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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因为伍雀磬如此安排,令正道各派长驱直入,闯过峥嵘岭,直冲罗藏山,一路攀上那高高在上的出云岫,势如破竹,如入无人之境。
起先还有人对她领军除魔不屑一顾的,渐渐便也愿对她写个服字。
果然是青出于蓝,长江后浪推前浪,连少林太极门的长者都对她赞不绝口,谁又能想到,此人不久之前,还是这万极宫中被他们恨之入骨的一宫之主。
马含光此路棋下得很周密,至今无人能识穿其破绽。只是他为自己少算了一个对手,那丐帮帮主的养子整日追在伍雀磬身侧,鞍前马后,二人气极了对方,便当着众人面前争风吃醋起来。
“我警告你,若再如此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掌门师姐,我挖了你狗眼!”
那闵长霜不遑多让:“我看我的,你要挖,便来挖,挖不挖得走还另说。”
“臭要饭的!”
二人做起口舌之争,也算这趟云滇之行的一剂调味。伍雀磬犹感可笑,马含光三十来岁的人,吃起味来仍旧同个小孩一般,她还没见过他吃醋,不,是如此憋屈地吃醋。
她去哄他,初时也的确能感到他那股杀人之心,但为了内部和谐,不露破绽,终究忍下了。忍着忍着便也好了许多,能分得出,他有时只是斗嘴,身上凝重的戾气或多或少消散了些。
另一方面,举正道之力,与右护法此刻的实力相争,高下毫无悬念。
众人杀上出云岫当日,便该杀的杀,该擒的擒,将主峰上的一众弟子全部赶入了嶙峭殿,包括右护法在内。
伍雀磬主张不杀,嶙峭殿内,正道中人将所剩的千来名万极弟子团团围住,伍雀磬走到最前,制下那杀红眼的各派掌门:“留活口,你们不是还想问那马含光下落?”
已成了瓮中鳖的右护法闻言冷冷一哼:“马含光?就是那个正道内奸?别找了,早被老夫就地正法了。”
“胡说八道!”峨眉道人跳出来反驳,“马含光为正道叛徒,人人不耻,少拿他与我等相提并论。”
伍雀磬却问右护法:“哦?你为何说他是内奸?”
“为何?他先杀左护法,后拘禁拷打我万极前任宫主,设计陷害宫主之子,又杀我现任宫主,手握重权,却将分坛势力拱手相让于正道,闹得万极分崩离析、终至今日一败涂地,若说他不是正道内奸,谁信,你可信?!”
点苍掌门道:“如此所作所为,听来更似想要篡宫夺位,你非要为他冠以内奸之名就地正法,是因你做的事与他大同小异,因此喊不出那篡宫谋逆的罪名。万极不愧为万极,一群妖魔鬼怪,弱肉强食,毫无立场人性,好在天道为公,今日便是你等末日!”
“住手!”伍雀磬道,转头去望那德高望重的如音大师,“大师慈悲为怀,该知我七星派多为九华出身,有幸逃得当日劫难,但灭门之厄,耿耿于怀,时至今日仍有许多不明之处,可否容我先解开心中疑惑,再来处置这些魔宫中人。”
对方面色不佳,却仍旧做了个手势:“阿弥陀佛,燕施主请。”
伍雀磬并未回头对峙那些万极弟子,反而是面向了武林正道,问:“听闻当日九华派一夕灭门,是因曾派出门下弟子潜入万极偷取摄元魔功,因此才沾染是非,惨遭厄运,不知在场诸位是否知晓?”
伍雀磬一对明眸,死死盯住殿中每一人面容,除了少数被她认定的几人,众人皆是一副面面相觑的茫然之态。
“从未听过此事。”
“是啊,摄元功乃阴邪功法,九华派却是剑派正宗,怎会有此觊觎,燕掌门究竟从何得知此事?”
伍雀磬去看那少林禅师,对方毫无表示;去看那道家宗师,无动于衷;去看那丐帮长老,仍旧如此。
她猛吸一口气,扬手命七星派弟子将一人押上前来。
“此人乃万极妖人。”伍雀磬道,“为我派半路所擒,我本欲杀他证道,然而他大呼有冤,诸位猜他有何冤屈?”
无人回应,伍雀磬道:“解开他哑穴,让他自己说。”
那名万极弟子一被解穴,倒吸冷气,忽而大叫:“门主救我,是你将我派来万极充当内应,如今万极将灭、大捷在望,我任务已达,不求有功,但求恢复清名回归门派,为何却要杀我?!”
