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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吟子,〃我加重了〃我说〃的语气,〃别随便用我的化妆水行不行?〃
〃嗯?〃
吟子扬起眉毛,睁大眼睛看着我。
〃那个吧,是年轻人用的,老奶奶用了也没效果的。〃
〃你说什么哪?什么化妆水?〃
〃就是那个放在洗脸间的、我的化妆水。那个很贵的,别再用了。刚才看见少了这么多呢。〃
我用大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五公分那么宽,反正夸张点比较好些。
〃没用那么多。〃
净跟我装蒜。我心里想着,嘴上只说了声〃哦,是吗〃,就坐在檐廊上剪起指甲来。
要真想骂她就没完了。吟子腰腿不好,身子又瘦小,说话轻声细气的,好欺负得很。把她骂得哑口无言,甚至把她骂哭都不是问题。
最近,我开始怀疑吟子对我的焦躁不安是装没看见的。她不理睬我无聊的挑衅,总是装傻充愣的,她越是这样我就越是气不打一处来。
反正讲力气她根本不是我的对手,这使我恢复了些自信。这自信与在藤田面前的不自信成反比。照这样下去,我会越发变得具有攻击性,吟子会渐渐消失不见的,我有意识地将源源不断涌上来的恶言恶语咽了下去。
纵然有再多的理由也不该欺负她。不是我先搬走,就是她先死,这是不远的将来的事,我们在一起待不了几十年,在这之前还是和睦相处为好。
第25节:秋天(4)
可能的话,我希望平和而自然地分别。
笹冢站新来了个年轻的女协理员。第一眼看见她,我便觉得不安。该来的还是来了。她说话做事干脆利落,非常精干,和她对视一眼后,她特意到小卖店来跟我打招呼。
〃我姓丝井,请多关照。〃
她的眼睛就像小狗似的招人喜爱。浅褐色的头发从帽子里露出来,在脑后扎了个马尾。
〃我姓三田,请多关照。〃
然后,她笑吟吟地返回岗位上去了。一条负责带她。她个子小,褐色的裤子显得很肥大,垫肩也很夸张。她带着的协理员袖章被碰掉了好几次,我直担心她会被人流挤倒。
九点十分我看见藤田和她凑近了说话。真切地看在眼里之后,我静静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们已经分开了。
那天我独自一人回了家。最近,在出站口和藤田会合后一起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由于空闲多了,我又增加了做女招待的时间。藤田好像也开始在新宿的西餐厅打晚工了。他说是一家经营海地料理的少见的西餐厅。问他为什么在那种地方打工,他只告诉我〃因为是别人介绍的〃。无论海地还是新宿,对我来说都同样地遥远。
回到家,看见玄关摆着芳介的鞋,我转身又出去了。沿着环八线往前走,在区民会馆游泳池,我租了件泳衣游了很长时间泳。这是利用燃烧垃圾热能的温水游泳池。阿姨们排成一排,中年男教师带着她们在做水中健身操。秋天,平常日子来游泳的年轻女孩子除了我之外没别人。我游得头昏脑涨,才去池边休息。躺在长椅上,窗外的风景分外清晰地映入我的眼帘。透过掉光了叶子的秃树枝,能看见花坛那边过往的汽车。路旁丢弃的塑料袋随风飘舞,贴到等信号灯的汽车的挡风玻璃上。便道上骑自行车的不停地扭动着车把,躲避行人。
这会儿,吟子和芳介正在家里亲热地吃着印糕聊天呢吧。
在站台上工作的女孩子只有我和丝井,所以她想和我友好一些,经常主动跟我打招呼,说些〃今天挺暖和的〃、〃今天真凉快〃、〃今天够冷的〃之类。藤田管她叫〃阿丝〃,我也跟着这么叫她。在站台上,他们两个人夹杂在人流中,时而凑近,时而分开。一看见他们凑近,我的胃就像被人撕扯似的,扯得我浑身疼痛。心里不想看,还是不自觉地看了,成了痛苦的毛病了。
阿丝拽着藤田的袖子,说了句什么,他们一齐回头,远远地朝我这边看。我佯装没看见,往架上补充口香糖和糖果。
