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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殊啐道:“老牛鼻子,莫要再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们碧落七子,不就是眼馋绛禹兰么,偏要装作正人君子,打着除魔卫道的幌子,真是不要脸!”
停心真人身旁站着的停涛真人,低喝道:“妖妇,绛禹兰本是天地菁华,惟有德者居之。倘若落到你等手中,天陆不晓得要多出多少杀孽。我堂堂碧落剑派威凌天下,千年根基,又岂会稀罕这区区的绛禹兰?”
桑土公忍不住结结巴巴道:“说、说得——比唱、唱得都、都好听!”
晏殊噗哧一乐,赞道:“桑真人,你这话可要臊死他们啦。”
停心真人也算涵养好,徐徐道:“自古道魔势如水火,贫道却愿意看在天陆一脉的分上,网开一面,只要你们束手就擒,贫道愿以百年声誉,担保你们性命无忧!”
苏芷玉谢道:“诸位真人,想那桑真人与晏仙子并非十恶不赦之人,绛禹兰更是疗伤圣药而非蛊毒之物,落在他们手中,也不会生出事端。
“停心掌门刚才也曾说天陆一脉,同气连枝,何苦动辄性命相拼?”
那先前与桑土公动手的停仪真人,摇头道:“小娃儿,你年纪轻轻,又怎懂得正魔之分?且不说桑土公乃九妖之一、天陆著名的凶顽之辈。那晏殊妖妇的师父绝情婆婆,更是在百年前伤我同门无数,有不共戴天之仇,今日岂能轻易放过他们?”
桑土公喘息道:“苏、苏姑娘,你别、别管这事——了!我、我与他、他们拼了!”说着话,脸上青筋跳起,神情激怒,显是动了真火。
苏芷玉担心他一怒之下,再又施展元神出窍的舍命招式,温言道:“桑真人、停心真人与诸位道长,都是驰名天陆的正道耆宿,一定不会不问黑白是非,横加杀手。你先别着急,有话大家好好商量,更不必把百多年前的师门恩怨,牵扯到晏仙子的身上。”
停雪真人冷冷瞧着苏芷玉,问道:“女娃儿,桑土公口口声声称你‘苏姑娘’,你手中所用又恰似盈雪仙剑,莫非你就是苏真那魔头的宝贝女儿?”
苏芷玉听那老道姑斥责父亲为魔头,却并不动怒,静静回答道:“前辈可是停雪真人,晚辈苏芷玉,家父名讳确为苏真人。”
停雪真人不屑笑道:“我道你为什么一力维护这两个妖孽,却是苏真的女儿,与他们同属一丘之貉,这倒难怪了!”
苏芷玉明白自己若是一怒拔剑,那么非但劝架不成,局面反会更糟,忍耐着淡淡怒火,说道:“前辈,芷玉并非要维护桑真人与晏仙子,不过凡事都需讲个理字,即便正魔有别,芷玉也以为万不能仅凭着这个理由,便妄动杀伐。若是前辈觉得芷玉的话有何不妥,晚辈洗耳恭听。”
她的话不卑不亢,一时令停雪真人语塞。
停心真人却与停涛真人悄然交换了一个眼神,停涛真人更是会意的微一点头,开口说道:“苏芷玉,原本看在水轻盈水仙子的面上,我们也不欲为难于你,可你却秉承你父魔性、冥顽不灵,一意要替桑土公、晏殊出头。
“贫道宽容为怀,再奉劝你一次不要插手,不然,我也只好先将你拿下,等着苏老魔与水仙子登门赔罪。”
苏芷玉心中雪亮,晓得碧落七子看破自己来历后,已动了窥觑之念,要扣下她来要挟苏真,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还在妄想那幅《晓寒春山图》。
事既至此,无论自己再说什么也是没用,纵然搬出天一阁的名头,恐怕也阻挡不住这些人的贪婪欲望。
当下苏芷玉从容道:“自古有道匹夫无罪,怀玉其罪。芷玉知道再多作解释也是无用,既然诸位得道真人苦苦相逼,芷玉也只有领教高明!”
她的话音一落,周身散发出柔和沛然的无形剑气,吹得衣襟轻扬,秀发微漾。盈雪仙剑在手中感受到主人空灵坦荡的心境,低低镝鸣,闪烁起蓬蓬碧光。
停涛真人目力老辣,自能识得其中厉害,心下惊异道:“苏老魔与水轻盈连调教出的女儿,也这么厉害。看她峙若山岳、气度沉稳,偏偏身子之中蕴藏轻盈流水般的变化,显然已得着二人真髓。
“难怪她敢孤身一人,深入云梦大泽赴此盛会,贫道可不能小觑了她,以致阴沟里翻船。”
原来,他只当苏芷玉此行的目的,与在场众人一样,都是为近日一件极为隐秘的传闻而来,却不晓得对方其实另有使命。
他正迟疑问,姬雪雁忽然朝前踏出三步,挡在苏芷玉身前道:“苏施主,刚才你助我击退雪隼,如今也该小妹来还这情啦!”