那早已退往人后的唐门门主唐慕儒面色发白,被人点名哀求,却面沉如水,被正道无数道视线审视,却终究做到了不动如山。
伍雀磬冷笑,问那弟子:“你既说自己是内应,可有凭证?”
对方摇头:“为求隐蔽,并无凭证。我为唐家外戚子弟,又是私生,不在族谱,因此哪怕弃唐家而投万极,都无人知我底细。他们说,如此身世,才最不会惹人怀疑。”
“他们?”伍雀磬问,“是谁?”
对方还是摇头:“我只知正道中有批似我之人,从小便被训练,潜入万极充当内应。但我们并不相识,教导我的人也都是蒙面,只知他们对参与此事之人有一统一组织,称作:掩义会。”
“掩义会?”伍雀磬去望马含光,对方摇头,可见也是第一次听说。
伍雀磬自己也做过内应,虽然她并不知这许多,只因她被戚长老调/教的时间太少,然而她知道内应可以没身份、没证物、甚至是没有过去与未来,却不可缺了一样东西——“你的接引人是谁?”伍雀磬问。
那人蓦地一颤。“说!”伍雀磬拔剑相向。
“是……丐帮中人,自称……”
“姓戚?”
“不,姓李。”
伍雀磬心口有些发冷,管你是谁,再次挥手,命人将早已抓来自己手中的戚长老带上,揭开那人人皮面/具。丐帮帮主闵匡明显一愣,大叫:“戚长老,你怎会在此?!”
“此刻还不是认亲的时候。”伍雀磬回头,对着那群死到临头的万极弟子高声宣布:“你们当中,还有谁认识这位戚长老,又或还有谁出自掩义会,抑或还有人如他一般为正道所派内应,站出来!否则别怪我将你等归为魔道,一律杀无赦!”
那第一个站出来的,是个为求活命无所不用其极的,立时便被马含光斩杀,淡淡给出条理由:“他不是。”
如此一来,魔道无人承认,正派不知情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伍雀磬后退一步:“那我无话可说了,七星派弟子听令,万极妖人作恶多端,死不足惜,拿起你们的剑,给我一个不留,全部斩杀!”
“等等!”戚长老大叫。
“住手!”如音大师同时厉喝。
伍雀磬站直了身,微微一笑。其实右护法手下又会有几个正派内应呢,该逃的早就逃了。但她如果不这么做,不先提来一名真正内应作为恫吓,那慈悲为怀的少林高僧、又或知晓内应存在的丐帮长老,怎可能会有针扎入肉的实感,他们明知嶙峭殿中内应存在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仍旧忌惮误伤无辜,而终会开口讲出真相。毕竟,他们并非恶人,没有那般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冷绝。
“还是排查清楚为好。”如音大师念了句佛号,“世上,的确有掩义会的存在。凡我正道所派内应,为防生变,都会被记录在册,名单由少数几个门派的长老分别保管。有时,就连各派掌门都未必知晓。”他此话,是望着闵帮主说的。
“那么问题来了。”伍雀磬道,“这名单上的名字,如音大师知晓么,无涯真人知晓么?八年前,不,该说是十三年前,可有人于此名单上见过马含光的名字?正道派内应潜入万极,是否当年的九华派也在其列,如在,那个被派出的人是谁?出家人不打诳语,如音大师,可要想清楚了再说!”
“阿弥陀佛。”
“还是贫道来答吧。”无涯真人上前,“马含光,此人的确为当年九华派往万极的内应。”
“什么?!”简直一语激起千层,此言一出,非但正道,便是万极所剩无多的弟子俱是满目震惊,那右护法栽赃马护法,众人听过也就算了,哪想到会真有其事。
“怎么可能,马含光当年可是九华掌门爱徒,如此高阶弟子,又非是无名小卒,怎可能断送大好前途,跑来万极充当内应?!”
亦有人道:“难道那些所谓私奔丑闻,被本门下令追杀,迫不得已投靠魔宫,全都是假的?!全都是为将他送入万极的铺垫?!”
“可他若是我正道中人,又为何要屠戮九华,九华派难道非他所屠?!”
“这的确是传闻,并未有人真正证实。”
“不,九华正是为他所屠,他曾亲口承认,什么内应,不过一个变节的内应!”
“兴许是另有内情呢?”
