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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呢,没有的事,你夸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郑之桐此时反倒轻松坦然多了,语气也显得风趣了起来。
“嘿,其实,我一直有个事想跟你说。”李艳红此时越发的扭捏不安起来,平时那种清高傲气的感觉已是荡然无存了,反倒生出了少有的矜持。
“哦,什么事,改天再说吧,咱们还是快回吧。”郑之桐看了李艳红一眼,眼中掠过一丝犹豫但一闪即失,反而加快了脚步。
李艳红动了动嘴,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稍事迟疑便也快步追上可郑之桐。
此时夕阳已渐渐退去,夜幕缓缓笼盖了大地,小城中也已零星亮起了灯火。
三、欢迎日
春寒料峭,却是坪山县梅花开始抽芽吐蕊的时节,整个山城被笼罩在一片花海暗香中。潜藏在人们心底的一缕春潮似乎也被暗暗地搅动了起来。
星期一一大早,坐落在县城西南角山坡下的县人民医院门口已经焕然一新,不但沿着医院入口处两车道的近百米柏油道路两旁被插上了五颜六色的彩旗,医院大门上方也高高悬挂起了一副横标,上面红底黑字写着”热烈欢迎州医专同学到我院实习工作。”医院里各处也都洒扫布置一新。
坪山县人民医院始建于50年代中期,一应格局俱为苏式设计。医院占地250多亩,背靠着岷山脚,呈南北长,东西稍短的格局。主楼住院部为青瓦屋顶的人字型结构四层楼建筑,面东坐西正对着医院大门。一楼是各科室的诊室和一部分普通病房,二楼是手术室和外科、骨科病房,三楼是妇产科手术室和病房,四楼则是内科病房。而停尸房就设在住院部的地下室。在主楼的后面是一个家属院。在南面有一个单独的院子则集中了中、西医各个门诊科室以及注射室,化验室等,门诊的二楼则是医院单身职工的宿舍,北面两个单独的四合院,一个是传染病区,另一个则是放射检验区和仓储区。夹在它和住院楼之间的则是锅炉房和洗刷间,东南区是药房和挂号收费室。东北区一栋三层的小楼则是医院的行政办公楼。
中午,在行政楼的三楼大会议室里正在召开一场有全院医护职工,全体参与的欢迎大会。大会的主角正是今天刚从100多公里外的州医专到县医院支持革命建设的毕业见习生。会议室有近300平米,几乎占了小楼三层的一半。会议室的主席台上此时已用红色的金绒铺了桌面,后墙上也帖了欢迎标语。主席台桌子中央摆了一支用红绸裹面的金属话筒,桌子后一溜烟坐了一排相关领导,坐在中间一个约莫40岁年纪,头发略有些谢顶,身穿灰色中山装,正使劲抽着一支香烟的男人,就是县城关公社书记兼县革委会副主任张大艰,他两边依次坐的是坪山县卫生局党委书记兼局长钱琛,这是一个略显瘦弱,戴着黑边近视镜却气势逼人的中年男子。州医专党委副书记赵刚则是一个头发乌黑浓密紫檀脸的五十开外汉子,从始至终总是满脸笑容,虽给人以威严却不失亲近感。坪山县医院院长王岐州却是一位精神矍铄,满头银发六十多岁的瘦老头,满脸犹如刀削斧砍般的皱纹越发显出了他的不凡气度,他是坪山县也是全州有名的外科第一刀,也是郑之桐在坪山医院的授业恩师。他旁边的院党委书记刘庆洪则五十开外,相比之下却是一个表情呆板体态臃肿的男人。刘庆洪并不是科班出身,而是去年夏天从州文体局调到坪山的,相比之下,这位老先生对打乒乓球的热情倒是要更高一些。此外就是一些县上、公社和医院的有关领导坐在上头了。
而此时主席台下已是黑压压坐了近百十名医院医护职工人员和州医专的十多名学员。大家此时都正陆陆续续的进来找凳子坐下,于是只见大厅里人头攒动,叽叽喳喳乱成一片。
看看人已经来得差不多了,张大艰示意主持人可以开始会议了。会议主持是院办主任,一个四十多岁的短胖个。他此时满脸堆笑接过从张大艰手中传过来的话筒,先用嘴使劲的在话筒上”呼呼”吹了两声,又伸出食指狠狠地在红绸上敲击了两下,于是沉下脸来,望着下面涌动的职工用有些嘶哑而干巴的嗓音大声说到”喂、喂喂,都安静了啊,都安静了,开会了!”。此时有些下面的年轻姑娘们看着主持人的怪样又都低下头”哧哧”地捂嘴偷笑起来。
台上的张大艰此时睁着一双鱼泡眼在人群中睃个不停。最后把目光锁定在了坐在左侧第三排椅子上的李艳红脸上,他脸上立刻浮上了一层不易觉察的笑容。
