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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秦苒闲在家里做大扫除,无意之中发现了一张照片。她放下手里的抹布,去书房找了放大镜,而后盘腿坐到地毯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照片看。
照片的右下角还有拍摄的日期,背景是在一所小学的操场上。秦苒一眼就认出来了当时的谢简——这人已经比同龄人要高出不少,穿着足球鞋奔跑在球场上,五官幼稚,发丝飞扬。放大镜在照片的角落停下,站在大树前的女孩儿身影模糊,依稀可见穿的是一条天蓝色的背带裤,脖子上还系着红领巾。
秦苒扯开唇角,不可避免地回忆起小学时光。她和谢简的唯一交集便是同班的那两年,后来她留级,初中分流,除了平常双方父母的来往,两人根本就是表面相识的陌路人。
这张照片应该是杜湘雅拍的,没想到把她也拍进去了。秦苒偷偷地想,要是被谢简知道她从小学就开始暗恋他了,指不定还会被怎么嘲笑一番。她小心翼翼把这些心思珍藏起来,坐在客厅里抿唇笑了很久。
半响过去,她突然记起前些日子买了些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其中就有一个相框。倒腾了几分钟,照片被她放进镶着可爱花纹的相框里,虽然看着陈旧泛黄,却极有年代感。加上谢简的这个形象着实少见,她喜爱得很,便把相框摆在了床头。
当天下午,谢简拖着一身的疲惫回到家中。秦苒体贴地为他煮了消暑解乏的汤,又让他枕在她的腿上。她一瞬不瞬地凝着他英挺的眉眼,施了力道替他按摩太阳穴。
“最近公司很忙么?”
“嗯,有个项目在重要的阶段。”
“你中午吃的什么?”
“让秘书点的外卖。”
她想了想,说:“别吃外卖了。我把饭菜装好,你早上提着去公司,中午让秘书用微波炉热一下。”
“好。”
看来谢简是累极了。他一旦透支完精力,便懒得同身边的所有人讲话。秦苒替他按摩了会儿,这才起身去厨房开始做晚饭。
她和谢简结婚后,便搬到这个公寓来。这里的厨房不是开放式的,而是传统的单间。秦苒围着围裙切菜,扎高的马尾随着动作轻轻晃荡;一旁炖着的竹笋鸡冒出清香来,咕咚的声音,让她想起小时候家里经常用来炖汤的炉子。
秦苒转过头去,见谢简不知何时来到厨房门口倚着,盯着她手上的动作出神。
她扬了扬手里的青菜:“帮我把这个洗一下吧。”
谢简挽了袖子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青菜,拿到水槽边一颗颗地仔细清洗。他低着头,额前的发丝轻垂下来,有种和其年纪不符的清秀。
秦苒边切葱边说:“你还记得小学那会儿,你来我家吃饭的事情不?”
谢简专注地洗菜,没说话。她自顾自地说下去:“当时你把我家的炉子给踢到了,溅出来的火星把花花的毛给烧掉一大块。”花花是秦苒那时养的一只猫。
“小时候的事情你倒是记得清楚。”谢简终于开口,一边把手上的水滴给甩干。
她理所当然地反驳:“那当然了,关于你的……”惊觉失口,秦苒慌乱地腾出一只手去抚耳发,没想到不小心用碰过洋葱的手触了下眼睛。她眨眨右眼,扔下手里的菜刀,用手拼命扇风。
后来谢简替她清洗好眼睛,语气略带指责:“做饭的时候别心不在焉。”
秦苒耳朵和脖子有变红的趋势,听到这话,想起刚才的反应,差点没找个地洞钻进去。
其实她并不知道在谢简面前该怎么自如地收放,以前因为是死灰一堆,干脆破罐子破摔,他冷淡,她也不过分热络。而现在不一样了,有憧憬,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一个跌落,又回到之前的状态。
给的希望越大,到时候跌落时,也就摔得更疼。
——
两年前,谢简带着秦苒去参加一个规模不大的酒会。酒会是一个砖厂老板办的,来的都是些周边的商人。这些人要么带着太太,要么带着外面养的,个个跟酒囊饭袋似的横着长,挽在臂弯里的女人倒是时尚漂亮。
趁着谢简去一旁应酬,秦苒端着果汁在大厅里瞎晃悠,期间还塞了两块蛋糕进肚。她不适应这样的场合,甚至说是反感。一来是在场的女人争奇斗艳、互相挤兑,二来是有些个带了女伴的土大款偶尔会将色眯眯的眼神追逐在其他同行的女伴身上,仿佛他们带的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随时可以交换的长着两条腿的货物。
酒会举行到一半,一个穿着鹅黄色礼服的年轻女人上来同她说话。女人先是打量了一下她的穿着,然后才问:“你是正的?”