〃今天一起吃饭好吗?〃九点十五分一到,跟在男孩子们后面往外走的阿丝对我说。
〃今天吗?〃
〃嗯,藤田也去。〃
〃好的。我十一点下班,行吗?〃
〃我不知道你是他女朋友,刚才听说的。我跟藤田说,三田姐一直朝这边看呢,他才告诉我的。〃
我嘿嘿地咧嘴笑了笑,心里却不是滋味。一个大叔递过来一罐咖啡,阿丝说了句〃回头见〃,跑上了楼梯。我自言自语地说了句〃怎么办哪〃,大叔正接过我找的钱,听我这么一说,他诧异地〃啊〃了一声。
他们俩坐在彩票亭旁边的长椅子上等我,两人保持着微妙的距离,愉快地交谈着。曾经光芒四射的骄阳不见了踪影,冰激凌店也关了门。店前的蓝白条鲤鱼旗已经降了下来,经历了风吹日晒之后,如今就像一条被丢弃的毛毯。
第26节:秋天(5)
阿丝和我的头发一样长短,都穿着阿迪达斯的运动鞋,都拿着个小手提包。看上去,自己就像是阿丝的拙劣的复制品。在等我的这一个半小时里,两个人一直在聊天吧。他们是在从交谈中了解对方,缩短距离吧。我忽然意识到,从未见过藤田和其他女孩子说过话,总是我和藤田两个人在一起。我从来没有想象过,除吟子之外,藤田和其他人聊天的样子。
突然之间,交叉着腿坐在那里说笑的藤田,仿佛变成了与自己毫无关系的陌生人。这么一想,脚下愈加沉重起来。正想往回走,被他们发现了。
〃喂,三田姐。〃
阿丝站起来向我招手,笑得很灿烂,看着就让人心情畅快,我也跟着笑了。
我和藤田坐在一边,阿丝坐对面,看着她的笑脸我心情还算平静。她很爱说话,不做作。可我还是觉得很不自在。我把吟子净是皱纹的脸和阿丝的脸重叠起来,心情也一点儿没好转。旁边的藤田咯吱咯吱地吃着薯条,偶尔说句什么逗得阿丝格格直笑。我也跟着阿丝笑。恍恍惚惚觉得另一个自己在看着自己,同时还有第三个人在旁边看着这两个自己。
〃对不起,我有事先走了。〃
我站了起来。
〃干什么去呀?〃
藤田不耐烦地抬头看着我。阿丝露出担心的表情。
〃今天我要陪舅姥姥去医院。对不起,真是对不起。〃
我在桌子上放了张一千日元票子,就朝车站跑去。跑得太快,肚子都疼了。
从站台上看见的笹冢上空晴空万里。向下面望去,站前马路两旁的榉树下面人来人往,我从中搜寻着他俩的身影。
回到家,吟子正在做点心。她把面擀成片,然后用模子压出各种形状的面点。
〃嘿,做点心干吗?〃
〃今天跳舞时带去,孩子们来参观。〃
〃哼,给孩子们哪。我尝尝。〃
我拿起一块星形的生面塞进嘴里。
〃别吃,生的。〃
〃我喜欢吃没烤的。〃
〃对身体不好。〃
〃那个,今天芳介也来?和芳介还顺利?〃
〃什么呀?还行吧。〃
吟子停下手朝我笑了笑。
〃噢,是吗……我完了。〃
〃什么完了?〃
〃和藤田呀。〃
〃怎么了?〃
〃反正不行了。我就这命。〃
〃知寿,你想得太多了。这可不好。〃
〃我想得太多了?才不是呢。我就是这么感觉,就是有预感。〃
〃这种事并不像想象的那么好,也没有那么坏。〃
〃可是一感觉没希望了,往往就真的变成那样了。怎么也控制不了自己,总爱那么想。〃
〃不合常理才是人之常情啊。不合常理才是真正的自己啊。〃
吟子把多余的面揉成团,擀成片,压模子;再揉成团,擀成片,压模子。铁板上密密麻麻摆满了星形点心。
〃我不是个开朗的人吧。〃
〃不开朗不是坏事啊。〃
〃我死了也没人为我哭。〃
〃怎么会呢?〃
〃大家都喜欢又开朗、又漂亮、又温柔的人。〃
〃好了,做完了。〃
吟子把铁板放进烤箱,开始收拾。她一边哼歌一边洗碗。桌子上准备好了包装袋和金色的细丝带。
〃喂,你在听我说吗?〃
〃听着呢。〃
〃真羡慕你,吟子没有烦恼。因为痛苦的事都做完了,几十年前的事都忘了,所以每天都特别快乐。〃
第27节:秋天(6)
〃知寿不快乐吗?〃吟子背对着我问。
〃根本,一点都,不快乐。〃
我的回答被哗哗的水流声遮盖了。吟子可能都没听见吧。
这回我又受到了去滑冰的邀请。我极力推辞,让他们自己去。可是阿丝固执地一再坚持。她到底想干什么呢?真让人捉摸不透。是单纯想跟我好呢,还是想使我痛苦?