张大艰原先是县土产公司的一名售货员,十年前参加了红卫兵搞打砸抢,为人十分刻毒嚣张,后又加入了县造反司此后竟如鱼得水一路青云,两年前摇身一变成了城关公社书记,并把家也安进了现为公社楼院的廖家老宅里。今年他又官升一级兼任了县革委会副主任,但不知什么原因,他却死活不愿搬到各方面条件都更加优越和方便的县革委会大院,而是一直赖在公社的老楼里。此人得势后竟也人前人后地摆起了谱来,由于在运动中以整人心狠手辣出了名,熟悉他的人背后却都叫他张阎罗。
主持人此时接着干咳了两声道:“同志们,同志们,请安静了,下面我们请县革委会副主任兼城关公社张书记给大家讲话,大家热烈欢迎!”说完便变脸似的堆上了一脸谄笑将话筒从新送回了主席台中央。自己竟先欢欣鼓舞地用劲拍起了巴掌。直到此时下面的喧嚣声才逐渐被稀里哗啦的掌声所取代。
张大艰首先把手里的即将燃尽的烟头用力吸了两口后,狠狠地掐灭在面前的白瓷烟灰缸里,然后露出一口大黄牙挤出一脸干笑,习惯性地用手掌拍了拍红绸话筒,直到从里面传出了”嘭嘭”的闷响声后才清清嗓子嗡声道”革命群众们,毛主席教导我们要充分发扬救死扶伤的革命人道主义精神。啊,今天我们在这里举行欢迎会,啊,热烈欢迎州医专派到我们坪山县人民医院实习工作的革命小将们,你们的到来是及时的和非常有必要的。啊,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世界是我们的,啊,也是你们的,啊,但归根到底还是你们的,啊,我们坪山县……”张大艰讲话很喜欢在每一句话中间都要加了”啊”字,他觉得这样比较能体现出领导派头和风度。
此时在下面的李艳红却是无心听张大艰的长篇大论,她在人群中用目光找到了就和自己坐在一排而在左边隔着好几人的郑之桐,看到郑之桐似乎倒在专心听讲,但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李艳红心里盼着张大艰的讲话快些结束,便更不愿多听,看郑之桐却并没有打算注意到她这边的样子,便低头轻声和旁边妇产科的护士谢小丽闲聊了起来。
郑之桐此时对张大艰的讲话其实也并不在心,但他并不想被别人看出这一点,故而眼睛一直盯着主席台上,但耳朵里却几乎没听到几句话,他此时最关心的倒是这一次的实习生能有几个会分到他们外科和他能不能带到好苗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反正下面的人已经开始有些躁动了,三三两两的低语声也此起彼伏了起来。突然听见主席台上又发出了一声高亢的”啊”之后,张大艰端起手边的茶杯”咕咚”一口喝尽了杯中的茶水,并顺手用肥厚的手掌揩了一把唇边的茶叶沫子,接着道”最后,啊,我给大家带来了县革委会赵主任对大家的亲切问候和殷切希望,啊,希望大家能以高涨的革命斗志,啊,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累的崇高革命精神,为早日解放全世界受压迫的人民而做出巨大的贡献。”说完后右手向前使劲一挥,直震得胸前的毛主席像章几乎要掉了下来,桌上的空茶杯也几乎被他一掌挥倒。
这一动作最终获得了听众们一种解脱般的热烈掌声,但同时也换来了人群中的一阵窃笑。
接下来便是台上的各色领导的或短或长的连翻演讲,中间不时被一阵阵掌声迎上来又送下去。
“同志们,下面我们以热烈的掌声请州医专的廖琳同志代表全体见习学生向革命群众表决心。”
随着主持人的话声一落,人群中又响起一片并不算热烈的掌声。
郑之桐稍稍挪了挪身子,看到前排站起来了一位身材窈窕的年青女孩,梳着两条黑油油的垂肩小辫,一件淡水蓝的斜领外套里是一件高领的黑色毛衣,越发衬显出她脖颈的修长,下身穿了条已洗的发白的草绿色宽角军裤,脚上套着一双黑色灯草绒面料的绊扣塑料底鞋。只见她起身后先向主席台上的领导鞠了一躬,又转过身来向下面的人群也作了一个90度的鞠躬,直起身时,郑之桐的目光刚好迎上了她的眼睛,或许是出于礼貌郑之桐撇嘴一笑算是打了个长距离的招呼,廖琳也对他莞尔一笑转身步履轻盈地走上了主席台。郑之桐这时才仔细打量起了这个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青春魅力的清纯女孩。廖琳同样有着和这个小城不相称的白皙皮肤,鸭蛋脸庞,柳叶弯眉,一双眼睛虽不大却显得顾盼留神,笔直精巧的鼻梁下,一弯唇角微微上翘,不笑时倒也给人三分亲切感,开口讲话时面颊上倒显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廖琳不同于先前的发言者,出口便是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刹时间倒也把这小城的人们一下子给吸引了过去,下面讲话的叽喳声忽然减弱了许多。