“如若他能承认那些私奔丑事,多承认一桩灭门惨案亦未尝不可,或许他真的是有苦难诉,或许我们全都错怪他了!”
一时众说纷纭,一时又纷纷缄口。
太极门无涯真人上前一步:“马含光的确为正道内应,然而却并非掩义会制下。燕掌门千方百计将此旧事翻出,究竟所图为何——你,又究竟是何身份?!”
此语方毕,嶙峭殿外忽传异动,待殿内中人忽觉蹊跷,那殿门口早被人团团围住。
沈邑手执兵器带众于前:“宫主辛苦,属下接应来迟,还请宫主恕罪。”
“宫主?!”正派人大惊失色,互相观望,“谁是宫主?!”
伍雀磬于那无涯真人一瞬不眨的注视下脱去人皮面/具:“不用再找了,本座便是万极宫主廖菡枝,戚长老,无涯真人,如音大师,当日襄州玄冥山上一别,诸位可好?”
马含光以及那些七星派弟子,无需下令,便纷纷靠往伍雀磬身旁,面/具一除,那穷途末路的右护法大惊:“马含光,你还未死?!”
“他怎会死?”伍雀磬哂道,“没将这真相揭露,没将这黑白分辨,他怎舍得死?”
马含光不发一言,静站于伍雀磬身后。
正派众人被这位魔宫宫主骗得团团转,已迫不及待指着她破口大骂,伍雀磬蓦地转向戚长老,问道:“如若马含光不在掩义会制下,那我又是否在你们的名单之上?!”
在场所有人连遭冲击,却属这桩最匪夷所思。万极宫主,是正道内应?!
那戚长老内力尽失,已是暮年老者,白发沧桑,俯首叹道:“当日太极门公审,是老夫考虑不周——”
“不必再说!”伍雀磬道,“你只需告诉他们,当年海南派陷遭突袭,是谁提醒他们撤离?当年万极秦川分坛反扑正道,又是谁第一时间向你们示警?!不要过河拆桥,不要因为我传错了一条情报,就将我判定为罪无可恕?!当日需我覆灭万极,苦口婆心教导我善恶有报,然而那日我于太极门公审,又有谁为我主持公道?!你不愿为我澄清,就由我自己来说,我便是戚长老昔日派往万极的内应,你们信也好,不信也罢,这便是真相,天知,地知,我问心无愧!”
那丐帮的闵长霜最为激动,指着戚长老问:“这……她说的可是实话?!”
戚长老面目低垂,许久,缓缓地点了下头:“老夫敢以性命担保,廖菡枝所言非虚。”
“什么?!”
正道懵然错愕,万极弟子却是大惊失色,右护法听此奇闻哈哈大笑,现场如非沈邑与张书淮早被知会,替伍雀磬安抚众人,恐怕早已大乱。
“好了。”伍雀磬道,“说完我的事了,该说说那八年前的峥嵘岭旧案了。”
“杨师姐。”她转过头,原被沈邑护在身后的女子便适时露面,“这位便是当日同马含光一起私奔的同门师姐。十三年前,他们同被九华掌门派往万极充当内应,一心以为可以为正道出力,惩恶扬善,激浊扬清,却不想九华掌门为求摄元心法,与万极前任左护法联手密谋,引正道十派结盟前来云滇,峥嵘岭下突施偷袭,令各派蒙受巨难。马含光亲眼见同门惨死,一怒之下,屠上九华!是,九华派为他所屠,但那又怎样?!无涯真人,如音大师,还有这位唐门门主,你们该早已知道九华掌门龌龊所为,为何还要替他隐瞒?为何只揪着马含光屠戮九华的罪行不放,那九华派被人一把火放火烧山,又是何人所为,说!”