〃还没到冬天呢。〃
〃到了冬天,人太多。〃
〃我没滑过冰。〃
〃没关系没关系,很快就学会的。〃
〃真的?〃
〃我教你,没问题。藤田也会,我们两个拉着你。〃
阿丝怎么知道的?我想着向藤田确认,他像个背后幽灵似的站在阿丝身后,只〃哼〃了一声。大概是冷吧,他端着肩,抱着胳膊。目送两人下楼梯后,我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在店里干活的时候不戴手套,所以手指关节干燥得皴裂了。
吃完午饭,三个人并排从高田马场站朝滑冰场走去。阿丝戴着绿线帽,穿着红开衫,像个圣诞老人。我有意避开藤田,和阿丝挽着胳膊走。
冰场人不多。冰鞋又重又紧。看着孩子们穿着色彩艳丽的带飘带的衣服滑冰,我也有点跃跃欲试了。进了冰场,我的手不敢离开墙壁。藤田背着手,佯作不知地自己滑起来。阿丝拉着我的左手,热心地教我。好容易滑了一圈后,我们靠在墙上,看着藤田滑。他脖子上的围巾随着快速滑行潇洒地飘起来。
〃藤田滑得真好。就是不关心人。〃
〃是啊,也不管三田姐,有点儿差劲。〃
〃藤田他就是这样的。他好像不太喜欢我。〃
〃嗯……〃
阿丝现出同情的神色,我不想在自己身边看到自己制造出的这种表情,因为这样会使自己真的觉得自己很可怜。
〃阿丝,你去滑吧。我扶着墙练习。〃
〃没关系,我陪着你。〃
〃不用,你去吧。〃
〃行吗?〃阿丝很抱歉地说完,滑走了。她追上了藤田,和他并肩滑起来。一起滑冰的青年男女真让人羡慕啊,我一边在冰面上慢慢蹭着,一边想。
阿丝每次滑过我身边,都过来扶着我滑一会儿,还给我打气说:〃你不扶着墙试试,绝对没事。〃我小心翼翼地拿开手,隔着手套使劲攥住了阿丝的手。
〃快点快点,藤田,你拉着右手。〃
听到叫他,藤田这才来到我身边。我用力拉着两个人,虽然能走几步,可是没法一蹴脚跟滑起来,身子左歪歪右斜斜,怎么也掌握不好平衡。
〃呀,我的胳膊要折了。〃
我的身体太重,压得阿丝叫了起来。我一慌,又向藤田这边一倒,〃哇〃的一声失去了平衡,三个人一齐坐在了地上。紧紧裹在冰鞋里的脚趾甲生疼。我不想再滑了,真想一个人找个暖和的地方喝杯可可。
勤劳感谢日 那天,吟子有个舞蹈汇报演出,在隔一站的文化会馆。于是我邀了藤田一起去看。旧甲府街道车不多,风夹带着尘土,我们俩都没有说话。出门时我好像说了句〃好冷啊〃。路过贴着出租信息的不动产铺面时,我停下脚步想看一看,藤田却头也不回地快步往前走。
到了会馆,大厅里已经被明信片啦书法啦等等各种展览台占得满满的。一群画着浓浓的眼线的老太太戴着黄色花环穿过去,脂粉香气随之飘散开来。
走进演出厅,里面已经坐满了人。新盖的厅不大,设备不错。舞台上,穿着白色上衣的老太太和小学生们在演奏手铃。演奏结束后,吟子穿着紫色的百褶裙,和很多老年人一起登了台,和她牵手的是打着蝶形领结的芳介,两个人很相配。吟子描着深紫色眼影,自豪地挺着腰板。
第28节:秋天(7)
音乐响起,慢舞开始了,我兴奋起来。
〃跳舞不错呀。〃
〃嗯。〃
〃我也想学呢。〃
〃……〃
〃我学会了,你跟我跳好不好?〃
〃我不喜欢跳舞。〃
看演出时,我一直握着藤田的手,一面在心里祈祷,不要让他离开我。藤田不停地打着哈欠,看到一半,他就睡着了。
〃我暂时不过来了。〃
吃完晚饭,在我的房间里藤田对我说。这一天终于来了。
我装着没听见,噗噗地吹着马克杯里刚沏的海带茶。
〃阿知,听见了吗?〃
〃没听见。〃
〃听见了吧。〃
藤田冷笑了一下,他这一笑使我寒心。他忽然变成了个陌生、可怕的人。
〃我暂时不打算来了。〃
〃……〃
〃就这样吧。〃
〃为什么?〃
〃种种原因。〃
〃到底为什么?〃