停雪真人愕然道:“姬姑娘,贫道听闻你已拜在灵空庵庵主九真师太门下。灵空庵是我正道牛耳,天陆柱石,怎能自降身分,去与魔道妖人为伍?”
晏殊叱骂道:“臭道姑,我们就算是魔道妖人,也总好过你们这群沽名钓誉的伪君子!”
桑土公却是觉得自己又牵累到了苏芷玉,朝她歉疚一笑道:“苏、苏姑娘,对、对不住——你啦!”
苏芷玉悠然道:“桑真人,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与人客套了?芷玉倒是觉得十几年前,那在土地庙中舍生忘死,也要带走玉儿的丁哥哥的桑土公,来得更加可爱率真。”
停心真人面沉如水,不言不语。
停涛真人见状,望向姬雪雁道:“姬姑娘,你要知道你与苏芷玉、桑土公、晏殊之流大不相同,咱们先不谈如今你已身为灵空庵九真师太座下弟子,只说令尊与令祖父都是本门挚交,高风亮节、嫉恶如仇,教我等钦佩不已。
“姑娘你可不能一念之差,不仅自己失足魔道,更毁了灵空庵与翠霞派的千古清誉啊。”
若说修为,碧落七子齐集一处,哪里会怕了谁,更别说一个小小的姬雪雁。
但停心真人等人,也不得不顾忌到翠霞剑派的姬别天,何况还有号称天陆三大圣地之一的灵空庵,故此才捺着性子,劝说姬雪雁,希望她能知难而退。
但若他们晓得那苏芷玉却是另一圣地的衣钵传人,却会是怎样的表情?
苏芷玉说道:“姬姐姐,小妹的这淌浑水,就让芷玉自己来解决。停涛道长的话也不无道理,你的好意,芷玉心领就是。”
她明白眼前就是一场恶战,尽管碧落七子自恃着尊崇身分,当不至于围攻,可无论其中哪一个,莫不是当世耆宿,殊不易与。一旦姬雪雁卷入其中,保不定会凶多吉少,倘若她真有些许意外,未免对不起丁原。
谁知姬雪雁主意已定,倔强的摇头拒绝道:“苏施主,这忙小妹是帮定了。”
停雪真人低喝道:“苏芷玉,你可敢与贫道一战?”
她终究不愿与姬雪雁交手,更晓得关键还在苏芷玉的身上,只要这丫头就擒,剩下事情都不足道哉。
苏芷玉娇躯轻晃飘到空中,玉带凌风,风姿曼妙,以一式“有凤来仪”立住门户,恭声道:“芷玉多有得罪,前辈请了。”
停雪真人飞到苏芷玉对面站定,冷冷道:“贫道看你是个晚辈,便先让你三剑,也免得日后有人说贫道以大欺小。”
苏芷玉微笑道:“前辈风范气度实令芷玉钦佩,不过这三剑之德,芷玉愧不敢受,况且晚辈年幼,理应礼让真人您才对。”
停雪真人心头一动,暗道:“这女娃儿倒也算知书达礼,与她爹爹有天壤之别,却像极了水轻盈。只可惜当年水轻盈误入魔道,和苏真那魔头生下这个女儿,不然,未始不是我正道中的翘楚人物。”
她徐徐拔出相随百年的仙剑“渡难”,面如寒霜道:“你也不必客气,贫道收回那三剑,便由你先出招就是。”
苏芷玉应诺一声,盈雪仙剑轻扬,虚点向停雪真人的面门。
停雪真人手中渡难仙剑,暴涨出团团银光,涌向正前方,直要将盈雪淡淡的柔华淹没。
可苏芷玉这式“凤徊青云”不过是记虚招,一出即收,更无半点拖泥带水,令停雪真人的招式,也落到了空处。
两人翻翻滚滚,拆解了二十余照画,身姿剑势无不美极,犹如翩翩起舞,翱翔于层云之上。
停雪真人的渡难剑华光千丈、气势凌厉,却总也吞噬不了苏芷玉的盈雪。那点滴碧色光晕,宛如暴风雨中的荧火,此起彼伏,始终不灭。
停涛真人与他的掌门师兄暗自对视一眼,都感觉到了彼此目光里蕴藏的惊讶。停雪真人并未有留手,可说施展出了八九成的修为,强攻苏芷玉,即便是停涛真人自己,也需有十二分的小心才能应付。
可那苏芷玉仪态优雅,身法从容,只用上了三分攻势,分明还留着后手未尽全力。
假如再这么斗下去,百招开外,停雪真人势必因真气耗损而身手减缓,落败下来,真是令人不可思议。
那边桑土公与晏殊也在紧张的注视打斗,晏殊看了半天,禁不住轻声问道:“桑真人,瞧那停雪老道姑气焰嚣张,苏姑娘不会输吧?”