秦苒没打算理这人,目光仍追随着不远处正应酬的谢简:“嗯。”
女人轻笑一声:“幸好你是正的。我刚才问了好几个,都不是。”
秦苒瞥了她一眼,来了兴趣:“你也是正的?”
“当然。”她把鸡尾酒随手放进路过侍者的托盘里,腾了手出来整理头发,一双媚眼含水动人,“这里没几个是正牌。”
秦苒:“嗯……我不太关心。”
“我给你讲个这砖厂老板的趣事吧。”女人收起笑容,撩了撩卷发,说,“他的厂基本都在郊区的乡镇里,那造砖的厂你听说过吧?请的工人都是糙农民,猥琐又没文化。那天,这大老板的正妻去厂里视察,有个工人没见过她,就指着她对旁人说,‘这哪里是老板娘,昨天看到的那个才是’……”
听到这里,秦苒忍不住笑了下。哪知女人阴了脸,“很好笑吗?”
她摆摆手:“也不是。”说着,秦苒仔细琢磨了下,注意到她手上的婚戒,谨慎开口,“你就是老板的妻子吧?”
女人瞥了她一眼,冷笑:“我是被认成老板娘的那个。”
秦苒手一抖,差点把杯子里的果汁给洒出来。
“不过后来我把她挤掉了,所以我是正的。”她又用刚才的眼神在秦苒浑身上下逡巡了一遍,语气骤然变得嘲讽,“我看你老公是个极品,小心点,不然你就是下一个被挤掉的人。”
原来是个咸吃萝卜淡操心的。秦苒深觉可气又可笑,荒唐到了极点。可这个圈子,这样的事却不少见,只是她见得少。若是见得多的人,只当喝白开水一样,听着笑料冷眼旁观。
时隔两年,秦苒第一次回忆起这个女人,竟然是在梦里。或许是亲眼见证过梁晓柔的悲剧,她变得战战兢兢,生怕诸如此类的事情落到自己头上。她把这件事说给杜湘雅听,杜湘雅对自己的儿子倒是很自信:“我们谢简不是那样的人,他虽然平常人冷了些,可对家庭很有责任感。不过梁老师的事情我也是没有料到,我前段时间听说那张家新接进家门的媳妇儿已经怀孕四个月了。你看,人就是这样,厄运说来就来。人都死了,活着的人照样好好活着,你能拿他有什么办法?”
秦苒盯着自己的脚尖,心情蓦然沉重起来。过了会儿,她抬起头来,问了杜湘雅一个问题:“妈,当初……你是怎么原谅爸的?”
杜湘雅摘掉眼镜,放下手里的刺绣,看向她。秦苒尴尬得很,觉着自己这个问题太过突兀,刚想粉饰过去,杜湘雅就开口了:“妥协。”
秦苒怔愣了下。
杜湘雅说:“妥协是女人对男人最大的原谅。你经历不多,还没有被各种各样的事情绊住。”说完,她让秦苒坐到自己身边来,“别说这些不开心的,来,我教你刺绣。这还是梁老师教我的……”
秦苒看着那细密而精致的一针一线,脑海里又浮现出梁晓柔那张温和的脸。
杜湘雅重新将眼镜戴上,语调稀松平常:“我跟谢简打过招呼了,让他以后离张景程远点。”
“妈,我……相信他。”秦苒斟酌了下,说。
杜湘雅笑了:“我也相信他,可交这些朋友总归是不好的,耳濡目染久了,再好的品行也会败坏。”
☆、第十章
这里有条江贯穿整个市区,尤其是夏天的晚上,江畔聚集了不少乘凉的人。江边有一家烧烤店,在秦苒高中时期就有了,不论冬夏,傍晚至凌晨的生意最好。
今天谢简给她打了电话,说是太忙不能回家。秦苒想着在家也是闲得慌,索性下了班之后直接和卢果果、顾怀蕊约着去逛商场,逛完商场便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来到江边吃烧烤、喝啤酒。
江边的风闻着有股子腥味儿,但好在烧烤店离得比较远,油烟掩盖住了这股味道。
“这里的味道还是没变,我高中就经常来这边吃。”秦苒指着江对面的那所中学,颇有点怀旧的意思,“什么都变了,就这条江、这家店没变,十年如一日。”
卢果果往嘴里塞了个鸡翅,说话含糊不清的:“你别说,这家的烧烤还真是挺好吃。我以前怎么没发现有这么个好地方呢?”
