹,左护法近侍。
“你为何救我?”
那人转身看住她,仍是印象里那个神色怪异之人,眸中空空,许久也不知他究竟是听进了话,还是看清了人。
他的装束与普通弟子不同,始终都裹着宽大的黑袍,人也神秘,身法更是奇诡。
伍雀磬两次问话后他也不过回眸看了眼,顷刻便走了,连随后附加的道谢也未理会。
伍雀磬瞧人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那感觉很是奇怪,看对方出手,以数招周旋围攻的侍卫,伍雀磬很意外地生出一种似曾相识之感。是招式还是内力却又说不清,但女人的直觉往往都是极准的,她准备事后要向马含光汇报。
但不久后见了魂牵梦绕之人,她果然又被训了。
密使书房,马含光穿了件中衣,披了件外袍。云滇温差大,山顶早晚凉、午后热,渊下就是总也看不厌的春暖花开。
伍雀磬人扒在窗边,露出半截脑袋,马含光正看着书,眼也未抬,就道:“看够没,进来吧。”
伍雀磬爬窗拉下那人的衣袍,扯开其遮挡严密的中衣,苍白且完美的胸腹线条前寻觅:“没受伤啊……”
马含光道:“伤了。”
伍雀磬约莫高了两寸,一抬眼,也能与坐姿的他平视,这时被对方答案彻底吓住,惊问:“伤哪儿了?”
“腿根,要看么?”
伍雀磬捂脸:“那刺客手不稳啊,怎么砍去腿根了呢?”
马含光衣袖一翻把人甩开,脸便彻底板了下来……而后便是意料之中的一通教训。
伍雀磬还似临别那日般端茶递水,陪送笑脸。半年了,听不见中气十足的斥责还真十分想念,但竟这样半点不觉生分的相见,好似有股古怪的舒坦,被骂也舒坦。
“我一定是病得不轻……”
“怎么?”伍雀磬蚊呐之声却被那人双耳捕捉,伸手一把将人拉近面前,马含光问:“哪儿病了?”
伍雀磬捂胸口:“这里,马叔叔要看么?”说着便要解衣,将要自揭时却还是无人阻止,“马叔叔真要看么?”
“自然,得看。”
☆、第60章 好想你
锦上添花谁人都会,顺手推一把,顺嘴抬一句,风之所向人亦趋之若鹜,但真正能打动人心的从来都是雪中送炭。
照伍雀磬原先设想,马含光身受重伤,卧病在床,一息奄奄;她千辛万苦闯过长老,爬上峭壁,躲过守卫,来到他床前,手上掖着他被角,喉中千言万语,化作酸涩幽怨的一句:“马叔叔,我好想你……”
那人以手掩唇低咳,挣扎着起身,她去给他背后垫靠枕,他却忽而捉了她的手,仰高下颏,微启的唇形纤薄而优美:“我又何尝不想,这半年,日日朝思暮想。”
哎呀呀,人家好羞涩,伍雀磬想想就觉满足。可真的发生?恐怕是有生之年难以尽如人意。
伍雀磬走后,马含光才吐了喉中久压的那口血。沈邑书房的屏风后走出:“她恐怕还不知你此刻处境吧?”
马含光回万极总坛至今办了三件事,第一件以武屈人,拿实力发声,比他冒着被口水淹死的风险于嶙峭殿上舌战群英来得一劳永逸。
可代价,是内比负伤。他修炼的摄元功是残本,不可能天下无敌。
至于第二件事,廖宫主认为内比能够清理的冗员有限,他要马含光以密使之衔监察众人功过,三个月内制出升贬名单,他要大换血。
此事可是公开委任,万极宫内无人不知,一时间从高层至守门,人人自危,矛头却是对准那个手上拿捏他人生杀大权的马含光。
廖宫主布得一手好局,总坛有廖壁与左护法,派系交错,已经够乱。他偏偏让它乱上加乱,为了份名额有限的职权名单,原是狼狈为奸的,到最后也要撕破脸皮,都争着表现,都疯狂揭短,心底里又都忌着马含光。
甘心又或不甘,名单出来,各派系均有损伤。就算马含光避开了敌之要害,动的只是现阶段无关紧要、又或无党无派之人,却也将来自四面八方的怨念,齐招于自身。
许多人,马含光不是不想动,而是宫主才是那个最终决断之人。廖宫主不可能大张旗鼓削左护法的人,那会导致狗急跳墙,万极内乱。但他同时也不会大肆打压廖壁的势力,毕竟是自己儿子,他只是未想好将宫主信物青金铃传男还是穿女,并不代表他不偏心亲生子。
名单过后,很快廖宫主又有了新动作,以宫主之名授权马含光查账。
万极宫总坛分坛上万人,多大的体系,无论出账进账都不可能干净又透明,每位高层都把持着自己的一块进项渠道,宫主以外哪个人站出来,或多或少都贪没过万极的公财。忽然就提出查账,绝对是费力不讨好的差事。
此一回说是刺杀宫主,但宫主与马密使相比,太多人想马含光死。只是正巧马含光身边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