桑土公眯着两颗绿豆小眼,大气也不喘一口,回答道:“别、别问我,我、我也说——不明白。”
晏殊白了他一眼道:“早就晓得问你这木头也是白搭。”
却听姬雪雁轻轻道:“两位放心,苏施主不会输的。”
晏殊闻言精神一振,兀自怀疑道:“姬姑娘,你却是怎么知道的?”
姬雪雁嫣然一笑,回道:“晏仙子不妨瞧一瞧对面几位道长的脸色,就明白了。”
晏殊将信将疑,悄悄望向碧落七子那边,果真见他们尽管神色如故,可眉宇却在不知不觉里越皱越紧,显然是战况不利。
她暗暗一惊道:“这女娃儿好灵活的眼力,我和桑土公是比不上了。”不由再留心瞥了姬雪雁两眼,只觉她明眸中神光暗蕴,错不了又是个难惹的角色。
晏殊心中不由犯起嘀咕道:“这年头的世道怎么突然变了,个个年纪轻轻就有一身超卓修为,把我们这些老骨头全甩在了后面。
“先前那个丁原、盛年跟阿牛就不说了,眼前的姬雪雁和苏芷玉,竟然也是如此,难不成我们真的老了?”
就在她稍稍走神时,苏芷玉突然起了变化,身形游走如风,渐渐化作一束水光,水银泻地一般四下流动,竟令停雪真人惟有仗剑在后面追赶的分。
再到后来,几乎已看不清她的身影,匆而飞凌九天,忽而足点泥地,不住的周旋在方圆百丈的范围里。
停雪真人久追不上,心头渐渐火起,以为苏芷玉在戏弄于她,猛地袍袖飞鼓,随着一声真言,念动射出了“彻空百光梭”。
那神梭不过三寸多长,却幻化起,束冗长彩光,呼啸着直窜苏芷玉背心。
晏殊关心则乱,忍不住低低惊呼。
苏芷玉却只是身姿曼妙的凌空盘旋,轻轻闪过了彻空百光梭的追击。
然则此物与停雪真人早心意相通,一击不中立刻回转,长着眼睛似的继续追去,大有不死不休的味道。
苏芷玉悠然抬腕,祭起灵犀镯,“叮”的一声,击飞了彻空百光梭。
这灵犀镯本有一对,其中一只她已赠与丁原,另一只却是事后由水轻盈传给了她。
彻空百光梭虽非凡品,终究也敌不过灵犀镯的厉害,却看得停雪真人一阵痛心,惟恐宝物有丝毫的损伤。
但苏芷玉为祭出灵犀镯,身形也不禁慢了一慢,被停雪真人追到跟前,寒声道:“看剑!”
渡难仙剑挂着尖锐呼啸,直刺苏芷玉的后脑,快得几乎无法以肉眼分辨。
不料,陡然之中,停雪真人眼前碧光晃动,依稀就是“流波太上绫”,犹如万层巨浪扑面打来,那阵阵罡风,吹拂得她差点稳不住身形,渡难剑撞在那碧光之上,“嗡嗡”闷响,弯成弓字。
停雪真人大吃一惊,就听底下停心真人焦急的声音喝道:“三师妹,快退!”
方圆百丈骤然起变,升腾起一团诡异的红色光雾,星移斗转间,停雪真人只觉得四周景物幻化不定,骇然中,急忙退守到停涛真人身旁,问道:“掌门师兄,这是怎么回事?”
停心真人面色凝重,注视着周围变化,徐徐道:“我们都中丫苏丫头的诡计,她借着与你拼斗的机会,暗中布下阵法,将你我都挡在了阵外。”
排行最末的停风真人,不忿道:“掌门师兄,我先前也观量过,我们所站的位置,距离绛禹兰不过十丈,纵使苏丫头的阵法再妙,我们闯将进去,未必不能找到他们。”
停涛真人摇头道:“你也太小看苏真了,苏丫头布下的阵法,必是出于苏直的杰作,有鬼神莫测之功。
“远的不说,最近一回在翠霞山,他孤身一人就是依仗着阵法变化,在百多高手的围困当中兔脱而去。我们鲁莽行事不仅不能得手,反有为苏丫头所乘之虞。”
停雪真人苦笑道:“那么我们便无计可施,任由他们安安稳稳端坐阵中?”