如音大师低念一声“阿弥陀佛”,回道:“的确,九华内应之事不在我等管辖之内。当日马施主屠尽九华,老衲与无涯真人、唐门主二人率先赶至,才发现九华掌门与魔道私通,以及马施主与杨施主身为内应的证据。但此事牵连甚广,当时又值正道各派的多事之秋,本就人心惶惶,若再将此事大肆声张,只怕更会令人心溃散。更何况马施主屠杀师门为真,我等便自作主张,将所有证据毁去,令真相随当年九华山上那场大火,烟消云散。如今事隔多年,人死成空,廖宫主又何必执着于过去不放。终究,九华掌门已为他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狗屁!”伍雀磬目眦欲裂,闻言只觉气血上涌,怒发冲冠,“他死了,留个美名,那马含光呢,晚晚噩梦,满身污秽,又该找谁鸣冤?!他不在你们名册之上,但也是为正道潜入万极,也该受人庇护,可当他被栽赃陷害,你们人在何处?!哪怕事后才知真相,为何宁愿一把火烧光九华湮灭罪证,也不愿还他昔日叛师一个清白?!当日的正道之祸,峥嵘岭之难,究竟是谁的错,是他还是九华掌门?!这么多年过去,时至今日仍然没有一人想过他的冤屈,他是屠了九华,屠得好!我若是当日九华惨死弟子,也会为他拍手叫好,谁叫这天道不公,谁叫你们有眼无珠?!”
“磬儿。”马含光从后握住她的手,“别说了……”
那如音大师长长叹气,垂首:“是,于此事上,老衲所做的确有失偏颇。”
无涯真人与唐门门主望了一眼马含光,各自别开头去。
正道人士此刻个个发懵,弄不清那对错真相,想不明那颠倒混乱。这么多年了,被他们认定为万极第一恶徒的马含光,正道人人不耻的九华弃徒,难道竟不是那万恶之首,难道他也是含冤受屈?昔日九华掌门,多么威仪有度,多么深得人心,却竟然是道貌岸然,竟然是沽名钓誉?!
“混账,老子想不明,也不想了!”丐帮闵帮主率先发话,“那九华掌门竟然会是如此险恶之徒,好在老子与他相交不深。马含光,当日峥嵘岭下救你一命,悔恨多年,今日总算得知真相,看来我所做不错,上天有眼,是你命不该绝。”
马含光闻他所言,冷冷一笑,却连对方看也不看。
海南派掌门亦道:“廖宫主,原来昔日救我派上下逃过一劫之人是你,我代海南派弟子在此谢过。但一码归一码,今日事已至此,正邪一战,只怕在所难免。稍后开战,我派弟子不会留手,大家立场所致,还请廖宫主见谅。”
伍雀磬斜睨:“开战?你们正派来了几人,竟然敢大放厥词与我万极开战。看看嶙峭殿外多少弟子,还有这些分坛精锐,凭你们?”
“你——!”
伍雀磬扬手打断那话声:“但如若诸位不想动手,还有一途,可和平解决此事。”
无涯真人问:“何途?”
“戚长老最懂我。”伍雀磬道,“我与我爹不同,从来不想进犯中原,一统武林。今日各派掌门来得如此人齐,只要你们肯与我立字为凭,永不来犯云滇,我便撤走中土所有分坛,答应凡我万极弟子,自此再不踏足中土一步。”
“宫主?!”
正派中人一脸怀疑:“就如此简单?”
伍雀磬道:“我是宫主,我说如此简单就如此简单。你们正派弟子多为一言九鼎,或许会怀疑我所言有虚,但如若我想杀你们,此时,此刻,一声令下,你们就会死无葬身之地!而我又为何要骗你们,此约定,于你们百利而无一害,想清楚了,我可不是日日都如此安分守己。”
“好。”那海南派掌门爽快道,“我派愿与你立约。”
有人起头,便当即有人附和,如音大师合掌向伍雀磬行了一礼:“感谢廖施主顾念苍生,此乃苍生之福。”
伍雀磬回以一笑,笑得很是难看,她得到了什么,不过是今日一场口舌辩驳,除此之外,看起来似乎什么也没有。
不,公道自在人心,伍雀磬回头看马含光,总有一日,他们会发现自己得到了什么。清白,一句话那般的轻飘,有时候却比山还重。
约定之事顺利达成,伍雀磬长吁口气。正待要放松警惕,嶙峭殿的玄铁大门蓦地轰然紧闭。
一切都来得猝不及防,张书淮于殿外急得发功大叫,殿内正派弟子以为又遭暗算,面目改换,满眼狰狞。
唯有那藏身最深处的右护法哈哈大笑:“廖菡枝啊廖菡枝,你若是名正言顺继位我万极宫主之位,又怎可能不知这嶙峭殿中另有机关,一旦机关落下,殿门关闭,永无开启之日!诸位,等着给老子一起陪葬吧,哈哈哈哈……”
伍雀磬不信,发功催门,纹丝不动。
那如音大师、无涯真人、以及唐家门主,当世正道的三位顶级高手,联手轰门,内力却全如泥牛入海,俱是无用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