廖琳到底说了些什么,郑之桐却已不在意,他只盼着早点结束这场马拉松会议,昨晚他刚做完一起急性阑尾手术,病人刚下手术台还不到24小时,此时正处在观察期,而今天的欢迎会从中午开始到现在快3个小时过去了,他早已错过了查床时间,心里却也无可奈何。郑之桐想到了昨晚手术时的麻醉医师正是李艳红,他俩在工作中倒是配合无间,于是向右望去,却正好看到李艳红也正看着自己扮了个鬼脸,似乎也是在嫌这会开的太久了,郑之桐看到她的怪样也不禁哑然失笑。正思量着,却听到台上台下又响起了一片热烈的掌声,一抬头看见廖琳已表完决心正袅袅走下台来。郑之桐顿时长舒了一口气。随着主持人宣布散会的指令,整个会议室一时间又喧闹了起来,人们纷纷涌向了房间唯一的出口。
郑之桐也随着人流向外退去。
主席台上的张大艰忽然将刘庆洪拉到身边耳语了两句。刘庆洪连连点头,将手向正快走到门口的李艳红招了招手说:“李艳红同志,请你过来一下。”
李艳红本想跟郑之桐一块走的,这一下,便只有停住了脚步慢慢的走回了主席台。
刘庆洪此时满脸笑容地说,”李医生,你看公社的张书记要亲自跟你谈点事情啊!”
李艳红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说:“哦。张书记好。”
就见张大艰迈着方步走下了主席台,满脸堆笑地伸出了右手向李艳红迎了上来,李艳红略显犹豫正想要不要伸手时,张大艰一双厚掌已不由分说一把握住了她的右手,并不失时机地将左手也罩了上来,张嘴时一口大黄牙捎带着满嘴的臭气夹着肆无忌惮的笑声向李艳红扑面而来。
李艳红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但张大艰却佯装不知,大咧咧的道:“你就是李艳红大夫吧,哈……早就听说咱们县有一位省城来的麻醉师是个大美人,以前没见着,今天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呐,啊,哈……”张大艰一翻露骨的赞美倒让李艳红一下子躁的满脸通红,不知所措,正想将手抽出来,不想张大艰反而更握紧了她的手并不失时机地用左手在她手背上摸索了起来,李艳红此时只感到浑身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握着张大艰潮湿而略显冰凉的手,犹如握着一条蠕动的蛇,再看着张大艰眼中射出的赤裸裸的淫光,她几乎要想吐出来。回头一瞥,只见郑之桐也已走到门口,看了她一眼之后便随人流消失在了门外。
“李大夫,听说你在咱们医院是最好的麻醉师啊,以后,有什么困难一定要来找我。啊,为基层群众服务也是我们做领导的主要工作嘛,啊!。”
李艳红此时只是机械的点了点头,已说不出一句话,她现在只想拼命的把手从张大艰的手中抽出。一眶委屈的眼泪此时已浸满了眼眶,差点就要掉下来了。
第一卷 第二章 迷失 预兆 见习日 休息日
第二章
一、迷失
切诺基终于开进了城中了,县城显得萧条而破败,路面也不平整,街道狭窄,若有三辆车并排就显得拥挤了,蒙蒙细雨中,惨淡的路灯照着坑凹不平的柏油路面,越发将路两旁阴郁浓密,显然已长时间未修枝的行道树显得异常的高大。街边的房子也大多门面紧闭,偶尔一两家开着门的,在苍黄的白炙灯光下也显得特别的阴冷。
“李聪,不对啊,这不像啊,坪山县城是96年底才建成搬迁的,哪能这样啊,这看着倒有点像解放前的县城嘛!”彭哲心里犯起了嘀咕,用手碰了一下李聪疑惑地问道。
“嘿,是不对。你刚才注意到我们进城时路口的指示牌了吗?”李聪也正犯疑便减速一路观察着车窗外。
“看到了,是坪山县城啊。唉,不对,你说我们是不是来到老城区了?!”彭哲眼神一闪转而说道。
“这就对了,肯定是进了老城了,但问题是这一路上也没有见着其他的岔道啊!?”