停涛真人摇头道:“放心,三师妹。这阵法尽管奥妙,可未必能持久,我们只要多些耐心守住阵外,谅他们也飞不上天去。”
停心真人却皱眉道:“我担心的却是桑土公,若是他施展土遁将人带走,你我纵有通天法力,也无可奈何。”
停风真人色变道:“那可如何是好?”
停涛真人凝视绮丽的红色雾光,回答道:“就只有看他们是否舍得下绛禹兰了。”
却说红雾起时,姬雪雁也是一惊,手握雪朱仙剑,抱元守一,静观其变,肩头的彩儿扑腾双翅,惊惶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我怎么全看不清了?”
忽然听见侧旁苏芷玉恬静的嗓音唤道:“姬姐姐!”
姬雪雁顺着声音瞧去,却望不到苏芷玉的人影,只有无数幻象不住的变化游走。
蓦地,红雾中分现出一个炯娜身影,苏芷玉伸出右手道:“请随小妹来。”
姬雪雁微一迟疑,彩儿已迫不及待的飞到苏芷玉头顶道:“苏姑娘,快行行好,带我和小姐离开这个鬼地方吧!”
姬雪雁瞥了这没骨气的鹦鹉一眼,颔首道:“有劳苏施主引路。”
两人携手来到绛禹兰旁,桑土公与晏殊都守候于此,众人见面自有一番欣喜。
桑土公说道:“苏、苏姑娘,你、你这——是布、布下的什么阵势?吓——得我半、半步都不敢乱动。”
苏芷玉含笑道:“这是家父所创的‘玄斗八罡阵’,布置起来倒也简单,情急之下,芷玉也只好权作庇护之用。”
晏殊左右望望,除了翻卷的红雾和光怪陆离的幻景,没有半个碧落七子的踪影,犹疑问道:“那几个老牛鼻子却去了哪里,莫非已被姑娘困在阵中?”
苏芷玉摇头道:“若真是如此,芷玉只需引着人家出阵而去,何必坐守此间。想来碧落七子如今就候在阵外,虎视眈眈。”
桑土公颇乐观的道:“那、那就让——他们等、等去吧,咱们先——睡上一觉。”
三女听他说得有趣,无不莞尔,连姬雪雁朱唇问也露出一缕笑容。
苏芷玉说道:“桑真人要想睡上一两日,自是没有问题,可这阵法难于持久,三日之后,即便不为碧落七子所击破,也将因灵力消退而不存。所以,我们只是暂时安全了。”
三人一听此阵只有三日之功:心情顿时又沉重起来,晏殊道:“就怕他们贼心不死,一意守在外头。”
桑土公一挺胸脯道:“不、不要紧,我——用土遁把、把你们带走。”
晏殊苦笑道:“要是这样,咱们早走了,还需连累苏姑娘与静斋师父援手?人可以走,但这绛禹兰却怎生是好?”
彩儿忍不住叫道:“这花有啥稀奇,性命要紧,性命要紧!”
姬雪雁轻抚彩儿羽毛,令它安静,抱歉道:“晏施主,鸟儿不懂事,你别把它的话放在心上。”
彩儿还想争辩,可见晏殊眉毛一挑,凶巴巴的样子,吓得把话变成叽咕一声,又缩了回去。
晏殊犹豫片刻,叹了口气道:“静斋师父,你的鸟儿说的也不错,和我们这些人的性命比起来,绛禹兰不要也罢。”可她的目光落到含苞待放的仙花上,想着自己与桑土公这多年来苦心守候,最后却要功败垂成拱手让人,着实的难受不甘。
苏芷玉说道:“晏仙子、桑真人、姬姐姐,眼下我们也不急立刻决断,毕竞还有时间让我们再作考虑,也说不定事情会有转机。”
晏殊气馁道:“苏姑娘,你不用再安慰我们了。云梦大泽方圆五六千里,少有人烟所至。就算偶尔有人经过,多半落井下石还怕来不及。我与桑真人又都没什么朋友,这个时候,谁还肯冒着触怒碧落剑派的危险,来救我们?”
她的话自是实情,众人也早都想到,只是没有说出来罢了。
一阵沉默后,苏芷玉黑黝黝的眼眸里,突然闪起一点星光,道:“或许,尚有一线的希望,可大泽茫茫