顾怀蕊给三个杯子满上啤酒,分别放到各人面前:“别顾着吃,喝点酒助兴啊。”
夜幕降临,越来越多的人涌向这里,停靠着的船逐渐驶离岸边,向着灯火通明的对岸驶去。
几杯啤酒下肚,秦苒的肚子里也塞不下去食物。她静坐在矮凳上,凝着不远处翻滚的江水,沉默地喝着酒。眼看着两瓶都被她干掉了,顾怀蕊见势不对,立马制止她:“你再这样喝下去,待会儿我要让你老公来拖人了。”
秦苒沉默不语,又灌下去一杯:“一个月总有那么一天想多喝点。”
“是不是又有烦心事儿了?”顾怀蕊问。
一旁的卢果果啧声道:“你们两个已婚妇女,哪个不是这样儿的?这情绪来的跟生理期一样准。就算是没什么问题,可一想起自己踏入了婚姻这座坟墓,也会伤春悲秋的嘛。我不懂,毕竟我是未婚娇花一朵。”
顾怀蕊呛她:“呸,还未婚娇花呢,你这叫大龄剩女。”
秦苒听着她俩拌嘴,突然笑出声来,惹得这两人齐齐朝她看过来。顾怀蕊拿手探了下她的额头:“没烧吧?”
“估计又是为她老公伤神呢。”卢果果说,“嫁个极品,得时时刻刻绷紧那根弦。时间一久,劳财伤命,自己也变成‘极品’了。”
秦苒握着酒杯的五指紧了紧,吐了口气:“跟你们说实话吧,我和谢简最近在尝试改善婚姻的现状,可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这种感觉很累,时间久了,比之前那种状态还折磨人。”
顾怀蕊一语中的:“那是因为他没有付出同等的努力吧。你老公那么高傲,那么有自尊心的人,在这事儿上面不见得有多热衷。”
“那这岂不是成了剃头挑子一头热?”
“可不是么?”
“烦死了……”
许是有点薄醉,秦苒嘀咕了两句,都是些埋怨谢简的话。三人喝到十点多,啤酒瓶子堆了一大堆,三分之二都是秦苒一个人灌下去的。最后她果真烂醉如泥,披头散发地抱着啤酒瓶子,说是要唱歌给在场的人听。店老板一看有人醉了,赶紧跑过来处理。最后还是顾怀蕊和卢果果两人合力把这醉鬼扛出了店。
秦苒一路上话不停,全是念叨的她和谢简的事情。
“其实……你们不知道,我和他……是有了父母这层关系才接近的。他当时突然提出要和我结婚,你说这事儿哪儿能有这么……突然……我也不争气,戒指一套,就成已婚妇女了……你问他爱不爱我,他肯定说不爱,可是无爱的婚姻能维持……多久……”说着说着便语无伦次、词不达意了。
末了,秦苒用手遮住眼皮,委屈得直哽咽:“我有时候真的很想和他分开……可是……可是我又舍不得……”她感觉到有冰冰凉凉的东西碰了下耳朵,喟叹一声,这下连话也不说了,抱着那东西贴住耳廓来降温。
“贵妇清醒后知道我们打电话给她老公,会不会剥了咱们的皮?”卢果果龇牙咧嘴。
顾怀蕊看了眼还在通话中的屏幕,不赞同地说:“指不定她还得感谢咱们。你说一夫妻别扭成这样子,总得有人先开口吧。”
“可是……万一她老公根本不放在心上呢。而且这事儿如果不是男人先开口,女方总是会吃亏的。”
“这就是秦苒的命,谁让她放不下?也就是喝醉了能耍耍疯,你看她平常在咱们面前表现得多无所谓。真是急死人。”
这晚,秦苒感觉自己一直在不停地下坠。明明醒了,却看不清楚周围的世界,身体也是沉重不堪,像是有块水泥板始终压着。偶尔有一瞬清明的时刻,自己的手臂压着头发了,蛮横扯开时头皮一阵刺痛。她发燥似的低吼:“我要剪头发……”
昏睡中,有人温柔地替她捋顺头发。那双大掌很温暖,有着清晰的纹路,顺着她的脸颊一路往下,来到柔软的小腹处,那种火烧火燎的感觉令她如同在煎熬中的鱼。她反复调整着姿势,却都逃不过捕鱼人的手心。
秦苒是在阳光的照耀下醒来的。宿醉的头疼让她不肯起床,只能侧身压着太阳穴,企图缓解这种难受感。她难受地叹了口气,想起之前的谢简,换做他,这个时候已经起身去上班了。他不会头疼么?