“要不怎么说邪了呢?你想想这一路走的时间不对不说,还有先前那莫名其妙的人影,就够人琢磨的了,现在好,路又没走对,到这鬼地方来了!唉,这人要是倒霉真是喝水都塞牙。”彭哲感到一阵恼火。
“行了,别瞎琢磨了,我们前面先找人问问情况再说。”李聪说着一打方向盘拐上了一条稍宽点的铺着沥青的路面。
“也只能这么着了。”彭哲一脸沮丧。
不一会彭哲看到前方约20米处有一家亮着灯的铺面,连忙用手一指:“快,那好象有人,去问问。”
李聪刚将车停下,彭哲就跳下车了。老旧的店面上方挂着一块看不出是什么颜色的牌子,上面写着”坪山县城关供销社”几个油漆大字。彭哲快步走了进去,一阵冷风扑面而来,差一点就和一个黑影撞了个满怀。他抬头一看是个五十多岁的瘦老头,穿一身灰兰的旧中山装,手里正拎着串钥匙,原来要关门了,想想也是,一个小县城都晚上快9点了,一般来说早就打佯了。彭哲此时倒不及多想这些,他迅速打量了一下房间,只见一张长约10米的玻璃柜台,里面却没多少商品,柜台上一溜烟摆了几个玻璃坛子,里面装的都是茶叶、糖果之类的,柜台后面一人多高的货架上也大多是空的。
(这似乎是深埋在我记忆中最隐秘处的失落之地。天哪,它让我想起了那散发着尘土味的童年,还有那甜丝丝的水果棒棒糖。它们一直躲藏在我的心灵深处,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在最不防备的时候冲出来在我的身上狠狠地撕咬一口!)
“哦,对不起,老师傅!我走的急没注意,没撞着您吧?”彭哲此时退了一步,陪上笑脸。
那老头却并不说话,而是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彭哲,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这一看倒把彭哲给楞住了。
这时李聪也走了进来,并给老头递上了一支烟,陪着笑脸说:“您好,师傅,我们是从省城来的,想跟您打听点事……”
老头也不伸手接李聪递上来的烟卷,两眼还是盯着彭哲的脸没移开。彭哲此时给看得浑身不自在起来,脱口道:“哎,我说你这人,干吗,问你事呢,你盯着我看干吗?”
李聪连忙用眼色制止彭哲,说:“嘿……师傅,您别生气,他那人就这样,有病啊,呵,有病。”
“谁有病?我有病?他有病?”彭哲这时也不乐了。
“哎,我说你少说话行不,咱们这不请教老人家嘛。”李聪轻声对彭哲说:“得,你先上车等我。”
“走吧,快走吧,走!”老头突然仍是面无表情的开口了,并把他们俩推到了门外。不由分说将门噗一声给关上了。一时间门口又陷入了一片昏暗。
“真他妈的,这什么鬼地方,整条街人影没一个,好不容易遇到个大活人,却又是个疯子。”彭哲禁不住抱怨开了。
“抱怨也没用,还是再看看吧,不过,你说那人怪不怪啊,一直盯着你看不出气,一说话却要轰我们走,怎么回事呢?”
“怎么回事?精神病吧,懒得理他。”彭哲一瞥嘴,忽然又一拍脑袋道:“咳,你说我们这不猪脑子吗,打电话啊!哈,今天这手机一天没响过,倒把它给忘了。”
李聪这时也想起,确实他俩的手机今天就一直没响过,按理说老婆于青早该打电话给自己了。正想着,又听彭哲说:“李聪,我手机没信号了,拿你的来试试。”
李聪这时倒开起玩笑说:“早该料到了,你那联通就是不行,信号差,还是要用我们移动的好,老大哥,信号强,服务好。”说话间也拿出手机一看,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