〃所以说种种原因呀。〃
他似乎不想再说什么了,悠然地点着了烟,像吹口哨似的吐出细细的烟。
〃以后不再来了?〃
〃怎么说呢……〃
〃有喜欢的人了吧?〃
〃没有,不是因为这个。〃
〃我知道是谁。〃
我抓住他的胳膊,他冷淡地坐开了一些。
〃是阿丝吧?〃
〃不是。不知道。对不起。〃
〃有什么不能说的?〃
我直勾勾地看着他,他避开了我的目光。
〃你为什么这么简单地对待呢?〃
〃简单对待什么呀?〃
〃所有的……〃
〃所有的,指什么?〃
〃不知道。〃
我无意责备他变心。我不愿意让藤田离开我,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去挽留他。我竭尽全力,只说出了〃你不能这样〃这句话。
他自己看样子没怎么考虑的藤田留下一句〃你考虑考虑吧〃,就回去了。
吟子一边看侦探片,一边织着围脖。是一条橘黄色的细密围脖。是给我织的吧?我靠在墙上,看了一会儿。
〃这是给我织的?〃
〃什么?〃
〃那条围脖,给我用?〃
吟子含糊地〃嗯〃了一声,眼镜快滑到鼻头上了。
算了,无所谓。我回自己房间去了。玻璃窗咔嗒咔嗒响了好一会儿。我感受着从窗户缝隙刮进来的风。对面的车站上看不到藤田的身影。今天来这里很可能是最后一次了,他这么一想,也就不回过头来看我了。我懒得去收拾他坐过的坐垫和嘴巴碰过的马克杯,就当这一切都没发生过吧。作为交往过的男孩子之一,应该将与藤田有关的所有一切都埋到记忆的深处去。像门楣上那些消除了个性的死去的彻罗基们一样。
能不能做到呢?我闭上眼睛问自己。太难了。我还不想让藤田走。
不知什么时候起,我生出了执著心。这种黏黏糊糊的难以驾驭的情感是该高兴呢,还是该叹息呢?
我以为只要自己满怀强烈的爱,每天坚持祈祷的话,他就一定能感受到的。
可是事实似乎并非如此。
我给藤田打电话、发短信,他都十分冷淡。我正逐渐被他从生活中排除出去。
在笹冢站的时候,他总是故意避开我的视线。阿丝还和以前一样跟我搭讪,我只能简短地应付一下。
我实在忍受不了,给他写了封信,依旧是石沉大海。
我还去了他的公寓,每次他都不在。同住的人满脸同情地将我打发走。我听见房间里有男人的笑声,其中也有藤田的。难道他就这么不想见我,以至于假装不在吗?这太伤我的心了。为了使自己清醒,我从笹冢站走了近三个小时回家,谁知反而更伤心了。
第29节:秋天(8)
第二天晚上,接到他的电话,说他马上过来。我欣喜若狂地打扮了一番,等候他的到来。他是来还跟我借的书和CD、钥匙的。
〃进来喝杯茶吧……〃我站在门口,鼓足勇气邀请他。
〃不了,我还要去个地方。〃
〃是吗……〃
随着他淡然的口吻,我也不由自主淡淡地说。和心里想的相反,我表面上变得特别通情达理了。他什么都不说,但表情和距离感足以使对方明白一切都已经结束了。这一手他到底是从哪儿学来的呢?
〃我去叫吟子。〃
〃不用了。〃
〃不见见吗?〃
〃我们也不是三个人交往啊。〃
〃倒也是。〃
〃在这个家里,觉得自己长了好多岁。〃
这有什么不好?我心想,可是脸上只能不置可否地笑笑。现在说什么恐怕也改变不了什么。
〃哦,你说我什么都很简单地对待,不是那样的。只是阿知〃
〃不用再说了。〃
我站在门口的木横档上,藤田站在低一块的玄关,还是比我高。平时我只能看到他的喉结,今天稍稍一抬眼,就能和他对视了。我多次在这个角度迎送过他。
我受不了自己制造出的沉默,不想伤感地分手,便笑着摆摆手说:〃再见吧。〃
〃再见吧。〃他也说道。
〃不跟你联络比较好吧?〃
〃可以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