脑袋里乱糟糟的,基本什么都想不起来,唯一有印象的就是那东流的滚滚江水和堆在脚边的啤酒瓶。秦苒甚至记不起来她是怎么回家的,大脑的迟钝让她此刻不想去思考任何事。直到谢简端着一碗粥推门而入。
她几乎是惊讶到本能地张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谢简坐到床边:“昨晚,你同事打电话过来说你喝醉了。”
秦苒挠挠散乱的头发:“没影响你工作吧?”
“没有。”他把粥放到她嘴边,“喝点清粥。”
他举着勺子,看这架势是要亲自喂她。秦苒受宠若惊,面部僵硬,张了几次嘴也没张开。
谢简只好把碗放到她手上。她微扯唇角,舀了米粒一点点往嘴里送。
他全程看她喝粥,甚至还体贴地问:“要加点泡菜么?上次妈送过来那一坛子还剩了不少。”
秦苒摇摇头:“就喝白粥挺好的。”她低头继续喝,没注意到他略带深意的表情。
喝完粥,秦苒掀开被子下床,手里的碗却被他抢先一步夺走。
“我去吧。”
不过一个晚上,她便明显地感觉到他的态度发生了根本的变化。秦苒想不通,干脆抛至脑后,下床换了件居家衣服,又去浴室里刷牙洗脸。
洗漱完毕,她猛地想起昨天去商场购物买的一堆东西,趁着还有时间,便急急忙忙地去翻出来一件烟灰色衬衣。
谢简站在她身后:“这是你买的?”
“废话。”秦苒走到他面前,拿着衬衣在他身上比划了一下,“我一直觉得你很适合这一款颜色,可是你的衬衣不是白的就是黑的,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固执,从来不肯换种颜色。”
谢简盯着她不说话。
“怎么了?”她抿唇。
他从她手里接过衬衣,转身朝卧室走去:“没事,我去试试。”
秦苒拦住他:“就在这里试,又没别人。你全身上下我哪里没看过?”她已经迫不及待想看他穿上这件衬衣。
谢简眼中带笑,看向她,一颗一颗解开衣扣。
谢简这人平时看着骨架清瘦,其实衣服下面颇有内容,该有的一样不少。他虽然工作忙,却十分注重锻炼,平常在酒桌上也不会像满脑子美女美食的合作商那般胡吃海喝。几年前他有晨跑的习惯,只是近年来公事缠身丢掉了,却一直很小心翼翼地保持着精壮的身材。
待他穿上衬衣后,秦苒走过去,细心地替他将纽扣一颗颗系好。两人离得很近,她不经意间抬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
秦苒尴尬地指了指他的额发:“有点长,该去理发了。”
他眼不眨地看着她。
她轻咳一声,往后退了两步,赞叹着点头:“不错。”毫不自夸地说,她的眼光的确很好。这件衬衣穿在谢简身上,中和了他冷峻的气质,倒没之前那般有距离感了。之前的谢简,在衬衣颜色方面近乎固执地只选黑白两色,甚至白色居多。实际上,在平常的生活中他又表现出对白色的讨厌,屋里的家具一律没白色,甚至连给她准备的衣柜里都没有这种颜色的衣服。
她又上前将衬衣的领子给翻好,含了笑问他:“喜欢么?”
“可以试试。”他说。
“那我以后多给你试几种颜色。”
“粉色不行。”
秦苒踮脚抱住他:“粉色也很好啊,人长得帅,什么颜色都架得住。”
谢简回了句:“嗯,我知道我的长相还拿得出手,不然你也不会嫁给我。”
她的脑子一片混沌,清明过后,对上他似笑非笑的脸,哼了声:“肤浅!你怎么会认为我是因为你好看才嫁给你的?”
谢简认真地看着她:“那是因为什么?”
☆、第十一章
“肤浅!你怎么会认为我是因为你好看才嫁给你的?”
谢简认真地看着她:“那是因为什么?”
她唇角微弯,表情似真似假:“因为你有钱。”
他无可奈何地笑笑,“还真是官方的答案。”下一秒即刻从兜里掏了一个红褐色的木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